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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二七:月前輩,你是剛進來吧?也想學這個小紅花功法嗎?]

[九五二七:月前輩,你慢慢學,我在這陪著你,你要是有不會的地方,儘管問我,我教你,包教包會]

[九五二七:(o^^o) ]

靳言看著那些仿佛狗刨出來的似的歪七扭八的字,一條接著一條地跳出來,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這笨蛋,哪來的自信,一個小法術要學半個時辰這麼久,竟然敢大言不慚地聲稱自己有天賦?

——還有,這笨蛋,難道幼年時,就從來不曾好好練字麼?字跡如此難以分辨,應當先去學一下最底下那個[美字]小法術吧?

——字跡難以分辨也就罷了,為何還總是要在字裡行間,帶上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

——最後那一堆鬼畫符,究竟是什麼東西?!

——總不會……是魔域的某種邪門歪道的咒術符文吧?

靳言的眉頭輕擰,雙眼微微眯縫起來,盯著那最後一條消息,看了許久。

不知為何,他雖然看不懂那符號的含義,但是卻仿佛從那符號裡,看到了那笨蛋修士的那張曬得黝黑的俊朗的臉上,浮現出冒著傻氣的笑容的模樣。

靳言的唇角不自覺揚起來,抬起手,指尖無意識地學著那些符號,輕輕比劃著。

嗞。

一不留神,靳言的指尖的靈力送出去,注入到留言欄中

小竹屋裡,林澹盤腿坐在藤屜床上,腦袋一熱,興奮地發了一大堆消息出去。

消息發完了,稍微冷靜下來,林澹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又開始拿自己那歪歪扭扭的醜字去打擾月前輩了。

那位有些高冷的前輩,未必就想要聽他這些沒有任何意義的碎碎念吧?

正想著,“嗞”地一聲,留言區振動了一下。

一條消息浮現出來——

[月:^^ ]

第037章 第37章

看清那留言區的消息, 林澹興奮得恨不能直接從床上跳起來。

月前輩回複他了!

而且還回複了一個笑臉!

一定是因為看到他學會了“小紅花”功法,所以替他高興吧!

林澹這人心思單純,以前在工地上,一起搬過兩趟磚, 在他眼裡就是兄弟了, 現在在初級功法秘籍裡, 他們一起學習了兩個小法術,那他們就是朋友了。

不,不隻是朋友這麼簡單。

第一次,林澹在月前輩的提點下, 學會了傳音入密,前輩回複了他一個“甚好”,第二次, 又回複了他一個笑臉。

那, 四舍五入, 林澹覺得,他倆算得上是摯交好友了!

既然是摯友,林澹也就不像剛開始時那麼拘謹了,他把一直藏在心裡的問題,在留言區問出來——

[九五二七:前輩, 下次還會來看這功法秘籍嗎, 打算什麼時候過來?]

[九五二七:咱們可以約個時間, 一起來學習嗎 ^^ ]

[九五二七:你下次想先學哪個模塊?我可以提前去那邊等你 ^^ ]

[九五二七:如果還沒定好的話,你來找我也行 ^^ ]

[九五二七:我準備先升級, 等夠資格了, 下次就去禦物板塊,你如果空的話, 咱們可以一起 ^^ ]

然而這一次,林澹興匆匆地把邀請發出去,對麵卻再次石沉大海一般,陷入沉寂。

月前輩,又變回了那個高冷的前輩。

眼看著天邊已經泛起青白色,太陽快升起來了,林澹要下地乾活了。

他等不了了,抬起眼,瞥向右上角,然後愣住。

那裡已經看不到那個熟悉的[月]字,取而代之的,是一排陌生的名號——

[咲]、[破]、[石海]、[萬蹤滅]、[巴山楚雨]、[皓]、[文]、[書海]、……

一個又一個閃爍著微光的令牌名號,排成長長的一排,將上方的“展示欄”完全擠占滿,像路邊的霓虹燈牌似的,閃瞎眼。

不知為何,林澹恍惚之間,產生一種錯覺——

仿佛在學校裡,他背著包找到間空無一人的自習室,開開心心走進去,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學了一會,他心心念念的學霸前輩也進來了,在第一排靠角落的位子坐下。

兩個人相安無事學了一會,林澹蠢蠢欲動,挪著屁股坐到第一排角落、學霸前輩邊上的位子去,跟人聊得火熱。

聊到一半,學霸前輩不理他了,林澹不明所以,扭頭一看,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習室最後兩排,擠擠挨挨,坐滿了人。

這些人有的捧著瓜子,有的抱著瓜,一個個都抻長了脖子,瞪圓了眼睛,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第一排角落裡,林澹和學霸前輩的方向。

原本私密的聊天環境,就這麼一瞬間,變得和菜市場沒有區彆。

這……

林澹心頭一緊。

但很快在心裡安慰自己,大家應該都是進來學習功法的,哪有閒工夫圍觀他跟月前輩的聊天呢,應該是他想多了。

然而,下一刻,留言區裡就開始刷屏了——

[咲:哈哈哈哈 ^^]

[咲:禦物好啊,耍刀、舞劍、飛行,哪個不要用到禦物呢,是要趕緊學起來了 ^^ ]

[咲:不過道友,你這字也太醜了,我撒一把飼料在告書石上,讓我養的肥鶴上去爬一圈,寫出來的字都比你這好看的多 ^^ ]

[咲:聽哥一句勸,你先把那美字小法術學了,要不了一炷香功夫的 ^^ ]

[咲:哦,對了,這個 ^^ 是什麼意思,鬼畫符似的,醜醜的,還怪可愛 ^^ ]

看著留言區彈出來的一條接一條的消息,林澹唇角有點僵硬。

這位[咲]前輩喋喋不休的程度,和林澹的囉哩囉嗦,真是半斤八兩。

林澹簡單和對方聊了兩句,太陽便升起來了,地裡的活不等人,他慌忙和對方道彆,手指往上劃拉兩下,確定自從其他修士擠占了這個板塊之後,月前輩就一個字也沒再回複過他,林澹很輕地歎息一聲,迅速關上告書石,揣進乾坤袋裡,掏出農具,下地去了。

太陽落山之前,林澹收完了最後一茬“白茅草”的根莖,堆在竹屋後頭的“倉庫”。

蹲在那堆成小山的“糧倉”邊上,林澹一株一株地數下來——

九千八百八十六株。

他花費了整整十天時間,一茬一茬屯出來的。

“吸溜”一聲,林澹舔了舔唇角的口水,深吸一口氣,接著氣息下沉,頃刻間釋放出自己“吞噬萬物”的神通。

一通狼吞虎咽之後,林澹捂著圓滾滾的肚皮,扶著牆,回到竹屋裡頭。

入夜。

“嗷——!”

一聲久違的,震徹整座陽靈花園的嚎叫聲,再次響起。

“成功了!練氣境,第五層!”

林澹盤腿坐在藤屜床上,看著指尖流竄的靈力,雙眼放光。

他正式,步入練氣境中期了!

他不再是最底層的小菜雞了,他在倒數第二層了!

林澹興匆匆掏出告書石,熟練地點進最上麵一條,寒玉門弟子堂的功法秘籍裡。

現在天還沒亮,修士們應該大多數都在打坐修煉,或是休息小憩,應當沒有人會在這個點跑來學習什麼初階功法的。

果然,林澹點進[禦物]板塊,發現裡麵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不過……

他能進來了!

看來這板塊的準入門檻,也沒有那麼高,練氣境中期就夠了。

他這次升級,實在是很及時了。

雖然……依舊是沒有人可以分享升級的喜悅。

正想著,留言區裡,不期然彈出一條消息——

[月:升級了?]

林澹的唇角立即被拉起來,往上揚得很高。

[九五二七:前輩!]

[九五二七:你過來了?]

[九五二七:我已經正式進入練氣境中期了!]

[月:恭喜]

[咲:^^]

林澹手指在空中滑動著,欻欻欻地在麵前留言區裡寫字——

前輩,你是來和我一起學習禦物之術的嗎?

