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珣的這個猜測並不是無的放矢, 而是根據這段時間來所發現的種種線索, 以及空靈話語中的漏洞, 推斷出來的。
墨珣潛意識裡是相信空靈所說的話的, 所以, 他所有的猜測都是基於空靈的話的真實性。
所幸，運氣還不錯。
墨珣這樣的推斷看似有僥幸的成分在，但卻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為合理的解釋了。
墨珣能感覺到, 空靈的每一次沉默，並不是它不願意說，而是連它自己也答不上來。
這樣一來也好，空靈什麼都不說, 那也比撒謊誤導他來得強。
墨珣幾乎是從一開始就先判定了空靈是已經飛升上界的大能留在下界的一抹神識，或是蜃樓的器靈。
但在剛才, 他否認蜃樓真實性的時候, 空靈默認了。
這也就幾乎是將墨珣心中的想法坐實了。
至於空靈到底是阿豨還是林醉……
墨珣私心裡更傾向於是阿豨。
不過，若是將它設想成林醉，似乎也說得通。
與其自己瞎猜, 倒不如直接問問當事人。
墨珣拋出的問題，一個比一個難, 幾乎是每一個問題，空靈都要停下來仔細想一想。
現在, 墨珣問它, 是林醉還是阿豨……
空靈突然愣住了。
它也不知道。
因為它一直覺得自己隻是蜃樓。
但是現在, 墨珣不僅否掉了它原來的答案, 反而還給出了兩個全新的答案。
墨珣：【很難答嗎？】
墨珣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不見得比空靈輕鬆多少。
因為看不到對方，墨珣無法觀察對方神態的變化。
同時，墨珣覺察到了空靈的思維比常人慢了不少，反應也遲鈍。
像是語調起伏，這種正常人都該擁有的東西，在空靈那兒幾乎是不存在的。
所以，墨珣也很難從中判斷出什麼。
每一次空靈的停頓，對墨珣的心理素質都是一次極大的考驗。
對方就像是一頭蟄伏在暗處的野獸。
對方明確表態之前，墨珣也不可能知道它究竟是敵是友。
從一開始，兩邊掌握的情報就不對等。
它似乎知道墨珣的很多事，而墨珣卻對它一無所知。
值得慶幸的是，它知道的並不是全部。對自己的惡意，也並不多。
按照藻辛的說法，墨珣的神識已經是散仙的水準了，但他卻仍是被林醉或是阿豨所留下的這個神識所影響到。
這也就變相地證明了空靈的本體，極有可能已經飛升上界了。
哪怕很著急，墨珣卻也表現得耐心十足。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嚇到空靈，使得空靈再次沉寂下去。
空靈在墨珣問出那一句話的瞬間，完全怔住了。
可是，墨珣那句話一經出口，就像是在無儘的黑暗之中，為它點亮了一盞明燈。
霎時間，原先還渾渾噩噩的空靈突然清醒了不少。
它好像，知道自己是誰了！
空靈這一次停頓的時間很長，長到墨珣險些要以為它再次消失的時候，空靈才開口。
它說：【我是阿豨。】
墨珣當即鬆了口氣。
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也很擔心空靈會否認，或是給出一個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墨珣：【既然如此，那我這算是通過考驗了嗎？】
空靈沒有馬上開口，而是慢慢地思考了一下，才說：【你剛才不是說，‘你是林醉，還是阿豨’，那已經是最後一個問題了嗎？】
空靈雖是親口承認了自己是阿豨，但它其實更像是阿豨剛開了靈智的那會兒。
沒有那麼聰明，但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墨珣剛才說了“最後一個問題”，在阿豨的認知裡，那就是最後一個。
【……】墨珣有些無語，但還是跟空靈解釋了一下：【這不是問題，隻是一個提醒。】
空靈：【提醒什麼？】
墨珣：【提醒你讓我和林醉離開。】
空靈不吭聲了。
墨珣不知道對方現在心裡想的是什麼，隻能等。
如果是一個正常人，墨珣尚能推斷出對方的心理活動，但空靈明顯不是。
過了很長時間，空靈都沒有再次開口，墨珣等了又等，卻是什麼都沒等到。
墨珣：【或者說，你留下我們，是需要我們做什麼？】
墨珣知道自己的身體還躺在地上，僅僅隻是以神識在跟空靈交流。現在算是空靈的主場，墨珣根本不可能對空靈做什麼，隻能這麼耐著性子等空靈說話。
林醉正毫無知覺地趴在自己身上。
墨珣無法“看到”他，卻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空靈：【剛才那已經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空靈十分執拗，甚至根本不在意墨珣說了些什麼。
