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思思回到自己的屋子,與卓明玨道彆後，伸手關上了門。
她的身子靠在門上,忽然地就安靜了下來，黑亮的眼睛也仿佛染上了一層陰霾,不再像以前那般熠熠生輝。
慕思思輕垂下眼簾,盯著地板出神。
沒有任何人能在麵對這樣的善意與溫柔攻勢,還能夠無動於衷。
慕思思以手掩臉,深深地吸了口氣。隨後，她鬆開手,往屋內走去,直接在旁邊坐了下來。
慕思思倒了杯水，剛端起杯子,又盯著杯裡的水出神。
係統突然開口：“在想卓明玨呀？”
慕思思忽然回神，看向它。
係統笑了笑，語氣歡快地說道：“您臉上都寫著呢。”
慕思思下意識摸了摸臉，很快她又鬆開了手，再次望著杯子走神。
“我……”
“我知道您在猶豫什麼……”
慕思思與係統幾乎是同一時間開的口。
她看著係統，明顯愣了下：“小係……”
係統輕歎了下,語氣卻很輕鬆地說：“雖然任務是很重要,但我更希望您能開心,而且咱們都經曆這麼多世界了，不照樣這麼過來了嗎？”
慕思思安靜了下,眼瞼不安地顫動著。
係統繼續說道：“不管您想怎麼做,我都尊重您的決定。”
慕思思攥著杯子的手越來越緊,她垂眸，低聲道：“我再想想。”
*
這段時間裡，慕思思幾乎一有空就往卓明玨在這邊跑。
以前是為了做任務，過來他這邊找茬；現在是因為知道卓明玨院子有溫泉，所以時不時地跑過來這邊，倒是比先前來得更勤快了。
這一天慕思思過來找卓明玨時，手上還拿著一束新鮮摘下的薔薇花。
她剛走進屋子，就看見卓明玨屋裡還堆放著幾個箱子，裡邊似乎裝了什麼東西。
但那幾個大箱都被鎖起來了，緊緊地關上，完全看不清究竟有著什麼。
慕思思看了一眼，直接問卓明玨：“那是什麼？”
卓明玨視線落在木箱上一會兒，很快挪開。
他還未回答，就看見了她手上的花束，緊接著便是一愣。
愣神過後，卓明玨嘴角微翹，竟是笑了。
慕思思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正想瞪他，隨後留意到他的目光，低頭看向手邊的薔薇花。
她一陣臉紅，色厲內荏道：“我在路上摘的，才不是特意摘下來給你的。”
話雖如此，慕思思的臉頰卻染上了一片漂亮的緋紅色，耳尖也泛起粉色來。
寒霜派隻有兩個地方生長著薔薇，一處是卓明玨帶她去過的花海，一處就是慕思思院裡的花圃。
不管哪一處，都不會是她口中說得那般輕巧，隻是在路上隨手摘來的。
就更彆提卓明玨時不時地還能聽見慕思思的心聲，這會兒更是讀到了她的心裡話。
他不再多言，怕真的將人給逼惱了，於是垂眸不語。
慕思思咳了一聲，正色道：“我屋裡已經有了，這個就給你吧。”
說著，她大方地把花塞到了卓明玨手中，然後才在屋裡坐下。
卓明玨接過薔薇花，對著她笑了笑，起身將花束放進了花瓶裡。
有著鮮花的點綴，屋裡也不再那麼素淨冷清了，仿佛瞬間就鮮活了起來。
慕思思細細地欣賞了一番，對於現在的布景也有些滿意，隻不過……
還是太冷清了點。
她拿起茶壺，一邊想要給自己倒水，一邊問道：“所以你什麼時候把屋子收拾一下啊？看上去真的好簡陋。”
隻怕其他外門弟子居住的地方，都沒有卓明玨的院子那麼簡單。
卓明玨回答：“下午弄。”
隻是等他看見茶壺時，不由眉頭一皺。
水是新煮的，滾燙得很。
見此，卓明玨攔下她。
慕思思正渴著呢，見自己被攔住，頓時不高興地看過來，問道：“乾嘛呀！”
她說話的時候尾音輕揚，語氣聽著更是軟軟的。
卓明玨奪過茶壺，輕聲解釋：“水很燙。”
他將慕思思的杯子拿了過來，給她倒了杯水。
熱水剛倒下來，就彌漫起一道熱騰騰的霧氣來。
卓明玨等水沒這麼燙了，才把茶杯給她。
慕思思皺著眉，盯著他手邊的杯子瞧了兩眼，輕哼一聲後，才把茶杯接了過去。
她低頭小口地喝起水來。
卓明玨凝視著她，沒有說話，隻是嘴角的笑意更是彌漫上來。
