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91章
從雲海樓出來, 靳言徑直去了桃花塢西邊,古茗的廂房。
剛和林澹聊完,古茗回到房間,一眼看到立在房中央, 一身乾練的白色勁裝的那個身影, 怔了片刻。
警覺地朝背後看一眼, 確定林小犬正在院子裡專心找貓,並沒有注意到他這邊,古茗迅速在門口落下一道禁製,關上房門, 快步走到靳言身邊來,
“尊上,有何吩咐?”
靳言抬手, 掌心朝上, 送到古茗麵前去。
古茗垂眼看過去, 卻見對方掌心空蕩蕩的,他一時怔住:“這是……”
靳言沉聲說:“傀儡絲。”
古茗這才意識到什麼,慌張地調動靈力,改用神識查探出去,很快看清楚了靳言掌心的那一團細絲。
這絲線極細, 幾近透明, 肉|眼|凡|胎, 哪怕離得極近,也很難察覺到。
這是魔域的東西, 邪魔外道, 是正派所不齒的術法,為什麼會出現在三教盟的內圈?
“尊上, 是在何處,尋得此物?”
靳言言簡意賅:“雲笈真君的桃花幻境中,他的白虎坐騎,便是以此傀儡絲牽動。”
剛才在桃花幻境裡,靳言並沒有傷到那頭白虎,他甚至不曾碰到那白虎分毫,而不過是以靈力,將那白虎周圍的傀儡絲儘數斬斷了。
沒有了傀儡絲牽動的白虎,立即像一堆破布似的,癱軟在地,再不能動彈。
那一刻,靳言便確定,那白虎是死物,不過是雲笈真君操縱的一具傀儡罷了。
這事不奇怪,甚至靳言早就猜到個七七八八——
大約三四百年之前,三教盟內外,開始盛行一則傳言,說盟內眾人信奉的於菟神,便是祖師爺雲笈真君的坐騎,那頭三眼白虎。
那時候,靳言便已經確信,這三眼白虎是已經退隱的雲笈真君所捏造的,是他故意放出的煙霧彈,掩人耳目罷了。
當然,三教盟信奉什麼,雲笈真君為何要幫忙掩飾,這些於靳言而言,都不重要,他也從不在意。
直到剛才,他進去那桃花幻境中,看到白虎周身纏繞的傀儡絲,靳言這才意識到問題。
“雲笈真君在使用魔域的傀儡絲,來操縱自己的坐騎?”古茗順著靳言的話,推斷道,“為何三教盟的祖師爺,會用這邪魔外道的東西?”
說話間,古茗忽而想到另一個問題:
“之前雞鳴城附近,那場靈獸暴|動,也是因為有人暗中以傀儡絲操控……”
因為那次事件,積素長老和玉焱峰峰主被派去魔域,可是調查到一半,那使用傀儡絲的魔頭便意外死亡,導致線索中斷。
至今,積素長老口中的那個魔頭背後的主謀,都未曾被揪出來。
而現在,退隱數百年的雲笈真君突然在幻境中出現,還用了同樣的傀儡絲,這便很難不讓人懷疑……
“雲笈真君,會不會與之前那場靈獸暴|動,有關聯?
“三教盟與魔域,暗中究竟存在什麼牽連?
“難道說,表麵上滿口仁義道德的三教盟,其實,暗中始終在於魔域的邪魔外道勾結?”
古茗講出自己的猜測,靳言卻搖頭,否認了他的猜想。
“三教盟有時行事極端,常常以維護大義蒼生為借口,用出非常手段,可是,有一點,從聯盟被建立以來,從未改變過——
“他們始終恪守自己堅信的正義。
“所以無論如何,他們是不可能允許自己與魔域同流合汙的。
“否則,他們信奉的道義便崩塌了,那聯盟便會從內部被瓦解。
“三教盟還沒有蠢到會做出這樣自掘墳墓的事。”
依靳言的判斷,三教盟和魔域必定是有牽扯的,可是這牽扯究竟有多深,是對立,還是互相牽製,又或者是其他關聯,便不得而知了。
古茗緩緩點頭,相信掌門的判斷,但他無法理解:
“既然如此,為何雲笈真君會用出這傀儡絲?”
