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珣這樣的處事態度絲毫沒能影響到越國公府裡的其他人, 而在文武百官著急上火的時候,那個曾經供出畫像上的人出入過四王爺府的衙役死了。
宣和帝知道此事之後,果然勃然大怒。
待問及死因, 聽說衙役是被噎死的之後, 宣和帝原先已經翹起來的眉毛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就這麼巧”宣和帝下意識就皺起了眉頭。
宣和帝雖是已經打定了主意, 要把這整件事全權交給刑部尚書和懷陽府尹處理。但他畢竟是皇帝,掌控欲極強,說了全權交給他們處理,但自己卻是不可能完全不聞不問的。
事情與皇子有關,刑部就算有宣和帝的口諭, 可如果有了什麼新線索, 還是需要進宮像宣和帝彙報的。
宮裡還有大皇子和皇長孫在,這麼兩個大活人,宣和帝不可能將他們視若無物。
每見到他們一次,宣和帝都會禁不住想起, 自己的這個大兒子和長孫才剛剛被人刺殺。而時至今日, 刑部和懷陽府尹都還沒有抓到幕後主使。
這也是一開始, 大皇子為什麼冒著傷口崩裂的痛楚,也非要在宣和帝麵前演一出苦肉計的原因。
如果不經常讓宣和帝瞧見, 他又受了這麼重的傷, 有段時間不能上朝, 不能到衙門去那等到他傷好了, 這個朝堂之上, 宣和帝的心中, 恐怕早就已經沒有了他的位置了。
幾位皇子日日生活在陰謀之中,對於陰謀論什麼的,更是信手拈來。
拉了個老二就算了,這次把老四也拽下去那下次呢是不是就輪到自己了
本來還打算按兵不動的幾個皇子這下全都坐不住了,就算有幕僚的勸告,叫他們沉住氣,但也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彆人把臟水往自己身上潑。
皇子們暗地裡各自商量對策,各有思量,卻首先想到的也與宣和帝一樣,將幕後黑手先揪出來。
然而,最初的那兩個幕後黑手大概根本沒想到,竟然有人會順著他們行刺的事繼續往下布局。
現在衙役死了,不單單是宣和帝,就連其他人也覺得這件事未免也太過湊巧了。
墨珣既不覺得出乎意料,也不覺得是巧合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一個很好的扳倒競爭對手的機會。
這樣的一個機會擺在眼前,有野心的皇子若是不能牢牢抓住,那才真叫出乎意料呢。
因為那兩個衙役勉強能算作是證人,所以等到刑部尚書與懷陽府尹將此事向宣和帝彙報了之後,兩個衙役便由刑部的人押送著,進了刑部大牢。這會兒,人死了,也正是死在了刑部大牢裡。
宣和帝開口問話,刑部尚書隻能硬著頭皮答道“確是如此,仵作已經驗過屍了,是被雞骨頭噎死的。”
“雞骨頭”宣和帝沉吟片刻,而後便冷笑道“朕倒是不知道你們刑部的犯人夥食這般好。”
刑部尚書被宣和帝說得有些抬不起頭來。他這會兒在腦子裡還在思考著,該怎麼回答宣和帝的話才不會引來宣和帝的怒火。
“啟稟皇上,這兩人本就不是犯人,在刑部大牢之中也主要是為了保護他們的性命”
話是這麼說,但刑部尚書心裡想著的卻並非如此。
在刑部尚書看來,那個衙役,就算不是被雞骨頭噎死,也有可能被饅頭、包子噎死。就算是隻給他吃糠咽菜,叫他喝水,那也很有可能會被嗆死。
刑部尚書自己都不相信這件事,這件事隻是一個單純的巧合。所以當宣和帝問起的時候,他也有些不知該怎麼答才好。
“那隻雞,也是衙役家中派人送進來的。”刑部尚書知道衙役死了的時候,也是趕緊命人著手調查。雞肉隻吃了一半,不管怎麼樣驗都沒有毒。而幾個仵作協同驗屍,又說衙役隻是被骨頭卡住了喉嚨,錯過了最佳的施救時機,這才身亡的。
這烤雞,也是衙役自己托了人出去叫他夫郎送進來的。
查來查去,也就隻能說是那個衙役自己倒黴了。
“雞肉查驗過了”宣和帝還是不信,“屍身也驗過了確確實實是噎死的”
