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石頭溝這件事,程冬至並沒有對葉淮海說,怕他徒添擔心。她決定繼續研究那封信,儘人事聽天命。
距離過年還有差不多兩個半月,學校就提前放假了。
這不奇怪,罷課的趨勢像傳染病一樣在省城蔓延開來,附屬中學這邊的幾位校領導竭力阻止這種事情影響本校,可那不過是螳臂當車,還有不夠紅正的嫌疑,便隻好睜隻眼閉隻眼,先放假再做打算。
搬回到王衛國夫婦那邊住後,程冬至的自由被限製了很多,她不能再晚上出門了,有時候回來晚一點都會被劉金玲訓斥。
“你也快是個大姑娘了,彆總往人多的地方擠,對你有啥好處?沒事彆往外頭跑,外頭亂著呢。”
程冬至表示虛心接受,然而趁著他們夫婦倆歇下了,照樣偷偷溜出去。紡織廠的樓房就是很普通的水泥聯排筒子樓,並沒有什麼門禁和圍牆欄杆啥的,這一點給了程冬至很大的便利。
並不是她不怕危險,而是利潤動人心。
現在好些工廠也開始搞活動去了,生產線近乎癱瘓,百貨和供銷門麵裡自然也沒有商品可賣,她那些日用百貨在黑市的價格又翻了一番。蔡鵬程他們那邊賣貨的速度極快,幾大包的貨幾乎是一兩天就能甩儘,還供不應求,據說好些老顧客還排著隊給預定金呢。
這天晚上,程冬至偷偷地把貨給填好了,出來時在門上用粉筆畫了一個不甚明顯的記號。
自從學校放假後,她就留了紙條給宋二馬,說現在她不去學校了,就改成在門上留信息,宋二馬很快就發現並回複了她:明白了!
她正要抄近道回紡織廠那邊,忽然發現大街上吵吵嚷嚷的。本該是回家睡覺的點兒了,偏偏有長長一大堆人舉著火把敲鑼打鼓,又歌又舞的,旁邊圍觀的人也不少。程冬至看出來,圍觀的人當中有老些是聽到動靜從被窩裡鑽出來看熱鬨的,身上披著大襖兒,腳上趿著室內的軟鞋,頭發亂蓬蓬的,眼睛卻睜得老大極為興奮的樣子。
“這是乾啥呢?辦喜事?”
“你怕是睡昏了頭!現在誰敢這樣辦喜事,也不怕喜事變喪事!這是戰鬥團在巡街哩。”
“好好兒的,為啥要巡街?”
“閉上你的嘴,看熱鬨就行,彆摻和!”
程冬至慢慢地順著人流走著,看著街道上熊熊燃燒的火把火焰,以及火焰照亮的戲劇化的臉龐,有種在舞台邊緣踏步的迷幻感。火把組成的龍騰騰而起,在歌聲和舞步聲的供養下像是有了怒發的生命,連帶著感染了周圍看熱鬨的人,他們雖不在隊伍裡,也跟著唱,跳了起來。聲勢越來越壯大,震天撼地,叫人心驚。
她保持著這個節奏走了很久很久,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出了人群了,火龍也離她遠去,漸漸消失在了街道上。冷風灌入了脖子裡,把她凍得打了個哆嗦,從舞台又回到了人間。
程冬至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折回了租房那裡,用左手寫下一張紙條。
二馬:
這是最後一批貨了,以後我會定期低價賣你們口糧,但短期內不會再給貨,等風頭過去再說。和以前一樣,看完後記得燒掉紙條。
不再往租房那邊跑後,程冬至的生活節奏開始變得慢了起來。每天不是跟著劉金玲學著做鹹菜,就是幫她拆舊衣服的毛線,關上門不去管外頭的事情。
多虧了紡織廠的畫風比較清新脫俗,並沒有和大部分廠子一樣隻搞活動不搞工作,而是來了個雙管齊下,兩頭不耽誤。雖然效率沒有以前高,好歹沒荒廢了生產。每次活動,王衛國都是走走過場,隨便跟著喊幾句口號就趕緊回家陪老婆孩子了,他成分過硬又是個殘廢,這麼躲起來也沒人為難他。其實很多人都有王衛國同樣的心態: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做做樣子就行了,這是乾嘛呀!
種種事堆起來,這個年小兩間裡的三口人都沒過好。
王衛國憂心忡忡,不知道這樣的局勢什麼時候是個頭;劉金玲心疼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女,好不容易找了個學校上上又罷課了,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混到省城戶口;程冬至心裡的事最多,沉甸甸的說不出口,也沒人可以傾訴。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有一台時間機器,撥一撥,瞬間就能跳到若乾年後,迎來明媚的陽光。
可那隻是想想。即便有這麼一台機器,她也不可能自顧自的跑了啊,還得留著,守著。
程冬至把拆好的毛線卷成團,才卷了一半,劉金玲就進來了,臉上笑嘻嘻的。
“你姐剛托人帶話來,說高愛國廠子裡的新房子分下來了,他們倆打算正月過了就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