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2 / 2)

慧能住持把龍岩寺管理得很好,嚴格按照主管部門的規定,執行開閉寺時間。佘家人天不亮就往這裡來,來早了,還沒到開院門時間,一些來上頭柱香的人都等在寺門口。

佘福貴給大兒子使眼色,佘建國立即上前拍門。

門應聲而開,慧能的胖臉出現在門口,廢了老大勁才擺出副嚴肅麵孔,“諸位節哀,一直在等你們,請跟我來。”

佘家人跟在慧能身後魚貫而入,既然今天為佘家破例,來上香的人一並被提前請進寺裡,跟在後頭進來。

寺院古樹參天,朝陽被東邊的山峰遮住,龍岩寺鱗次櫛比的建築在暗淡的晨光中顯得影影瞳瞳。

走了這麼久山路,佘家一眾人均都體力不支,腳步沉重,喘息著登到最高處的殿宇,殿宇大門緊閉,殿外站了個身材高大的光頭老和尚,看一身精氣神,估計是走武僧路線的。

垂目的老和尚聽到腳步聲,瞥了一眼走在最前麵被孫輩攙扶的佘福貴,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慧能住持介紹道:“這是負責照管燈燭的信炎師叔。”

老和尚麵無表情轉身去開門,門軸緩緩轉動,佘家人自動列成一排步入大殿。走在最前麵的佘福貴視力還好,沒怎麼退化,借著鑾金佛像反射的光線,一下子就看見前排刻有金家人名字的長明燈。

長明燈反射著金屬的冷光,每一個名字仿佛飛旋的刀片紮向他的眼睛,沒忍住腳步踉蹌了一下,差點歪倒。

“爸,你沒事吧?”佘建國趕緊上前扶人。

佘福貴推開大兒子想要攙扶的手,質問陪在一旁的慧能,“金家怎麼會在這裡供奉長明燈?是誰供奉的?”

慧能胖胖的麵孔和氣生財,連敷衍的語氣都特彆和氣,“恐怕是心中有愧之人所供。”

佘福貴被噎得不輕,即便不願看到金家的長明燈,他也不能無法無天到當場命令慧能把燈撤走,轉頭怒瞪磨蹭的佘家人,借以掩飾自己的惱怒。

大殿空

間足夠,佘家跟來的幾十號人,在佘福貴身後跪坐成兩排,看到金家的長明燈,都身子一顫,現在佘家人最不願看到的就是跟金家有關的一切。

有膽子小的搓搓胳膊,怪不得一進來就覺得這大殿透著股陰冷,現在更是從心裡往外冒冷氣,開始後悔今早跟著過來。

老和尚打開櫃子,取出燈盞,在每個人身前放了一盞待點燃的燈具,長幼有序,由佘福貴率先供燈。

接過老和尚遞過的燭火,佘福貴傾身引燃身前的長明燈燈芯,燭火靠近燈芯,點了一下沒點著,又點了一下,還沒點著……

半天沒動靜,跪在身後的人都伸長脖子往前看,佘福貴抬眼看向慧能,慧能小眼睛瞪起來,一臉無辜地回視,大殿沒風沒雨的,點不著怪我嘍?

佘建國急了,不等他爸,從兜裡翻出盒火柴,劃著往自己的燈芯湊,也沒點著,偏不信邪,又劃亮一根,還沒點著,半盒火柴都劃空了,依然沒把燈點著……

佘建國又讓身旁的趙巧芬點燈,結果一樣,身後起了騷動,眾人紛紛摸出火柴,劃亮往自己的燈芯上點。

一進到大殿就開始害怕的那些人,手抖得火柴都劃不著,更彆提點燈了,偷偷去窺前方供桌上金家人閃著幽光的長明燈,難道金……金家人不讓他們在這裡供燈?這裡在鬨……鬨鬼啊!

慧能在一旁邊看邊憋笑,笑得腸子都要打結,見佘福貴三角眼望過來,臉上的表情比佘家人還要驚訝,回身問老和尚,“信炎師叔,燈具怎麼回事?”

老和尚麵無表情,甕聲甕氣地回嗆:“我怎麼知道?”瞥了一眼佘福貴,哼了哼,“咱們這間大殿有脾氣,也不是什麼人的燈都接。”

佘建國氣得仰倒,彆的事可以忍,供燈關係重大堅決不能忍,直起身把燈具一把推到慧能的鼻尖,“一個人點不著我不跟你鬨,這一殿的人都點不著不是你的問題是誰的問題?我們步行走了這麼久過來供燈,你接待工作竟然做成這樣?主管你們寺院的領導可是我的老相識,用不用讓人把他叫來,當著他的麵問問,是不是你有意為難我們佘家,事先在燈上做了手腳?”

慧能當了這麼多年招待所經理,難纏的人接

待過不知道多少,被質問也不生氣,笑眯眯接過燈具,聞了聞,“哎呦,這味差不了,我們燈裡添的素油可是才下來沒兩個月的現榨的菜籽油,咱們都是吃菜籽油長大的,油味新不新鮮你們聞不出來?”

有佘家的小輩不信,“憑什麼你說是就是,就是你在搞鬼。”

慧能再好的脾氣聽了也拉下臉,竟敢質疑我的業務能力,“阿彌陀佛,今天在佛祖麵前我妄言一句,論佛法的領悟我不行,要論起咱們省素齋做得最好的住持,那非我慧能莫屬,菜籽油新不新鮮我能判斷不出來?”

