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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塌上的年輕修士這時輕抬一根手指,用靈力將那卦簽托起來,拿到麵前來。

林澹原本站在玉石榻所在的石台邊緣,也就是他在現實中經常使用的那青龍傳送陣所在的位置。

這時候,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來到玉石榻邊上,身體往前探出去,跟著那塌上的年輕修士一起,看向麵前的白玉卦簽。

那白玉卦簽上,隻有簡簡單單的幾個小點,用幾條豎線連起來,乍一看,跟摩斯密碼似的。

林澹眉頭擰起來。

卦象什麼的,簡直比醫生開的藥方還可怕,像是天然帶著加密係統似的,隻有醫生和藥師們自己看得懂,外人看起來,就是一排鬼畫符。

反正林澹這麼個對卜算一竅不通的半吊子修士,現在看著這些點點線線的,是一頭霧水。

但是一扭頭,林澹卻發現,那年輕修士在看到白玉卦簽上的內容之後,臉上的血色刷一下褪儘了。

眉心輕蹙,唇角緊緊繃成一條線,年輕修士神情凝重地盯著那白玉卦簽,捏住卦簽底部的手指都細微地顫抖起來,額頭上甚至已經滲出細汗。

驀然抬起眼眸,年輕修士看向天機道人,沉聲問:

“這是何人算出的卦象?”

林澹離得近,此時可以清楚得聽出來,對方講話時,聲音都在顫抖。

對方將眼睫掀起來,林澹才看清楚,對方眼尾泛紅,竟然……有淚光在眼眶裡打轉。

林澹微微一怔——看起來,這些晦澀難懂的點點線線,非常不一般。

他抬起頭,看向站在石台邊的中年修士。

天機道人同樣神情凝重,直視著玉石榻上的修士,沉聲應答:

“是老夫,以問天台為盤,星辰為蓋,耗時七七四十九日,親手演算。”

玉石榻上的修士聞言,目光緩緩落在天機道人雙手之上。

林澹跟著他看向那雙手,這才注意到對方的兩隻手看起來枯黑似燒焦的老樹皮,哪怕被刻意掩藏在袖中,仍舊可以明顯看到此時顫抖得厲害——那種顫抖和玉石榻上年輕修士那因為心神不穩而出現的顫抖,並不相同,那是手臂肌肉受到較為嚴重的損傷而出現的持續性抖動。

天機道人的雙手,受了很嚴重的傷。

看起來,是因為逆天而行,強行窺探天機,而落下的懲罰。

所以,對方所言不虛,現在這白玉卦簽上的內容,確實是由這位閣主親手演算得到的。

也就是說,這支簽,絕不會出錯。

玉石榻上的年輕修士緊緊閉上雙眼,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

許久之後,像是認命,他顫抖著雙唇,緩緩開口:

“道長,此事,可曾告知其他人?

“三教盟……知曉了嗎?”

天機道人搖頭,“除了你我二人,並無第三人知曉。”

年輕修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時緩緩從玉石榻上站起來,接著……

竟是雙膝一彎,直直地朝著對麵天機道人跪下來。

天機道人見狀,嚇了一跳,臉色蒼白地衝上前去,虛虛地扶住對方,調動靈力,努力想要將對方拉起來,可對麵鐵了心要跪他,無論如何不願起身。

天機道人眉頭皺得很深,沉聲說:

“師弟,起來!莫要跪我!”

年輕修士聞言,抬頭看向對麵年長的修士——

打從他離開天機閣,來到寒玉宮之後,天機道人再不曾稱呼他一聲“師弟”,如今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又被重新講出口,那便是說……

“師兄,您……願意幫我?”

年輕修士殷切地望向對方。

天機道人沉默片刻,點頭,“我若不想幫你,又何必在算出這卦簽之後,頭一個,便來找你?”

是啊,天機道人出現在這寒玉宮偏殿的那一刻,不就已然表明了他的態度。

這麼淺顯的道理,是那修士自己關心則亂,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意識到。

咚!

年輕修士二話不說,額頭磕在玉石地麵上,發出悶響。

“你……起來說話!”

天機道人咬著牙訓斥。

對麵修士卻不肯起身,直言自己的請求:

“求師兄,念在往日情分,務必將此事壓下,除你我之外,再不得要第三人知曉這卦象。

“我寒玉宮,必定傾儘所有,回報天機閣!”

“唉……”

天機道人歎息搖頭,“回報的話,就不必再說,此事,我依你。”

年輕修士聞言,正要叩頭再謝,天機道人這時卻抬手,攔下他,道:

“隻是,此卦實在事關重大,牽涉到整個北鬥大陸的全部氣運,還有萬千修士的道途與性命……

“五百年後,那是一場大火,燎原之火!

“紙是包不住火的。我可以不將此事稟報三教盟,但三教盟並非隻有天機閣這一個渠道來獲取天象與預言。

“就算我不透露,三教盟也遲早都會演算出這整片大陸的極凶之兆。

“我可以幫你這一時,但往後,何去何從,你隻能自行尋找出路了。”

天機道人說罷,拂袖而去。

年輕修士怔怔地望著對方背影消失的方向,愣了許久,才癱坐在地上。

他重新捏起那白玉卦簽,又看了片刻,接著長袖一揮,將那玉簽拋至空中,又從掌心逼出一縷赤紅的火焰來。

火舌將玉簽裹挾,頃刻之間,白色玉簽便被熏成黑色,最後化成飛灰,飄散在偏殿上空。

抬起眼,看著那絲絲縷縷的飛灰,年輕修士肩膀塌下來,喃喃自語: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言兒……”

話講到一半,偏殿外頭,倏忽飄來一道熟悉的冬雪的氣息。

年輕修士慌張收斂心神,一邊揮袖將空中的火焰和飛灰儘數清除乾淨,一邊旋身躍起,輕盈地落回玉石榻上。

待到那氣息進入偏殿時,年輕修士已經恢複了平常模樣,仿佛什麼也不曾發生。

“師娘!”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偏殿門口傳來。

林澹心頭仿佛被什麼砸到,猛地抬起頭,就看到一個白衣少年,腳步輕快地從門外走進來。

那少年長發半束,頭戴白玉冠,額發一絲不苟地豎起來,露出飽滿的額頭,越發襯得那一雙眉眼熠熠含情。

說來奇怪,打從穿越到這個世界,林澹見到的孤月真君,永遠都是半遮住臉的,不管是戴著帷帽,或是戴著那白玉麵具,總之,林澹從未見過掌門尊上的模樣。

可是,此時這少年彎著眉眼,唇角勾起笑,緩步走入林澹的視野中時……

隻一眼,林澹便認出了對方。

那是靳言。

年少時的靳言。

恣意地將自己的美貌展露於人前,笑容絢麗像雪山之巔的一抹朝陽,眉眼清澈到不見一絲陰霾的靳言。

五百年前的靳言,還不是寒玉門掌門,不是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不是人人畏懼的渡劫境大能。

可他漂亮,張揚,帶著少年人的意氣風發,沒有任何被歲月打磨侵蝕的痕跡。

林澹緊緊地盯著那張穠麗的臉,沒來由地,感到無比低落。

他和靳言,如果是相識在這五百年前,該有多好?

