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修斯微笑答：“不是。”
“抱歉，我不知道這會不會冒犯到你，”利維一步步試探，語氣溫柔，“教廷大部分神職人員，包括我在內，都從未見過教皇大人真容。所以……你介意以朋友的角度，談談你與教皇大人之間的關係嗎？”
他歎了口氣，眉眼都含笑：“你對教廷來說，都很神秘。新繼任的聖子大人。”
“我去藏書閣找的他。”
銀發少年麵容平靜。
利維聞言一怔——
藏書閣？
教廷的禁地？
洛修斯，被準許進入藏書閣？？
金色字跡顫顫巍巍寫：“等等，你好像又說漏嘴了。”
銀發少年聲音很輕，十分沉穩：“我沒有說什麼。”
規則：“但你說你去藏書閣了。”
銀發少年：“……”
規則又寫，字裡行間透著歪歪扭扭的絕望：“你忘了是你的意識體去找的弗拉德嗎？你在弗拉德麵前，是你自己的形象，不是洛修斯。”
“……”
規則為這位偉大、寬宏、從不計較細枝末節的主，感到無望。
它隻能寫：“唬住他。”
銀頭發的少年陷入沉默。
又寫：“你可以的。”
沉默。
寫：“你都糊弄過薩澤杜斯和弗拉德了，不差他一個。”
沉默。
然後：“洛修斯的軀體已經開始神化，普通的青銅匕首已經劃破不了這具軀體的皮膚……所以我想你現在不會想動用你的力量，修改利維的意誌，讓軀體進一步神化。”
“所以，你隻能唬他。”
洛修斯：“……”
他不能撒謊。
銀發少年仍溫和地微笑著，麵色沒有變化。
簡單掃過一遍利維的記憶，他淡淡道：“藏書閣是禁地，但並非向我禁閉，我可以出入藏書閣。”
薇拉插不上話，乖巧地看看利維，又看看洛修斯。
利維愣了好一會兒，才想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似的，倏地睜大了眼，聲音顫抖：“你是……是……”
洛修斯眼皮一跳，沒有說話。
利維遲疑了好久，像不知該如何得體的表達，他隻能問：“你和教皇大人關係很親密嗎？”
銀發少年誠實回答：“他喜歡親近我。”
利維眼中震驚，訥訥地看了洛修斯好久都沒說上話。
“你是教皇大人的……那個嗎？”
薇拉沒聽明白，雲裡霧裡地看著洛修斯。
而洛修斯鎮定地點點頭，回答：“我想是的。”
他沒想到，教廷的聖子會看出他的身份。
不過無傷大雅，他隻需要在離開之際，讓利維好好睡一覺。
被識破身份，銀發少年端正地坐著，儀態無可挑剔，一向溫和的嗓音中暗藏嚴厲：“我不曾欺瞞你，但你需要向我發誓，絕不將你所發現的一切，向外袒露給任何人。”
利維聲音也嚴肅下來：“我以教廷的尊嚴發誓，我絕不向外袒露。”
“我相信你。”
車廂中重歸安寧。
隻有利維偶爾會用一種吊詭的眼光打量洛修斯的腰，和腰以下的地方。
利維是純血人族，十年前繼任聖子時僅僅十五六歲，到十年後的現在，也不過二十五六歲，正是年輕的年紀。
過了一會兒，利維猶猶豫豫問：“你們是真心相愛嗎？”
銀發少年罕見地一愣：“什麼？”
利維有所顧忌地看了一眼薇拉，歎了口氣，說：“薇拉應該也看出來了吧，洛修斯，你與教皇大人是真心相愛嗎？”
天真如薇拉：“……”
洛修斯：“……”
利維搖頭：“我從未想到過，有一日我會接觸到教皇大人的情人……怪不得，你是唯一的教皇指定的聖子。”
薇拉的小臉上慢慢浮上一層震驚，她扭過頭：“洛修斯，你原來是……”
洛修斯：“……”
無話可說。
規則也沉默了很久，才寫：“要不就這樣吧，總比利維認出你是誰強得多，隻要薇拉和利維保證不說出去，情人……就情人唄。”
於是，銀發少年平靜的微笑道：“你們要保證不要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薇拉大驚：“這是真的？洛修斯你承認了？？”
銀發少年沒有感情：“向我保證。”
隻要保證不說出去，對以後沒有影響。
銀發少年如此想著。
沒有影響——
以後有沒有影響暫且不論，當天晚——進入神心國主城教廷的這一夜，主在侍女的簇擁下回宮殿上床睡覺的時候，在枕頭底下，摸出了兩盒潤滑油。