靳言將傀儡絲交到古茗手上,
“這便是本座要你處理的問題——
“即刻動身,將這傀儡絲交給積素,讓他務必將此事徹查清楚,否則,便將長老令牌交還本座。”
“是!”
古茗恭敬行禮,正要離開,忽而想到另一個問題,“屬下就此離開的話,護衛林小犬的任務……”
靳言淡道:“已入內圈,三清洞腳下,沒有多少人膽敢對他不利,不必多慮。”
想來也是,已入內圈,掌門尊上的分|身又時刻守在林小犬身側,咲天與破山不日也要趕來附近,此時還要擔心林小犬的安危,那便是他多慮了。
古茗迅速收斂心思,向掌門辭行。
靳言目送對方離開,視線緩緩轉移到隔壁雲海樓上空,回想起不久前在那桃花幻境中,與雲笈真君的那匆匆一麵。
其實,靳言心底還有另一個疑慮,沒有告訴古茗——
為什麼他可以這麼輕鬆地拿到這傀儡絲?
以雲笈真君的能力,他想要瞞著靳言,不想讓靳言知道這傀儡絲的存在的話,完全可以在靳言進入那桃花幻境的那一刻,就將其收得乾乾淨淨,不留痕跡的。
可對方非但沒有刻意掩藏起傀儡絲,反倒還在靳言要帶林壯壯離開的時候,主動提出要讓白虎送對方走,這才給了靳言機會,將那傀儡絲斬斷了帶出來。
現在回想起來,靳言莫名地冒出一個念頭——雲笈真君,是故意要讓靳言順著這傀儡絲的線索,查到些什麼的。
雲笈真君,還有他背後的三教盟,到底招惹了魔域的什麼東西?
在那桃花幻境裡,最後離開之前,雲笈真君提到的那一句,他隻是替靳言考慮,想要幫忙……
那時候,靳言以為對方指的是靳言這次和三教盟的談判,雲笈真君試圖從中斡旋,並且打著幫助靳言的名號,暗中遊說林壯壯。
這也是靳言當時一個字也沒有多說,憤然離開的原因——任何試圖利用、哄騙、傷害林壯壯的行為,都是靳言所不能容忍的。
如果這次靳言和三教盟和解的嘗試,最終沒能成功,他們雙方必定會走向對立,那無論雲笈真君內心怎麼想的,他的行動肯定是站在三教盟那一邊的——雲笈真君或許不會讚成三教盟的某些過激的做法,但作為祖師爺,他的立場,始終和三教盟是保持一致的。
所以靳言拒絕和雲笈真君交流。
他做了決定,便不會回頭。
可是,雲笈真君為什麼要把傀儡絲的線索用這樣的方式,故意交到靳言手中?
以雲笈真君的心機城府,他會安排這一步,那便是認定,這件事背後的真相,很可能會讓靳言對自己現在的選擇,產生動搖吧?
“你究竟……想讓我看到什麼?”
靳言在心中喃喃。
這問題他現在想不出答案,最終決定壓在心底,待到積素的調查結果出來,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想到這裡,靳言收斂心思,視線往下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子中央的桃樹下麵的那個笨蛋。
在看到那笨蛋的那副呆頭呆腦的模樣的時候,靳言原本滿是陰翳的臉上,不自覺浮現笑意。
那笨蛋,不是說在找貓嗎,怎麼找到一半,又突然定住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坐在那樹下發呆?
靳言縱身一躍,身姿輕盈地落在了那笨蛋麵前。
林澹因為突然悟透了月前輩的身份,正陷入極度的震驚中不能自拔呢,這時,本尊突然出現在他麵前,嚇了他一跳,
“月、月前輩,你怎麼在這?”