一句話寫完,剛要把靈力注入留言區發送出去,餘光一瞥,林澹的手指頓住。

好像混入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林澹抬眼,朝右上角看過去,發現在[月]和[九五二七]邊上,不知何時,多出來另外兩個賬號——[咲]和[破]。

林澹正猶豫著是否要繼續把消息發送出去,留言區已經被一條接著一條的消息擠占——

[咲:練氣境第四層,謔,很快嘛 ^^]

[咲:禦物開始學了沒 ^^ ]

[咲:學到哪一級了 ^^]

[咲:可以隔空取物了嗎 ^^]

[咲:有沒有拿兵器實地演練試試 ^^]

[咲:熟練度有多少 ^^]

[咲:最遠施法距離有多大了 ^^]

[咲:上次哥建議你去學的美字,學了嗎 ^^]

[咲:字還是這麼醜,肯定沒學吧 ^^]

林澹:……

好了,這位[咲]前輩,成功通過短短幾個靈魂拷問,讓 ^^ 這個表情,帶上了濃濃的嘲諷意味。

林澹有些招架不住,真在想應該怎麼回複對方,留言區又有消息跳出來——

[破:閉嘴]

[咲:誰?讓誰閉嘴 ^^]

[破:你覺得呢]

[咲:我?讓我閉嘴呢 ^^]

[咲:這是宗門對外公開的留言區,憑什麼不讓我說話 ^^]

[咲:我既然能進來,就能一直留言]

[破:你再不閉嘴,很快就不能留言了]

[咲:是嘛,我怎麼不信呢,我這不是好好地在留言呢麼 ^^]

留言區刷屏到一般,倏忽傳來“咻”的一聲,林澹往右上角看去,就見[月]這個賬號,離開了這間“聊天室”。

林澹長了長嘴,下意識想留人,想到這是“聊天室”,又閉嘴了。

過了兩秒鐘。

“咻”,[咲]從右上角消失了。

“咻”,[破]也從右上角消失了。

“咻”、“咻”、“咻”……

接連的幾次提示聲之後,不知何時混入的另外幾個賬號也全部被踢出“聊天室”。

緊接著,[月]重新出現在[九五二七]的旁邊。

整個留言區陷入了沉寂。

月前輩依舊高冷,一句多的話沒有,可是林澹哪有不明白的——

前輩這是有管理員權限吧?

雖然不明白這位前輩到底什麼來頭,為什麼會有堂堂寒玉門的“官網論壇”的“管理員權限”,但是林澹樂得如此。

這樣,他跟月前輩又可以獨享一間“自習室”了。

月前輩依舊很高冷,常常是林澹在留言區發十條消息,前輩隻回一條,而且那一條基本上都不會超過五個字的。

但月前輩又好像很關心林澹,也很照顧他。

每天林澹出現在“自習室”沒多久,月前輩肯定會馬上出現,雖然不講話,但會默默地、從頭到尾陪著林澹。

偶爾提點一兩句,話不多,可是總能一語切中問題要害,讓林澹有醍醐灌頂的感覺。

日子如此平靜而充實地過去了兩個月。

林澹每天白天去菜園子裡種“白茅草”,晚上在竹屋裡學習基礎的功法咒術。

每隔十天升級一次修為,每次升級,在菜園子裡嚎完那一嗓子,月前輩一定會準時守在“自習室”裡,恭喜他升級成功。

在林澹成功進入練氣境大圓滿時,他的禦物能力,也成功提升了三個等級,隔空取物的施法距離,增長到了百米之外。

這個距離,以後做托盤童子,再往那寒玉宮裡給那位掌門尊上送靈植的時候,就可以站在偏殿中央,遠遠地把東西送到床榻邊,而不用靠近那位高高在上的真君大人了。

這樣,他就不用再為那些奇奇怪怪的、不受控製的旖旎心思,而苦惱了。

正想著,菜園子外頭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小犬道友?”

是古茗。

古茗是靳掌門的貼身侍衛,按照林澹的話說,是個很高級的看大門的,一般傳話這種低級工作,是不會讓他專程跑一趟的。

看來是那位孤月真君有非常重要的任務,要專程下達。

林澹不敢怠慢,慌忙迎出去,恭恭敬敬地向對方稽首。

古茗的視線越過林澹肩頭,看一眼他背後的菜園子裡,那些綠油油的,茁壯成長的“白茅草”,然後,滿麵笑容地開口:

“小犬道友,是這樣,你前段時間,為掌門送了一捧仙靈白茅草,不知,可否再送一捧入宮?”

說起來,今天一早,掌門入定結束,一眼看到自己床榻邊的那株仙靈白茅草的葉片邊緣變得枯黃,立即冷了臉,召古茗進去。

古茗心中叫苦不迭。他雖然是木靈根沒錯,可他既不是那專業的園藝師,也不是藥修醫修丹修,哪裡會懂得這雜菜有了黃邊應該怎麼處理呢。

不過古茗很快想到,解鈴還須係鈴人,這雜草也不值幾個錢,現在那陽靈花園跟邊上的小菜園子裡,遍地都是,如今宮裡的這一株枯黃了,那再去換一株不就好了。

因而,古茗得了掌門令,這就快馬加鞭地趕下來,問林澹要那一株仙靈白茅草了。

這事,雖說有一點難以啟齒,可是,古茗想,就是一株雜草,對麵必定是不可能拒絕的。

可是,不曾料到,那看著憨厚老實的年輕修士,聞言,竟然滿臉為難,支支吾吾地說:

“那個……大人,這個,我恐怕……送不了。”

一盞茶之後,古茗一臉懵地回到寒玉宮,兩手空空來到掌門的床榻邊。

靳言見狀,眉頭擰起來,

“怎麼?”

古茗垂著頭,吞吞吐吐,

“尊上,卑職、卑職……”

靳言的眉眼間,滿是不耐煩,

“有什麼,直言便是。”

古茗隻好如實將壯壯的原話轉述了:

“他……他不願意給,說……說自己答應過咪咪了,從今往後,再不會把那雜草,送給任何修士,哪怕是尊上您親自上門求取那雜草,他也、他也絕不能送的。”

古茗不明白那修士口中的咪咪到底是何方神聖,可是那仙靈白茅草是壯壯自己種的,他不願意給,古茗一個正派修士,不可能強搶,便隻能灰溜溜地回來給掌門回話了。

哢嚓。

話音落下,古茗的腳下傳來一聲清脆聲響。

他垂下頭,就看到腳下不知何時,已然凝結出一層厚厚的冰霜來。

靳言怒不可遏,滿身的威壓釋放出來,震得整座宮殿簌簌落下許多冰雪來。

砰!

他一掌擊在床榻上,隔空打碎了宮殿正下方的十多層玉石長階。

“誰給他的膽子!

“竟然為了一隻路邊撿的不入流的小野貓,公然拒絕本座?!

“在他眼中,本座尚且比不過那小畜生?!”

第038章 第38章

這……又是“小野貓”, 又是“小畜生”的,古茗哪裡還聽不出來呢,那壯壯口中的咪咪,恐怕, 不是彆人, 正是他們掌門自己幻化出去的那隻白貓分|身吧?

想通了這一層, 古茗嚇得眼觀鼻、鼻觀心,恭敬立在一旁,噤若寒蟬。

掌門這樣不留顏麵地自己罵自己,這、這讓他怎麼搭話?

最終古茗隻能勉力調動靈力, 護住心脈,默默地守在床榻邊上,許久之後, 等到掌門罵夠了, 宮殿周遭的威壓逐漸弱下來, 他這才陪著小心上前去,試著勸說:

“尊上,這仙靈白茅草,雖說隻是品級較低的雜草,可畢竟也是長在仙山上的, 是要有陽氣滋養方能茁壯成長的, 咱們這宮裡……一向陰寒, 那雜草難以成活,也實屬正常。

“哪怕林小犬真的將那雜草重新送一株過來, 哪怕有這琉璃寶瓶滋養, 可是,這宮裡的寒氣, 終究還是會讓那雜草枯萎的。

“咱們這宮殿陰冷,恐怕隻有那原本就喜愛陰寒環境的寶蓮能存活得下來的。

“依屬下拙見,與其隔三差五地去更換雜草,倒不如……還是換回那天山寶蓮吧?”

古茗講的都是心裡話,可是不知是那句話戳到了掌門痛處,話音落下,隔著層層紗幔,古茗都明顯感覺到了掌門的落寞和難過。

“尊上……”

古茗一時有些慌,想再勸兩句,靳言卻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了。

掌門修長的手指輕輕滑動一下,床榻邊插著雜草的琉璃寶瓶便“咻”地一聲飛入古茗懷中。

古茗見狀,滿心以為掌門是被他勸好了,想開了,他心裡鬆一口氣,雙手抱住那寶瓶,轉身就往殿門外去,口中說著:

“屬下這就去將那天山寶蓮換回來,好好地擺在尊上床榻——”

“——不必了。”

靳言這時卻冷冷打斷他,

“這宮殿陰冷至極,本就不適合放置靈植。

“不適合的事,便是再如何勉強,也終究會枯萎的。”

這……

古茗的身形一僵,一時之間,也分辨不出,掌門究竟是在說那仙靈白茅草,還是在說彆的什麼。

正糾結著,床榻上的修士已經重新收斂情緒,淡淡說:“你去吧。”

古茗便抱著一瓶雜草,恭恭敬敬離開了。

按照掌門的意思,那天山寶蓮肯定是不用再往偏殿的床榻邊搬運了,可是,古茗想到離開偏殿時,掌門的神情,心裡便沒來由地難過。

是他剛才講錯話了吧?

唉。

本想著勸解兩句的,結果弄巧成拙了。

古茗不像左護法關滄海的心那麼大。關滄海講話不過腦子,話說出來,惹惱了掌門,受點皮肉之苦,很快也就拋諸腦後了。

可古茗不同。

因為他的三兩句勸解的話,讓掌門越發難過了,這便成了古茗的心結。

因而,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古茗便始終在想辦法彌補——

想來,掌門應當還是想要一株像那仙靈白茅草那樣,充滿生機的鮮活的雜草,為宮殿增添幾分生趣,而不是那天山寶蓮那樣,和寒玉宮似的冷冷清清的,擺在床頭隻會平添涼意的臻品靈植吧?

