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2 / 2)

他取了草稿紙,先定下標題,這才開始想論點。雜文需得反應整個社會的狀況,且文筆犀利,字字珠璣。墨珣單想論點就耗去了一個早上的時間,等到送午飯的人過來,他那一摞草稿紙也不過才用了兩張。

這題目實在是太刁了,墨珣用完了午飯一看到那考題都忍不住嘴上“嘖”了兩聲。好在墨珣書讀得多,這四處摘句子的功力不淺。而此題必定主要考的是與“禮教”相關,隻要再將這些論點論據往“禮”字上引,那便成了。

當權者想要管束臣民,除了以法令來管製之外,還有就是要讓他們自身明白“禮”的重要性,從而做到自我約束。《論語》中不還有那麼一句“不學禮,無以立”嗎?《詩經·鄘風·相鼠》裡說得更是絕,“人而無禮,胡不遄死?”做人既然不知廉恥、罔顧德行,不知禮義,還不如趕緊死了算了3。

其實,“禮教”一說,完完全全是符合統治階級整體利益的——“禮以道其誌,樂以和起聲,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而禮儀、音樂、刑罰和政令的根本目的是相同的,都是為了用來穩定民心,都是用來維護階級統治,換句話就是達到“統治者一統天下”的目的4。

墨珣看透歸看透,答卷卻不能這麼答。反正無論如何都得加上“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之類,再扯上一堆儒家思想灌輸其中,將所標注的論點一一作於卷上。

因為心中已有文章,自然下筆如有神。但他還是先在草稿紙上簡要地答了一遍,以免出現錯漏。卷子是有紅色縱框的,寫錯什麼要修補就會影響整體的美觀程度。若碰上不大計較的閱卷者倒還好,如果是些愛較真的,那就隻能後年再來了。

不等墨珣這一篇雜文作完,晚飯時間已到,而這也成為了他數次考試以來頭一回點上蠟燭寫卷子。也不是不能放到明天寫,但今日事今日畢,要擱到了明天,誰知道他腦子裡的文章是不是還在,會不會一覺醒來都跑沒了?

答完了卷子,墨珣才把用過的草稿紙疊在卷子上,而後把沒用過的放在最上頭,用鎮紙壓好,這才脫鞋上板睡覺。號舍本就小,墨珣尚且伸展不開,更遑論彆人了。

墨珣直到入睡前,滿腦子都是“胡不相畏?先祖於摧”5、“胡不相畏,不畏於天”,最後竟是連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晨起之後,墨珣還有點懵。他幾乎不會做夢,但從昨晚居然夢見了他初入玄九宗一直到築基時的場景,與師兄們一同進學、切磋的日常生活尚曆曆在目。他們修道之人很講究一個緣法,認定凡事皆事出有因,所以這個夢讓墨珣醒來之後又反複思量了一番。夢中場景與他現實記憶並無錯漏,然而夢這種東西幾乎不會按照常規情形走,是以越正常,才越能顯出不正常來。

用過早飯之後,官兵檢查了墨珣的考試用具,見蠟燭已燃過,便換了一支全新的給他,墨珣這才攤開草稿紙,繼續想第二篇該如何作答。

“為什麼會不感到驚恐,怎麼會不敬畏上天的威嚴?這簡直就像是畫蛇添足一樣!”這什麼亂七八糟的考題,墨珣滿臉嫌棄,卻也不得不靜下心來想這個內容。

他沉吟了一陣,才著手破題,乾脆把標題句子倒了過來,破成“畫蛇添足、不懂得適可而止,亦不敬畏上天的威嚴,如何能不感到惶恐呢”,硬是將這兩句拗在了一處。先是提及世人敬畏上天與天子,而後再寫上孔子的“過猶不及”,以作承題。

起講則皆是引用,以客觀來描述,借以闡述自己的想法。緊接著以一句“獲罪於天,無所禱也6”入手,點明得罪了上天不管事後如何祈禱都沒有用。再用“樂由天作,禮以地製。過製則亂,過作則暴7”起股,說明樂、禮是順應天道地質而生,超過了一定的分寸便會引發混亂和暴動。

“民之風雨也,事不節則無功8”作中股,點名天地運行與朝廷製度和民眾的關係,同時也說明了隻有節製才能使政策發揮效用。

“非禮則無以節事天地之神焉9”作後股,將“禮”與“天地”“神明”擺在一起;最後以“夫禮,先王所以承天之道”束股,“故聖人以禮示之,則天下國家可得以禮正矣”將“適可而止”與“禮教”和“國家統治”結合在一起。