第077章 第77章

思緒紛飛之際, 那白衣少年,已經不期然走近了。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少年那張漂亮的臉一點點在林澹視野中放大,沒來由地, 林澹的心跳撲通撲通, 變得又急又重。

那少年的肩頭幾乎要撞上林澹的胸膛, 對方微微扭頭,看向林澹。

兩人的目光突然撞上,林澹心中一緊,下意識抬手想要去捉住對方手臂, 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然而他喉嚨發緊,一個字尚未吐出來,就見少年已然將目光重新輪回玉石榻上, 笑容依舊, 與林澹擦身而過, 仿佛林澹不過隻是一道空氣似的。

林澹苦笑搖頭。

他現在,可不就是這裡的一道空氣嘛,以上帝視角,看著過去的這一段曆史。

這落寞的情緒隻出現了一瞬,很快被林澹壓下去——現在不是傷感矯情的時候。

他轉身, 很快跟回玉石榻所在的石台邊去。

靳言這時已經腳步輕快地走到石台上, 停在玉石榻邊, 聲音清亮地又喊一聲:“師娘!”

榻上的修士仰頭望著靳言,眼底滿是笑意, 一邊緩緩坐起身, 一邊問:“何事,這樣高興?”

靳言這時朝後退了半步, 雙手死死地背在身後,語氣輕快地說:“你猜。”

林澹從未見過這樣活潑又帶著孩子氣的靳言,他忍不住跟著笑起來,視線落在靳言背在身後的雙手上。

那雙手上,此時一左一右握著兩把玄鐵劍。

玉石榻上的修士將視線短暫地瞥向靳言背在身後的雙手上,然後手撐著下頜,佯裝思考的模樣,沉吟一陣,接著說:

“我猜猜……莫非,言兒的修為,更進一層了?”

靳言聞言,輕歎一聲,“好沒意思,師娘算無遺策,想算什麼算不出來。”

榻上修士聞言,笑起來,“你每隔十天半月,便要提升一次小境界,如今心思全寫在臉上了,有何猜不出的,何須要動用本宮的靈力專門去卜算呢?”

這話倒是真的,靳言無可反駁,換了個話題,重新興匆匆看向對方,

“師娘,不止是修為,這次,孩兒悟出一道新的劍意!”

“哦?”榻上的修士聞言,眼底閃出光亮來,“舞與我看看?”

靳言立即退後兩步,腳尖點在石台邊緣處,手腕轉動,背後的雌雄雙劍在身體兩側舞出兩道劍花,帶著“欻”“欻”的細碎風聲,一上一下,橫於身前,仿佛白鶴伸展羽翅。

下一刻,雙劍齊動,在空中帶出兩條漂亮的弧線,腳尖沿著玉石台轉動著,少年的身體不斷在台上快速旋轉,帶動雪白的衣擺朝外飛起,像一朵隨風而動的百合。

如果不是在過去的幻境中,林澹便要忍不住鼓掌叫好了。

“啪、啪、啪!”

正想著,就聽到榻上修士極為捧場地鼓起掌來,口中還讚歎著:

“鶴舞九天!好、好、好,便是你師父,頭一次悟出這道劍意時,也不敵你十之一二!”

恣意輕狂的少年人,誰不喜歡被誇獎讚美呢,年少的靳言也不例外。

聽到師娘的話,靳言臉上笑容更深,雙頰都微微泛起紅暈,他一時有些得意忘形,雙腿交疊著,盤座於地上,手中雙劍橫於胸前——

唰!

唰!

在最後收劍時,沒有克製住噴薄的靈力,兩道銀白色的劍氣被送出去,頃刻穿過整座偏殿,打在殿門上。

轟隆一聲,兩扇雕花木門瞬間坍塌,揚起不少塵土。

靳言收起雙劍,彎著腰,垂著頭,一副做了錯事的模樣,

“對不起,師娘,我又弄壞東西了……”

靳言的劍氣太霸道,這偏殿三天兩頭就會被他劈壞,榻上修士見怪不怪地擺擺手,“無妨……”

他話音未落,就聽又是轟隆一聲,這次坍塌的巨響,比剛才木門倒塌時更加震懾心魄,像是遠天之上傳來的雷鳴聲似的。

榻上修士神情一凜,將神識鋪開,查探出去,很快意識到是怎麼回事——

靳言剛才送出去的那兩道劍氣,竟然直接將仙山的山頂削去了一塊!

榻上修士再難維持住笑容,目光沉沉地問:

“言兒,你如今,是何境界了?”

靳言如實回:“孩兒現在出竅境,第二層。”

“出竅境……第二層……”

榻上修士喃喃重複著。

這在寒玉宮,不算非常難得的境界,可是……

“言兒,師娘沒有記錯的話,你今年……隻十七歲?”

“是,”靳言點頭,像是怕對麵嫌他年幼,忍不住加一句,“再有三個月,孩兒就十八了。”

可是榻上修士聞言,臉色變得越發陰沉,垂著眼睫,許久沒再言語。

十七歲,多少人在這個年紀,甚至摸不到修真的門檻,可靳言在這樣小小的年紀,便已經達到峰主護法的境界,甚至足夠出去自成一派了……

這樣強悍的修煉速度,整個北鬥大陸,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如果這片大陸的極凶之兆,最終真的會落在某一個人頭上,那恐怕,確實非靳言莫屬了。

畢竟,有這樣恐怖的修煉天賦,成為睥睨天下的巔峰境,隻是時間問題。

而隻有巔峰境,才能以一人之力,造成那樣大的災難……

年輕修士想得入神,許久不再開口,靳言見狀,將雙劍擱在地上,跪在對方腿邊,雙手放在對方膝頭,仰著頭,看向對麵修士,

“師娘,你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

“是因為我?因為我削壞了你的仙山?我待會就從下麵玉焱峰引土上來,將那處重新填平。

“師娘,你莫要生氣,當心氣壞了身子。”

榻上修士這時終於收回思緒,抬起手,緩緩撫摸靳言的臉頰,

“言兒,如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你成為了這整片大陸上,唯一的渡劫境修士,你想做什麼?”

靳言聞言,微微一怔,他不明白為什麼師娘會突然問這個,可他的修行天賦,他自己也很清楚——渡劫境,於靳言來說,是必然會抵達的境界。

所以思忖片刻,他如實說:“自然是繼續修煉,最終……修成大道。”

“修成大道……之後呢?”

“之後?”

修成大道,那便是飛升成仙了,飛升成仙了,要做什麼?這個,靳言當真沒有想過。

他先是搖了搖頭,然後說:“若是有上界,便去上界,若是沒有,便留在這片大陸,做個地上神仙,繼續陪伴在師父和師娘身邊。”

榻上的修士聞言,忍不住輕笑。

他心想,待到你修成大道的那一日,我和你師父恐怕早就隕了許多年了,哪裡還需要你來陪。

可這些話,那修士最終沒有講出口。

他心裡,被一股又苦又澀的情緒籠罩住,隻覺得窒息又憋悶——

言兒心思純粹,一心修道,除了修煉己身之外,唯一能讓他掛懷的,隻有他和寒燈兩人。

這樣的一個人,憑什麼要承受那樣的命格?

想到這裡,年輕修士用力閉上雙眼,努力將眼眶中的淚水壓下去——

那極凶之兆,不應該壓在這孩子頭上。

“師娘,到底發生何事?”

靳言滿眼憂慮地看向麵前修士。

然而榻上的修士重新睜開眼時,已然收拾好了情緒,眼底再看不到一絲淚痕。

他抬手,輕撫了撫靳言頭頂,低聲說:“無事,許是有些累了,你先去吧,我調息片刻。”

靳言盯著對方的臉,仍舊沒有打消心底的疑慮,還想再說些什麼,可這時榻上修士卻輕抬了抬下巴,指向被砍壞的殿門,

“不是說要幫我把仙山填好,還等什麼?想賴賬?”