既然如此,古茗想,壯壯不願意送那雜草,可仙山這麼大,總能找到一兩株和那仙靈白茅草類似的靈植出來的,他尋到了,再讓壯壯為掌門送上去,或許,這事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如此合計著,古茗便放出自己的小樹枝分|身,每天都埋頭在那一整座仙山上尋找著。

這一尋,便是一個月過去

那天古茗來小菜園子裡,問林澹要那一株雜草,被林澹拒絕了。

事後,林澹其實也糾結了一陣。

他答應過咪咪,以後再也不給其他修士送“甜甜根”了,那就要說到做到的。

隻是……掌門都專門派了貼身侍衛下來找他要雜菜了,他卻那樣滿口拒絕,也確實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畢竟,掌門還給他送了那麼多好看的衣裳和發冠發釵呢。

林澹後來其實有點想要再找機會,送點彆的什麼去寒玉宮,找補找補。

可是,一則他根本沒機會去寒玉宮,掌門不召見他,他就算手中握著那寒玉釵,也不敢真的就主動往那麼大一座宮殿裡跑。

再者說,林澹也不知道他能送什麼去找補。

他現在吃穿用全是寒玉宮的,唯一屬於自己的,能送出去的,就隻有那“甜甜根”了。

所以思來想去,林澹最後隻能把這份心思壓下去了。

而他很快迎來了一個新的問題——

他的修為停留在練氣境大圓滿,陷入瓶頸期了。

林澹之前就知道,從練氣境到築基境,這種跨越一整個大境界的升級,確實會是一道坎兒,沒那麼容易邁過去。

隻是,他沒想到這個坎兒會這麼大。

他花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收割了十幾茬,積攢出近十萬株“甜甜根”的靈氣,一次性吞進肚子裡去,竟然……連一點波瀾都沒有掀起來?!

沒有升級,體內的靈力,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的身體,又變成了那個永遠也填不滿的無底洞了。

可是,他現在“屯糧”的手段和工具,已經都達到極限了,沒辦法更進一步了——

他們小菜園子裡的一畝三分地,早就不夠用了,林澹的雜菜越界進入陽靈花園之後,他就和花園裡的園藝師們默契地達成了共識——

林澹為他們除草,順帶用自己濃鬱的陽氣和紮實的種地技術,幫他們打理那些金貴的高品級靈植。

而園藝師們則心照不宣地把自己花園裡上好的土地勻一部分出來,給林澹種草。

如此一來,現在陽靈花園大大小小的田地上,每一塊空餘的土壤都被林澹見縫插針地種滿了雜草。

每收割完一茬,立馬就會再種上新的幼苗,沒有一刻空閒的時候。

也就是說,林澹的土地資源,飽和了。

而除此之外,他的“屯糧”技術,也麵臨著巨大的挑戰——

能在仙山上生長的靈植,哪怕是“甜甜根”這樣的雜草,也都是需要大量的至陽靈氣的滋養,才能保持鮮活的。

因而林澹采摘了根莖之後,都是將其歸攏到竹屋後頭,他們整個小菜園子裡至陽靈氣最充沛的那塊土地上去的。

而且每天收割完,林澹哪怕餓得兩眼發黑,也都會儘力從自己指尖逼出一些靈力,鋪在那些囤積的根莖上,以最大程度地延長它們的保鮮期。

可是,饒是如此,這些雜草的根莖,保鮮期依舊是有一個極限的——不會超過三十天。

也就是說,林澹如果屯糧超過一個月,那“倉庫”裡第一批雜草,就會開始腐爛變質,後續哪怕繼續往糧倉裡堆放雜草,他的庫存也不會增加了。

九萬八千九百二十九株“甜甜根”,是他現在屯糧的極限了。

可是這個存儲量,卻根本不夠他從練氣境升級到築基境。

那再往後,金丹境呢?元嬰境呢?出竅境呢?

修道的路途漫漫,他離大佬們還有很長的距離,可現在才剛遇到第一個坎兒,他就越不過去了?

往後的路,該怎麼走呢?

呆在這仙山上,倒是吃喝不愁,那滿地的雜菜雖然幫不了他繼續升級,但是保證他吃飽飯,應該還是問題不大的。

難道,以後就安安穩穩在這小菜園子裡,做個練氣境的臨級短工?

難道,就這麼認了?

林澹蹲在竹屋後頭的空地上,一隻手熟練地掐出禦物的手訣,隔空采摘著剛從地裡收割的“白茅草”的根莖,另一隻手中捏著根細長的草莖,送進齒間,咀嚼著。

他眉心擰著,雙眼放空看著前方,陷入沉思。

不行。

他不認命。

來都來了,他既然已經踏上修道這條路,又怎麼可能甘願隻做一個底層練氣境小嘍囉,一輩子偏安一隅。

林澹嚼碎了齒間的草莖,忽而仰起頭,目光悠遠地望向天際。

他想通了。

他要做產業升級

古茗抱著一捧神焱蘆葦草,飛身落在那小菜園門外時,遠遠的,便看到那年輕修士定定立在一片空地上,仰著頭,夕陽灑在他肩頭、發梢、眼底的模樣。

古茗怔住。

夕陽落進那修士的眼底,仿佛星星之火,落入一片平靜的原野。

那種目光,古茗從未在其他修士的眼中看到過。

這小火星,最終會熄滅,還是燎原,古茗不知道,但這一刻,古茗可以確定,這個叫壯壯的修士,必定是這整個寒玉門,最特彆的存在。

思緒紛飛之際,站在地上的修士感覺到了古茗的靠近,收回視線,笑著迎到菜園門口來,

“古大人,有什麼吩咐?”

古茗將手中的神焱蘆葦草送出去,講明來意。

既然是給掌門尊上送靈植,林澹這個托盤童子自然不能推辭,他一刻不敢耽擱,立即去小竹屋裡,把一套深青色的精致長袍扒拉出來,又把之前掌門送他的那支黑色的玉釵戴上,這才走出門來。

這次的準備時間,比之前送靈植的時候,快太多了。

古茗一麵領著林澹往頭頂那座宮殿去,一麵笑著恭喜林澹的修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有如此長足的進步。

林澹赧然垂著頭,嘿嘿嘿地笑。

想到之前聽說壯壯升級之後,掌門難掩欣喜的模樣,古茗想,這次壯壯過來,掌門看到他直接步入練氣境大圓滿了,應當會更開心吧?

想到這裡,古茗笑著囑咐林澹:

“待會我先去向掌門稟報一聲,你隨後便儘快跟進去,務必把靈植親手送給掌門。”

林澹訥訥地點頭應著,兩人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臨到了偏殿的門外,陣陣寒風吹拂過來,刮得臉頰生疼,兩人才停止了聊天。

古茗的笑容收斂了,仰起頭,看向懸浮在宮殿正上空的一片巨大的虛影。

那虛影呈圓形,籠罩在寒玉宮上方,像冬季結冰的湖麵,又有點像一座祭壇。

今日,竟然是……

古茗的心頭一緊。

他這段時間整天都在那仙山上尋找仙靈白茅草的替代品了,過得沒日沒夜,竟然……把這麼重要的日子給忘了。

這實在該死。

古茗滿心自責,穿過偏殿,走到空蕩蕩的床榻邊,步入一道傳送門,緊接著,人便站在了那懸浮於半空中的“祭壇”邊上。

整個圓形“祭壇”都被一張巨大的結界籠罩住,結界的周圍,每隔百米,便有一名侍衛恭敬立著,負責看守結界。

感覺到古茗靠近,其中一名守陣侍衛上前一步,恭敬行禮,詢問:

“尊者,是否要去那明鏡台中央,麵見掌門?”

古茗抬頭,視線看向那蒼穹一般,一眼望不到儘頭的巨大結界,然後緩緩搖頭。

他知道掌門此時獨自在那巨大的明鏡台中央,也知道這結界對自己並不設限,可是,古茗還是退縮了,沒有往裡走半步。

“我……就不去打擾尊上了。”

那侍衛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他們這些出入寒玉宮的修士,都很清楚,這種時候,是應當儘量不去靠近那位孤月真君的。

這樣淺顯的道理,莫要說他們這些看守宮門的侍衛隊了,哪怕是那位口無遮攔大大咧咧的左護法,都懂得的。

因而左右護法今日都十分默契地待在自己的洞府裡,絲毫不敢往寒玉宮靠近。

不知左右護法,十二峰峰主,長老們,各個都選擇繞開今日的寒玉宮,退避三舍。

唯有……

一個不速之客,踏上了那玉石長階。

探查到那一絲氣息,古茗眉頭皺起來,頃刻間飛至正殿門外,手臂抬起來,攔住那人去路,

“方廉長老,還請留步,尊上今日,不方便見您。”

方廉長老腳步一頓,“我是看到契約石上又出現異動,這才趕來了解情況的。

“古茗,同樣都是領俸辦事,我想,你應當很清楚我的難處。

“這是三教盟交給我的職責,我秉公辦事,必須見到孤月真君,當麵勸誡。”

古茗冷笑,

“勸誡?勸誡什麼?