刑部尚書重重地點了個頭,“都驗過了,從仵作的記錄,和驗屍官呈上來的報告來看,確確實實是噎死的。”
宣和帝黑著一張臉,沉聲問“那另一個呢也死了”
“這倒沒有。”也正是因為如此,刑部尚書才覺得這件事這個尚有商量的餘地。如果是兩個人一起死了,那皇上發起怒來,定是兩倍。現在隻死了一個,那就還有一個可以兜著。
果不其然,宣和帝隻是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倒還真叫人聽不出喜怒。
刑部尚書趁著宣和帝安靜思考的這麼個空檔,也在想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沒死的那個衙役隻說在盯梢的時候見到過那個人,可死了的那個卻直接就說這個人出入過四王爺府
因為有了這麼個人證,刑部也才向宣和帝彙報,得以進入四王爺府調查。
現在調查完了,四王爺府裡根本沒有畫像上的那個人,也沒發現“鉤吻”、“見血封喉”或者其他可疑的物件。然後,衙役就死了
刑部尚書想著,這是不是意味著衙役是被彆人買通來陷害四王爺的
但這個說不過去吧
除非四王爺早有防備,否則,幕後之人定會在四王爺府中再安排彆的東西,好叫刑部搜查“殺人凶手”的時候一並查出來才是。
這什麼都沒搜到是真沒搜到,還是他們漏了什麼
就在刑部尚書還在思考的時候,宣和帝忽然開口問了一句,“對於此事,於愛卿怎麼看”
刑部尚書心裡是有考量的,隻是,事情涉及到了皇子,他哪敢將自己心中的那點兒想法拿出來跟宣和帝說
原先,宣和帝並沒有問,而刑部尚書與懷陽府尹兩人也不過是將自己所查到的事寫成了卷宗交給了宣和帝查閱,現在宣和帝問了,刑部尚書再裝傻可就不行了。
從刑部和懷陽府開始負責大皇子遇刺一案開始,他就已經深陷其中了,此時,想要抽身,也已經遲了。
這麼想著,刑部尚書立刻直言不諱起來。
“稟皇上,臣以為此事恐怕是有人想要破壞幾個皇子之間的關係。”刑部尚書打定了主意之後,自然不再像之前那樣擔驚受怕。“先是大皇子遇刺,而後是查到暢貴君,牽連了二皇子,現在又把四皇子扯了進來”
宣和帝抬手,製止了刑部尚書的話,“你的意思是,暢貴君也是遭人陷害”
“”刑部尚書一怔,定了定神繼續道“臣是覺得,證據不足。”
暢貴君是否是遭人陷害的,刑部尚書哪裡知道他隻知道,僅僅憑著手頭的那些證據,要定暢貴君的罪還是太牽強了。
然而,牽強與否,還不是宣和帝一人說了算宣和帝覺得牽強,那暢貴君頂多就是嫌疑在身;宣和帝如果覺得這些證據足夠了,那暢貴君不就被打入冷宮了嘛
宣和帝不痛不癢地“哦”了一聲,倒叫刑部尚書也不知道自己的這個答案,宣和帝是否滿意。
許久,宣和帝才喊了一句,“霜揚。”
刑部尚書立刻打起精神來應對,“臣在。”
“朕可以信你嗎”宣和帝這樣一句話,真可謂是氣息綿長,話語之中儘是悵然。仿佛已經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束手無策了一般。
刑部尚書立刻跪了下去,“臣誓死效忠皇上。”
宣和帝沒有叫刑部尚書起來,隻是雙瞳沒有焦距地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也不知究竟是在看他呢,還是在想其他的事情。
“既然如此”就在刑部尚書以為宣和帝又暈倒了的時候,宣和帝開腔了,“朕賜你尚方寶劍一柄,從今日起,就全然按照你的想法去查吧。”
刑部尚書叩首謝恩的時候,眼中滿是苦笑。
難怪皇上會這麼問,他是想讓自己把所有的皇子都得罪個精光啊
“謝皇上隆恩,臣定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去吧,去吧。”
剛才,宣和帝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要將這件事就此掩蓋過去,還是要繼續查。
