這大約是聞傑天一生中最意料不到的事情了。
他習慣了妻女乖巧懂事, 知禮守禮,也習慣在家中發號施令, 無人敢與他反駁, 萬萬沒想到向來頗為滿意的小女兒, 竟是第一個反抗的人,叛逆到直接離了家。
“這個逆女!”
聞傑天氣的雙手顫抖, 他用力拍了下桌子,兩個下人和一旁抹淚的聞夫人嚇得抖了抖。
“老爺, 您彆氣了, 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好?”
聞夫人隻顧著抹淚, 既擔心女兒又對她一聲不吭就離家出走感到氣憤。
“派人去找找,阿毅,你雇一些人去碼頭去火車站找找看。”
“不要聲張,悄悄地找。”
聞夫人補了一句, 她是個傳統女人, 心裡想著念著還是幫女兒嫁個好人家, 因此擔心女兒壞了名聲,將來不好找人家。
北城一片戰火後的蕭條, 約莫是剛剛停戰不久,城裡城外濃煙滾滾, 偶有橘紅色火光乍現。
恰逢此時正是陰雨天, 天色陰沉沉的, 寂靜無風, 遠遠望去仿若暴風雨來前的寧靜, 無端讓人心裡著緊。
聞子吟淩晨四五點逃出的家中,借著天邊微微的亮光,她雇了路邊日夜有人蹲守,賺辛苦錢的黃包車,去了碼頭,拿著雙倍的錢買了一張船票,太陽還沒升起,船齊了人就遙遙離去了。
聞子吟站在船艙裡,遙遙望向煙雨蒙蒙的東城,無聲地對二哥說了聲對不起。
在輾轉坐了兩趟船,又坐了一趟火車,去北城卻無人敢來,隻因北城被鬼子包圍了,戰火連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該打響了,在亂世活著不易。
聞子吟無奈之下,又在典當行賣了條金子,沿途買了匹馬,單槍匹馬地來到北城。
此時城內。
“團長,您該休息了,這些受傷的兄弟們屬下自會好好安排治療。”
坐在一旁認真看著戰略圖的男人充耳不聞,一張胡子拉渣的臉上清清淡淡,眉頭緊鎖,雙眼都是紅血絲。
但是他知道不能倒,全城的百姓和受傷的士兵和長官都需要他的保護。
那頭勸說的副官,眼尖男人無動於衷,便繼續嘮嘮叨叨。
“您可彆耗著了,這眼看兩天兩夜沒合眼了,那些天殺的鬼子,昨天剛停了一場,屬下估摸著沒這麼快。”
“團長,團長,您的信件。”
北城的信現如今一向寄到北城後麵的臨近的一個小縣城裡,那邊背靠北城這道關卡,如今暫且安全。
聞斐猜許是家人寄來的,上次電報回去給父親,本是打算了回去,無奈碰上日偽軍援兵,被打了個回頭炮,損失慘重。
聞斐不敢掉以輕心,日軍一向貪婪野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座百年老城怕是要保不住了。
他隻能在保證城內百姓和受傷士兵軍官以及背靠北城的小縣百姓都撤離了,方敢放鬆心神。
閒暇時候,聞斐偶有思念家人,他嚴肅的父親,溫柔的母親,活潑的二弟和乖巧的小妹。
唯一能給他安慰的便是,即使他不幸回不去了,家裡總歸還有個弟弟支撐,不至於父母膝下無人,不會讓小妹無枝可依。
聞斐接過信件,上麵漂亮的簪花小字,寫著“大哥,親啟”。
這是妹妹寫的?
他詫異打開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看完忍不住又從頭看到尾。
“大哥:多日未見,小妹甚念,家中父母安好,二哥待小妹如至寶,大哥安心。那日大哥說要歸家卻至今未至,小妹思來想去,昨日竟是夢見大哥被戰火波及,不見大哥,妹心裡難安,未防母親擔憂,我未將此事說出,倘若父親聽見了,怕是會訓我胡鬨。”
“大哥見此信,想必我已在趕來路上,不日即達。”
簡短的幾句話,讓聞斐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向來乖巧,從小是個大家閨秀一般的妹妹怎麼敢?哪來的膽子隻身在戰火中長途跋涉,聞斐捏著信紙的手青筋凸起,一雙眼睛越發紅了。
不知該氣妹妹還是該擔心,亦或是感動於她的一番拳拳之心。
“狗牙,這信件是幾時寄的?幾時到咱這的?”
聞斐看信的時候,邊上的小士官和來送信的警衛員狗牙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不敢動彈,團長的氣勢太嚇人了。
“回團長,信是2月23日寄的,昨日咱們剛收到,距今恰好7天。”
聞斐估算了從東城到北城的距離,站起來,即使兩日未眠除了長了胡須青渣麵容不潔,精神狀態還算好。
“去,安排人去城外接應一個小姑娘,找找看,長得漂亮,大約十五六歲模樣。”
“嘿嘿,團長,是誰呀,咱大嫂不?”
聞斐一拍狗牙的腦袋,“一天到晚的,想什麼呢,那是我妹妹,親的!”
狗牙正要出去辦這事,外麵就傳來大炮的轟鳴聲和破碎的尖叫聲。
“團長!”
聞斐擺擺手,戴上軍帽,走了出去。
“日軍來襲,鬼子又打上門來了!”
傳令員連滾帶爬地趕了過來。
“鬼子,鬼子來的人比昨天還多,粗粗一看有三四千人,推著大炮,各個都配了步槍。”
傳令員急得說話囫圇吞棗滿頭大汗,日軍一上來就是大炮,轟轟幾下大門的就沒了,在城外防守的兄弟也沒了。
“走,全體備戰!”
“傷員全部拉到地下室,通知百姓有在避難所的都彆出來,沒有的就好好待在家裡,有地窖的就藏進去,不管聽見什麼都彆出聲。”
“是,長官!”
聞斐顧不得妹妹是不是到了,什麼時候會到。
昨日日軍還像是試探性地玩鬨,打了幾炮便收了手,今天像是來真的了。
全城上下十幾萬條性命,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