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禮部尚書哪還敢再說,隻得夾著尾巴溜了。回頭又將宣和帝的話照搬,把下屬痛罵了一通。
“恭祝大周皇帝福壽延綿,祝大周山河太平,謹代表我雅礱送上賀禮……”雅礱送來的賀禮其實早就已經讓禮部的人按禮單查收入庫了,這會兒倒也沒有再另外將禮物帶上來,隻是讓人把禮單遞到宣和帝的麵前。
宣和帝從內監處接了禮單,意思一下,一目十行地掃了一眼,而後就又隨手遞給了內監,讓他拿了下去。
宣和帝麵帶微笑地頷首,“雅礱的誠意,朕已經感受到了……”他這麼說著,卻又話鋒一轉,“但是……朕有些問題,想讓雅礱的使臣為朕解惑。”
按照以往的慣例,宣和帝收了禮物之後便會“賜座”,之後便是上菜和上大周安排的歌舞了。
雅礱的使臣倒是沒料到此次,宣和帝直接就把人給叫住了。
墨珣見似是事有意外,便也朝著上首望了過去。
此時,不單是墨珣,就連其他的官員都一並看了過去。宣和帝總是語出驚人,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過就是“解惑”,也算不上什麼難事,雅礱的使臣便點了頭,“大周皇帝請說。”
“當初,雅礱來大周求親的時候,以你們雅礱的聖藥——‘乞桑藥珍’為聘禮,以求娶我大周的翁主。”宣和帝說著,這就停了下來,等著雅礱使臣反應。
大周的官員是已經習慣了,但雅礱使臣一年也就來這麼一趟,彆說是跟宣和帝了,就是跟禮部尚書也熟不到哪裡去。
所以,雅礱的使臣在等宣和帝接下來的話,而宣和帝也在等雅礱使臣給回應……
一時間,兩邊都沉寂了下來。
最後,還是宣和帝清了清嗓子,補上一句,“是也不是?”
雅礱使臣這才知道宣和帝是在等自己發話了。使臣站在大殿中間,仔細琢磨了一下宣和帝的話,確認無誤之後才點頭道:“確是如此。”
宣和帝頷首,“‘乞桑藥珍’可使人長生不老、死而複生?”
“……”雅礱使臣沒想到宣和帝要問的是這個,但稍作細想,便也能知道宣和帝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話了——想必是已經試過了,卻沒有“長生不老”、“起死回生”,這才又問起。
雅礱使臣心中鄙夷,沒想到大周的皇帝竟還信這種東西。但此時他身在大周,卻也不得不答,“‘乞桑藥珍’是我雅礱的無上聖藥沒錯,可是到底有沒有‘長生不老’、‘起死回生’的功效,我也不知道。”
本來這個“乞桑藥珍”就是雅礱一直傳到現在的,諢右圖說要送給大周皇帝的時候,在雅礱也引起了軒然大波。可諢右圖是新晉的雅礱大王,這個“乞桑藥珍”自然也就傳到了他的手上,他要如何處置,彆人哪能多說?
宣和帝本來還麵帶笑意,卻在頃刻間褪了個乾淨。這會兒他看向雅礱使臣的神情都不大對勁了,“這麼說,你們雅礱是空手套白狼了?”
“……?”雅礱使臣不大明白宣和帝的話,本來他們來的時候也沒跟宣和帝保證過服用了他們雅礱的“聖藥”有那種效果。隻是這個東西在雅礱十分珍貴,送到大周來,也正是向大周皇帝展示他們雅礱的誠意罷了,怎麼能叫“空手套白狼”呢?
朝臣們聽完了這個使臣的話,一時間也有些難以置信。畢竟當初雅礱使臣送來“乞桑藥珍”的時候,他們心中可謂是又驚又喜的。可現在,一聽雅礱使臣說出的話,卻隻剩下“驚”了。
他們心裡想的,也跟宣和帝說的一樣——雅礱這是空手套白狼啊!