“新鮮菜籽油怎麼還發酸?”有人聞了聞,質疑道。

老和尚重重哼了一聲,慧能被氣笑,“長明燈的燈芯不事先在醋裡泡過,不一會就燒沒了,這點常識你都不知道,竟然敢來供燈?這個酸味,應該是望山邱家的醋吧,師叔?”

信炎老和尚不出聲隻點頭。

慧能用專業強壓佘家質疑,佘福貴暫時找不出破綻,心中難免疑慮,難道佘家真被這間大殿排斥?麵上沒有顯露一分,陰鷙的眼神依然盯著慧能不放。

忽然角落響起一聲小小的驚呼,有人的燈被點亮了,是佘福貴堂兄的孫子,也是在場最小的佘家人,今年上初一,今早專門逃了課跟來湊熱鬨。

眾人低頭看看自己怎麼也點不亮的燈,全都不做聲了,慧能和信炎的目光在那孩子還有其餘佘家人的臉上轉了一圈,臉上的表情被此時因恐懼而格外敏感的佘家人解讀出:這麼多人偏偏是身心最乾淨的孩子點亮,不是我們燈不行,是你們的人不行。

能看透人心,說不讓燈亮就不讓燈亮的到底什麼鬼怪?眾人目光都不受控製地往一個方向望去。

人心隻要一點引信,就能蔓延出無邊恐懼。

佘建國心顫了顫,彆管燈亮不亮了,先把老三的燈供上,趕緊走人。讓人把唯一亮著的燈傳過來,雙手遞給佘福貴,“爸,今天不能白來,您上前給建華供上吧。”

佘福貴不知在想什麼,沉默了好長時間才接過燈,也是怪了,燈一到他手裡,本來朝裡開的殿門哐當發出一聲巨響,突然合上了。

聲音太響,跪坐在地的眾人嚇得差點跳起來,殿門一關

,本來就光線昏暗的大殿,隻剩供桌上的點點微光。

佘家人隻顧著害怕,隻有慧能注意到老和尚信炎手上的動作,師叔有大智慧,這麼快領會了那三個孩子的意思。

老爺子不開口,餘家的小輩也不敢奪門而逃,心驚肉跳,抱團取暖,都聚攏在一起,眼巴巴無聲催促佘福貴趕緊走完最後程序,這地他們一刻都不想多待。

燈火在佘福貴手中顫了顫,眾人屏息,佘福貴提步邁上蓮池上搭起的甬道,燈座被他放在第二排供桌的正中,燈芯緩緩燃燒,這個過程一直沒出狀況,眾人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氣,又放回肚子,燈上具名的事情可以交給寺裡,完事可以走了。

佘福貴在甬道上轉過身,光線暗,甬道窄,他要盯著點腳下,一低頭,“啊!”不知道看到了什麼,佘福貴先是不信,抬頭跟底下的佘家人對視了一眼,接著低頭又看了一眼,眼前一黑,撲通一聲栽到水裡。

“爸(爺爺、叔公、二叔)!”佘家小輩驚叫出聲,立即一擁而上去撈水裡的佘福貴,蓮池水不深,佘福貴沒失去意識,渾身濕透半趴在甬道上,指著水麵讓其他人看。

水麵被攪起的漣漪漸漸平息,蓮葉被水波推遠,殘碎的光影又恢複完整,水中顯現出來的影像讓在場的人毛骨悚然。

第一排長明燈上的人名落到了水麵,每一個金家人的名字都對應著一個佘家人的名字,金秉麟對佘福貴,金靖宇對佘建國,金敬修對佘建軍,金鐮況對佘建華……兩兩捉對,在水麵排了長長一排,死去的人名用紅色的方框框住,金家全是紅框,佘家佘建華的名字已經被框上。

紅框框是勾魂的鎖具,這畫麵太讓人驚懼,有人失聲道:“一命還一命。”

名字出現在水中幻影裡的佘家人聽到這句話,腿發軟,喘氣難,“救命,我不想死!”

“這屋裡有鬼,快,快走!”不知道誰喊了一聲,眾人連滾帶爬往殿外跑,佘福貴被大孫子甩上後背,跑在最前麵。

佘家人真跑出了被鬼追的速度,第一批來寺裡上香的都成了見證人,龍城日後又多了一段談資,詛咒說又有了新的印證。

慧能和信炎對視一眼,眼中流露笑意,慧能

最終控製不住,捧著肚子哈哈哈笑出聲,這仨孩子啊。

信炎麵露嘲諷,念了句佛理,“愚者以幻為真,心中有鬼處處見鬼。”

老和尚說得對,恐懼源自人心,小金、綺芳的手段簡單,對症下藥,嚇的就是佘家。

挑空的二樓簾幕後響起幾聲輕笑,“真過癮,太解恨了,什麼時候再弄上一回。”開口的是食髓知味,嚇人上癮的餘淩峰。

金鐮侃沒立即答應,“這個得看情況。”

綺芳大眼睛愉悅地笑彎,快意恩仇,懲惡揚善,這感覺還真不錯。

還想繼續趁熱打鐵,後世來客,深諳忽悠之道,悄聲給兩個男生講了個改編版本的本山大叔的賣拐故事,看向金鐮侃,“我爺爺說你家除了《酒經》之外,還頗有幾件能傳家的大寶貝,都在佘家吧?”

小金黑眼睛一動不動盯著綺芳,“是啊。”

“鋪墊了這麼久,我們已經挑起了他們的深度恐懼,被金家冤魂盯上這想法在他們心中紮根,這就相當於把他們忽悠瘸了,接下來需要有人去佘家“賣拐”換“自行車”,這個我們不好出麵……”

都是冰雪聰明之人,小金立即領會,笑意深深,“看來我們需要一個算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