慕思思喝完水，倒是想起來自己今天過來的目的。
她喚道：“卓明玨……”
他點頭，示意自己在聽，“我在。”
慕思思睜著大大的眼睛看他，輕聲問道：“你今天是不是留在屋內修煉呀？”
卓明玨一愣，倒是聽話地答道：“嗯，是。”
慕思思聞言便更開心了，心想她可算是找著機會了。
於是她對著卓明玨說道：“那你留在屋裡繼續看書吧！”
說著，慕思思步伐匆匆地跑了出去。
卓明玨見她跑得這麼急，怕她摔著，正想勸慕思思一句，歡快的聲音卻響起來了——[終於可以泡溫泉了！]
卓明玨的腳步一滯，驀然就停在了半路，他僵硬地轉過身去，不自在地偏臉。
少年往屋裡走去，想起前些日子的事情，耳尖卻不由得又紅了。
卓明玨伸手，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心法，看了起來，試圖把腦海中的其餘事情摒棄，但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平靜下來。
耳朵倒是越來越紅了。
*
慕思思將衣服脫下來放到邊上的時候，還哼起歌來。
她哼哼唧唧地唱著歌，心想自己這回終於能舒舒服服地泡一次澡了。
慕思思下了溫泉，整個人都泡在池水裡，開心地彎起眼睛來。
見狀，係統卻有些不解起來。
它一開始還以為慕思思是因為卓明玨在這裡，才會猶豫再三，不敢下去，在他回來的時候才會那麼慌亂。
但現在見她泡得這麼開心，又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於是係統問她：“既然您不介意卓明玨在這裡，那為什麼上次……”
係統的話還沒說完，慕思思頓時就反駁道：“誰說我不介意了！”
她想起那日的時候，臉龐又紅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因為係統剛才的那番話，還是被泉水給悶紅的。
係統便了然：“噢，您上次是在害羞。”
慕思思羞惱道：“才不是！”
係統一臉您蒙誰呢我都看出來了的表情，但卻很配合地點頭：“對，您沒有。”
慕思思見它一副敷衍的模樣，輕哼了聲，身子往溫泉裡埋得更深了點。
她伸手，將旁邊的泉水撥弄到身上來，水流順著白皙的手臂往下滑落，隨後沒入到池子裡。
忽然的，一陣刺骨的寒意傳來，周圍的溫熱霧氣仿佛受到影響一般，不知怎麼溫度就驟然下降了。
慕思思裸.露在外的肌膚頓時感覺到一股寒冷，她驚訝地往旁邊看去。
係統亦是訝異地看向花叢。
花叢裡突然冒出來幾顆黑色的小影子，宛若團子一般，圓滾滾的，才巴掌大小。
它們互相推搡著，一個挨一個，似乎要讓對方先出去，但最終沒有商量好，索性全部擠作了一團。
嘰嘰喳喳的話語，是慕思思聽不懂的語言。
它們留意到慕思思的視線，小身影一僵，懵懵懂懂地朝慕思思看來。
隨後，試圖對著她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來。
黑影們原本沒有五官，隻是一團圓乎乎的形象，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但是在它們微笑時，黑影裡便露出了一小塊類似於嘴巴的東西，輕輕往上揚起，似是在笑。
慕思思腕間的銀鈴綴在水麵上，水滴落下來，凝成一團。
她愣愣地看著它們。
麵對此情此景，第一反應並不是有趣或是好玩，而是感到驚慌。
因為這一幅畫麵實在是太詭異了。
她心頭才剛彌漫起一絲恐懼，手腕上的鈴鐺就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叮鈴叮鈴”的聲音。
一瞬間，鬼哭狼嚎，周圍的樹木與花叢全被一陣狂風刮起，吹得它們身影搖晃起來。
