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王春枝照例去給王衛國送飯,程冬至也跟著去了,在一旁冷眼看著。
她拿定了主意,以後還是河水不犯井水,王衛國愛怎麼燃燒自己溫暖他人都是他的事兒,隻要他不侵害到她們的利益,姐妹倆就裝一對兒小聾瞎,把日子含糊過下去。
要是他把主意打到她們頭上來,自己蠢還要拖女兒下水,那就不好意思了。甭管是用大嘴巴抽,還是用鞋底子抽,她都要把這個糊塗爹給抽醒了,抽不醒也要把他抽怕了,叫他以後不敢再動她們腦筋。
隻要他安安分分不作死,以後老了也不會太慘。雖然她不會把他當父親那樣看待,可至少麵子上讓人挑不出錯,希望他懂得珍惜這最後的底線。
王衛國在家裡呆了差不多一個月,分配的消息竟然早早下來了。
出乎大家的意料,他不但沒有被分配到縣城某個小商店裡看門,反而被分到了省城一個大國有紡織廠裡當了副廠長!
這下子,王衛國頓時又變成了炙手可熱的香餑餑,小小的病房從冷清變成了擠滿人。
王老太也不哭了,天天拉著王衛國的手咧嘴笑,王有義和王有才兩家人把王有孝擠了出去,極其熱情殷勤地圍在王衛國身邊,噓寒問暖,關心傷勢,就連王雪花也跑到了王衛國這裡,不住地問他什麼時候去省城。
畢竟在這個時候,工人和軍人一樣是光榮而受崇敬的,比起軍人的危險辛苦,工人階級更多著些便利與自由,以及種種明顯或者隱形的福利。
尤其是國有廠子裡的工人,無論是住房問題還是內部招工,以及子女入學等等,那都是一條龍包辦下來的,多少人擠破頭都想進廠,拿上鐵飯碗,吃上供應糧,一輩子都不愁了。
廠子是工廠的一把手,那麼副廠長就必然是二把手了,由於不清楚省城裡的規矩,王家人都以為王衛國當了副廠長後就能啥事兒都說上話,把他們也弄進去當工人不過是點點頭的事情,多厲害啊!
王衛國也很意外,他本來以為讓自己當個辦事員就已經很不錯了,怎麼都想不到居然會分給他這麼好的工作崗位,一時間百感交集,心中激蕩不已。
想起前不久兩個女兒對自己說的話,王衛國忽然覺得這些年是有些忽視了她們,讓她們產生了不好的心態想法,以後一大家子的多少有點不和睦。倆孩子都是有心的好孩子,至少心裡知道疼他,這個時候挽回說不定還來得及。
於是,王衛國便把王春枝姐妹倆都叫到房裡,鄭重其事地對她們說:“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倆一定要好好學習進步,我聽說那邊廠子有機會讓子女過去就學或者實習,到時候我會想辦法把你們弄進省城去的。”
王春枝和程冬至相互看看,眼中並沒有王衛國想的那種激動和欣喜,反而滿是古怪與平靜。
“咋了?你倆不願意去省城嗎?”王衛國不解。
王春枝沒說話,程冬至卻是說話不留情麵:“難得爸能想起咱們倆,可是奶會同意嗎?你要真有這個本事,她肯定頭一個把老姑塞進去了,然後就是家裡一二三四個蛋兒,再然後是秋枝,最後說不定大蛋兒的兒子都進去了還沒輪到咱們倆。就算是副廠長,你能把一大家子全弄進去嗎?慢慢兒熬也得好些年,那時候大姐的孩子說不定都會打醬油了,還去啥省城啊。”
王春枝默默地把炕桌上的飯碗收拾了,帶著程冬至出了房間,倆人都走了好久,王衛國都沒回過神來。
程冬至說的句句話都在理,王衛國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可越是意識到,他心裡就總有些莫名的不得勁,說不出是因為什麼原因。
的確,如果他越過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及侄子侄女兒們把倆女兒先弄進省城去,娘她一定會哭天喊地罵他白眼狼,忘了至親,隻顧著自個兒的小家。
可是,如果真的拖到自己外孫都會打醬油了,全家人都來省城了,唯獨女兒們還在這鄉下,心裡想著總有點……
回斷尾村這麼久,王衛國頭一次有點失眠,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這麼一個小小的困惑並不足以衝擊王衛國多年以來形成的固有觀念,這些觀念早已深入他的骨血,成了他的一部分,想要擯棄那是很艱難的事情,無異於抽筋扒皮。
因此他也隻是困惑了很短暫的時間,很快就沉浸在了即將去省城的期待裡。
吃了這麼些年的苦,第一次脫下軍裝走進工廠,去享受尋常的市井生活,這對於王衛國來說是一件很新鮮的事情。不知道那紡織廠是什麼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