靳言沒什麼表情地回一句:
“這段時間,我借住在這桃花塢。”
要是放在幾分鐘之前,林澹聽到對方這麼說,肯定會非常熱情地儘地主之誼招待對方,可是現在,聽到這句話,林澹先挑了挑眉毛,之後嘿嘿嘿地笑起來。
靳言將對方那有些怪異的笑容看在眼裡,眉心輕擰,
“怎麼?”
“沒,沒怎麼……”
林澹說著,臉上掛著的那怪異的笑容,變得更深了。
靳言看得沒來由有些惱怒,冷道:“你若不願,我離開便是。”
林澹一聽,慌了,趕緊收起他那怪異的笑容,一下從樹邊的石凳上跳起來,兩步跑到靳言麵前去,擋住他去路,
“我沒有不樂意,我怎麼可能不樂意呢,你住在這,我求之不得!”
說著,林澹抬手就要去捉對方手臂,手剛伸出去,被對麵拿桃木劍格擋開了。
桃木劍劍柄抵在林澹胸膛上,發出“哢”的一聲輕響。
靳言先垂眼看向林澹試圖捉他手臂的那隻不老實的手,又重新抬起頭,望進對方雙眼中,目光變得又冷又沉,
“求之不得?
“怎麼,你就這樣急不可耐地,要邀我與你同住?”
林澹對上對方那一雙冷冰冰的眼睛,噎了一下,又試著改口:
“不是,也沒有急不可耐吧……就是,你能留下來,我挺高興的。”
聽到林澹說自己高興,靳言臉色越發陰沉了。
林澹見狀,心裡開始打鼓,暗暗想,怎麼說不想對方留下也生氣,說想對方留下也生氣……他的貓,還是跟以前一樣,脾氣陰晴不定的,很不好琢磨。
琢磨不好,那就不琢磨了吧,反正隻要咪咪繼續待在這小院子裡,不再亂跑了就行。
這樣想著,林澹抬腳往旁邊廂房走,
“我去告訴古大人一聲,月前輩你以後就跟我們住一塊——”
“——不必與他說了,他有急事需要處理,已經先行離開了。”
“走了?”
林澹滿臉不可思議,果然就在乾坤袋裡收到一張古茗的傳聲符,說自己有事要先離開,讓林澹待在桃花塢等一等,左護法和右護法很快就會趕去和他彙合。
捏著那張傳聲符,林澹懵了,“怎麼突然不辭而彆呢,什麼事這麼急?這樣不是隻剩下我跟我的……”
林澹嘟囔到一半,抬頭看一眼靳言,把最後那個“貓”字咽回肚子裡去。
見林澹捏著那傳聲符,滿臉遺憾地看向他,靳言的臉色又沉下來,說:“你若是不願意與我單獨留在此地,可以將雲螭叫過來,他想必很樂意前來做客。”
林澹想到雲螭每次笑裡藏刀,不知不覺就從他這裡套話的那個勁頭,擺擺手,“不了吧。”
而且,話說回來,他怎麼可能不樂意他倆單獨留在這呢?
他能跟他的貓單獨在這小院子裡待著,他求之不得啊!
“咱倆單獨留在這,又自在,又快活,我肯定……”
林澹話說到一半,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氣將他裹挾,凍得他慌忙閉嘴。
就見對麵修士臉色漆黑一片,咬牙說:
“自在?快活?
“你與我,孤男寡男,留在此處,想怎麼快活?”
林澹真沒想那麼多,他說“自在快活”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之前抱著咪咪在懷裡的時候,那種擼貓的快樂。
可是看到對麵眼中迸發出的凜冽寒意,林澹嚇得一個激靈,忽然感覺自己可能拿到了一個送命題。
他看起來不太想跟咪咪單獨留在這裡,咪咪不高興了,他說想跟咪咪單獨留在這“自在快活”了,咪咪更生氣了。
他的貓主子,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好伺候……
林澹想來想去,不知道怎麼接話,最後索性繞開對方,跑去旁邊小茶室,
“月前輩,你餓了嗎?我去看看有什麼吃的,咱們一起吃點吧?”
