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茶涼,大概也就這樣了吧。
太皇貴君有些著急,說話也就沒顧上那麼多了。“可是錢相屍骨未寒,你就……”如果今日錢家人真的扶著棺槨從錢家出去了,那又算個什麼事呢?
錢家雖是在京裡也置辦了房產,倒不至於沒房子住。
但是,哪有將棺槨從這家扶到那家的道理?
整個京城的人怕是都要來看錢家的笑話了!
太皇貴君看著宣和帝的笑臉,不知怎麼竟覺得他的笑容十分瘮人。明明嘴上正說著不近人情的話,卻配著這樣一張笑臉……不知怎麼,太皇貴君腦子裡猛地閃過了一個十分匪夷所思的想法——宣和帝怕是早就已經在心裡盤算好了。今日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也是早都想好了的。
宣和帝一聽太皇貴君還要跟自己繼續爭論下去,當即就沉了臉,“朕已經很給錢相麵子了,太皇貴君還待如何?!”
宣和帝和錢正新也算是打了半輩子的交道,知道他不會那麼輕而易舉地服軟。就是在早朝的時候提出“致仕”,那也不過是要做做樣子罷了。
真要讓錢正新放棄這麼大半輩子的榮華富貴,讓他回鄉下去頤養天年?
不可能的。
所以,才會有了今日這麼一出。
這件事,要從律法上來講,確實是錢正新的不對;但從“孝道”的角度來看,宣和帝也有錯。
一時間,宣和帝和太皇貴君就僵持了起來。
兩人站在“丞相府”的大門內,一動不動。
宣和帝本就等著這麼一天,怎麼可能輕易鬆口。
因為宣和帝和太皇貴君出宮吊唁,所以“丞相府”周圍已經清了場,甚至連附近的接到都禁止百姓逗留駐足。是以,此時宣和帝和太皇貴君兩人的反應卻是並沒有外人瞧見的。
太皇貴君想從“孝”字上壓宣和帝一頭,但宣和帝這些年,也正是因為這個字,才對錢家人多番忍讓。
現在錢正新已死,他也就不打算再顧慮了。
反正,錢正新為官多年,身後未必乾淨。隻要宣和帝下決心去查,肯定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縱容手底下的官員,收受賄賂,欺壓百姓……這些都少不了。
哪怕沒有,宣和帝也能給他把罪名按實了。
宣和帝想著想著,忽然又笑了起來,也不再繼續跟太皇貴君較勁,而是將視線再次落到了錢校尉身上,“儘快把府邸騰出來,禮部會派人來查收。”
太皇貴君沒料到宣和帝竟是這般獨斷專行,直接就對錢校尉下了旨。
錢校尉下意識就朝著太皇貴君看了一眼,卻也正是這一眼,引來了宣和帝的不滿。
宣和帝冷下臉,“怎麼?朕的話,不管用了嗎?”
錢太尉被宣和帝的森冷的聲音嚇到,忙跪下告罪。
“皇上怎麼這麼跟錢校尉說話,他可是你舅舅!”太皇貴君被宣和帝當著這麼多人跟前下了麵子,一時氣上心頭,當下就以輩分來壓宣和帝了。
宣和帝一臉厭煩地蹙額,“‘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太皇貴君沒聽過這句話嗎?錢校尉是校尉,又不是丞相,卻占著丞相府,這恐怕不合適吧?”
宣和帝說著,心裡就莫名湧起了一股無法忽視的煩悶,眼裡也漸漸被陰鷙覆蓋。他現在已經無法再在太皇貴君麵前擺出和顏悅色的嘴臉,隻恨不得將眼前這些不聽話的人一並處死了事。
今次跟隨宣和帝出宮的是齊公公,雖然離開宣和帝尚有一定距離,但卻還是能聽到宣和帝逐漸變得粗重的呼吸聲,仿佛是在強壓著極致的怒氣一般。
這是一個信號,是到了宣和帝該服藥的時候了。
隻是宣和帝此時心情不好,齊公公實在不敢在這個時候將藥瓶子遞到宣和帝麵前,就擔心惹怒了宣和帝,直接讓禁衛軍拖出去就地正法。
宣和帝覺得眼睛刺得生疼,乾脆就將眼睛閉了起來。然而,胸口的起伏卻仍是劇烈得很。心中仿佛有一頭猛獸,此時已經不受束縛,正要撕破宣和帝的胸腔,從裡頭直接衝出來。
“那怎麼也得等錢相的這個喪事辦完吧?!”太皇貴君見宣和帝閉眼,縱使心中費解,卻也還是要為錢家掙下這個麵子。如果今日他們回宮,錢家就開始騰屋子……那就是宣和帝給了朝臣們一個信號。到時候,家裡的哥哥、弟弟丁憂回來,怕是要讓人欺辱至死了。
宣和帝本來就在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但太皇貴君倒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一樣,繼續說話,使得宣和帝猛地將眼睛睜開。