“你那石頭上出現異動的,是拜師契吧?

“你可知道今日是什麼日子?你以為掌門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心神不穩?

“掌門也是人,他現在還不是神仙,他也有七情六欲的,你守著那一塊破石頭,便覺得自己占著理,便要連他緬懷自己師父的資格,都剝奪嗎?”

方廉聞言,怔住,“緬懷……師父?今日……是寒燈真君的忌日?”

偏殿門外,林澹手中端著托盤,站在門口,等了許久,卻遲遲不見古茗給他消息,一時之間有些焦躁。

他一個練氣境的底層小嘍囉,每次來這座冷森的宮殿,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難免感到拘謹,隻想要儘快完成任務,儘快回自己的菜園子去。

可這次,怎麼光是在偏殿門外候著,就候了這麼久?

回想剛才來的路上,古茗交代他的話,林澹忽而心思一動——

該不會,是他會錯意了吧?

人家不是讓他傻站在這乾等著?

空曠的明鏡台,仿佛無妄海麵結了冰,一眼望不到儘頭。

光可鑒人的冰麵上,靳言一身白衣,獨自側身躺著,一隻手肘撐著頭,一隻手中捏著白玉酒瓶,視線放空,看著漫天風雪。

那一天,便是這樣,漫天風雪。

年輕的靳言渾身是傷,雪白的衣衫上沾滿鮮紅的血,身上被一道又一道的劍氣捅成篩子,卻固執地將雌雄雙劍抵在地上,不肯讓雙膝彎曲半分。

那時的靳言,還帶著少年的驕傲、固執、理想,滿身的棱角。

那時候,他想,今日便是他的劫數了。

他死便死了,雖然有遺憾,有不甘,但他不怕死。

可是,那個一向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修士,卻在那時候站出來,擋在靳言麵前。

“我甘願,於今日,身消道隕,換我徒兒一命,還望諸位,高抬貴手。”

“師父……”

明鏡台中央,靳言丟開酒瓶,抬起手,手掌穿過漫天的碎雪,想要抓住什麼,卻發現,什麼也抓不住。

就像那天,師父隕在他麵前時,頃刻間化作漫天飛絮的模樣。

“師父,寒玉門近些年,新招了七十九名內門弟子,三百八十六名外門弟子,五百二十三名掃灑弟子,還有……一個臨級短工。

“師父,你走以後,小素,我一直替你照看著,我想,要不了多久,他便要給你領回來一個兒婿了。

“師父,仙山腳下,你當年種下的那一株臘梅,如今已經是一座看不到儘頭的梅園了。

“師父,寒玉宮還是像往常一樣,好冷。

“師父,我好想您……”

舉在半空中的手,緩緩轉動著,指縫之間,漏下一片白雪,雪花落在靳言眼角,融化成水。

靳言拿指腹擦拭眼角的水,忽而便想到古茗的那些無心的話。

這寒玉宮,極寒極冷,哪裡有靈植能活得下來呢。

他在這冷冰冰的宮殿裡,一待就是百年。

他站得越高,走得越快,其他人便離他越遠。

偶爾駐足回首,靳言才恍然發覺,不知何時,他已經煢煢孑立,孤身一人了。

就像現在,這麼大的一張明鏡台,一眼望不到儘頭,他躺在這裡,卻隻有風雪為伴。

冰冷,寂靜,聞不到一絲修士的氣息。

……修士的氣息?

鼻息之間,忽然傳來一道突兀的,火燒曠野的味道。

靳言驀然坐起身,回頭望去,看到視野儘頭,一個小黑點,正在奮力地向他靠近。

靳言垂下眼皮,一時有些無言。

——這笨蛋修士,不是已經學了一個多月的禦物之術了,為何還是連最基本的飛行也不會?

——跑起來這樣醜,像隻出來撒歡的小土狗似的。

——本座給的靈舟呢?也不知道用……

靳言一路腹誹著,視線盯住對方靠近的身影。

林澹一路狂奔過來,到了靳言麵前,一個急刹車,沒刹穩,險些連人帶托盤砸在靳言臉上。

靳言冷著臉,抬起一根手指,幫他站穩了,

“你來做什麼?”

又是一聲冷聲質問。

林澹有點懵,心想怎麼每次我送靈植過來,尊上都是這麼一句話,尊上是不是記性不太好?

“尊上,我、我給您送靈植來了。”

靳言垂眼看向那托盤裡的神焱蘆葦草,神識查探到那上頭殘餘的木係靈根的氣息,哪裡會猜不到這靈植是怎麼回事。

古茗倒是人精,懂得這個時候自己退避三舍,將壯壯推出來。

“嗯,放下吧。”

靳言隨意點了點身邊地麵。

“哦,好。”

林澹嘴上應著,一捧蘆葦草卻仍舊拿在手裡,沒有要放下的意思。

靳言轉頭看他,“怎麼?”

林澹盯著靳言的眼角,

“尊上,你怎麼了?”

靳言微微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

就聽對麵繼續問:“是有什麼事,傷心了嗎?”

……傷心?

……他在傷心嗎?

靳言唇角扯成一條線,“沒有,許是風沙迷了眼。”

“哦……”

林澹便不再繼續追問了。

今天掌門沒有戴鬥笠,也沒有那厚厚的紗幔遮擋,隻是戴了一張白玉雕的麵具,遮住上半張臉。

兩人的距離因而變得很近。

林澹從對方泛紅的眼尾,可以明顯看出來,對方在傷心,在難過。

可是掌門這樣的性子,不願意彆人點破,他正常了。

他不承認,林澹自然也就不去戳破。

沉默片刻,靳言開口:

“無事的話,便下去吧。”

“哦……”

林澹轉身,慢慢往外走,走了幾步,發現那神焱蘆葦草竟然還在他手上攥著呢,又慌張折返回去。

這一轉頭,視線不期然,和掌門撞上了。

靳言迅速收回視線,眼底的情緒也很快斂藏起來。

但林澹離得近,還是將那情緒,清楚地看在眼裡。

剛才他轉身想走,掌門就是用那樣的目光,在看著他的背影的?

林澹的心頭忽而顫動一下,不知是因為掌門那個眼神,還是對方眼角的紅。

他走到掌門麵前,蹲下來,輕聲說:

“尊上,上次你問我要白茅草,我沒給,不是故意想惹你生氣的。

“那白茅草我送不了,我……我再另外送你一樣,可以嗎?”

說著,林澹把手中的神焱蘆葦草遞到靳言麵前去。

靳言垂眸瞥一眼那白色的靈植,冷聲哼笑,

“拿本座自己的靈植,送給本座?”

林澹臉上浮現一個有點憨憨的笑,

“不是……不是這蘆葦草。”

他抬起手,在那白色的草葉子裡扒拉來扒拉去,扒拉了半天,然後……

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朵指甲蓋大小的小紅花,送到靳言眼前,

“這小紅花,是我自己的靈力滋養出來的,送給你。”

在這遍地白茫茫的明鏡台上,這指甲蓋大小的一點點紅,顯得很突兀。

林澹這麼個個子高挑、身材壯碩的修士,卻捏著這樣一個小紅點,看起來又十分滑稽。

靳言垂眸看著那小紅花,許久沒說話。

“你笑了?”

林澹輕聲問。

靳言慌張將視線從那小紅花上挪開,唇角重新崩成一條直線,

“沒有。”

林澹自然不信他。

明明就笑了,他看得清清楚楚。

原來冷冷清清的孤月真君,笑起來,是這樣的?

雖然戴著麵具,可是,還是那麼好看。

像夜間悄悄綻放的曇花,短短一瞬,卻十分驚豔。

林澹太想留住那笑容了,所以他將那小紅花塞進掌門的手中,然後笑著說:

“尊上,你如果喜歡這小紅花,我以後還可以送很多很多過來,把這一片白茫茫的宮殿,遍地,都種滿紅色。”

第039章 第39章

把這白茫茫的宮殿, 遍地,都種滿紅色?

嗬。

好大的口氣。

“就用這指甲蓋大的小紅花麼?”

靳言抬起手,掌心托著那紅色的一小點,微微挑眉, 眼底寫滿質疑和嘲諷。

但是他原本眼中布滿的傷心和難過的神情, 卻消散開了。

林澹見狀, 嘿嘿嘿地笑起來。

林澹沒想那麼多,隻是剛才趕過來的路上,遠遠地看到掌門那獨自倚在冰麵上,對著天空喝酒的身影, 覺得對方真的很孤獨,又在回頭的一瞬間,看到掌門眼底寫滿的哀傷和難過, 他的心便忍不住揪起來。

他此時也顧不上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的忌憚了, 一心隻想要哄對麵開心。

送完了花, 被對麵質疑,林澹也不惱,樂嗬嗬地回:

“現在是還有點小……

“這是我剛學的小法術,叫妙手生花,我用得還不太熟練, 而且我最近體內靈力不太多, 所以廢了老大勁, 就變出了這麼小一朵。

“尊上,你等等我。

“等我修為慢慢升上去, 把那妙手生花用得熟練起來了, 靈力也充足了,一定給你變一朵大紅花, 不是,變很多很多大紅花出來,到那時候,誰來到這寒玉宮,都不會再說這裡陰冷了,隻會感歎一句,謔,真喜慶啊!”