墨珣雖然坐得不近,但此時大殿之中靜得出奇。原本還左右鄰座相互交談的同僚早就已經靜了下來,都等著看宣和帝要怎麼做了。
墨珣當初因為“乞桑藥珍”的事,被馮維正以及翰林院的其他同僚嘲笑,後來到了雅礱之後,他也在雅礱當地找人問過,甚至還詢問過雅礱的巫醫,可是卻並沒有人願意告訴他。
是以,墨珣現在聽到雅礱使臣的話,竟然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似乎眼前的這種“令人震驚”的情況,才是整件事應該有的正常發展。
宣和帝大概是被雅礱使臣這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給氣到了,連著深呼吸了幾次,這才將心中的熊熊怒火壓了下去,耐著性子又問:“那你們這個‘聖藥’到底有什麼作用?”
“這個……”雅礱使臣順手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
“你是雅礱的使臣,你怎會不知?!”宣和帝的聲音不自覺就拔高了幾分,手上也是下意識就用了力,扣住了龍椅了扶手。
太皇貴君坐在宣和帝身邊,自然也聽到了使臣的話,與其同時,他的心裡也是五味雜陳的。
太皇貴君沒料到雅礱的這個“聖藥”,其實根本就沒有傳聞中的那般神奇,甚至還頗為惡毒。
此時此刻,讓他知道了這件事,他腦海裡竟是浮現出了父親死時的慘狀……
父親會死得那般淒慘,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原因,但更多的,卻是雅礱的這個聖藥!
太皇貴君此前一直覺得都是因為自己開口為錢正新求藥,這才導致了宣和帝偷偷賜了毒藥,讓錢正新飽受折磨而死,現在想想,說不定宣和帝也被雅礱蒙在鼓裡了!
太皇貴君此時也不管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便很快地為錢正新的死,找了一個絕佳的借口。
他不想在遭受心靈的譴責,而雅礱,卻是最好的替罪羔羊。
太皇貴君這段時日,一直都躲在自己的寢宮裡“修身養性”,不敢再跟宣和帝見麵。可今日是年宴,是一年一度的大宴,避也避不開,若是他真的躲在宮裡“稱病不出”,還指不定宣和帝心裡會怎麼想。
然而,他此時十分慶幸自己到了場,否則不正錯過了?
當麵聽見,與背後再由人將此事傳到自己耳朵裡,那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了。
“皇帝。”
太皇貴君伸手按住了宣和帝握緊的拳頭,忽然發聲,“錢相正是服用了他們雅礱的‘聖藥’才會死得那般淒慘,此事,皇帝打算怎麼處置?”
太皇貴君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不小,咬字清晰,更是讓雅礱使臣聽得真切。
雅礱使臣突然聽到太皇貴君發話,立刻抬起頭朝著太皇貴君看了一眼。
太皇貴君也正盯著站在大殿之中的雅礱使臣。他的眼裡透著滿滿的恨意,竟是恨不得將父親所受的苦全都加諸到眼前這個人的身上。
宣和帝發怒的時候,大多數人都不敢來招惹,更彆提像太皇貴君這樣,還伸手將宣和帝的手給攏住了。
如果換作是平時,宣和帝恐怕早就將太皇貴君的手甩開了。但今日,太皇貴君的話卻是說到了他的心坎裡,他哪裡還會計較太皇貴君的動作呢?
宣和帝反手拍了拍太皇貴君,隻讓他稍安勿躁,這就轉而厲聲對雅礱使臣道:“你們雅礱的聖藥,連你們雅礱的人都不知道是何作用,這就敢作為聘禮獻給朕?”
宣和帝這麼說著,立刻換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正如太皇貴君所說,錢丞相,正是服用了你們雅礱的聖藥之後,才會飽受病魔的折磨,連死都不得安生!”
雅礱使臣被宣和帝變臉的功夫驚了一下,卻又聽得宣和帝將丞相的死怪罪到雅礱頭上,想都不想便立刻反駁道:“這怎麼能怪雅礱呢?塗查克來求親的時候也沒說‘乞桑藥珍’能什麼‘起死回生’、‘長生不死’啊!”