“我……”

靳言還想再說什麼,年輕修士卻一抬手指,用一道靈力輕鬆將靳言送去殿門外,

“快去吧,待到我閉關出來,若是那山頂有任何坑窪,我可唯你是問。”

靳言轉回頭,看向殿內,仍舊有些不放心,可麵前落下一道禁製來,緊接著,無數桃木枝從四麵八方蔓延過來,纏繞成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在靳言被送去殿門外的時候,林澹就忍不住抬腳追去了殿門處,而那麵桃木枝編織的厚實牆壁出現之後,林澹就被迫和對方隔開了。

這裡是古茗的桃木枝形成的記憶片段,這時候的古茗……應當是那玉石榻邊的某一根小桃枝。

小桃枝現在沒什麼修為,隻能感知到自己附近的事,卻無法將神識鋪到更遠的偏殿以外去。

所以,林澹的這片“夢境”,是被困在這偏殿中的。

他沒辦法追隨著靳言的腳步離開,隻能被迫和玉石榻上的年輕修士一起,困在這偏殿內“閉關”。

林澹很快意識到,修士口中的所謂“閉關”,根本就隻是他打發靳言離開的借口。

在為自己構築了這樣一個封閉的環境之後,那修士便從玉石榻上飛身下來,落在偏殿正中央的開闊處。

修士盤腿坐於地上,身上月白的衣衫鋪了滿地,他伸展開雙臂,從他的雙手指尖,飛出萬千粉白的桃花花瓣。

那些花瓣似雪花般飛舞著,纏繞在修士周身,形成一個巨大的花瓣漩渦。

片刻後,滿天的花瓣倏然之間儘數落在地上。

林澹站在高台上,往下看去,發現那些花瓣散落在修士周圍,並非全然隨機的——花瓣像滿天的繁星,似乎組成了某種卦象。

隻是,這卦象林澹看不懂。

修士垂著眼,唇角留下一絲血水,臉色蒼白,顫抖著聲音呢喃:“極凶……”

他忽而重新展開雙臂,再次召喚出滿天的桃花,重新將自己周身裹挾。

接著,花瓣再次落下,重新組成繁星一般的紋路。

修士另一側唇角,也流下一絲血痕,再次低喃:“極凶……”

修士重新調動體內靈力,再次卷起滿天花瓣,花瓣落下,又重複:“還是極凶……”

他不願意相信,再次調動靈力……

花瓣飛舞、落下、再飛舞、再落下,周而複始地重複著……

那修士的七竅都開始流血,臉色白如牆灰,形容枯槁,仿佛快要被抽成一具乾屍。

可他卻絲毫沒有停手的打算。

林澹擰著眉,立在台上,神情凝重地看著對方。

他想要上前去阻止,如果這不是記憶的幻境,林澹肯定已經上前去了,可他現在像一道空氣似的,隻能冷眼旁觀,什麼都做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修士眼看著奄奄一息,林澹都以為他撐不過去,要死在這滿地的花瓣中的時候……

那修士忽然口中吐出一口鮮血來,整個人癱倒在地上,臉上卻是掛著笑的。

他伸出手,從萬千花瓣中,捏起其中最細小的一片,笑出滿口的血水,

“有了……一線轉機。”

第078章 第78章

“……一線轉機?”

林澹盯著那修士手中捏住的那片小小的桃花, 忍不住跟著低聲呢喃了一句。

看起來,年輕修士從那千萬次的演算中,終於尋到了一線轉機,可是, 那一線轉機是什麼?

這個問題, 林澹沒能知道答案。

那年輕修士在講出這句話之後, 終於撐不住,閉上雙眼,癱倒在地上。

“哎——”

林澹忍不住跑上前去,蹲下來, 下意識想要幫忙,手指穿過對方肩頭,這才想起來自己在這裡不過是一道空氣。

他歎息一聲, 索性坐在對方身邊, 垂眼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修士, 默默地陪著對方。

這裡是一片栩栩如生的記憶幻境,有聲音有畫麵,偶爾甚至能聞到一絲氣息——比如少年靳言闖入殿內的那一刻,林澹就清晰地聞到了那熟悉的冬雪氣息。

但這些氣息,還有靈力、威壓, 在大多數情況下, 林澹是感受不到的, 就像夢境中總是會丟失許多信息一樣。

所以雖然林澹一直默默陪在這年輕修士身邊,可是半日過去了, 他甚至不確定對方到底是不是還活著。

不會……因為演算過度, 損耗太多心神,直接隕落在此了吧?

林澹知道, 這片大陸上,要演算天機,是要付出代價的,剛才那年輕修士強行算了那麼多遍,不知道損耗了多少靈力修為,萬一一個不小心,沒能挺過來……

想到這裡,林澹沒來由有點難過,忍不住抬起手,想渡靈力給對方,手臂抬起來,又自嘲地苦笑兩聲。

砰!

一聲巨響從殿門方向傳過來。

林澹嚇了一跳,扭頭看過去,就見那張由桃木枝編織而成的結界,被人用極強的靈力轟得粉碎。

緊接著,一個麵容英朗的男修闖進來,箭矢般衝到年輕修士身邊來。

如果林澹不是一道空氣,這時候已經被那男修撞德飛出去了。

但那男修直接穿過了林澹的身體,抱起躺在地上的年輕修士,高聲喊著:“小雲!小雲!”

被叫做小雲的年輕修士癱軟在男修懷中,一動不動。

男修抬起手,掌心捂住對方胸口,往對方身體中源源不斷渡入靈力。

片刻後,小雲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黑血來,血水染濕男修肩頭。

男修原本緊繃的雙唇,終於鬆了一些,他抬手輕撫小雲頭發,一邊輕輕親吻對方臉頰,一邊低聲說:

“小雲,再撐一會,懷珍馬上就到。”

說罷,男修抄起小雲膝窩,將對方打橫抱起來,正要抬腳往玉石榻上走,視線忽而落在滿地的桃花花瓣上,眼神黯了黯。

他長袖一揮,那滿地的桃花便消散得乾乾淨淨。

約莫一盞茶之後,年輕的懷珍長老抱著藥箱急匆匆趕到,查探過脈息和靈力,他欲言又止。

“有什麼問題,但說無妨。”

男修見狀,眉心蹙起,有些不耐煩。

懷珍長老看一眼玉石榻上的修士,又看看候在遠處的童子,最終選擇了傳音入密的方式,與那男修交談。

林澹不知道他們聊了什麼,但男修聊完之後,臉色變得更差了。

“你有幾分把握?”

男修沉聲問了一句。

“真人他畢竟是半人半妖,與人類修士不儘相同,”懷珍長老如實說,“我也不敢妄下斷論,不過,應該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我知道了。”

男修站起身,送懷珍長老離開。

懷珍長老前腳離開,靳言後腳便衝了進來,

“師娘!師娘!”

他撲到榻邊,握住那年輕修士的手,轉頭看向立在一側的男修,

“師父,師娘他怎麼了?”

聽到這裡,林澹忍不住將視線從靳言的臉上挪開,轉而看向一側的男修——這便是前任寒玉門掌門,寒燈真君了?

寒燈真君神色緊繃,目光沉沉地回一句:

“應當隻是勞累過度,損耗心神,閉關調息一段時間,便能恢複的。”

靳言眉心擰起來,“師娘明明說他要閉關調息,為何閉關調息,會損耗心神至此?”