林澹渾身上下都帶著凡界的煙火氣,他此時雙腿叉開了,蹲在靳言麵前,眉飛色舞地說著“喜慶”的話,還要把兩隻手臂抬起來,揮舞著,比劃著。

這明鏡台是靳言的靈力凝實出來的,極陰極寒,林澹蹲在冰麵上,手舞足蹈地講話的時候,口中不斷噴出白氣,拍打在靳言臉上。

靳言默默聽著對方那些囉哩囉嗦的敘述,視線從對方冒著白氣的雙唇,緩緩往上,挪到對方的雙眼中。

那笨蛋修士,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瞳仁黑亮黑亮的,像被雨水衝刷過的黑曜石。

他講出“將這白茫茫的宮殿種滿紅色”時,那一雙眼睛裡會放出異樣的光。

像死寂的荒野上的一粒火星。

靳言在這“荒野”中待了太久,乍然看到那粒奪目的火星,忍不住,便被吸引了。

林澹一心想要哄對方開心,喋喋不休講了許多話,講到口乾舌燥,一低頭,發現對麵正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睛看,瞬間便啞了。

一股無名的熱意,“噌”地一聲,直衝到天靈蓋上來。

他剛才滿心想的都是“不想他獨自傷心難過,想再看他笑一次”,因而很多顧及都拋諸腦後,甚至主動湊到對方跟前來。

到這時,對麵看起來不再那麼難過了,林澹的理智才逐漸回籠。

然後恍然發覺,他們兩人,挨得也太近了些。

這……已經遠超正常社交距離了!

林澹垂下眼,可以清楚看到對方每一根向上卷翹的睫毛,還有那睫毛上飄落的零星幾片小雪花。

兩片薄唇依舊是那麼殷紅,水潤,離得近了,從林澹的角度,甚至隱約可以看到他瓷白的齒間,靜靜躺著的一點舌尖。

林澹感到口乾舌燥。

他艱難吞咽著,下意識地,用自己的舌頭舔了舔雙唇,又將舌尖卷起來,送入口中。

啊。

打住!

他在腦補什麼奇奇怪怪的畫麵!

這,實在太不禮貌了!

他臉頰燒得滾燙,慌忙錯開視線,垂下眼,

“我、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這時,對麵修長的手指靠近過來,冰涼的指腹碰了碰林澹滾燙的臉頰。

撲通。

林澹嚇得手腳並用往另一側躲,可地上都是冰,太滑了,他一時之間手臂沒撐穩,整個人仰麵翻倒下去,又很快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

一邊手忙腳亂地往後退,一邊傻兮兮地揉著自己摔疼的屁股。

林澹漲紅著臉,舉起手中的神焱蘆葦草,指了指自己來的方向,

“那個,尊上,沒什麼其他事的話,我,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擾尊上了。”

靳言伸出去的手還懸在半空中,待到對麵的笨蛋修士退出去兩米遠,才緩緩收回手。

靳言常常覺得,這笨蛋,像隻路邊的流浪小狗崽似的,每當靳言向他示好,想要與他親近時,狗崽子便會嚇得夾著尾巴跑開,可靳言轉身,佯裝要離去了,小狗崽子又會依依不舍,搖著尾巴跟在他屁股後頭。

想到這裡,靳言微微歪著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對方,也不強留他,

“嗯。”

得了令,林澹如蒙大赦,長出一口氣,轉身就要走,想起來那神焱蘆葦草還在自己手上,又回來,

“尊上,您的靈植。”

靳言卻沒收那靈植,隻淡淡說:

“送你了。”

林澹正在彎腰放靈植,聞言,動作一頓,滿臉震驚地抬頭,

“送我?!”

靳言從鼻子裡應了一聲。

林澹一雙眼睜圓了,滿臉都寫著難以置信。

他先前那樣蹩腳地學著人家講那種“再續前緣”的話,都沒能換來一株仙山上的靈植,如今,掌門就這麼隨手把一株完整的上品靈植送給他了?!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林澹抱著那一株神焱蘆葦草,從那碩大的“祭壇”上走下來的時候,人還是懵懵的。

古茗早早地等在那明鏡台的結界外頭,不停地來回踱步。

他先是忘了今天是那位祖師爺的百年忌日,竟然在這個節骨眼領著林小犬來送靈植,後來又因為要去與那方廉長老周旋,耽擱了許久,沒來得及通知林小犬。

想來林小犬是等不及了,便自顧自進入偏殿送靈植去了。

後來誤入了那床榻邊的傳送結界,到了掌門祭奠師尊的明鏡台邊,而偏偏那修士今日發髻上插著掌門給的寒玉釵——那是掌門親自頒發的通行令,見釵如見人,守陣的侍衛自然是不敢攔的。

如此陰差陽錯之下,竟然讓那看守菜園子的小修士溜進明鏡台中央。

這……

怕不是要釀下大錯!

古茗越想越擔心,越想越焦躁,額頭上冒出一層層的汗水來。

他終於忍不住,正要抬腳直接進入那明鏡台去看看情況,忽而,遠遠地,他看到一個年輕修士,手中抱著那神焱蘆葦草,連飛帶跑地,出來了。

“如何?”

古茗慌忙迎上去,看向林澹懷裡的靈植,“沒能送出去?”

林澹搖搖頭,“不是,尊上他,說把這靈植,送我了。”

古茗一聽,心中一塊大石落下來。

他太了解自己的掌門了,這種時候,還有閒情逸致送靈植,而不是把壯壯連人帶草轟出來,那就是心情不錯。

想到這裡,古茗微微怔住。

……心情不錯?

今天可是寒燈真君的百年忌日。

往常這種時候,他們寒玉宮裡的修士們,能不被掌門無意中散出來的淩冽寒意凍傷,就謝天謝地了。

怎麼壯壯進去一趟,非但沒有惹惱掌門,反倒……讓掌門變得心情不錯了?

古茗領著林澹往玉石長階上走的時候,忍不住問:

“小犬道友,可是做了什麼,讓掌門竟願意在這個時候,送你這神焱蘆葦草?”

林澹赧然笑笑,“也沒做什麼,就是聊了兩句閒話。”

古茗跟著笑起來,“想來,哪怕是閒話,也應當是掌門十分受用的,寬慰的話吧。”

林澹想到古茗剛才話裡的深意,又問:“你剛才說的,這個時候,是什麼時候?”

他說著,又抬頭,看向寒玉宮正上方突兀地浮現的那巨大的冰雪做的“祭壇”。

聽到林澹的問題,古茗怔住,“你……原來你竟不知道?”

林澹更懵了,“知道什麼?”

古茗垂下眼,輕聲說:“三百年前的今天,掌門的師尊,寒燈真君,身消道隕了。”

林澹哽住,很輕地從喉嚨裡歎息一聲。

原來,是因為這個傷心?

古茗看他那樣子,忍不住問:“小犬道友,連掌門為何事擺的明鏡台,竟然都不知道,那剛才,如何能想到去寬慰掌門的?”

林澹被噎了一下,隻能如實回:“我就是,看到尊上傷心,不想他那麼難過……”

古茗一時無言以對。

寒玉門之所以能成為北鬥大陸最大的門派,屹立百年不倒,是孤月真君一手撐起來的。

整個宗門上下,記掛掌門安危的修士,不勝枚舉。

他們之中,有像玉水峰峰主那樣,定期為掌門獻上萬壽陽靈丹,幫助掌門減緩修煉的痛楚的。

也有像左右護法那樣,願意隨時為掌門拔刀迎敵的。

還有像古茗這樣,勤勤懇懇服侍掌門日常起居的……

他們景仰、敬重、忌憚、乃至懼怕掌門,他們用自己的方式,訴說著自己對掌門,對寒玉門的忠誠。

可是,他們之中,卻沒有一個人,在祖師爺百年忌日這一天,有膽量走到掌門身邊,講一句寬慰的話。

他們從未想過,或許做到孤月真君那個位子上,這麼久了,他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天材地寶、靈丹妙藥、錦衣玉食,而隻是,一句問候。

像朋友,像親人,像愛人那樣,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問候的話。

古茗怔怔地看向林澹,深吸一口氣,鼻息之間,縈繞著對麵至陽道體修士身上那獨特的火燒曠野的味道。

古茗忽然明白過來。

之前他為什麼會覺得這個整日隻知道在小菜園子裡種雜草的低階修士,會那麼與眾不同。

因為,這個修士,他並不遵循他們這片大陸固有的陳規舊製。

他雖然也會跟著其他修士一起跪拜掌門,也會在掌門釋放威壓時,本能地打抖,可是打從心底裡,這個修士眼中的掌門,與他們眼中的,是不同的。

所以,一個最底層的練氣境小修士,麵對北鬥大陸最頂級的渡劫期大佬,卻能拋開兩人之間無法逾越的境界鴻溝,看到對方臉上細微的神情。

靠近那明鏡台,其他修士看到的,隻有極寒之氣和無儘威壓,林澹眼中,卻隻看到了一個孤獨的身影,和對方臉上的傷心和難過。

想通這一層,古茗笑了,輕聲說:

“謝謝你,小犬道友。”

林澹有點懵,“謝我什麼?”