這三教盟招待“與會人員”的客房裡,設施配備得很齊全。
林澹很快找到一個精致的食盒,從小茶室裡提出來,擺在桃花樹下的那石桌上,打開了。
那不是普通的食盒,那是一個專門儲存食物的儲物法器,裡麵放了各種各樣的酒水——桃花酒、米酒、梅酒、杏花酒、黃酒……應有儘有。
另外還配了幾碟小菜,都是口味偏鹹,量很少的調味菜,一看就是用來下酒的,不頂飽。
想來也是,能住在這種規格的“會議專用酒店”裡的修士,都是中高境界的修士了,早已經辟穀,日常並不需要飲食。
這些酒菜,備在這裡,並不是給他們飽腹用的,而是用來社交,用來結識誌同道合的盟友的媒介。
這種高雅的東西,林澹欣賞不來——那些葡萄美酒夜光杯,在他看來,遠不如粗茶淡飯雞鴨魚來得實在。
所以眼看著整齊地擺滿石桌的那些精致的酒水,林澹一杯也沒有碰,反倒是盯著桌子正中央的那食盒,舔了舔唇角。
那食盒應該是品級不低的法器,聞起來不錯,靈氣濃鬱……
不過林澹到底是克製住了,沒有啃食盒,因為他發現旁邊的修士仍舊倚靠在桃樹下,微微歪著頭,盯著他,一動不動的。
好像和品嘗美酒比起來,他更喜歡觀察林澹似的。
林澹咧嘴笑起來,“月前輩,坐下一起喝杯酒吧?”
靳言沒有拒絕,緩步走到林澹身側的石凳坐下來,手指輕抬,隔空取了酒液最清澈的那一壺,倒了半杯,送到嘴邊,輕呡一口。
眉頭輕挑,靳言垂眼看向手中酒水,目光中透出幾分驚豔。
——桃花塢中桃花酒,酒香清甜,爽利不辣喉,和師娘當年釀的味道,一模一樣。
——三教盟,待客的姿態,倒是做得很足。
靳言正想著,抬眸一瞥,就看到旁邊那笨蛋正盯著他的臉,唇角翹得很高。
從靳言抬起手指的時候,林澹就在盯著靳言看了。
他心想,他的貓,真有趣,哪怕是化作了人形,也還是保留了貓咪那股子清高的貴族氣質,坐在石桌邊上,背挺得筆直,雙唇抿著,慢慢品酒的樣子,像隻驕傲的白天鵝。
正想得出神,就聽到對麵冰冷的聲音響起:
“看什麼?”
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勁頭,就差在眉眼之間寫上“不許看”三個字了。
林澹慌張地收回目光,有些心虛地把麵前的酒杯拿起來,咕咚咕咚灌了兩口。
冰涼的酒水下肚,刺激得林澹腦袋裡一個激靈,剛才那心慌的感覺退去大半,這才回過味來——
明明他剛才坐在這的時候,咪咪盯著他的臉看了那麼久,怎麼現在咪咪坐在他邊上,他多看了兩眼,對麵就又不高興了?
這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不過到這時候,林澹好像有點摸清楚他的貓主子的腦回路了——
林澹態度疏遠了一點,貓主子就覺得林澹是對他冷漠無情,林澹態度熱情了一點,貓主子又覺得林澹是對他這張臉見色起意。
總之,不能太親近,但又不能不理。
嗯,可以,這很貓主子。
看起來,林澹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努力把握好這個度。
可是,這個度,到底在哪呢……
林澹覺得有點頭疼,不知不覺,端起酒杯,又灌了兩口。
靳言將他那一杯接著一杯喝酒的動作看在眼裡,眉頭擰起來,
“你……”
“嗯?”林澹雙眼迷離地看向靳言,“有什麼吩咐嗎,主子?”
……主子?!