小團子們更是嘰嘰喳喳地發出聲音來，那語氣聽著似乎比慕思思還要惶恐。
慕思思不安地看向四周，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與此同時，屋裡卓明玨的銀鈴也有了動靜，漆黑的眼眸瞬間變得暗沉起來，席卷著嗜血一般的紅色。
他一放下書籍，幾乎立刻就出現在了溫泉附近。
等到卓明玨看見花叢裡鬼鬼祟祟的黑色影子時，眸光更是一冷。
被發現了的黑色團子們像蔫了一般地往後麵躲去，卻一個擠一個的，索性全部都被一窩蜂擠了出來。
慕思思原本還在驚慌著，在看見卓明玨的身影那一瞬間就安心了下來。
兩人四目相對。
但緊接著，她才想起來自己現在的處境，“咻”地一下，整個人往池子裡沉下，隻露出那顆黑乎乎的腦袋來。
卓明玨擔心她會出現危險，來得匆忙，也未曾注意到現在的情景。
直到聽見那一陣“撲騰”的水聲，他先是一愣，等到回過神來，連忙背轉過去。
原本還有些紊亂的氣息，在看見縮成一團的黑影們時，神色又驟然冷淡了下來。
卓明玨想到方才在溫泉裡看見的一幕，眸光更是暗沉。
他走過來，麵無表情地在黑影身上踩了一腳，將它們陷進地麵。
“嘰嘰嘰！”它們有氣無力地說道，試圖為自己解釋。
卓明玨冷笑：“聽不懂。”
慕思思微微探出頭來，好奇地問道：“這到底是什麼呀？”
卓明玨不動神色地移開腳步，聞言輕搖頭：“估計是從哪裡偷偷摸摸地摸過來的吧。”
黑團子們被踩扁之後，卻又像被吹了氣一樣地鼓了起來。
慕思思看著更覺稀奇，笑道：“看著不太像寒霜派的東西哎？”但如果不是的話，它們是怎麼摸過來的？
卓明玨背對著她，聽見身後傳來的水流聲，身子一陣僵硬。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平定心神後才道：“思思。”
慕思思應了聲，“怎麼啦？”
卓明玨聽著她那迷迷糊糊的聲音，輕抿唇，笑了下。
他說道：“先換衣服。”
小團子們卻在看見卓明玨對待他們與對待身後那人的態度截然不同的時候，心裡便確定下來，這應該是護法跟它們提及到主子的心上人。
於是，它們更是試圖擠過去，看清楚慕思思的模樣。
卓明玨見它們仍舊不老實，眸光更是淩厲，他再一次將它們踩住，徹底擋住了它們的視線，不讓黑影們四處亂望。
慕思思拿起衣服，提醒道：“那我要開始換啦。”
與他看向黑影時的冷漠警告目光不同，卓明玨這會兒的語氣卻出奇的溫柔，“好。”
慕思思隨手拿著衣服，給自己穿上，心裡卻是在想自己好像真的跟溫泉八字不合，泡澡的兩次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事情發生。
她換好衣服，走到卓明玨身邊，點了點他的肩膀，說：“好了。”
她原本還想問他關於銀鈴的事情，隻是在卓明玨轉過身來，替自己理發絲時，忽而又忘了。
卓明玨說：“屋裡有糖水，可以喝。”
慕思思點頭。
她往回走的時候，見卓明玨沒有跟上，不由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不回去嗎？”
少年視線落在腳下，一瞬冰冷，在聽到慕思思的話後，眼神很快又緩和下來，他笑道：“等下就回去。”
慕思思點了下頭，也沒再多問，轉身走了。
卓明玨再次踩了它們一腳，語氣淡淡地問道：“你們過來做什麼？”
小團子們再次被踩扁，委屈唧唧地挨在一起。
護法們說，小主人有了心上人，讓它們過來在夫人麵前賣個好，看能不能讓夫人幫忙求下情，讓主人回去看一眼。
誰知道它們才剛剛冒了個頭，話還沒說幾句，就被主人發現了。
*
慕思思回到屋子好一段時間，自己那碗糖水都快喝完了，卓明玨還是沒有回來。
她望著邊上的糖水出神一陣，頓時也坐不住，連忙起來，往外麵走去。
隻是慕思思才剛剛出門，就看見了一個清瘦的身影站在門外，一動不動。