墨珣說出“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是認定了自己得到了那個問題的答案之後空靈就會直接放他與林醉離開。
但是，墨珣根本沒想到，空靈從一開始就沒有要放人的意思。
蜃樓給林醉安排的考驗不過是讓林醉安安心心地扮演魔尊。
而這個魔尊，一旦開始演，那就要演上幾千幾百年。
他和林醉可沒有那麼多時間在空靈的幻境裡頭耗。
至於自己的考驗，根本沒個準頭。
就像墨珣之前所認定的那樣，蜃樓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考驗，隻是讓他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去做適合他的事罷了。
這樣一來，墨珣和林醉兩人就要繼續在蜃樓裡生活下去。
墨珣 ：【不想讓我們走？】
空靈：【剛才那已經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墨珣：【既然你是阿豨，為什麼不讓我和林醉，非要把我們困在幻境裡？】
空靈：【剛才那已經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得，又開始了。
墨珣相信，不管自己接下來再說什麼，這個空靈肯定都會一直重複這句話，就跟之前重複那個“掉進弱水的林醉”一樣。
要怪也隻能怪自己嘴欠，沒事說什麼“最後一個問題”。
墨珣忽然意識到，就是因為自己的盲目自信，才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看來，以後說話，還是要再更謹慎一些。
墨珣：【那我不問了。】
空靈：【……】
空靈的這一次出現，是在阿豨被收入獸牌，而林醉失去意識之後。
墨珣猜測，之前空靈說它不能“吱”，應當是因為林醉意識清醒地在自己身邊。
墨珣在遇到阿豨的時候，就曾從阿豨那兒聽說了，這個蜃樓的幻境沒有對它造成影響。
而蜃樓之中的阿豨仍是處在金丹中期。
但林醉則不同。
林醉現在的身份是渡劫期的魔尊，又與阿豨簽訂了神魂契約，隻要空靈在林醉清醒著的時候出現，那它的身份恐怕就掩不住了。
不過，墨珣覺得，這可能不是事實的真相。
按照空靈這個混混沌沌的模樣，恐怕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根本不可能是刻意想要避開林醉。
所以，真相更可能是——天道不允許。
既然天道都不允許了，墨珣就更不可能從空靈的口中探出什麼，自然也沒什麼好問的了。
大概是因為墨珣想通了，所以這會兒是當真不急了。
墨珣話音一落，他的識海中便是萬籟俱寂。
不單是空靈無聲，就連墨珣也不再出聲了。
沒有了空靈的聲音，墨珣幾乎是一瞬間就讓自己的識海完全靜了下來。
就像是一口古井一樣，毫無波瀾。
墨珣掌握了修煉神識的法門，就算身體因為超過了能承受的閾值而處於沉睡狀態，但他這會兒卻已經在修煉神識了。
冷不丁的，就在墨珣靜候自己的身體，或是林醉蘇醒的時候，空靈開口了。
空靈：【你們不能離開這裡。】
墨珣：【……】
墨珣一個“為什麼”險些脫口而出。
但是轉念一想，墨珣如果真的問了“為什麼”，空靈肯定會嗆他一句——“剛才那已經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墨珣：【可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已經通過了蜃樓的考驗了。】
空靈：【……】
墨珣這句話，其實是在試探。
他並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通過了蜃樓的考驗。
恐怕，就連空靈自己，估計也搞不清它所頒布的考驗究竟是什麼。
在這種情況下，墨珣想要通過考驗……簡直難如登天。
現在，聽到空靈說“你們不能離開這裡”。
這是一個很明顯的信號。
已知——
空靈是阿豨，而阿豨不會害林醉；
自己若與林醉呆在一起，那也一樣是安全的；
阿豨希望他與林醉一起留在這個幻境裡，或者說，留在華海秘境裡。
結論——
林醉是在華海秘境裡發現阿豨並與阿豨簽訂神魂契約的，華海秘境對於阿豨來說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由此推斷，對阿豨而言，華海秘境之外的地方十分危險。
……
墨珣：【你之前說過，隻要我能通過蜃樓的考驗，那我除了能離開之外，我還能將蜃樓之中的所有東西都帶走。】
大概是被空靈的執拗嚇怕了，墨珣這回沒敢用反問、疑問，隻以陳述引導空靈說話。
空靈：【沒錯。】