靳言忽然想到之前這笨蛋向他提起的那馭人之術,氣血上湧,臉頰燒紅了,慌張地垂下眼,品著手中酒,原本想要勸對方少喝一些的,這時候也沒心思再勸了。
靳言不勸,林澹也沒察覺這酒有問題——
能來到三教盟內圈,住進這每一間特殊定製的旅館的修士,修為都不低。
這裡準備的酒水,自然也不適合低階修士。
以林澹這築基境的修為,一杯酒喝下肚,對於他的身體來說,已經是極限了。
偏偏這酒水喝起來甜滋滋的,像果汁似的,林澹根本沒意識到自己醉了。
他以為自己現在清醒著呢,隻是因為看到咪咪化成人形了,心裡高興,所以話多了一點。
靳言端坐在他身邊,小口喝著酒,微微偏著頭,勾起唇角,饒有興致地看這笨蛋耍酒瘋。
靳言覺得很有趣,這笨蛋太老實了,耍酒瘋的方式也老實,不打人不罵人,甚至不發脾氣,就是變得非常囉嗦。
絮絮叨叨,不著邊際地講一堆話。
大部分都是些種地或者搬磚的時候遇到的生活瑣事,中間夾雜著一些靳言完全聽不懂的奇怪術語。
靳言倒也不嫌棄他講得散亂,從頭到尾都默默聽下來,甚至偶爾還會回應兩句。
看著那笨蛋緋紅的臉頰,靳言以手支頤,眉眼之間掛著淺淡的笑,一臉閒適的模樣。
直到林澹不知不覺講起一些心裡話,靳言這才微微坐直了些。
“月前輩,我知道你們寵物……不是,我是說你們這些妖修,能走到這一步,不容易……
“我……我也替你高興……
“你不用那樣防著我的,你是我的主子嘛,我的主子長得漂亮,我一個鏟屎官,我多看兩眼,隻是因為高興,因為心裡驕傲,你,你能明白嗎,就是那種,獨屬於鏟屎官的快樂!”
靳言眉頭輕擰起來,眼底寫滿困惑。
他當然聽不懂這笨蛋在說什麼,喊他主子也就罷了,“鏟屎官”又是何物?這世間,當真有這樣的官職麼?是這笨蛋自己杜撰的吧?
思忖之間,就聽林澹繼續含含糊糊地絮叨:
“而且,哪怕你化成人形了,我對你,也始終隻有鏟屎官的那種感情,不會有其他感情的。
“你不用防著我。
“我心裡……已經有其他人了……
“他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他走進我心裡,把我的全世界都照亮了。
“我白天在想他,晚上也在想他,趕路的時候在想,睡覺的時候也在想,無時無刻,不在想他……
“一顆心,都被占滿了,再放不下其他人或妖……”
林澹醉得厲害,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趴在桌子上,將下巴擱在冰冷的石桌桌麵,眼睛都快閉上,聲若蚊蠅,聽不清講得是什麼,隻隱約聽到,來來回回,反複說著“想他”兩個字。
靳言眼睫低垂,臉頰浮現紅暈,卻還是強壓下心中的悸動,故作鎮定地,低聲問一句:
“果真……有這樣喜歡?”
“嗯,喜歡,”林澹呢喃,“不管他肯不肯給我回應,哪怕……他不喜歡我,我也喜歡他。”
說到這裡,林澹笑起來,快要閉起來的雙眼彎成月牙形狀,
“我好幸運,能遇見他。
“他隻需要出現在我身邊,讓我可以悄悄地放下那份喜歡,我就,很滿足了……”
聽到這裡,靳言輕輕地歎息一聲,放下酒杯,抬起手,指腹輕輕描摹著對方濃黑的眉毛。
砰!
那笨蛋徹底醉了,腦袋栽倒在桌麵上,昏睡過去。
靳言微微一怔,進而失笑搖頭。
他站起身,手臂攬住對方寬厚的脊背,輕鬆將那比自己壯碩了兩圈的修士,打橫抱起來。
……嗯?
林澹迷迷糊糊地,感覺到自己又被“公主抱”了。
好像……是他的仙子……他強壯的仙子……又來找他了?