他似乎已經在這裡靜候了很久，肩膀飄落著無數的霜雪，仿佛要將整個身影給覆蓋淹沒。
見此，慕思思的腳步也停了下來，沒有再往前一步，隻站在門後看著他。
她想了想，便打算回去。
卓明玨似是聽見了身後的動靜，回頭。
漆黑漂亮的眼眸裡宛若寂靜漫無邊際的夜空一般，安靜而又平靜，似乎也沾染上了飄落下來的寒霜，一瞬間竟是顯得有些漠然。
慕思思被他那孤寂的眼神看得一怔。
緊接著，卓明玨在看見慕思思的身影時，那道冷寂的眸光就又恢複了光彩。
他朝慕思思走來。
慕思思站在原地沒動，隻愣愣地看向他。
卓明玨朝她伸手，落在衣領上，替她係好未曾弄好的衣帶。
慕思思低頭看了眼，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在急忙中把東西給係反了。
卓明玨垂眸，安靜地給她係好衣襟。
慕思思問他：“怎麼站在外麵，不冷嗎？”
卓明玨聞言抬頭，看向慕思思，眼底泛起一抹微光。
他莞爾一笑，伸手輕摸著她的腦袋。
慕思思見他不搭理自己，反倒在她發頂亂摸，不由有些生氣。
她伸手想要將卓明玨的手弄走，但卻被握住。
卓明玨的手白皙得近乎透明，慕思思的手卻更貼近粉色。
慕思思見他這麼不嚴肅，更是瞪向卓明玨：“我在問你話呢！”
[這家夥……不會是有什麼心事吧。]
這句話輕得在心底浮現，宛若呢喃一般。
卓明玨微微鬆開了些，指尖在慕思思手指上輕觸著，他牽著她往外麵走了幾步，語氣極輕地說道：“我在看雪。”
“看雪？”慕思思不解地重複道。
她歪了下頭，看了眼外麵的雪景。
雪有什麼好看的？
又不是常年看不見落雪的地方，寒霜派幾乎是一直處於冰天雪地之下。
卓明玨看向她，點頭：“對，看雪。”
他的視線再一次落在了不遠處，安靜地說：“以前，我很討厭下雪。”
因為那個時候的雪景對於卓明玨來說，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更多的是關於寒霜派弟子對於他的欺壓與瞧不起。縱使長老們在聽聞消息之後，多次告誡他們不可對同門下手，但也隻是勉強壓製了下來，他們就不在外麵動手，而是選擇了另外的方式。
長老們知道了又能如何，大多數都是他們看重的弟子，他們不會為了一名籍籍無名的外門弟子，就真的下令處罰心愛的徒弟。
於是就隻能大事化小，再小事化了。
卓明玨與其說是討厭雪，不如說是討厭寒霜派，可除了這裡，他又無處可去。
但現在不一樣，他有她便足矣。
隻要慕思思在，其他人的任何眼光或者看法，對於卓明玨來說都無關重要。
慕思思也跟著一同看向了外麵，卻是說道：“我現在也不喜歡雪。”
卓明玨側頭，看向她，那雙漂亮的黑眸仍舊是乾乾淨淨的。
慕思思歎了口氣：“因為真的好冷呀。”
慕思思以前可喜歡雪了，因為很少能看見這麼美的雪景，但現在雪越大就越冷。
她幾乎都要把自己裹成粽子了。
卓明玨突然笑了，黑曜石般的眼眸裡仿佛綴著光一樣，他望著兩人牽在一處的手，眸色越來越溫柔。
慕思思感覺到包裹住自己的那隻手，掌心傳來的溫度越來越溫暖，而卓明玨眼裡的光彩也越發明亮起來。
她看著他，卓明玨察覺到她的目光，抬眼回看慕思思。
隨後，便又伸出另外一隻手來，往慕思思發頂上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幅度很輕，指尖拂過的地方仿佛都帶來了暖意。
這股暖意從發頂蔓延下來，彌漫上耳尖，讓她的臉頰也不由自主地有些發燙起來。
卓明玨望著她笑，聲音很輕地說道：“但是現在，我喜歡雪，也喜歡這裡。”
更喜歡著有慕思思的寒霜派。
若不是有它們的存在，隻怕他此生都會存在於黑暗之中，看不清一絲的光亮。
慕思思低頭，哼道：“你喜不喜歡關我什麼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