古茗想說,謝謝你出現在掌門身邊,但話到了嘴邊,又換成:

“謝謝你,這樣關心掌門。”

……關心?

……這便是關心嗎?

……他隻是下意識送了一朵小紅花出去,想逗掌門開心,這樣就算是關心了?

這個問題,一直到回去小菜園,躺在田埂上,看著夜空中懸浮的那座冷森的宮殿時,林澹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此時冷靜下來,仔細回想自己剛才在那冰冷的大“祭壇”中央,對掌門做的事,說的話……

林澹騰的一下從地上彈起來,臉燒得滾燙,抬手用力抓了抓頭發。

他那時候,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竅了?

那時候上頭說的話,做的事,想的東西,現在回憶起來,羞恥得林澹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什麼“不想看他一個人傷心難過”,什麼“還想要留住那個漂亮的笑容”,還送什麼小紅花,這都什麼啊……

這怎麼,像十六歲的純情男高中生碰到初戀了似的?

他憑什麼會對掌門生出這樣的心思?

“啊……”

林澹重新躺回地上,視線放空,看向遠天,感到前所未有的煩躁。

他真的在關心掌門?

可他為什麼要關心掌門?

他爸媽走的早,除了那些工地上來來去去如過眼雲煙的兄弟們之外,林澹這輩子,唯一真正關心過的,隻有一手把他拉扯長大的奶奶。

很多年前奶奶離開之後,林澹一直以為,從今往後,他想要無條件地關心愛護的人,就隻有他那個還沒出現過的媳婦了。

可是現在……

媳婦沒出現。

他怎麼……反倒把這些心思,全用在掌門尊上身上了?!

第040章 第40章

月亮高懸。

吳超從陽靈花園邊上的酒桌下來, 腰間彆著個酒葫蘆,一手捏著個長頸酒瓶,一路哼著歌,晃晃悠悠地往小菜園子裡走。

剛推開木柵欄門走進來, 遠遠地, 就看到那新來的修士仰麵平躺在地上, 苦悶地哀嚎。

吳超拐去那田埂邊上,順勢在對方邊上的泥巴地上坐下來——林小犬現在躺在田埂上時,已經不會專門鋪涼席墊著了,吳超知道, 那是因為這年輕修士現在已經學會清潔咒,不需要那些凡人才用的東西了。

吳超一直以為,這段時間林小犬挺得意的, 修為漲得飛快, 跟炮仗似的, 一飛衝天,而且趕上了好時候,正巧遇到寒玉門積功德,公開了一大批低階功法秘籍,所以跟著學了不少小法術。

這日子過得順風順水的, 有什麼苦悶的地方呢?

所以吳超湊到湊過去, 拿胳膊肘懟了懟對方, “咋了,小老弟, 有心事?”

說著, 把自己腰間的酒葫蘆拽下來,遞到林澹麵前去, “有什麼不開心的,講不來,讓老哥我開心開心?”

林澹把擋在眼睛上的手臂拿開,就看到送到麵前來的酒葫蘆。

他心裡煩悶的點,一個也沒辦法講出口。

他能講什麼呢?講自己對高高在上的靳掌門,生出了一些隻有對未來媳婦才會有的奇怪心思?

這種事情,打死他也不可能講出口的。

所以他隻能默默地將那酒葫蘆接下來,然後一口接著一口地往肚子裡灌。

吳超見狀,樂了,

“彆光喝酒啊,說詞啊。”

林澹瞥他一眼,隻悶悶地喝酒,仍舊一言不發。

吳超見他三兩下把自己葫蘆裡的酒喝了大半去,有些心疼,忍不住說:

“彆怪老哥沒提醒你,這酒喝著清甜爽口不辣喉,實際上後勁大著呢,就你這境界,喝多了,未必受的住。”

林澹聞言,咧嘴笑了笑,仍舊沒說什麼,隻是把那酒葫蘆還給了吳超。

吳超寶貝似的把自己的酒葫蘆接下來,重新彆回腰間。

雖說剛才提醒的那一句,確實主要是因為舍不得自己的好酒被喝光了,但吳超說的,也是實話。

修士的境界越高,越難醉。

像吳超這樣的元嬰境修士,喝凡界的酒,那就跟喝涼水沒有區彆,把肚皮撐破了也醉不了。

反之,吳超現在這葫蘆裡的酒,他喝一瓶未必能醉,可是林澹這麼個練氣境,就不好說了。

果不其然,那半葫蘆酒下肚,沒多久,林澹的雙眼就開始變得混濁。

穿越之前,林澹雖然不愛喝酒,但是酒量很好。他並不知道這片大陸上,連酒精度數都要按境界分個三六九等的。

所以雖然腦袋早就被酒精熏蒸得不太清明了,林澹卻毫無所覺,滿心以為自己還是個正常人,仍舊在做著理智而克製的事情。

他曲著兩條腿,坐在泥土地上,手伸進腰間的乾坤袋裡,掏啊掏,掏啊掏,掏了許久,最後,掏出來一捧蘆葦草,草葉子上,還蓋著一片白色的細紗。

吳超認得那片白紗,手指著,揶揄:“怎麼,害相思病了,想念你那相好的仙子了?”

林澹把那白紗從草葉上揭下來,小心地放在掌心,指腹輕輕摩挲著,歎氣,

“他要是仙子,該多好?”

“誰?”

吳超聞到一股濃濃的八卦氣息,很快湊上去。

林澹沒回話,隻是搖頭,

“是我自己的問題,我不應該有這種想法。

“他是仙子也好,男人也罷,那都是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說罷,林澹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把手中的蘆葦草丟去了一邊。

吳超看向手邊的那一捧草,這時候才忽然認出來:

“謔,這不是仙山上的神焱蘆葦草麼?這可是上品靈植啊,在外頭有價無市的,你不要,我可拿去了?”

眼見著吳超的手指就要碰到那神焱蘆葦草,林澹忽然像隻護食的狗子,欻一下將那靈植重新搶回來,抱進懷裡,警覺地看向旁邊修士。

吳超噗嗤一聲笑了,“吃獨食啊?你剛才還喝了我半葫蘆的酒呢,現在就給我嘗一口,也不行?這上品靈植,我整天隔著那結界遠遠地看著,還從來沒嘗過,不知是什麼味呢!”

吳超說著,手就忍不住又往林澹懷裡的靈植伸過去,打算趁著對方不太清醒,薅兩根草過來,嘗嘗鮮,解解饞,反正對方酒醒了也未必記得,就算記得,以對方的脾氣,想必也不會跟他計較。

可是誰能料到,平時看著老實的林小犬,護食起來,像變了個人似的。

吳超手剛伸出去,對麵忽然張開血盆大口,那一張嘴頃刻間幻化成了巨型黑洞,深淵似的,仿佛下一刻就能把吳超整個吞進去,骨頭渣都不剩。

吳超嚇得慌張調動靈力於腳下,飛身往後跳出去十多米遠,直跳到菜園子門口去,遠遠地看向那一張深淵巨口,

“不就是搶你一根草麼,至於這麼大動乾戈的?”

林澹仍舊氣呼呼的,嗷嗚一口,將一整株神焱蘆葦草吞進肚子裡去。

吳超見狀,擺擺手,“行行行,不搶你的了。”

說罷,轉過身,重新往陽靈花園邊上的酒桌走去,準備再去續攤。

黎明之前,菜園子裡。

“嗷——”

一聲嚎叫。

林澹驀地睜開眼,騰一下從田埂上跳起來。

他升級了?!

他成功突破練氣境,正式進入築基境了!

林澹滿臉欣喜地看向指尖流竄的靈力,開始回想前一晚發生的事——

他……把掌門送的那株靈植吃了?

林澹來這仙山做臨級短工,也有一段時間了,哪怕古茗沒有明說,可是從那一株蘆葦草裡散發出來的靈氣的濃鬱程度,林澹大概也能猜出來,那是一株上品靈植。

林澹自己種的“甜甜根”,有仙山的靈脈滋養,每一株差不多都能達到中品。

可是,沒想到,他之前一次性吞掉將近十萬株“甜甜根”的根莖,都沒能成功升級的,如今,隻吃掉一株上品靈植,竟然就輕鬆做到了?

直到吃進肚子裡,林澹才真正意識到,不同品級的靈植,其體內蘊含的靈氣,完全不在一個數量級上。

也難怪,寒玉門的這座仙山,能成為那麼多修士覬覦的寶地。

想到這裡,林澹有些自嘲地笑起來。

他之前還在想著,怎麼能想辦法增加倉儲能力、提高產出效率,來做產業升級呢。

可是,實際上,這根本就是一株上品靈植,就能解決的問題。

但是,他怎麼才能再得到一株上品靈植呢?