他被對方抱回了房間,放在了床上。
鼻息之間,縈繞著一股濃鬱的靈力的香氣……
好香……
好餓……
林澹張開嘴,啊嗚一口咬上去,然後眉頭皺起來。
什麼東西,這麼硌牙,好像是香爐……
誰家香爐,靈氣放得這麼足,把他饞壞了……
不管了,先啃了再說……
“鬆口!”
耳邊傳來一聲喝斥。
好熟悉的語氣。
真的是仙子?!
仙子,不就是……
掌門尊上?!
林澹驀地睜開眼,一雙眼瞪得渾圓。
原本被酒精熏蒸到一團漿糊似的腦子,這時候又被驚得飛速旋轉起來——
咪咪,就是月前輩……
月前輩,就是仙子……
仙子,就是掌門……
所以……
咪咪,就是掌門?!
他的貓,就是他的心上人?!
第092章 第92章
夜色下, 桃花塢館舍中,粉色的桃花花瓣紛紛揚揚,一派靜謐祥和。
和院子裡的祥和氛圍不同,此時廂房裡, 雖然同樣寂靜到落針可聞, 但是, 氣氛卻是劍拔弩張。
……尊上?
……真的是掌門尊上?
原來這麼久以來,尊上和他的貓,都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邊,不過是改換樣貌出現罷了?
他早該猜到的……
為什麼咪咪一個貓妖, 可以有那麼大的權利,隨意出現在寒玉宮的任何地方,現在還不用通行令牌就來到三教盟內圈。
為什麼咪咪出現的地方, 從來沒見過掌門的身影, 而掌門出現時, 咪咪也會消失。
為什麼古茗他們對咪咪那樣敬而遠之,好像對待上司或者長輩似的。
還有,咪咪舉手投足之間,帶著的那股子高傲和生人勿近的架勢,那不太好的脾氣, 那欲拒還迎的模樣, 簡直和尊上一模一樣。
還有, 咪咪告訴過他,自己在五百年前就已經可以隨意出入寒玉宮了, 這個時間, 不是正好和掌門尊上進入寒玉宮的時間,差不多吻合的?
還有, 這世間隻有掌門尊上和咪咪兩個,叫過林澹“林壯壯”,每次都是被逼急用憤怒的口吻喝斥出來的。
還有……
還有太多太多了。
這些事,擺在林澹麵前,他早該猜到的。
不,他現在不是猜測了。
他萬分篤信,咪咪,就是靳言,絕不會有錯。
聽說分|神期之後的大佬,可以把自己的神識凝成實體,同一時間在不同的地方出現。
這樣想來,咪咪和月前輩,應該都是靳言的分|身吧?
林澹思緒紛飛,他仰麵平躺在寬敞的雕花床上,雙眼睜得渾圓,直直地注視著麵前那張雋秀的臉。
那張臉,在林澹的眼中無限放大,近到林澹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每一根卷翹的睫毛,那鴉羽般的睫毛顫動著,被昏黃的燈光拉出灰色的陰影,打在對方白皙的臉頰上,像婆娑的樹影。
這是一張陌生的臉,可是,此刻在林澹的眼中,又帶上幾分熟悉的感覺。
很多細節,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往往會被忽略,可是此刻恍然明白過來,便又變得分毫必現——
雖然是不同的兩張臉,可是眼前人的神態,和林澹記憶中的掌門尊上,簡直一模一樣。
兩片薄唇輕抿,眉頭微微擰起來,眉心浮現幾條淺淺的紋路。
分明有些惱怒,目光中透出不耐煩,可眼裡卻盛著水光,多出幾分無辜感覺。
不過,此刻那無辜的雙眼中,好像又多出來一點彆的情緒……
那是什麼情緒?
……羞憤?……羞惱?……羞赧?……羞澀?