寒燈真君沒有回答徒弟的問題,隻是深深地望進徒弟的雙眼中,仿佛想要在對方的雙眼中找到答案似的。

靳言被對方那審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師父,究竟……發生何事?”

寒燈真君最終什麼也沒說,隻道:“懷珍來看過了,說小雲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合用藥,隻能調養。

“我現在就要與他一同閉關修煉,言兒,你先退下。”

靳言此時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聽到師父的話,神色一窘,垂下眼,有些慌張地說:“好、好,徒兒這就走……”

待到偏殿內隻剩下寒燈真君和自己的道侶兩人,寒燈真君長袖一揮,在宮殿四周布下一道隔絕聲光的法陣。

接著,他翻身上玉石榻,開始脫對麵修士的衣衫。

這是……雙修?!

林澹有些木訥,直到對方外衫都褪儘了,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做什麼,嚇得慌張找了個最遠的牆角,把自己塞進一個巨大的花盆後麵,臉對著牆,直挺挺站著,開始麵壁。

此時殿外被結界隔絕開來,不見天日,林澹分辨不出時間,等了許久許久,久到他都想把緊緊攥著的右手鬆開了——

他始終攥著右手,維持著握住小桃樹頂端的那葉片的姿勢,源源不斷往裡頭注入靈力,這才保證自己始終處於這片記憶世界中。

一旦他鬆開手,他便會脫離這片幻境,回到現實的草棚裡去。

好不容易才找到五百年前的這一段關鍵曆史,一旦出去了,哪怕再進來,恐怕也很難定位到這同一段時間了。

想到這裡,林澹咬咬牙,還是決定堅持下去。

他閉上眼,索性便在這幻境中打坐入定,開始調息修煉了。

好在這幻境的時間流速,好像並不是均勻的,林澹什麼也不做的時候,時間便過得快許多。

他是被背後花盆裡栽種的花花草草給喚醒的——

背後的花枝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支棱起來,打在林澹背上,讓他被迫從入定中醒過來。

他睜開眼,看向牆邊,發現那裡擺放的一整排的花花草草,原本蔫了吧唧的,這時候突然全部都揚起花枝和葉片,同時朝著玉石榻方向伸出去。

應該是小雲醒過來了。

想到這裡,林澹站起身,垂著頭,胸口貼著牆壁,橫著挪回那石台邊,果然聽到寒燈真君輕聲呼喚自己道侶的名字。

小雲昏迷了多日,終於幽幽轉醒,意識尚未完全清醒,恍惚之間,想起自己暈厥之前算得的那卦象,倏地坐起來,眼底燃起光亮,抬手用力捏住寒燈真君肌肉緊實的赤|裸手臂,

“霄哥,我窺到了,還有希望!”

寒燈真君聽到道侶這沒頭沒尾的話,原本因為對方蘇醒而露出的笑容,一點點收斂了,換作一副冷淡模樣。

小雲卻迷迷糊糊地,全然不曾察覺對麵臉色不虞,以為對方是沒有聽懂自己的話,試著解釋:

“北鬥的氣運,我算了,一千零一次,都是極凶,唯獨那最後一次……”

“——一千零一次?!北鬥的氣運?!”

不等小雲將剩下的話講完,寒燈真君忽然暴怒,高聲打斷了對方。

周圍忽而凝起厚重的冰霜,將殿內嬌嫩的花兒都儘數凍住。

小雲被對方訓斥得一哆嗦,放在對方手臂上的手觸電般收回來。

寒燈這時慌張地收斂了周身寒氣,一抬手,調動靈力,將榻邊的衣衫扯過來,蓋在小雲赤|裸的身體上,又抬起手臂,將對方環住,然後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和緩,

“小雲,北鬥大陸的氣運,算一次,便足以損傷你的神魂,你竟還算了一千零一次,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嗎?”

意識到道侶是因為擔心自己的身體才震怒,小雲的神色重新舒緩,他靠在寒燈懷裡,輕聲說:

“我不會有事,我有分寸,這個程度的損傷,不會致命,頂多隻會損我修為,讓我跌落境界……”

“損你修為?跌落境界?”

寒燈控製不住,音量又抬高了,怒目瞪向對方,“你若真有分寸,七天前,又怎麼會暈死在這大殿之中?!”

“……七天?我昏睡了七天?”

小雲怔怔地抬頭,看向寒燈,“霄哥,你與我雙修,整整七天,都在為我渡入靈力?”

這要損耗寒燈多少靈力?他會因此跌落境界的……

小雲這時才終於露出擔憂神色,抬手要去查探寒燈的脈息,卻被寒燈一揮手臂,躲開了。

“我無礙。”

寒燈並不在意為了道侶損傷修為,他隻是冷著臉說:“以後,再不許碰那桃花星象卦爻。”

小雲聞言,立即搖頭,“不行,我剛算出那一線轉機,我要救我們……”

“小雲!”

寒燈的眉眼變得冷冽,周遭重新凝出冰霜來,他一字一頓地說:

“你知不知道,自己已有三個月的身孕,如果再強行演算,下次,就不隻是損傷修為這麼簡單了。

“再碰那桃花星象,你會沒命的!”

小雲擰著眉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寒燈,許久之後,才喃喃說:

“什麼……我……身孕……?”

他無法相信,用力搖頭,“我是男子,男子如何能……”

“你是半妖,你身體裡流著一半上古神木的血脈,神木可以孕育子嗣,你自然也可以。”

小雲仍舊搖著頭,陷入震驚中,許久講不出話來。

寒燈這時輕輕將他額角濡濕的碎發攏到耳後,輕輕親吻他微微泛紅的耳廓,低語,

“你肚子裡那個,是死是活,我不在乎。

“但我不許你因為那桃花星象,搭上自己的命。”

寒燈說罷,不待小雲回過神,抬起手來,掌心用力握成拳,無儘靈力頃刻間從他掌心散開,鋪滿整座宮殿。

啪!

玉石榻上,被寒燈凍成冰霜的桃花花枝、花葉、花瓣,儘數碎成齏粉……

隨著桃花被粉碎,林澹的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中,他被甩出那片幻境,回到了草棚裡。

第079章 第79章

林澹仿佛跌落深淵一般, 身體劇烈抖了一下,回過神來。

他抬頭,看向自己仍舊高高舉在那桃樹頂端的拳頭。

原本被他握在掌心的樹頂的嫩葉,和那記憶幻境中的桃花花瓣一樣, 碎成了齏粉。

林澹茫然鬆開手, 粉碎的葉片便化作一縷輕煙, 消散在空中。

來不及為損失的那一片嫩葉難過,林澹很快看向緊挨著那片嫩葉的另外一片葉子——

這整個桃木枝上,一共隻有兩片葉片,最頂端那片葉子, 記錄了古茗作為一根桃木枝,第一次生出神識,又險些被寒燈真君碾得粉碎的那段記憶。

那麼, 緊挨著那段記憶的, 這第二片葉子裡, 記錄的會是什麼?

是天機道人口中那所謂“極凶之兆”被應驗,還是小雲算出的那“一線轉機”出現?

這個問題,林澹來不及細想,他很快將手掌包覆在那葉片上,正要往裡頭注入自己的靈力, 這時……

砰!

草棚的門被打開, 古茗衝進來,

“小犬道友!”

對方來的太快,又不曾提前釋放出自己的氣息, 林澹根本來不及將小桃枝收回自己的乾坤袋中, 隻能握著拳頭,觸電般將手臂收回身後去, 然後轉身麵對古茗的方向,

“古、古大人?”