林澹抬頭,望向隔壁的陽靈花園。

而同時,陽靈花園裡的幾個園藝師,也正朝他看過來,目光對上,園藝師們笑著朝他招手,示意他趕緊進來。

林澹知道,這是要他去花園裡除雜草去了,他立即遠遠地應了一聲,然後扛著農具,熟門熟路地溜進陽靈花園裡去了。

關於林澹一個隔壁小菜園種地的,整天違規溜進陽靈花園裡除草的問題,仙山巡邏隊,自然是第一天就發現了。

不過巡邏隊的弟子們,都很默契地選擇了視而不見。

林小犬這個修士,實在是太特殊了——

一個低階修士,帶著掌門的令牌,被破格招收進仙山。

一個千年不遇的天級至陽道體,竟然沒有用過那冷月寒玉石,而且似乎對自己的特殊道體一無所知。

一個陰差陽錯做了托盤童子的臨級短工,似乎格外受到掌門的青睞,每次去一趟寒玉宮,回來了,他們整座仙山都能“雞犬升天”,得到不少好處。

這麼多條疊加起來,仙山的弟子們,不把這香餑餑供起來都算克製了,香餑餑做一些無傷大雅的違規小事,他們自然都不予理會。

至於陽靈花園裡的園藝師,他們對林小犬更是十分滿意。

這些園藝師之所以會放林小犬進花園裡來,又偷偷借給他土地,無非是想要償還林小犬每天送給他們的那大批的固靈丹的人情。

這本是個兩清的事。可林小犬卻像是欠了園藝師極大的人情似的,總想要再做點什麼補償。

一來二去,最終園藝師們達成一致——林小犬每次進花園裡來除雜草的時候,順帶著也幫他們打理打理園子裡的靈植。

這事園藝師們其實就是隨口一說,根本沒指望一個菜園子裡的臨級短工,能幫多大的忙,隻要不毛手毛腳地把他們的上品和臻品靈植給誤傷了,就謝天謝地了。

可是誰能料到,看著平平無奇的一個低階修士,竟然……在種地這方麵,有這麼大的本事!

經過那林小犬的手栽種的靈植,就沒有一株長勢不好的。

那些上品靈植也就罷了,甚至很多極為精貴、非常難存活的臻品靈植,竟然都能被他妙手回春,奇跡般地盤活。

有這樣的本事的,在他們花園裡,都是甲級園藝師,這些園藝師通常都隻守著那麼三兩株最頂級的臻品靈植,每天工作不到一個時辰便早早地收工了。

其他園藝師如果有養壞了的靈植想要求助那些甲級園藝師幫忙,他們往往都會將鼻孔仰到天上,滿口拒絕,再出言嘲諷兩句,說低級園藝師連一株花都種不好,就不要留在這花園裡丟人現眼了。

可林小犬就不同了,這修士耿直,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現在做的是高級園藝師才能做的工作,他大包大攬地,把花園外圍的低級彆園藝師的工作全做了,每天忙到太陽落山,才摸黑回自己小菜園去。

後來林小犬升級了,體力和耐力提高了,又學了幾個提升種地效率的小法術,便越發變本加厲了,直接把中間乙級和丙級園藝師的工作也一起包圓了。

如此一來,這陽靈花園裡,每天除了正中央專門種植最高端的臻品靈植的那一片“孤島”之外,剩下的所有土地上,都遍布著林小犬身上灑下的辛勤的汗水。

其他園藝師每天就揣著袖子,磕著固靈丹,喝著酒水,看著那老實的修士忙前忙後,一麵辛勤地教他各種專業的種地法器怎麼用,一麵還不忘打趣:

“小犬道友,快些升級吧,等你到了分神境,同時變幻出好多個林小犬來,一起幫我們養花種菜,往後咱們這園子,恐怕要遍地都種滿臻品靈植了!”

林澹累得臉上汗水一滴一滴往土裡落,聞言,手上活計一刻不停,隻咧嘴笑著,回說:

“分神境不敢想,隻是希望前輩們多照顧,往後再教我些養花種草的法訣妙術。”

其他園藝師連連點頭,“好說,好說。”

林澹這樣,自然是引得花園中央的甲級園藝師的不滿,每天明嘲暗諷沒少送,也有往巡邏隊告狀的,可是巡邏隊包庇得厲害,根本不理會他們的控訴,那些甲級園藝師便開始直接動手使壞了。

都是正經的園藝師,他們自然不敢對記錄在冊的仙山靈植下手,但林澹種的那些雜草,他們破壞起來,倒是一點不手軟。

林澹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甜甜根”,常常睡了一夜起來,就被連根拔了半數去。

知道是那群甲級園藝師動的手腳,可林澹到底是違規在這花園裡偷偷種雜草的,名不正言不順的,他也沒有立場替自己據理力爭,便隻能由著那些園藝師去了。

他不怨那些甲級園藝師,隻是有點心疼自己種的“甜甜根”。

還沒成熟就被拔出來的野草,沒什麼收割價值,但林澹還是會很認真地把那些被拔出的野草都收拾歸攏在一起,然後找塊空地,挖個坑,把小草苗一根一根地埋了。

如此一來二去,拉扯了幾次,那些甲級園藝師們肆意破壞,林澹悶悶地受著,一邊種一邊埋,不管收成如何都是一副樂嗬嗬的模樣。

對方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仿佛拳頭都砸在了棉花上,時間久了,那些甲級園藝師也覺得沒意思。

他們都是自視甚高的修士,放在仙山以外,他們無論是道體天賦,還是修為境界,哪個不是最頂級的,何必要與這麼一個低階修士一般見識呢。

因而慢慢地,那些甲級園藝師也就不再為難林小犬。

唯獨有一個修士,從頭至尾,不曾放過林澹和他的“甜甜根”。

那是個長得挺漂亮的小姑娘,一身火紅的衣裳,看著光鮮亮麗的,大家都叫她連翹。

林澹一點也不討厭連翹,相反,他還挺稀罕的。

這麼水靈的一個年輕小姑娘,看著修為境界又很高,卻願意在這園子裡養花,風吹日曬的也不怕,林澹覺得,挺難得的。

就是林澹有點怵她。

他不太懂得如何跟異性相處,更不要說像這樣看著養尊處優長大的小姑娘,跟林澹這種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的粗人,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因而林澹每次看到她,都覺得手足無措的,根本不敢靠近。

連翹每天會準時在陽靈花園裡巡邏一圈,看心情拔個幾十上百株“甜甜根”泄憤,然後回到自己的園子裡,雙手抱胸,高揚起頭顱,看向花園入口方向,等著林澹過來。

林澹每次進花園裡來,遠遠地就能看到連翹站在那裡,像隻宣誓領地的小鸚鵡似的,背後的羽毛都要一根根立起來。

林澹總是會好脾氣地衝她笑笑,然後去地裡把被拔出來的“甜甜根”收攏好。

連翹的這一點小破壞,林澹全當是在幫他間苗了,並不在意。

不過最近,林澹卻有些在意了——

連翹已經好幾天沒有來拔他的“甜甜根”了。

每天林澹來花園裡,看到的不再是那個豎起羽毛驕傲地宣誓領地的小鸚鵡,而變成了一個蜷縮成一團的背影。

如此過了幾天,林澹猶豫再三,還是站在連翹負責的那片田地邊上,朝裡麵喊:

“需要幫忙嗎?”

連翹頭也不回,丟過來一句:“你走開。”

“哦。”

林澹帶著農具,回自己的地界乾活去了。

直到太陽落山,園藝師們都收工了,相約出去喝酒,花園裡安靜下來,林澹收拾好農具,正要回去,餘光瞥見連翹依舊是原來的姿勢,蹲在自己的田地裡,一動不動的。

林澹又走到她的田地邊上去,遠遠地看過去。

許是四下無人了,連翹便也沒有把自己的秘密捂得那麼緊了,林澹這才看到,她手裡捧著一株仙靈蘭草。

那是最上等的甲級臻品靈植,而且是最難存活的那一類。

如今連翹手中捧著的那一株幼苗,眼看著便要枯萎了。

林澹輕聲說:“我幫你試試吧?說不定,能盤活。”

連翹身體微微一僵,仍舊沒有搭理林澹。

但是第二天,林澹來到花園裡的時候,看到在連翹負責的田地邊界上,多出來一株快要枯萎的仙靈蘭小幼苗。

那幼苗用一個小小的陽靈保護罩護起來,刻意越過一點點邊界,被擺放在了連翹負責的地界以外。

林澹輕笑,放下農具,蹲在那邊界處,開始一門心思地照料那株小幼苗。

花費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林澹險些把自己丹田處所剩無幾的靈力都耗乾了,這才總算將那小幼苗盤活。

之後他將幼苗重新種回連翹的地界裡,然後一言不發,離開了陽靈花園。

耗費了太多靈力,林澹回到小竹屋裡,在藤屜床上打坐調息了一天一夜,才總算是緩過來。

剛從床上下來,他的小菜園裡,便迎來了一位新客人。

連翹依舊是一身火紅的衣裙,抱著一個厚重的木箱子,來到林澹門前。

來者是客,林澹雖說有些拘謹,但還是將對方迎了進來。

連翹開門見山,將抱著的箱子塞進林澹懷裡,

“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我不喜歡欠人情,你想必現在體內靈力空虛得厲害吧,這裡頭的靈植,都是我的私藏,你隨便挑一個,拿去吃。”

說著,她手指一抬,將那木箱子打開了。

林澹看清楚裡頭的東西,驚得目瞪口呆。

那箱子裡頭,整整齊齊地擺放著的,全是品相極好的靈植。

林澹饞得口水都要流下來,他咽了咽喉頭,問:

“你……怎麼有這麼多靈植?”