“……”
雅礱使臣的反駁確實很有道理,就連大周的官員都有些不知該怎麼應對。然而,宣和帝和太皇貴君說得也很有道理啊——你們雅礱拿了“聖藥”來求親,結果大周正兒八經的翁主被你們娶回去了,卻沒想到那個“聖藥”根本就是個不知所謂的東西?!
簡直是把大周當猴耍了一樣!
彆說是宣和帝和太皇貴君了,就是在場的官員也都義憤填膺起來。一個、兩個瞋目圓瞪,看起來就像是要捋起袖子衝上去跟雅礱使臣乾架似的。
“既然你們的‘乞桑藥珍’是‘聖藥’,那總該有點什麼效用吧?”宣和帝見雅礱使臣竟還巧言令色,越發怒了。
本來,宣和帝今日挑起這個話題,也不是真的為了要問雅礱使臣關於“乞桑藥珍”的效果。
早在幾年前,他命術士將“乞桑藥珍”加入丹藥之中服用了,毫無效用,便已當這個“聖藥”從來沒有存在過了。
而他今日會提起,本就是打算將錢正新的死栽贓到雅礱身上。本來他是打算自己提的,卻沒想到太皇貴君也是上道,幫他把話題引出來了。
宣和帝為了錢正新去追究雅礱的過失,這話聽起來怎麼就那麼奇怪呢?
可若是從太皇貴君口中說出來,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太皇貴君是錢正新的親生兒子,之前既然會開口為錢正新求藥,此時便也可以開口讓宣和帝為錢正新主持公道!
但是,宣和帝也沒料到雅礱竟然敢送這樣一個東西過來!
不!
應該說是,宣和帝根本沒料到,自己親自問諢右圖要的所謂的“聖藥”,竟是個沒什麼屁用的東西!
難怪諢右圖答應得那麼爽快!
指不定在背後還怎麼笑他傻呢!
宣和帝本來隻是想裝出生氣的樣子,卻沒曾想,這回是真把自己給氣到了!
宣和帝現在能感覺到自己周身發燙,一想到諢右圖正笑了自己那麼多年……宣和帝就險些坐不住,要從龍椅上跳起來了。
他這些年,待雅礱也是客客氣氣的——雅礱使臣來周,他每一次都以禮相待……那些雅礱人,肯定一邊來朝見,一邊又在暗地裡笑他是個冤大頭!
宣和帝覺得自己頭上的筋在一個勁地抽著,越抽越緊,越抽越疼,竟是像要崩斷了一樣。
他一想到剛才,使臣那樣嘻嘻哈哈地祝他“洪福齊天”,說不定,正是在笑他傻,而不是因為不懂大周的規矩!
雅礱和大周也不是第一次來往,這麼多年,竟是還沒學會大周的規矩嗎?
宣和帝此時雙眼通紅,心跳得厲害,正想大吼一聲,以泄憤。
雅礱使臣被宣和帝這麼一問,立刻沉思了起來。
“乞桑藥珍”從上古傳到現在,應該也經曆了數百年了。雖然之前使臣也曾聽說過有“起死回生”的傳聞,但畢竟沒有親眼見過,誰又會信呢?
再者,不說是大周了,就說雅礱那邊也不見得有多少人知道“乞桑藥珍”的真實來曆和功效。所以,宣和帝這麼問,還真把他問住了。
他又沒吃過,隻知道是個國寶。
宣和帝一看雅礱使臣無言以對了,再也忍不住,直接就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怒極反笑,咬牙切齒道:“好好好,你們雅礱可真是好樣的!將朕耍得團團轉!”
雅礱使臣就算再不懂得察言觀色,也知道宣和帝這個狀態不對勁了,“大周皇帝不要亂想,我們雅礱並沒有這個意思。”
宣和帝眼睛一眯,“沒有這個意思?”他頭疼得厲害,眼下隻想安靜地歇上一會兒,不再去想這些瑣事。然而,他這會兒需得將雅礱的事先料理清楚,“那你倒是跟朕好生說說,你們雅礱是什麼意思?來求親,拿了一個不知所謂的東西就當是聘禮,還吃死了我大周當朝的丞相?!”