附帶一張封著紅火漆印的精致信箋。
打開。
裡麵是潤滑油的手寫使用說明。
落款，利維。
*
新任聖子聖女到達神心國時還不到四月中旬，而規製中的聖子聖女繼任大典在各個教區選拔完全結束後的七月中旬。
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這三個月原本正好是等待弗拉德養傷的時間，但現在提前到達教廷，倒無事可做了。
作為聖子來看，這三個月被排滿了教廷的力量訓練和禮儀教導，但作為洛修斯，天命之子的命運軌跡來看，的確無所事事。
翌日早。
侍女們悄無聲息地推開宮殿大門，進入聖子的寢宮——
她們看見侈麗的水白玉象牙床上，空無一人。
像無人躺過，枕頭，被子整整齊齊，帳幔收到邊側，連銀絲流蘇都不見淩亂。
潔白的絲被上，有一封沒有封口的信箋，寫著“弗拉德親啟”。
這是洛修斯昨夜離開前給教皇閣下寫的信。
裡麵隻有兩句話——
“三個月後，我將在教廷與你一決雌雄。
洛修斯”
事實上洛修斯隻留下了這一封信。
但侍女們把寢宮搜查了一遍，又在枕頭底下發現了那兩盒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潤滑油，於是將潤滑油與“一決雌雄”的戰書，一起上交給了正在尋找洛修斯的教皇大人。
而洛修斯，一無所知。
東王國教區東邊邊界的諾提拉王國。
這裡是人族領地的最東邊際，濕熱氣候，多叢林溪流，諾提拉王國再向東的地界，便是妖族的領地。
新元曆創立前，這裡處處橫屍，生靈血流遍野。但在新元曆創立一年，人族妖族休戈止戰，以諾提拉王國為邊界，劃定轄地。
諾提拉王國仍為人族統治，但妖族也來往許多，貿易興榮。
王國城門處。
青灰色磚石牆，角落滋著綠水青苔，空氣發潮，熱得發悶，綠葉藤蔓沿著城牆角向上蔓延，到數丈高上的城牆頂。
驅馬駕車的商隊、平民排出長河一樣的隊列，緩慢地堵在城門前，等盤問準入。
不像人族王國，在諾提拉隨處可見尖耳長牙，長尾尖爪的妖族。
妖族有獸形、人形兩種形態，力量愈強，獸形特征收斂得愈好。但尋常妖族力量不強，看上去半獸半人，在人族眼中不倫不類。
一名穿著白色長袍的銀發少年慢吞吞地站到了隊尾。
前麵是個身形窈窕的女人，褐色卷發，長而卷的尾巴軟軟地打著勾。
少年注目著那條來回打圈、軟若無骨的尾巴。
金色字跡飄動：“你準備先去找妖族的奈亞拉提普嗎？”
“是的。”
金色字跡寫：“奈亞拉提普……你很久未見他了。”
“他做得很好，妖族走向了昌盛。”
“為什麼不直接找他，還要在城門前排隊？”
銀發少年掀起眼瞼看了一眼蜿蜿蜒蜒不知道要排到哪年的長隊，從容道：“拖時間。”
金色字跡一歪：“？”
“因為我可以在一天內擊敗八個種族最強大的造物，讓洛修斯明天成神。”銀發少年淡淡道，“但這樣不能契合天命之子的軌跡，所以三個月的時間，我總要拖時間找事做。”
規則：“……比如排隊？”
“嗯。”
規則：“……”
好久，又寫：“其實你可以做點彆的事。”
銀發少年問：“什麼事？”
“規劃好逃跑路線，隱姓埋名的活下去。”
長隊好不容易慢吞吞地向前挪了一步，銀發少年跟著向前走了半步，鎮定問：“為什麼要這樣做？”
金色字跡寫得越來越猶豫：“有造物在找你……”
銀發少年微笑著問：“薩澤嗎？”
回答——
“對。”
“但除了薩澤杜斯，還有弗拉德。”
“還有不死族的繆金，妖族的奈亞拉提普，龍族的奧爾丁……或許還有那個精靈。”
“大抵隻有矮人族的拉斐爾沒在找你，但我想也快了。”
洛修斯：“……”
“如果你想知道他們開始找你的原因，這可能涉及到瀏覽造物的記憶，我沒有這個能力。”
“但我可以現在告訴你，你降臨人間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八個種族。”
洛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