草稿紙上也不能亂畫,墨珣寫錯的地方乾脆也不管,隻繼續往下寫,這麼一眼望去,紙上倒是乾淨得很。正常情況下,隻要卷子沒問題,考生又沒有被舉報作弊等等,草稿紙一般就不會有人去翻。

放飯的人過來,墨珣也隻是把草稿紙往旁邊攏了攏,以防肉糜湯濺到紙上。他得趁著現在思如泉湧的時候把想法都寫下來,否則保不齊吃了一頓的空檔,他就能忘光了。

等人一走,墨珣把午飯放到桌角,將想法都寫到草稿紙上頭之後,才開始用飯。

他將這些轉而用排比對偶的形式寫在卷子上,句式要對稱,平仄要對仗。這種類型的雜文寫法不能夠隨意套用典故,用也隻能用諸子百家。但這諸子百家還需得經過挑選,先前沒點兒知識儲備著實是太難搞了。

墨珣一個下午都在思考如何把這些話轉成單句,最後總算是趕在夜幕降臨之前將卷子做完了。

這麼考三天下來,不說倫素程如何,就連墨珣都覺得頭有些疼。以他自我診斷的結果,恐怕能得一句“思慮過重”。倘若他師父在世,知道他竟還有思慮過重的一天,不知道會不會又笑死過去。

這兩天因為時間太緊,以至於墨珣根本沒工夫去思考彆的事,等到第四天一醒,便有些腹痛,這才恍惚想起自己似乎是有幾天沒出恭了。等發早飯的人過來,墨珣才解決了基本的生理問題又開始奮戰今日的策論。

在策論這方麵,因為越國公連著抓了他大半個月,是以墨珣拿到考題的時候並不如前天看到雜文題一樣兩眼一抹黑。

這次策論的考題是關於私人辦學的利弊,其實就相當於問本朝教育政策的利弊以及改進措施。

墨珣本來就沒在學堂裡呆過多久,哪裡知道學堂裡頭究竟是個什麼樣?但上回跟李止衍鬨了那麼一通,還是讓他心裡有些想法的。是以,墨珣乾脆就以“學堂先生的資質”為論點,這就寫上了。

李止衍那種教學方式給他的印象太深,墨珣活到現在統共也沒經過幾個先生,李止衍是最差的一個。

雖然以李止衍為例,但墨珣卻並不指名點姓,以免日後會給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利弊很明顯了,利在於不會脫離課本,能夠反複鞏固書中的內容,不會因為先生的個人理解去影響學生;弊則能寫上一大堆,什麼限製了學生的發散性思維啦,什麼學生不能學以致用啦,什麼無法將所學運用到實際生活中啦……改進措施也很多,但根本方法還是要從頭抓起:首先教習先生的水平要提高,本身的素質和基本素養要提升上來,或者乾脆定級聘評……

墨珣感覺這個教育製度有很大的發揮空間,但是寫歸寫,還得引經據典。否則閱卷者一看,隻覺得你通篇都是自己的言論,根本站不住腳。其實這個朝代的科舉考試就是這樣,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先生照本宣科、聊以塞責了。

但是考題隻涉及私學,那沒事就不要隨便拓展到科舉製度。否則,先不說這篇策論能不能過,就說他會不會被以“藐視朝廷法令”這種理由逮捕入獄吧。

當然,這也隻是因為本次考試是院試,若是到了鄉試會試的時候,那作答方式又不一樣了。由小及大,逐步推理到大政策上。隻要能夠引起當權者的重視以及文人的熱議,那這篇文章的作者基本就算是冒了頭了。

論點論據一應俱全後,墨珣就開始往卷子上謄抄文章,是以這篇,申時剛過便做完了。此時再檢查也隻能檢查考生姓名以及考引號是否填上,其他的什麼文采啊、邏輯啊,要改也遲了。

本來昨天就頭疼,今日卷子一交,墨珣便又禪坐上了。

因為墨珣本身不怎麼出汗,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彆人呆在號舍裡頭是個什麼場景。這個貢院裡頭,已經有好幾個考生因為熱到中暑頭腦發昏地暈死過去了。但是考生沒有主動搖鈴,那就是要繼續坐在號舍裡,誰都不能碰他。否則要真把人送出去了,回頭他不認,訛上了,那可是誰來都說不清了。