若是按照他以前的性子,定是要將幕後元凶緝拿歸案的。但現在,事情已經脫離了掌控,漸漸將所有人都拉到了一起。
宣和帝身子懷疑,衙役的死亡不是重點,甚至可能是另一件事的開端。
但是,事情鬨得這麼大,不說是懷陽的百姓在看,就是大周的臣民也在看。這件事不給出一個圓滿的交代,日後,皇家在百姓心中恐怕就再沒有威懾力了。
而皇貴君自從與四皇子打過了照麵之後,心裡就一直有一個疙瘩。
四皇子把話說得很是直白,他雖然隻說了自己是懷疑,卻並沒有提到自己要對大皇子做什麼。
皇貴君隻是張口喝止了他,令他不要再說,但卻也不敢開口,讓他不要提防大皇子。
如果可以,皇貴君是真的想拉著四皇子耳提麵命,讓他小心他大哥。
可是,兩個都是他的兒子
他被夾在中間,真是一句多餘的話都說不出來。
勸了老大,老大覺得他偏心老四。勸了老四,老四覺得他偏袒老大
皇貴君不敢去向大皇子求證,因為他一開口,不管怎麼問,都會讓大皇子以為自己是在為四皇子出頭。
皇貴君一個人想了許久,隻覺得這件事,他真的不能問,也不能找彆人商議。否則,萬一傳到了外頭去,那就成了他這個當父後的,在疑心自己的兒子了。
由父後親口說出來話,比什麼都更為嚴厲。
皇貴君不禁想起,之前大皇子對他說的那樣一番話他心重的天平已經逐漸向四皇子那邊偏了。
還有暢貴君
暢貴君的事,並沒有明確說是大皇子所為,一切也不過都是皇貴君自己的猜測,但這會兒,他的心裡著實難安得很。
錦碩王能反應這麼快地將暢貴君拖下水,難保他後續沒有彆的手段。
更何況,刑部查到的,行刺的人有兩撥,那麼,不論錦碩王是為了報仇還是什麼,都必定有兩手準備。
一手對準暢貴君和二皇子,另一手怎麼就不能瞄準了四皇子呢
皇貴君隻要一想到自己的大兒子竟然想方設法想要除掉小兒子一雙手就立刻輕輕顫了起來。
“要變天了。”越國公喃喃自語。
這話之前林醉也說過一次,當時墨珣應了一句“早就變了”,現在也是一樣的話。
“早在皇上用活人煉丹起,大周的天就已經變了。”墨珣闡述了一個事實。
越國公大概是沒想到墨珣會這麼應,看向墨珣的眼裡還有些許仲怔。
墨珣口中的這個“天”,既指政局,也指宣和帝。
在墨珣眼中,從宣和帝罔顧人倫,以活人煉丹開始,這個“天”就已經變了。
越國公對宣和帝還有期待,自然也就不會往墨珣所說的這個方麵去想。他心裡想著的,自是與其他的朝臣想得一樣,隻當是幾個皇子的問題。
墨珣雖然不打算怎麼勸越國公,讓越國公與自己想法一致,但時常給他灌輸一點自己的想法也是可以的。
越國公看著似乎是想出言反駁墨珣,但好半天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墨珣說的是實情,宣和帝的那種做法,確實是亡國之兆。
再結合這段時間發生的一連串天災,越國公也被墨珣的話動搖了幾分。
墨珣給越國公灌輸的思想是在潛移默化之中進行的。
越國公年紀大了,很難再聽進彆人的意見,也很不願意接受變動。不管是朝堂的動蕩,還是戰爭,改朝換代這些對越國公而言都是很難接受的。
之前趙澤林將其勸住,都是以整個越國公府作抵,才得以讓越國公改變了主意。
在越國公的心裡,定然還是認為自己應當忠君愛國。
“忠君愛國”,當然是“忠君”在前。
墨珣沒有照著“一天三頓”在越國公麵前說宣和帝如何如何昏庸,如何如何殘暴不仁這種話說出去可是大逆不道的。
從事情發生至今算不上很長時間,墨珣看越國公的這個反應,倒覺著自己的“潛移默化”已經有些奏效了。
墨珣本身就沒有期待越國公會在“皇子爭權奪位”的事上有什麼動靜,隻要他彆貿貿然把自己的命丟了就行。
墨珣正等著越國公反駁自己,卻見他像是認了命般,搖搖頭,便不再提了。
刑部尚書自從領了宣和帝的尚方寶劍之後,行事立刻就與之前的不同起來。
以往,刑部尚書總是小心謹慎,唯恐自己招惹到哪位皇子。現在,他既然已經被宣和帝“逼”著認下了,隻能硬著頭皮開始查。