墨珣：【那麼，既然我通過了考驗，我就能離開，也能帶著林醉一起離開。】
空靈：【……】
空靈知道墨珣所言不錯，但它其實根本就沒有設下任何考驗，隻是單純想把他們困在這裡而已。
墨珣說他通過了考驗，確實是沒錯的。
因為本來就沒有什麼所謂的考驗。
既然沒有，那所有答案都可以是答案。
空靈：【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
墨珣：【因為我不想生活在幻境裡。】
空靈：【可是，你出去了，也隻是生活在另一個更大的幻境裡。】
空靈竟然知道？！
墨珣因為太過詫異，所以罕見地遲疑了一下。
墨珣的識海裡剛出現“前世”這兩個字，還沒有說給空靈知道，識海之中便傳來了一聲霹靂的悶響。
墨珣：【……】
空靈：【……】
空靈明顯也感覺到了，甚至於，這個突然出現的天雷讓空靈又清醒了幾分。
空靈：【你應該相信我，我不會害你。】
墨珣嗤笑了一聲：【這可說不準。】
墨珣：【林醉現在已經受到了魔氣的影響，性格都開始變了。】
空靈承認了自己是阿豨之後，墨珣反而能感覺到它細微的情緒變化。
就像現在，墨珣提到林醉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空靈的不安。
空靈：【就算不是我，林醉的性情也會發生改變的。】
墨珣步步緊逼：【但是，不會是現在。】
墨珣所認識的那個阿豨現在還在獸牌裡，而且，還不會口吐人言。
如果墨珣的那個夢境是接下來的事件發展，那麼這個空靈顯然是經曆過被徽澤大陸上的修士所追殺的那段時光的阿豨。
隻有那個阿豨，才知道林醉會覺醒天魔血脈，才會性情大變……
不，不對。
墨珣覺得他的這個想法可能不夠完善，或者說有什麼地方是被他遺漏掉的。
在墨珣的那個夢境裡，林醉額心上的印記根本就不是在這次華海秘境裡出現的！
也就是說，林醉的天魔血脈，也不是在這一次覺醒的。
夢境裡那個覺醒了天魔血脈的林醉，明明是好好地回到了玄九宗裡。
他除了額心上多了個印記之外，無論是性格還是習慣都沒有發生絲毫的改變。
如果說，林醉的性情發生了變化，那麼也隻會是在其他人麵前加以偽裝。
墨珣作為一個類似天道角度的旁觀者，也不是沒有“看到”過林醉獨處的時候……
墨珣敢肯定，林醉的性格確確實實沒有變化！
這也就意味著，林醉的變化其實根本與天魔血脈無關！
墨珣剛要開口說“天魔血脈”，識海裡又是一聲悶雷。
事關林醉，墨珣很難鎮定，尤其是這個天雷一個勁兒地警告，既限製了墨珣開口問，也製止了空靈回答。
隨著天雷的聲響不斷出現，空靈的腦子再次清明了一瞬。
它似乎已經知道了墨珣想問自己什麼問題，甚至，不用墨珣發話，它就已經開口為墨珣解答。
空靈其實根本就不是故意跟墨珣抬杠，它隻是腦子有些不清醒，很多事既理不清，也想不出來，所以才會反反複複地跟墨珣說同樣的話。
空靈：【是，還要過很長的時間。】
空靈：【但是我相信，如果他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他肯定也不會離開這裡的。】
墨珣：【你錯了。】
墨珣：【不會有“很久”了。因為你的突然出現，導致林醉提前……】
墨珣有些話根本不能說出口，否則那個天雷就會直接劈在他的神魂之上。
劈身體和劈神魂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修士身死，還有機會複活；但神魂滅了，那就是死透了。
墨珣：【你應該能透過我的雙眼看到林醉，也應該能看到他額心上的那個紅色的印記。不用我告訴你，那個印記代表了什麼吧？】
空靈：【……】
空靈原先並沒有覺察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是，經了墨珣這麼一說，它忽然回過神來。
墨珣能感覺到空靈在自己的識海裡晃來晃去，就像是完全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
空靈的焦慮，更是直接傳達給了墨珣。
墨珣：【所以，放我們走。】
空靈：【不行。】
墨珣：【你以為，隻要把我們都困在這裡就沒事了？華海秘境隻會開啟一年的時間，一年之後，如果我們都沒有出去，你知道我們會發生什麼事嗎？】
空靈：【剛才那已經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這抹神識可能是被阿豨派來準備氣死我的。
墨珣心想。
墨珣：【一年之後，華海秘境關閉，我和林醉沒能離開，我們可能會死在這裡。】
墨珣換了個語氣，不再反問了。
反正，反問也反不出什麼結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