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王家的錢糧全都由她調配,她和雪花的日子才過得這樣好。她又不去個地裡,光憑王老頭的那點工分,再加上其他人若有若無的“孝敬”,雪花她還咋攢下好嫁妝,將來讀書工作出人頭地啊?
鄧翠蘭嘲諷道:“你說不分就不分?沒這個規矩!我和有才他兒子都生三個了,早就該分出去了!鬨到社裡去我也不怕!你是想再做一回檢討咋地?”
王老太氣得渾身發抖,想去揪打鄧翠蘭,然而卻兩腿發軟兩眼發黑,直挺挺地昏了過去。
王雪花嚇得喊叫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衝到王老太身邊:“娘,娘你咋了,彆嚇唬我啊!”
根據以往豐富的經驗,王雪花知道這次王老太是真的被氣昏過去了,不是裝的。
鄧翠蘭卻依舊在叫囂:“彆來這一套,不管用!我說要分家就得分家,你昏過去也是這麼回事兒,咱們好好兒的把家給分了還能留個臉麵,以後過年過節我也來孝順孝順你,要是你死不肯放手,咱們就公社見!”
王老太自然是聽不到了,一直不出聲的王老頭終於動容了,他一邊湊過去查看王老太的臉色一邊大罵道:“分!明兒就分!再不分老婆子都要被你們給氣死!”
王春枝見她這回情況是真的不好,忙招呼程冬至一起把王老太抬回了房裡,讓王雪花倒一碗開水來,撬開她的牙縫灌了下去。這是村子裡的老辦法,要是過一會兒不行那就得請大夫了。
好在王老太沒多久還是悠悠醒轉了,她就是一下子沒緩過來給氣昏過去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大毛病。
“這日子沒法過了哇……”
王老太拖長聲音哭了起來,眼淚不住地流,此時她的悲傷並不完全是做戲,大部分都是真情流露。
她明顯地感覺到,這個家不受她的控製了,開始有分崩離析的征兆,而這是她寧可死也不願意見到的。
王雪花守在王老太身邊,哭得眼淚鼻涕一把,看著這樣可憐的老閨女,王老太的心裡激起一股狠勁——咋地也不能讓閨女吃自己當年那些苦!
過去的記憶和潮水一樣湧了上來,把王老太徹底吞沒……
她也是當年家裡的老閨女,上頭有四個哥哥,爹娘都是要強的人。
都說老閨女得寵,按理說家裡隻有一個閨女的話多少有點稀奇意思,上頭的人應該都會寵愛她,可王老太的爹娘都是不把閨女當個東西看的那種人,哥哥們吃肉她連湯都喝不到,平常家務活兒全包的是她,爹娘哥哥們吃完飯包剩羹的是她,平時不順心打的是她,就連晚上睡覺都沒個正經房,擠在灶台子後邊兒的一個夾間裡的也是她,稍不留神腿腳就伸到外頭去了。
後來為了給第三個哥哥換彩禮,硬是把她嫁給了年紀又大又醜的王老頭,要不是她爭氣生了這麼多兒子站穩了腳跟,還指不定要繼續受多少年的苦呢!
雪花出生的時候上頭正好有四個哥哥,脾氣又有點像她,嘴角長得也像。這一點讓王老太隱隱在這個老閨女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才會加倍地溺愛嗬護她,年紀越大這種趨勢就越變本加厲。
她把王雪花當做了自己的替身,與其說她是在偏疼老閨女,倒不如說是把自己曾經得不到的東西寄托在了王雪花的身上——受到父母兄弟的疼愛,擁有好的嫁妝和工作,嫁給合心意的人兒,一輩子快快活活地過著。
王老太是重男輕女這種封建思想的受害人,又是得益人。
一方麵她因為自己是女人受到了種種不公的對待,另一方麵她又因為生了四個兒子,並且其中一個還特彆出息孝順,從而得到了王家無上的榮光和地位,得以作威作福。
這衝突的環境養成了她極為矛盾怪異的心態,既知道偏疼老閨女不讓她被重男輕女的思想給禍害了,又習慣性貶低虐待媳婦孫女和家裡的其他女性,享受著發泄報複的快感。
當年她遭了那麼老些罪,自己老閨女享福就夠了,憑啥要便宜彆的女人?
說到底,王老太不過也是舊思想所造成的一個怪胎,一個可笑又可悲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