在刑部尚書心目中,所有的皇子都有嫌疑,哪怕是已經在宮裡養傷的大皇子也不例外。
誰敢保證那個“遇刺”不能是苦肉計
大皇子可以一開始安排了苦肉計,卻沒想到還有彆人想趁著他離京的時候要他的命。兩邊的死士撞在了一起,這才導致了大皇子受了重傷。
刑部尚書大張旗鼓地查,挨個王府地搜查,倒還真叫懷陽百姓拍手稱快,也稍稍挽回了一些朝廷在百姓心中日益變差的形象。
因著刑部尚書是受了宣和帝的命,賜了尚方寶劍還得了欽差的聖旨,就算皇子們心中再不滿,也隻能憋著。
這下倒好,在刑部尚書的雷霆手段之下,還真讓他揪出了不少事來。
大皇子受傷一事是真的,但苦肉計也是真。
也就是說,他本來就想要借著自己受傷的事留下來。卻沒想到竟然還真有人派了死士去殺他,險些就把皇長孫的命給搭上了。
暢貴君確實是冤枉的,他並沒有派人行刺。但二皇子確實在莊子上私募兵丁,人數足有上千人,已然超過了一個身處於京中的王爺應有的配備,恐有謀反之嫌。
“滅門慘案”的凶手已經由蔡炎恩抓獲,卻在被捕時將藏在嘴裡的毒藥咬破,服毒身亡。毒藥經證實,與行刺大皇子的其中一批死士所服用的一樣,乃“見血封喉”。
懷陽府尹派人去查凶手的真實身份,倒發現此人是四王妃陪嫁的姆爹的親生兒子,確實曾經出入過四王爺府。
但目前尚且不知此人是大皇子的人,還是與當初刺殺大皇子的另一批死士是一夥的,也不定能完全洗刷掉四王爺的嫌疑。
因為刑部尚書這一次是把所有的皇子一並查了,所以有些根本與此案無關的事也一並被刑部尚書給挖了出來。
又因為宣和帝隻說將“此事”交由刑部尚書負責,所以刑部尚書也就不打算狗拿耗子了。
周行王從國庫裡借錢,借了足足有三百萬餘兩,至今還未歸還。
說到底周行王的事不歸刑部管,說起來也不算什麼大事,隻要他能把錢還上就行。
但現在情況不同,戶部天天哭窮,而不拘是安置災民還是重建薊州,亦或者是與雅礱打仗,哪一項不需要錢
而昭明王就更厲害了,被查到私下裡與雅礱有聯係。
刑部尚書擔心自己的奏折會令宣和帝怒上心頭,在進宮麵聖的時候就偷偷叫了宣和帝身邊的內監將禦醫請來。
不管宣和帝看了奏折到底暈不暈,總歸是有備無患。
這段時日,皇上的心情一直很不好,甚至變得十分多疑。就是窗外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都會讓皇上疑心生暗鬼。
而且,皇上的記性也變得很差,有的時候才剛說完,忽然就忘了接下來要說點什麼。
叫了禦醫來看,禦醫也隻說皇上是思慮過重,心思太深。
而皇上服用了術士那邊卻供上來的“仙丹”,身體卻也沒有明顯的好轉,也不像之前用過之後那樣有著肉眼可見的明顯變化。
這會兒根本不消刑部尚書提醒,內監便已經去請人了。
刑部尚書見狀,這才進了禦書房,將自己手中的奏折放到了宣和帝的案上。
“臣,幸不辱命。”刑部尚書滿臉的悲愴,立在宣和帝麵前。
宣和帝觀刑部尚書表情嚴肅,還不等他將奏折掀開,心裡就已經暗暗做了準備。
卻不曾想,宣和帝的這個“準備”根本就沒什麼用。
他看完了刑部尚書送上來的奏折,看到了自己的好兒子們的“豐功偉績”之後,宣和帝的身體已經開始抖了起來。
宣和帝這個身體抖得太過明顯,完完全全是在哆嗦了。而且,這瞧著確實是不由自主哆嗦起來的,直把在一旁仔細著宣和帝的齊公公嚇了一跳。
宣和帝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手中的奏折,頓時瞋目裂眥,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奏折上的每一個字眼,似乎要將他們摳出來又揉碎了丟出去一般。
他隻覺得自己周身疼得厲害,就像是從身體裡湧起了烈火,要將自己整個身體都燒焦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