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因為夏洛荻身份的事大亂了一陣, 但很快帝江關就傳來急報——韃靼人不聽北燕的勸解執意要求南下去打桐、遂這兩州,並且於半個月內集結了五萬騎兵,預計三月初便能抵達桐州城。
桐州城發來的軍報一封接一封, 他們背後的兵線無法冒著帝江冰淩前去支援,兩州的百姓也是屯糧罷業,對守軍頗為不滿。
所有人都不覺得在韃靼人的鐵蹄下、北燕的虎視眈眈中,這麼少的魏軍能守住兩個城池。
軍報頻傳,直至第四日, 封琰才堪堪露麵……他也不得不露麵,因為戰事已然迫在眉睫了。
賀公那一派的人滿肚子處置紅線娘娘的話還沒說出口, 內閣就先被剛剛病愈的李太師等人霸占了。
真是霸占, 因為他們嗓門高, 直接把賀公一派的人聲音蓋了下去。
“陛下, 如今當務之急,有三件事。”
“其一,桐、遂三州是我軍在北岸唯三落腳之地, 即便援軍也要硬守,哪怕冒險渡江也不是不能考慮。”
“其三, 北燕以西陵公士為借口讓我們麻痹大意, 好教我們以為他們會顧念兩國停戰之議, 然而實則早有將西陵公士視為棄子的籌算,我方須做好同時迎戰兩國的準備。”
“其三, 三江會新投北燕, 開戰後會抵達燕國, 作為投名狀第一戰,大有可能圍攻桐州、燧州……”
三條說完,賀公終於以為自己有了說話的機會。
“陛下, 日前那秦姝的案子已經調查清楚,那妖婦任職大理寺期間,已有人證向刑部密報常見不明人等夜間翻牆而入……”
“賀閣老,眼下在說的是軍務上的事,那等小事容後再說。”
“老臣忝為閣臣,竟連說句話都不容於人了嗎?!”
“那閣老請說,您對韃子南下有何見解?”
被幾十雙眼睛一起盯著,賀公卡了殼,良久,憋出來一句:“這數九寒冬沒什麼吃喝,韃子何不等開春再戰?”
他這行外話一出,今日輪值的這一撥有能耐的閣臣都不禁嗤笑出聲。
隻有封琰沒有笑,淡淡道:“韃子耐寒而不耐暑熱,騎兵口糧靠的是肉乾、奶末、青稞,隻要奔襲得夠快,少量軍糧便能完成一次長途奔襲。”
“……”
“至於你說的和不等到春天開戰——若是等到春天,尤其是青黃不接的初春,水草不豐,戰馬消瘦便無法長途奔襲。除此之外,韃子虎狼秉性,不往外打,就隻有內鬥,他們沒有選擇。”
賀公年紀大了,但不代表在年輕的閣臣們麵前被直接點出“不通軍務”就那麼寬心,梗著脖子試圖挽回顏麵:“陛下既然早知道,怎不早做準備?依老臣看,必有妖妃從旁侵擾聖聽,以致陛下無心朝政所致,故而當務之急,當先斬秦姝!”
封琰喝了口茶,掃視內閣,問道:“還有誰想她死?”
他語調平常,閣臣們卻猶豫了好一陣,才有人遲疑著出列。
“臣附議。”“臣也……附議。”
賀公橫了一眼身後,其他人才陸續站出來附議,大略一看,約有十幾人之多,約占內閣的四成。
“沒有朕想得那麼多,至於餘下的人,你們不支持也不反對……這幾日朕去讓北燕的密探打探得一件事,正好說於爾等聽一聽。”
封琰拿起沙盤上一朵刻著“雲紋”的木籌,從燕都朔京往燧州後麵一放。
“這次桐燧之戰,表麵上的殺招是韃靼,其次是三江會從側翼進攻,但這兩股隻能說是人生地不熟的外來之師,看上去凶殘,卻大有勝算。”
“問題就在於北燕本部的兵馬——除朱明手下的燕國大軍外,還有十萬精銳的嘯雲軍,他們隻要往燧州外麵一紮,便可坐等韃子和三江會先上去撕咬那兩州,等到他們彼此消磨、人困馬乏之際,再一舉拿下。”
“故而,這一戰最大的難題實則在於他們。”
其他聽笑話似的眾人眼神這才嚴肅下來。
封琰接著道:“嘯雲軍雖精,但如今也不是鐵板一塊,公西宰在我大魏被廢,無法再行領軍作戰。朱明便想趁機拿到嘯雲軍軍權,放話從三江會娶秦姝也是為了合理從公西宰手上接下嘯雲軍。”
“秦姝……就那麼重要嗎?這麼多年了,他們就那麼相信秦家?”有閣臣不解地問道。
這麼多年了,也許有的嘯雲軍軍士已在北燕定居立業了,但他們還是沒有忘記死在對岸的秦嘯,那秦家曆代戍衛河山的盛名。
“毋庸置疑,因為如果秦姝對嘯雲軍沒有用,朱明不可能花那麼多功夫去得到秦姝,這便說明秦家對嘯雲軍至今為止依然意義深重……亦或是,他們在賭一口氣。”
“什麼樣的氣?”
“九年來,他們除在北燕反擊作戰時,未士動擾邊,常常釋放被北燕扣押的大魏漁船,大約是想說——他們那年沒有叛國,是大魏先負了他們。”
封琰抬眸看著他們:“如果你們篤定夏洛荻是紅線娘娘,那反過來,一個女子,要經曆過什麼才能變成紅線娘娘那種怪物,你、你們這些聽說過樂修篁是如何背刺秦公的人,你們都知曉,但你們沒有一個人發聲,你們隻想殺了她一了百了。”
封琰這句話一出,連李太師都不禁歎道:“陛下,事已至此,再提曾經如何已然無用。但倘若是以大秦姝牽製嘯雲軍,這個說法才是當真值得考慮的。”
眾人堪堪接受了這個說法,相較於軍隊的榮光,他們更相信利益的博弈。
上到王公大臣,下到販夫走卒,這個時代就是無利不起早的時代,那些堅守人心本善、想依靠人自己來戰勝汙濁世道者,早已敗在了改朝換代的洪流之中。
所有的閣臣隻是心底被不期然地灼痛了一小下,隨後又麻木了。
此時,高太監推門進來,道:“西陵公士到了文淵閣外,說燕士既已放棄她,從此願卸下尊號回歸魏國,並已聯絡上北燕一舊臣,願奉上北燕軍事布防圖,懇請陛下憐惜收容於她。”
舒服了。
這種實質性的東西才是閣臣們最想聽到的,而且“回歸魏國”這四個字算是說在所有魏人的心裡,畢竟燕國本就是叛出而自立之地,西陵公士此舉大有意義。
當中有一武將道:“陛下,末將從帝江關巡查回來,可驗明布防圖真偽。水師布防複雜,至多三個月一換,若軍事布防圖為真,至少到三月底前是有效的。”
冬天水師最多沿江作戰,有布防圖在手,那就算贏了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