太皇貴君一下子“撞”進了宣和帝的眼眸裡,真是被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宣和帝的眼裡飽含殺意。
太皇貴君從裡頭根本就瞧不出絲毫屬於人類的情感,自己在宣和帝眼中仿佛根本就不是他的爹,而是一個死物。
太皇貴君頓時僵在原地。現在的天氣還不太冷,但他就是覺得自己周身的血液正在慢慢涼下來。
宣和帝的一雙眼睛如同餓狼一般,凶狠又冷冽,就像是要將他的骨肉一一咀嚼掉似的。
“朕說,今、天、就、搬。”宣和帝一字一頓,說這話的時候仿佛就是從牙縫裡硬擠出來的似的。
這廂說完,宣和帝也不看其他人的反應,隻一個甩袖,掃過了一陣凜冽的袖風,直接就走出了丞相府。
太皇貴君真是被嚇住了,而跪在地上的錢校尉更是瑟瑟發抖起來。
宣和帝回宮之後,就下了令,派人去敦促錢校尉搬家。
如此一來,反而讓所有人都知道了。
這真是一點顏麵都沒給錢家留,完完全全地破了臉。
與此同時,宣和帝還派了人去查了錢正新的過往,以及與之來往密切的幾個官員。
*
宣和帝露的這手“卸磨殺驢”確是在墨珣的意料之中。
也正是有宣和帝在其中推波助瀾,原先靠著錢正新爬上來的官員都人人自危,且都儘力在與錢家撇清關係。
錢家幾乎是一夕之間就垮了。
太皇貴君被宣和帝嚇得病倒了,他從宣和帝的眼神裡覺察到了不一樣的信號——宣和帝的眼裡,明明白白地寫著“擋我者死”。
連帶著錢正新的死,都讓太皇貴君有所懷疑。
因為越想越多,太皇貴君便也開始懷疑起宣和帝為錢正新賜藥的真實用意。
如果父親沒有服用宣和帝的藥,是不是死前就不會經受那麼多得痛苦?
隻是中風而已,隻要讓下人好好伺候著,總能安安生生地走……
太皇貴君也開始怕起來,就擔心自己之前惦記上“乞桑藥珍”的事已經被宣和帝察覺了。他竟然妄圖從宣和帝的虎口之中奪食?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如此一來,太皇貴君剛回宮就因為“思慮過重”而病倒了。
當越國公把自己聽到的事說了出來,甚至還著重描繪了錢正新的死狀。
越國公府裡的人幾乎都經曆過林醺的事,一聽說錢正新死時的慘狀,有些話都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了。
越國公更是唏噓不已,他與錢正新相識已久,雖然算不上好友,但畢竟也是同朝為官多年……眼下叫他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錢家倒台,心裡真是有千萬般感慨,卻也說不出來。
他倒不是為錢正新抱不平,隻是有那麼一點鳥儘弓藏的悲哀罷。
這頓飯,越國公倒是吃得沉默。
因為擔心惹了宣和帝不喜,錢正新出殯的事辦得十分低調。甚至原先跟錢家交好的人也都隻是簡單地送了薄禮,連遣個下人都送葬都沒有。
錢正新的幾個兒子都向吏部和禮部遞了奏折,奏明回京奔喪。但因為路途遙遠,仍是沒能趕上。是以,錢正新的葬禮辦得十分冷清。
宣和帝自己不去參加錢正新的葬禮,卻也沒有禁止太皇貴君去。但太皇貴君被宣和帝駭人的樣子給嚇壞了,哪裡還敢去?正好禦醫也說他也病了,便也乾脆不露麵了。
京裡的人本來就持觀望的態度,現在看宣和帝和太皇貴君的反應,倒也知道該怎麼對錢家的人了。
錢正新這次出殯,並沒有直接葬在京裡,而是由錢校尉護著棺槨一路送回了老家。
不知不覺間,錢家似乎從懷陽城裡消失了。
宣和帝完全跟個沒事人似的,仿佛這其中根本沒有他的手筆一般。
被宣和帝安排去查錢家的官員,正是之前與錢有舊的。然而,這個“舊”卻並不是什麼好的,而是世仇。這個官員根本不會對錢家留手,再加上是宣和帝屬意,彆人就算是想為錢家說話,那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先把自己從中間摘出去了。
林醉觀宣和帝待錢家的態度,又想到宣和帝給林醺的藥,心裡真是沒底,是以,每每看向墨珣的時候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墨珣知道林醉在擔心什麼,連哄帶安慰地說了不少的話,可林醉根本就聽不進去,墨珣說再多也沒用了。
不過,林醉到了夜裡反而主動了許多,頗有種不顧一切地意味。
叫墨珣來看,林醉的架勢就像是“墨珣明日要上刑場,今天就緊著辦事,好給他們墨家留個後”似的。
著實讓墨珣哭笑不得。
不過,夫人這麼識趣,還真是讓墨珣挺開心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