大多數考生每次考試,無論是會不會答的,總得坐到考試結束、最後一刻才離場。

畢竟九月已經不算早了,入夜之後反倒有些涼。這下可好,因為不能攜帶與考試不想乾的東西,所以防寒用具也隻有貢院發的那薄薄的毯子,再加上號舍本就毫無遮擋,一夜之後許多考生都像是讓霜打過一般。好在這就考最後一場了,再不濟也得熬到考完再倒。

童試考的試帖詩全是五言六韻,並且限用官韻,而且用的全是仄起格10。本次考題為“寒雀滿疏籬”,取自是蘇軾的《南鄉子·寒雀滿疏籬》。作詩模式單一,通用的破題、承題、起股什麼的。反正所有考生學的都是同一種方法,最後也就是看誰做的詩押韻啦,寓意更為深遠啦。

墨珣寫詩不太愛受限,但畢竟此時是在大環境下,該遵守的規則還是要遵守。

能屈能伸是個美德。

這句詩是以寒雀爭鬨枝頭的景象來比喻梅花盛開的情形,既然是題,那麼作詩便需要圍繞著這個主題來寫。其實就是詠梅,但不能照搬原詩。墨珣以“籬”字破題,這就開始將想好的句子寫在草稿紙上,而後才確定用韻。

今天是考試的最後一日,隻要考完了就可以擺脫肉糜湯和大餅子了。這大概是墨珣本次考試以來唯一的執念了,無所謂考不考得過院試,隻想著出去就能不再吃這淡然無味的大餅子了。

等將詩句謄抄入卷後,墨珣也不管現在究竟是什麼時辰,便將卷子和草稿紙都收拾妥當,一應用具也都擺放整齊,這便搖鈴了。

等到號舍裡的東西都被收走了之後,墨珣便由一名官兵領著走出貢院。

安排官兵除了防止有人刻意擾亂考場秩序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很多考生考完試之後連走出貢院的能力都沒有,需得官兵將人或扛或拖地弄到門口。每回考試貢院外頭總會躺上一排的考生來等人領,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

被安排來維持考場的官兵有額外的銀錢領,而且還不用出操,就算搜身、扛人也都不是什麼重活兒,所以到貢院來做活實則是個美差。

墨珣雖然看起來年紀不大,卻沒想到體能還不錯。由著官兵領到門口之後,便自行在人堆裡尋人了。因為跟管事及阿萊約定好了,今天下午酉時左右便可以到門口來接,所以墨珣還朝天上看了看借以判斷時辰。

先前越國公說過要派馬車來接,但在貢院門口駕了馬車過來,除了被堵到無法行動也沒彆的用途了。派人的話墨珣他們自己也有人,所以乾脆就拒絕了。

越國公不滿了兩天,乾脆也不再搭理墨珣,隻由著他去了。

貢院門口圍了一大堆人,墨珣站在台階上自然能瞧見裡三層外三層的,整條路幾乎都給圍得水泄不通。但是衙門口這塊卻是被空出來的,似乎是特意空出來讓考生出來的。

“少爺,墨珣少爺!”

墨珣在台階上站了好一陣子,才看到阿萊和管事突破重重包圍擠了過來。

墨珣出來得早,所以貢院的門一開,離得近的人便都瞧見了,而後頭的人則伸長了脖子朝裡頭看。再加上衙門口本來就比道路上高些,這樣也不防著遠處來接的人辨認。

大概是約定俗成的,前頭的人還將墨珣的基本特征嚷了出來,“出來個灰衣小童!”

“灰衣小童!”

“是灰衣!”

……

七嘴八舌的,原先隻是窸窸窣窣的人群突然就熱鬨起來。墨珣朝後看了一眼,見貢院大門已關,想來外頭如果不鬨事,那些個官兵應當是不管的。

一聽到“小童”二字,管事和阿萊也不管是青衣白衣還是什麼衣的,隻覺得那就是自家少爺了。尤其是阿萊,因為陪墨珣參加過一次考試,下意識便覺得他出來得早,所以兩人便往貢院門前趕。

墨珣一開始就跟他們約定的是下午,但管事畢竟有先見之明,知道若他倆真是下午過來,恐怕兩裡內絕對沒有兩人的位置。所以用過了早飯,備了乾糧,管事就帶著阿萊到貢院外頭占位置。

院試期間貢院外頭的路雖然沒有禁止通行,但大多數人都會刻意避開。貢院附近的客棧民宿院子之類早早就以高價租給來應考的考生了,而主人家得了定金也早就躲得遠遠的,就怕這幾日出行不便。

因為墨珣是本次考試頭一個出來,並且出來得最早的。門口的人見管事和阿萊上來接了,這就勉強退開了個位置讓他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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