古茗沒有應他,目光從屋子正中央的那根像釣魚竿似的杵在地上的桃樹苗,緩緩挪到林澹臉上去,眼神中寫滿質問。

人贓並獲,林澹實在無可辯駁,他隻能垂著頭,低聲說:

“這桃樹苗,是……用你之前的桃木雌劍上掉落的一朵芝麻粒大的小桃花,種出來的。”

到了這個節骨眼,林澹也實在編不出瞎話來騙對方,隻好先主動把實話交代了。

以古茗的境界,神識鋪開時,要探查到方圓幾裡之內氣息的波動,都不是難事,更何況那桃樹枝還是以他的精|血孕育而出的,他在巡視結束,趕回來的路上,老早便察覺到那樹苗的存在。

也正是因此,他才會這樣急匆匆地衝進房門內。

可是沒想到對麵林小犬認錯認得這麼快,他質問的話還沒講出口呢,對方先主動交代了,這反倒將古茗接下來的話全噎了回去。

古茗心想,這事,歸根結底,是他大意了,怨不得林小犬——

一則,他的花枝有存儲記憶片段的能力,保證這些花枝不落入他人之手,原本就是他分內之事,是他之前在駐劍台情急之下出現失誤,讓那雌劍上的小桃花掉入林小犬口中的。

再者說,他重新拿回雌劍的時候,分明注意到小桃花不在了,那時候如果他如實將此事告知林小犬,古茗相信,以林小犬的性格,他肯定會將那小桃花還回來的。

古茗當時之所以沒有向林小犬挑明,沒有當場找對方要回小桃花,是因為以他這麼幾百年的經驗來看,他可以確定,那小桃花沒有他的靈力滋養,是絕不可能存活下來的,很可能剛落入其他修士手中,立即如雪花落入春湖中,迅速融化了。

他哪裡能想到,林小犬這麼一個築基境修士,在培育靈植一事上,竟然有這樣強悍的能力,非但將那小桃花保住了,甚至……還養出這麼高一株樹苗來?!

天級至陽道體……果然不容小覷!

古茗張了張嘴,想要再問些什麼,可話到了嘴邊,又被咽回去。

他重新看向那根釣魚竿似的光禿禿的桃樹苗,那樹苗乍一眼看過去,像根枯樹枝似的,上麵一片葉子也沒有……

思忖片刻,古茗抬起手,將那樹枝隔空捉到掌心,揉成細碎的一團,送入口中,吞吃得乾乾淨淨。

林澹就那麼呆愣愣地看著對方把他養的小樹苗吃得骨頭渣都不剩。

古茗的視線和對方短暫地交彙,又很快錯開,又低聲解釋一遍:“我的枝葉,在保有活性的狀態下,不能隨意交於他人。”

這事林澹很清楚,是他太想知道掌門的過去,才偷偷留下那小桃花的。

但林澹其實心裡隱隱地有個疑惑——他用小桃花種出來的小桃枝,還能算古茗的一部分嗎?是不是其實那更接近於一個新的個體了?

不過這種問題,林澹肯定沒辦法在這個節骨眼問出口的,畢竟是他做錯事在先,古茗不追究他的責任,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實際上,如果林澹對古茗這樣的帶著上古神木血脈的樹妖稍有多一些的了解,就會發現,他的質疑是對的——

古茗要收回自己的枝葉,通常直接將那帶著活性的樹枝插回發髻中就行,要不了多久,那根樹枝就會重新和他融為一體。

可是,從那小桃花種出來的小桃枝,已經不能算古茗身體的一部分了,他沒辦法將其“扡插”回自己身體內。這也就是為什麼古茗選擇了將那小樹苗直接揉碎了吞進肚子裡。

不過無論如何,那小樹苗已經被銷毀,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古茗再不曾提起一個字,林澹也不再提,他們默契地達成一致,都佯裝那小桃花從不曾出現過。

兩人從“樹屋”上下來,一路往三清洞方向行去。

三教盟地界,占地麵積約莫一萬平方公裡。

這裡原本是一片丘陵,千年之前,儒、釋、道三教中,三位老祖級彆的大人物結盟,成立三教盟,在此劃地為界。

幾位老祖將地界內所有山嶺儘數夷為平地,至此,這片位於北鬥大陸心臟位置的地段,被削成一片一望無際的大平原。

在這片大平原的正中央,矗立著一根擎天柱,那擎天柱比東西兩個駐劍台上方懸浮的白色通天柱還要粗壯許多。

如果飛得足夠高,從三教盟地界的正上方鳥瞰,那正中央的擎天柱正好與駐劍台上空的通天柱連成一條直線,像天上的河鼓三星似的。

三清洞,便修建在那擎天柱的頂上。

三教盟被劃分為外圈、內圈、核心圈三個區域。

三清洞所在的擎天柱是核心圈,隻有參與三教大會的幾位重量級大佬及其心腹才有資格進入。

核心圈外是內圈,隻有手持三教盟正式頒發的通行令牌,有資格參與三教大會的修士,才能進入。

而最外圍的外圈,則是魚龍混雜——這裡有正趕往內圈參與三教大會的各大門派修士,有三教盟的弟子和童子,也有三教盟雇傭的一些長短工,還有這片地界以前的原住民。

也正因如此,外圈的秩序和安全,遠遠比不上內圈和核心圈。

三教盟雖然做了不少針對靳掌門的不厚道的事,可有一條,古茗不得不承認——三教盟的規矩森嚴,紀律嚴明,每一屆的三教大會,都組織得井然有序。

三教盟的規矩:三教大會期間,凡進入內圈的修士,無論出生、背景、修為,都一律不得挑起爭端——

內圈之外,就算有再深的仇怨,進入內圈,也決不允許以靈力、武力、修為、法器、術法等任何方式,傷害其他修士的身體和神魂。

換言之,三教大會是一個隻能動口、不能動手的地方。

所以,古茗護送林小犬進入三教盟地界的任務,其實主要是保證從寒玉門離開後,到抵達三教盟內圈之前,這段路程中,林小犬的安全。

如今眼看著快要接近內圈了,古茗難免有些心急,趕路的腳步都不自覺加快了許多,

“再往前行進一千公裡,很快就能看到於菟界碑,過了於菟界碑,就是三教盟內圈了。”

古茗一邊說著,一邊腳步不停地往前趕路。

走到半途,往後看去,才發現不知何時,林小犬竟已然被他甩開有上百米遠了。

是古茗一時心急,忘了林小犬隻有築基境的修為,禦物飛行的術法又剛學會不久,並不精通,以古茗的腳程,他全速趕路的時候,哪怕不借助飛行法器,也不刻意將靈力灌注於腳下,隻快步往前走,林小犬也是很難趕上的。

可林小犬老實,或許也是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耽誤行程,所以始終一言不發,默默地追在古茗身後。

他們天剛亮的時候開始趕路,如今已經走了將近一千裡路,眼看著太陽落山,兩人中途除了短暫地坐下歇息過幾次之外,再沒有多做逗留。

現在古茗回頭看去,就見林小犬雙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唇色發白,微微張著嘴,不斷急促喘息著,前胸後背都被汗濕了,衣衫被浸透,粘在前胸後背上,汗水順著臉頰,一滴一滴往下滾。

可他卻一點沒有要喊古茗停下來的意思,隻是勉力調動靈力在腳下,飛一段路,又跑一段路,再飛一段路,如此跌跌撞撞地,努力往前追。

古茗看得滿心歉疚,上前去,一把扶住對方。

林澹停下來,喘了兩下,問:“古大人,怎麼停下了,到了嗎?”