宣和帝這麼說著,忽然想到了什麼……“難道!你們雅礱是想毒死朕?!”
宣和帝話音剛落,朝臣們一片嘩然,原本還安靜的大殿當下便嘈雜了起來。
墨珣能清楚地聽到身邊同僚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這個雅礱什麼意思?難道真是要毒害皇上?”
“居心叵測啊!”
“難道是想跟大周打仗?!”
……
雅礱使臣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沉默了片刻,還什麼都沒說呢,這就被宣和帝扣了一頂“毒害大周皇帝”的帽子。使臣登時也急了,在大殿上手舞足蹈地說:“我們雅礱並沒有這個意思,請大周皇帝不要隨便曲解雅礱的好意。‘乞桑藥珍’是我們雅礱的無上至寶,而大王將它獻給大周皇帝,本來就是想跟大周皇帝交好的……”
雅礱使臣本來說大周話就說得不怎麼順溜,之前雖說學了一些,但畢竟不是雅礱話。慢慢說還可以,這下一著急,說起來便有些語無倫次了。
宣和帝現在已經被氣得快要喪失理智了,自然是不耐煩聽雅礱使臣說話。他伸手扶額,嘴裡呼出長長的一口氣,眉頭皺得死緊。
此時大殿中的燭光竟是耀眼如斯,將宣和帝覺得自己的雙瞳刺得厲害,隻得難耐地眯起眼。
“來人!將雅礱來使儘數拿下!全都關押起來!”
雅礱使臣當真是沒想到宣和帝初時還和顏悅色,這麼突然就變了臉。而且,這個“乞桑藥珍”明明是宣和帝自己提出來要的,怎麼現在反而怪到雅礱頭上了?
宣和帝這麼一喊,禁衛軍很快就出現了。
站在兩側的雅礱來使當即就被禁衛軍圍住了,而站在殿中的使臣一見,頓時也有些慌起來。“大周皇帝,你這是什麼意思?!”
宣和帝已經不想說話了,隻連連擺手,示意禁衛軍快些動手把人都拿下。
“是你自己問我們大王要‘乞桑藥珍’的,怎麼現在還要賴我們?!”因為在殿內的使臣表現得十分憤怒,這也使得一旁的其他雅礱人跟著反抗起來。
一時間,大殿之中立刻變得雜亂不堪。
這也使得宣和帝的頭變得愈發疼痛難忍,他一邊用一隻手用力地按住了兩側的太陽穴,一邊咬牙忍耐著。
馬公公見狀,趕緊取了隨身攜帶的瓷瓶要遞給宣和帝,豈料宣和帝頭疼難忍,也顧不上身邊來人是誰,一把將馬公公揮了出去,瓷瓶也跟著被打落在地。
瓷瓶本身圓潤,讓宣和帝這麼一掃,直接就順著台階往下滾,一下子也滾出老遠。
在旁伺候的小內監手忙腳亂地去撿,而雅礱來使與禁衛軍僵持上了……
如此一來,這個年宴竟是從一開始就已經一團亂了。
墨珣一邊注意著宣和帝的反應,一邊拉住了林醉的手,“彆怕。”
“我不怕。”林醉隻是沒想到好端端地進宮參加一個年宴,竟還有這些事端,一時沒反應過來罷了。
現在見墨珣朝自己伸了手,他便也往墨珣的方向挨了挨,好離夫君近些。
除了馬公公之外,齊公公身上也備有丹藥,自此也顧不上什麼,趕緊將丹藥倒出來,在宣和帝身邊一個勁地喊“皇上,皇上”,企圖將宣和帝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宣和帝咬緊牙關,太陽穴正是微凸,而腦袋裡似乎有工匠在敲敲打打,竟是恨不得將這腦袋摘了去……
齊公公這麼連聲的喊,非但沒能讓宣和帝回神,反而讓他越發頭疼起來。
在宣和帝身邊的太皇貴君和皇貴君都被此時宣和帝的異狀嚇住,哪裡還有閒工夫去關注雅礱使臣如何?,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