這些靈植,一看就是仙山上產的,那就都是那位掌門的東西,為什麼掌門會給一個小姑娘送這麼多靈植?!

連翹沒打算回答,隻是催促:

“能不能不要婆婆媽媽那麼多問題,這靈植我最多就送這一次,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你如果不選,我就拿走了。”

送到嘴邊來的靈植,林澹沒有拒絕的道理,而且他現在確實餓得厲害,靈力也空虛得厲害,便沒有猶豫,從那箱子裡挑了一株品相最差的拿出來。

當天晚上,林澹成功借助那一株上品靈植,再次升級。

坐在藤屜床上,感受著指尖跳躍的靈力,林澹感慨萬千。

他又升級了。

築基境,第二層。

依舊是緊緊憑借一株上品靈植,就輕鬆做到了。

看起來,隻埋頭種中品雜草,不是個辦法,還是要想辦法弄到高品級的靈植才行

這件事之後,林澹和連翹意外化敵為友。

連翹心思單純,她認定林澹是朋友,便與他無話不談。

兩人偶爾各自種完地,不遠不近地在田埂邊上休息的時候,連翹會看著遠處的那些低級園藝師,嗤之以鼻,

“林小犬,你有時候實在是很笨,那些園藝師,根本就是在拿你當牲口使,你還拿他們當朋友?

“你的技術,早就夠格做甲級園藝師了,輕輕鬆鬆就能騎在他們頭上的,結果現在卻要被他們呼來喝去地,讓他們騎在你頭上炫耀?”

林澹便嘿嘿嘿地笑,

“我奶奶以前說過,吃虧是福,你要是都覺得我在吃虧了,那不是說明我馬上要享福了?”

連翹瞥他一眼,然後歎息搖頭,

“你是榆木腦袋嗎,怎麼這麼傻的?”

林澹這時卻收斂了笑意,正色說:

“其實,我也沒那麼傻,你說的這些,我都懂。”

連翹一雙眼睜圓了,“你明知道他們在占你便宜,你還讓他們占?還說你不傻?!”

林澹又笑了,細數了一遍自己這些天從那些園藝師那裡學到的專門用在種植靈植上的高級法器的用法,還有小法術,

“這些技術和經驗,我沒有,他們卻有,我幫他們乾活,他們把這些我在其他地方學不到的技術教給我,幫我往後給自己的小菜園子產業升級。

“這買賣,怎麼聽,都是我賺大了吧?

“怎麼說是我傻呢。”

連翹一聽,忍不住和林澹一起笑了,

“有時候覺得你傻,有時候又覺得你挺聰明,可聰明人又怎麼會把自己過得像你這麼慘,到現在還隻是個底層築基境?”

林澹笑笑,“我笨嘛,沒有連翹前輩這麼厲害,年紀輕輕,就元嬰境大圓滿了。”

連翹這時卻自嘲地苦笑,“有這樣的境界,有這樣的至陽道體,有什麼用呢,想要的,還不是得不到……”

林澹想到連翹那一整箱的靈植,“還有你想要得不到的東西?”

“嗯。”連翹抬起頭,看向頭頂懸浮著的那座白色宮殿,“我想去那寒玉宮,可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林澹順著她的目光望上去,“怎麼會想到要去那座宮裡?”

“你還記得你之前問我,為什麼會有那麼大一箱子上好的靈植?”連翹抬起下巴,指了指頭頂,“都是掌門師叔,給我的。”

“掌門?師叔?”

林澹預感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所以他拿起水袋,喝了口水。

連翹繼續說:“你知道吧?我喜歡掌門師叔。”

“噗——!”

林澹嚇得一口水噴出來,嗆得咳了半天。

連翹看他那模樣,眉頭皺起來,“這麼大反應做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也喜歡他呢。”

“咳咳咳咳。”

林澹咳得更凶了,臉都紅了,半天才緩過來,問:“你才多大的小姑娘啊,就說喜歡,還是你掌門……師叔?”

連翹聞言,越發生氣了,“我八十六歲了。”

“咳咳咳。”

林澹又咳起來,心想自己往後可能應該叫一聲連奶奶了。

連翹又說:“我是極為罕見的地級至陽道體。這整片北鬥大陸,幾乎所有的地級至陽道體,到了年紀,都會收到一塊掌門送的冷月寒玉石的。

“我一直以為,等我長大了,也能收到那寒玉石,可是,直到現在,我連那石頭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

“我不甘心,就來這花園裡,做了托盤童子。

“我隔三差五就找機會去宮裡給掌門師叔送靈植,每次送靈植,都會順帶提一句,說我想留在那寒玉宮,想守在掌門師叔身旁……”

說到這裡,連翹不說話了。

許久的沉默之後,林澹輕聲問:“後來呢?”

連翹苦笑,“後來,你看到了,就是現在這樣。

“我每次去寒玉宮送靈植,隻要開口提出想留在宮裡,掌門師叔就會送我一株上品靈植,將我打發走。

“我講一次,他便送我一株。

“直到我攢夠了一整箱的靈植,我師父,咲天尊者關滄海,知道了這事,大發雷霆,給我下了道毒咒,讓我未經他的允許,再不得踏上那玉石長階半步。”

連翹講完這些,便不再說話了。

林澹蹲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一時也陷入沉默。

過了一陣,林澹試著開口,想要講些什麼,卻見頭頂上,一隊侍衛落下來,不偏不倚,停在林澹麵前。

是掌門傳令下來,要林澹去送靈植

寒玉宮,偏殿。

靳言斜倚在床榻上,掌心托著那一朵指甲蓋大小的小紅花,臉色卻黑得能滴出墨來。

有修士上前稟報,說林小犬在殿門外等候了。

靳言冷冷說:“本座要調息,讓他候著吧。”

林澹得了令,恭敬地立在殿門外,默默等著。

他們兩個,一個立在殿外,一個躺在殿內,以林澹的修為,感受不到任何掌門的氣息,可是以靳言的修為,卻可以清晰地嗅到那股火燒曠野的味道。

這讓靳言越發怒不可遏。

——哼!先前忌日的時候,講出那許多漂亮話來,說要本座等等你,可後來呢?

——本座在這殿內等了你這麼多日,你卻在那園子裡種花種草,過你逍遙快活的日子去了,將本座徹底拋諸腦後?!

——既如此,你便也嘗嘗這苦等的滋味吧!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林澹立在那門外,看不出任何異樣,靳言卻亂了心緒,越想越氣。

這場單方麵的對峙,也不知到底是對林澹的懲罰,還是對靳言自己的懲罰。

靳掌門感到很累,他閉了閉眼,抬起手,淡淡道:

“罷了,讓他進來吧。”

林澹走到大殿中央,恭敬地作揖。

“將靈植放過來吧。”

靳言聲音冷淡。

林澹應了聲,熟練地用出新學的禦物之術,隔空將那靈植放在了床榻邊的矮幾上,從頭到尾,都沒有靠近那床榻半步。

成功了!

林澹的唇角微微勾起來。

靳言的目光從那矮幾上的靈植,緩緩挪到離他有五十米遠的笨蛋修士身上,周身的寒意變得越發濃重了,

“……你很得意?”

林澹感受到對方語氣中的異樣,意識到掌門又生氣了,慌張收斂了笑意,

“不是,沒有,我……”

“不用靠近本座,就讓你那麼開心?”

靳言又問一句。

“沒有,我……”

“這些天,不用靠近這座冷冰冰的宮殿,可以安心待在那園子裡種地,你便滿意了?”

靳言不給林澹開口的機會,繼續咄咄逼問。

林澹不明白自己怎麼種了幾天地下來,又惹掌門生氣了,

“我……”

他支支吾吾半天,發現自己百口莫辯。

靳言又說:

“本座給你的那寒玉釵,你分明隨時都可以用,隨時都可以來找本座,為何,卻一次也不曾用過?”

“我……”

“你什麼?你怕本座?不願意見本座?還是不願意靠近這座冰冷的宮殿?”

“不是,尊上,我、我想留在這寒玉宮,想守在您身邊的。”

話音落下,偌大的宮殿之內,陷入沉寂。

許久之後,兩人同時開口——

“尊上,我瞎說……”

“好,本座許了。”

林澹驀然抬頭,滿臉迷茫,

“啊?”

靳言再次開口,語氣中,已經全然聽不出任何惱怒,隻是帶著些奇怪的鼻音,像是在刻意壓抑著笑意似的,

“本座許了,擇日不如撞日,從今日起,你便留在這寒玉宮。”

“啊?”

林澹恍恍惚惚地,手中便被塞了一張掌門令。

那是正式入駐寒玉宮,成為長駐修士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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