古茗笑著搖頭,“小犬道友,天色不早了,我們先在此處歇息一夜,明日天亮了再啟程,可好?”

為了維持儀式感,彰顯修士對三教大會的尊重,三教盟規定,大會期間,任何修士進入三教盟地界之後,都不再允許使用飛行法器,所以他們不能乘坐木鳶,也沒辦法禦物飛行。

他們已經趕了一天路,再要連著趕一夜的路,對林小犬來說,肯定不現實。

最終權衡一番,古茗才有了這樣的提議。

林澹自然是看出來了——古大人其實是急著想要進入內圈的,可是恐怕是想要照顧他的速度,才決定休息一晚上。

雖然林澹也挺想早點進入內圈,可他這一整天追在對方屁股後頭,也實在是很勉強,體力眼看便快要跟不上了,這時也沒辦法逞強,隻能欣然點頭,應了聲好。

古茗依舊和前一晚一樣,用木係法術,在樹頂上搭建了一座小草棚,將林小犬安頓好,自己則繼續繞著那草棚在附近巡視。

林澹獨自躺在草棚裡的小床上,身體分明已經累得快要散架了,渾身酸疼,恨不能倒頭就睡,可是腦袋裡卻是思緒紛飛,根本不肯入眠——

他滿腦子,翻來覆去,回想的都是先前透過那桃樹苗,看到的有關五百年前的那段過去。

小雲……他後來到底怎麼樣了?

那“極凶之兆”,到底是否被他化解了?年輕的靳言,有沒有被這預言影響?

在小床上輾轉反側許久,就是睡不著,林澹索性坐起來,手放在腰間乾坤袋上,雙眼警覺地看向門口。

他將手指伸進乾坤袋裡,摸到一枚護盾小球,打開了,指腹輕輕摩挲那裡麵的東西——

那是古茗將小桃樹苗吃掉之前,林澹從頂上摘下來的最後一片葉子。

古茗現在就在附近巡視,隨時都有可能回來,可是林澹還是決定冒險,再用那小桃樹葉試一次——

沒有了桃花和桃枝,哪怕有林澹的靈花保護著,這小葉子還是眼看著就快枯萎了。

必須儘快將這葉片用了,再晚,它恐怕會承受不住林澹的靈力。

這樣想著,林澹維持著手伸進乾坤袋裡的姿勢,將靈力緩緩地渡入那葉片中。

感覺到自己的靈力一絲一縷地注入葉片,可林澹卻並未像之前那樣成功進入記憶幻境中。

怎麼回事?

那葉片放了一天之後,果然已經不夠鮮活,沒辦法帶他進入過去了嗎?

想到這裡,林澹擰起眉頭,想要將那葉片從乾坤袋裡拿出來,仔細檢查一遍。

這時,草棚的地麵卻晃動起來。

砰!

腳下傳來沉悶的響動,帶動林澹所在的整個“樹屋”都在晃動,頭頂的樹葉發出簌簌聲響。

似乎是有什麼東西正在用力撞擊林澹的草棚所在的這棵樹的樹乾。

誰?

情急之下,林澹放在乾坤袋裡的手緊緊握成拳,正要起身去查探情況,忽而眼前一黑。

天旋地轉的感覺再次將他裹挾。

身體極速下墜,緊接著,眼前浮現出一片陌生的畫麵。

不知為何,眼前的畫麵昏黃一片,看著很模糊。

林澹用力眨了眨眼,想要讓畫麵變得清晰,卻發現根本沒用。

他想要抬手揉一揉眼睛,卻發現手臂根本動不了。

不隻是手臂,他現在渾身上下,任何一處關節都被緊緊固定住,絲毫動彈不得。

和之前那種可以在某一個範圍內,以“上帝視角”隨意行走的情況不同,這一次,林澹的視角被固定住了。

他覺得自己像被做成了標本陳列起來,什麼也做不了,隻能供人觀賞。

標本……

是了,就是標本。

隻是不是林澹被做成了標本,而是為林澹呈現出這一片記憶幻境的那片小桃花,被做成了標本。

林澹麵前的這昏黃又模糊的畫麵,不是因為他眼花,而是因為這片小桃花,此時被困在一團琥珀中。

想通了這一層,林澹也不掙紮了,隻安安心心做一朵鑲嵌在琥珀裡的小桃花。

不過……他現在被放在什麼地方?

林澹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他在戶外,而且是在一處海邊,遠處隱約可以看到海平麵,聽到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在他周圍是一片紅樹林,腳下是坑坑窪窪的濕地,背後……是一片青藍色。

這青藍色底色之上,用銀色絲線繡出山水圖紋來——這是某個人的衣衫,而且是衣袍下擺。

所以,林澹這塊桃花小琥珀,此時是被人掛在腰間,像玉佩似的,隨身帶著的?

是誰?小雲嗎?

想到這裡,林澹仰起頭,往頭頂看過去,然而視線被一團銀色的絡子遮擋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這琥珀的主人的臉。

這時,餘光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現。

林澹下意識朝那白色身影看過去,就見遠處海邊,那個熟悉的身影翩然落至海邊。

看著那白衣修士的背影,林澹的心跳忽而變得重了許多。

他緊緊盯住那白色的背影,想要看得真切一些,奈何他現在所處的位置離對方太遠,又有許多樹木的枝乾遮擋住,根本看不清,隻能遠遠地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形。

他想要靠近過去,可他現在身不由己……

仿佛感知到林澹的心聲似的,桃花琥珀的主人這時腳尖輕點,像一陣清風,無聲地朝那白色身影靠近過去,最終在離對方隻有短短幾步之遙的一棵杉樹後頭落下。

這個角度,剛剛好可以將那白衣修士的側臉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靳言。

年輕時的靳言。

可是,他和上一次的記憶中,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看起來又不太一樣了。

這時的靳言,麵容依舊是十七八歲的模樣,也依然是長發高束在腦後,露出飽滿的額頭和穠麗的臉,但是,他眼底,卻沒了林澹上次看到的那個少年那樣張揚的光亮。

他曲著腿,孤身一人坐在海邊的礁石上,一手執雌劍,隨意搭在膝頭,另一隻手放在身前,視線放空,看著空寂的海麵,許久都不曾動一下,仿佛和身下的石頭融為一體了似的。

林澹就那麼盯著靳言的側臉,看了許久。

他能很清晰地感覺到,此時的靳言,很孤獨,很難過。

林澹不知道為什麼,直到他看到對方放在身前的那隻手中,握著的那塊玉玨。

那玉玨上,刻著一片小桃花,靳言的手指下意識在那小桃花上摩挲著,雙唇翕動,很輕聲地呢喃:“師娘……”

林澹覺得自己的身體抖動了兩下——是這桃花琥珀的主人在顫動。

這顫動非常輕,哪怕是就掛在對方腰間,林澹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響,可是獨自坐在礁石上的靳言,卻顯然察覺到了。

他驀地轉過頭,視線直勾勾地朝著林澹的方向看過來。

林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立即往一側偏移,完全躲進樹乾後頭。

片刻後,桃花琥珀的主人從樹乾後重新走出來,這次他全然沒有躲藏——因為靳言的身影,早已從海邊消失得無影無蹤。

去哪了?

林澹環顧四周,一點蹤跡也尋不到。

他尋不到,但這桃花琥珀的主人,卻顯然非常清楚靳言的行蹤。

隻用了半個時辰,他就重新追上了年輕的靳言,之後便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對方。

林澹其實不太明白這桃花琥珀的主人為何會這樣——分明和林澹一樣關心靳言的情況,片刻不停地跟在對方身後,可又好像很害怕對方會發現自己,每當靳言的視線掃過來時,都會如驚弓之鳥似的迅速逃開。

而這樣暗中跟隨的行為,並未持續太久——

靳言提著劍,一路疾行,飛速往寒玉宮的方向趕回去,卻在眼看就要抵達寒玉宮邊界的時候,遭遇了埋伏。

第080章 第80章

林澹不確定現在這幻境裡的事具體發生在哪個時間段, 所以他也無法確定這時候的靳言修為到底是什麼境界。

但是從靳言一路攀岩走壁的輕盈姿態來看,林澹猜測,他的境界已然在古茗之上,那就是足以睥睨這片大陸大多數修士的, 合體境以上的大能了。

這種境界的修士, 林澹肯定是追不上的, 但是林澹搭乘的“順風車”——那位桃花琥珀的主人,卻腳步輕鬆地,始終不遠不近跟在靳言身後。

他們從那片海灘出發,一路往東, 徑直往寒玉宮方向行去。

林澹可以確定他從來沒有去過那片海灘,也不可能有任何機會走過那海灘和寒玉門之間的這段陡峭的山路,可是, 不知為何, 越往東走, 林澹就越發覺得眼前的景色變得非常熟悉……

他好像來過這座高聳入雲的山峰,是在什麼時候……

這個問題林澹沒有思考太久,因為很快,靳言腳尖輕點著,翻越了一處幾乎成九十度角垂直矗立的懸崖峭壁, 飛身躍上峰頂, 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是玉寂峰, 那座渡劫台所在的山峰。

此時這裡還是一座無主的荒山,沒有渡劫台, 甚至沒有太多人跡。

那山峰還不叫玉寂峰, 也尚未被寒玉門收歸為自己的地界。

可就是這樣一處荒蕪的山峰,卻莫名地讓林澹感到壓抑和窒息, 越靠近,那一股不好的預感,就越重。

這裡是靳掌門專門開辟出來渡劫的地方,林澹清楚地記得,之前要渡劫的時候,掌門尊上站在山腳下,往上看去時,眼底的哀傷。

在這裡,必定是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的。

想到這裡,林澹麵色沉沉,很想要開口喊那桃花琥珀的主人,儘快叫住靳言,不要再往前走了,繞開這片地方。

然而,他做不到。

這裡是已經發生的過去,林澹不過是個旁觀者,根本不可能改變過去。

在這樣無助的情緒中,林澹被那桃花琥珀的主人帶著一路深入玉寂峰峰頂,然後,被一隊修士團團包圍。

這一隊人顯然早早地便埋伏在了這峰頂附近,在桃花琥珀的主人靠近的那一刻,以最快的速度同時現身,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桃花琥珀的主人修為不低,可奈何對麵有備而來,數十人齊齊亮出手中法器——類似某種發光的長鞭——同時朝著他抽打過來。

桃花琥珀的主人第一時間抽出腰間佩劍,彙聚無儘靈力於劍刃,長劍在頭頂揮舞出一個漂亮的圓形,頃刻間便將靠近自己的數十根長鞭的尾端斬斷。

長鞭形成的圍困陣型頃刻間被打破。

桃花琥珀的主人手腕轉動,帶起劍刃在空中一轉,轉守為攻,預備乘勝追擊,一舉拿下埋伏的修士。

然而,長劍揚起,尚未來得及落下來,就見一個修士從天而降。

那修士身穿製式長袍,臉上覆著青龍儺麵具,腰間佩戴的青龍玉佩,在傍晚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光。

看到那修士出現的那一刻,桃花琥珀的主人手中揮劍的動作一頓,語氣茫然地開口:

“……三教盟?”

這是對方第一次開口講話,林澹終於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是寒燈真君。

而就在寒燈真君遲疑的這一瞬間,周圍揮舞長鞭的修士已經迅速地重整陣型——數十根長鞭在空中縱橫交錯,編織出一張閃爍著金光的天網,直直地罩在寒燈真君的頭頂。

周遭修士頃刻間同時抬起手臂,用力將長鞭往回拉扯,長鞭形成的天網立即收束成繩索,死死捆縛住寒燈的手腳,讓其掙脫不得。

到這時,寒燈才恍然意識到什麼,轉頭朝著峰頂望去,“言兒!”

從這個角度,林澹看不到靳言所在的位置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批又一批身穿製式長袍、黑布蒙麵的修士排隊往靳言所在的那處空地飛去。

對方人數太多,黑壓壓一片,遮天蔽日,仿佛蟲災時田地上方的蝗蟲似的。

很難相信,出動這樣數量龐大的隊伍,竟然隻是為了對付一個年輕修士。

那群“蝗蟲”聚攏的方向上,很快傳來廝殺聲,刀劍碰撞的清脆聲音,還有劍氣釋出時的呼嘯風聲。

那每一聲都打在林澹心頭,讓他心驚肉跳,可他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遠處天空,看著那昏暗的天際逐漸被刀光劍影照得透亮。

轟——!

一聲巨響,地動山搖。

緊接著,就見巨石嶙峋的山峰被齊根劈開,整座峰頂被一道劍氣托起來,朝著“蝗蟲”聚攏的地方重重砸下去。

震懾心肺的爆破聲響起,在滾滾煙塵中,那白色身影雙手執劍,衝破雲霄。

林澹怔怔望著那道白色身影,忽而想到他第一次見到“仙子”時的情形——

那時候,靳言也是這樣,長劍出鞘,一劍劈山,氣勢如虹。

“劍斬山河!”

寒燈真君報出這道劍氣的名字,接著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寒燈的徒兒,一道劍氣,千軍萬馬莫可敵!”

然而寒燈的話音未落,就見數十個頭戴青龍儺麵具的修士同時從暗處一躍而起,在空中將靳言團團圍住。

“布陣!”

為首的修士高喝一聲,半空中,數十道劍氣同時激射而出,形成一道帶著可怕威壓的法陣。

這法陣,林澹隱約覺得在哪裡見過,可又和他之前見到的,不儘然相同……

“……誅仙天罡陣!”

寒燈的聲音變得很沉。

林澹恍然。

啊,是了,這劍陣和林澹之前在駐劍台遇到的那劍陣極為相似,但隻由三十六名修士控製,看起來,應當是比那誅仙地煞陣還要強大許多的可怕陣法。

而寒燈真君的話音未落,就見那劍陣之上,無數道劍氣同時朝著空中那清瘦的白色身影刺出去。

白色身影拚儘全部靈力,想要躲避那一道道刺目的劍氣,可他身處誅仙劍陣之中,神魂被那威壓震懾住,仿佛暴雨中的蝴蝶,想要伸展雙翅已經十分困難,又如何能做到身姿輕盈地躲避攻擊。

欻——

欻——

欻——

一道接著一道的劍氣,貫穿他的身體,先是手持雄劍的右手手臂,再是執雌劍的左手手臂,接著是胸口、腰腹、雙腿……

那每一道劍氣,紮進年輕靳言的身體,又仿佛同時紮進了林澹的心中。

林澹的眼前,忽然浮現出一個通體潔白如玉石的身影——那是之前他被掌門尊上拔苗助長,被迫進入識海中時,緊緊抱住的靳言的元神。

他那時候親吻靳言的元神凝成的白色身影,雙唇觸碰每一處冰涼的皮膚,便發現對方的神魂中,密密麻麻,遍布著又細又窄的傷口。

那時候,林澹不明白為什麼修為強悍如靳掌門,元神上卻是傷痕累累。

如今,林澹知道了。

那些貫穿靳言的劍氣,在靳言神魂上造成的傷痛,在往後的四百年,都久久無法愈合。

而此刻,林澹困在那琥珀裡,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一道又一道刺目的光芒,將那清瘦身影捅得千瘡百孔,原本雪白的衣衫,眨眼間,浸滿猩紅的血水。

終於,那身影在身中上千道大大小小的劍氣之後,再支撐不住,如一片落葉,從空中墜落下去。

處於誅仙天罡陣陣眼上的修士,聲音從青龍儺麵具下,沉悶地響起:

“三教盟眾修士,為保北鬥大陸萬年氣運,向天請命,誅殺極凶煞星於此!”

話音落下,法陣上三十六名巔峰境修士,同時高舉起手中長劍,一齊朝著墜落在地麵上的那個身影砍下去。

“言兒!”

寒燈真君一聲長嘯,體內倏忽爆發出無儘靈力,劍氣像一枚炸彈,直接震碎捆縛在他周身的縛靈長鞭。

林澹尚未回神,寒燈真君已然如一道閃電般,飛身落在靳言身前,用自己的肉身為對方擋下誅仙劍陣那致命的一擊。

處於陣眼上的修士見狀,眉眼變得陰翳——他們向天請命,誅殺靳言,卻並不想株連其他人。

因而為首的修士手腕一轉,頃刻間控製著那道如滔天巨浪般打下去的劍氣,精準地偏移一個角度,繞開寒燈真君,重新刺向靳言的命門。

然而寒燈真君卻抬起手,用自己的手臂生生扛下那一道劍氣。

劍氣捅穿寒燈真君的右手,將他整條手臂都震碎,血水從潰爛的皮肉中噴湧而出,被他運氣強行壓製住。

“師父!”

靳言嘶啞著嗓音,喊了一聲,想要抬手護住對方,奈何雙手被廢,根本無法出手。

陣眼上的修士冷冷開口:

“寒燈,莫要執迷不悟!

“靳言乃是極凶煞星,若不將他扼殺於今日,三十年之內,他必將成為這片大陸唯一的渡劫境修士,到那時,再要挽回我北鬥大陸之氣運,便為時已晚了!”

寒燈聞言,強壓下因為手臂處的巨痛而帶來的顫抖,冷哼一聲,

“哼,呸!靳言他是不是煞星,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從出生至今,從未做過任何惡事,你們要憑一道預言,便奪他性命,未免太過可笑!”

那陣眼上的修士聞言,冷臉看著寒燈,言之鑿鑿:

“靳言能在如此小小年紀,就達到這樣可怕的境界,這便是最好的佐證。

“他如此逆天的修煉天賦,隻因他是這片大陸的極凶之兆,承襲了那煞星的命格……”

“嗬,啐!”

寒燈打斷對方,“老東西,你也知道,靳言是這片大陸修煉天賦最高的修士,他是我徒,我以他為傲。

“有我寒燈在的一天,我就決不允許你們害他性命!”

聽完寒燈的話,誅仙陣上的修士,臉色同時變得漆黑一片。

陣眼上為首的修士沉聲說:

“寒燈,你執意要置北鬥大陸上,千千萬萬修士的性命於不顧嗎?”

寒燈無法理解:“我又不是佛祖,萬千修士的命,關我屁事?

“我隻願護我徒弟一人。”

那陣眼上的修士聞言,長長歎息一聲,接著,重新舉起手中長劍,

“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我誅仙劍陣無情,布陣——”

眼看著對方重新彙聚起無儘劍氣,儼然一副打算將寒燈一起誅殺於此的打算,寒燈一時懵了——

他剛才能那樣與對方吵,無非是看準了這幫老東西仍舊秉持所謂的大道正義,不會想要牽連他這個無辜之人進來。

如今看來,寒燈還是低估了這幫老東西的底線。

“師父!”

眼見著那劍氣要再次落下,靳言調動體內靈力,試圖將寒燈從自己身邊推開。

然而寒燈卻死死護在他身前,高舉起手,“等等!”

劍氣眼看就要斬落在師徒二人頭頂,終究是停下來,

“你還有何要狡辯之處?”

寒燈深吸一口氣,在心中默默做了決定——

他往前一步,抬手將腰間掛著的那塊桃花琥珀摘下來,用靈力將那琥珀破開。

琥珀破開的瞬間,林澹的眼前一直蒙著的那一層昏黃的外殼消失了,他終於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這片世界——

這片遍地染血,滿目瘡痍的世界。

以及立在這片哀鴻之上,分明白衣染血,滿身都是傷口,卻倔強得不肯低下半分頭顱的靳言。

林澹正盯著靳言看的時候,周圍忽然震顫兩下,接著,從他的身體中,投射出萬千桃花花瓣來,那些花瓣飛舞在半空中,組成一片星辰。

“這是雲壑臨死之前,留下的最後一支桃花星辰卦象。”

寒燈真君說著,眼底透出無儘的落寞。

誅仙劍陣上的修士看向寒燈真君放出來的那卦象,點點頭,

“雲壑真人的演算能力,北鬥大陸無出其右,他的這支卦象,所預示的,正是我等最擔心的那場災難。”

寒燈真君盯著麵前萬千桃花花瓣,先指了指正中間最大的那一片,“這是四百年後的言兒,”又指了指緊挨著那片花瓣的另外一片,“這個,是我。”

陣眼上的修士聞言,眉心皺起來,

“是又如何?

“寒燈,你莫非是想告訴本盟,那場災變發生時,因為你在煞星身邊,所以便可以向我等保證,會在對方摧毀這片大陸的氣運之前,出手阻止?

“你應當清楚的,我三教盟,信卦象,信推演,唯獨,不信人心。”

寒燈聞言,冷笑兩聲,搖了搖頭,

“誤會了,我想說的是——

“雲壑的卦象,之所以厲害,因為他並非靠演算而得天機,他是先以上古神木的精|血,親眼看到未來,再將其一五一十地描繪出來。

“這份桃花星辰卦象中,每一片桃花花瓣,都必須在他應有的位置上,才能讓那場預言變成現實。

“少一片,都不行。”

寒燈說著,抬起手,將象征著自己的那一片桃花花瓣,從空中摘下來。

那片花瓣被抽離的瞬間,滿天的花瓣,頃刻便散落一地,再無法形成卦象。

做完這些,寒燈抬頭看向那張誅仙劍陣,聲音平穩如洪鐘,講出的話卻是讓在場修士都變了臉色:

“既然如此,我,古青霄,尊號寒燈,現任寒玉門掌門,甘願身消道隕於此。

“一命抵一命,換我徒兒,千年道途。

“還望諸位,高抬貴手。”

寒燈話音未落,手中長劍已然出鞘。

當時北鬥大陸最巔峰的大乘境修士,世間無雙的劍修,一劍揮出,氣吞山河,無人能擋。

隻是這一次,那劍刃指向的,不再是敵人,而是自己的胸口。

劍刃裹挾著無儘劍氣,直直地捅向寒燈真君的心臟。

劍氣入體,前一刻還在鮮活地與人爭辯的修士,頃刻之間,滾燙的身軀已然化為齏粉,紛紛揚揚,飄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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