雖然被忽然意識到的驚天大秘密給嚇醒了,可林澹此刻腦袋仍舊昏沉沉的,酒精的後勁還在,他的思維還是十分遲滯。
那不大靈光的腦袋,這時候努力想要捋清楚目前的情況,卻發現非常困難。
他的眼珠轉動著,目光從那張湊近到快要碰到他鼻尖的臉上,緩緩地往左右看了看——
他現在是躺在床上的,咪咪,也就是月前輩,也就是掌門尊上,正壓在他身上。
對方的雙手此刻撐在林澹的腦袋兩側,離得很近,手掌邊緣都碰到林澹的耳廓了。
他們的胸膛幾乎快要碰到一起,林澹仿佛聽到了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撲通、撲通,也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眼前人的。
……他們為什麼會在床上?……現在這樣的姿勢,是要做什麼?
林澹努力讓自己漿糊一般的腦袋重新運轉起來——
他們剛才好像是在樹下喝酒,後來林澹喝多了,撐不住了,倒下了,又被對方輕輕鬆鬆地抱回房間裡來。
將心比心,如果是林澹站在床邊,看到一個醉酒的掌門尊上躺在床上,他會做什麼?他會做一些自己始終壓在心底,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換位思考,難道,剛才林澹閉著眼時,掌門尊上也想要……悄悄地親他?
林澹的心跳忽然變得很快,他開始思考,這個時候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眼睛重新閉上,對方還會不會繼續剛才的行為……
然而他眼皮剛要耷下來,就聽到對麵帶著幾分惱怒的喝斥,
“鬆口!”
……嗯?他們不還沒親上嗎?
林澹重新睜開眼,突然意識到什麼,牙齒用力,“哢”一聲,後槽牙卡進某個鏤空的金屬容器裡,這才意識到——
他好像正咬著什麼東西呢?!
剛才夢裡麵啃的那個香爐?!
林澹低頭看去,這才發現那根本不是香爐,那是掌門尊上隨身佩戴在腰間的鏤空香囊球!
再抬眼看過去,重新審視他二人現在這曖昧的趴在一起的姿勢,林澹這才恍然意識到——
啊,是掌門尊上把他放在了床上,他冒傻氣了,聞著對方腰間的香囊球裡的靈氣,下意識就張嘴啃上去了。
腰間佩戴的香囊球,總共就那麼短一根帶子係著,被林澹咬在嘴裡,死死不鬆口,對方可不就被迫要被扯到他麵前來了……
“唔?唔唔……”
林澹意識到問題,嘴裡支支吾吾想要解釋,奈何還啃著球,講不清楚。
靳言的耐心顯然已經耗儘了,不想聽他解釋,索性將身體強硬地往後退出去,想要直接將那香囊球從對方口中扯出來。
林澹見狀,下意識撐著手臂想要坐起來。
如此一來,兩人一個往床外退,一個往床後坐起身,距離猛然間以雙倍的速度拉開了,那短短一根係帶被繃直了,像拉滿的弓弦。
林澹慌張地張開嘴,想要把香囊球吐出來,奈何剛才下頜太用力,把自己後槽牙卡進鏤空的外壁裡,這時候根本放不開那小球。
靳言並沒有意識到對方的窘迫,隻一心往床外退開。
林澹嘴裡“哎”“哎”地喊著,覺得自己後槽牙都要被拔下來了。
一邊想著這香囊球的係帶是什麼東西做的,質量這麼好,一邊下意識抬手,攥住嘴邊的那根帶子,用力往下,想要把金屬球從自己嘴裡掰下來。
“哢。”
一聲響。
不是香囊球從後槽牙上扯下來的聲音,而是……
對麵腰間係扣崩開的聲音。
白玉製的係扣打開了,纖細的腰帶隨之散落,原本整齊束在身上的衣襟敞開了,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
“不是,我,我不是有意的……”
林澹這時終於把那香囊球從自己嘴裡扯出來了,可那鏤空的金屬外壁裂開了,裡麵的香膏散落出來。
林澹下意識將小球舉起來,想要想辦法把外壁重新扣好,那係帶被拉扯,終於從對方腰帶上脫落下來。
發現自己把人香囊球扯掉了,林澹一團漿糊的腦袋裡這時候隻剩下一個念頭——要給人還回去。
於是他行動比腦子快,急匆匆下床,舉起手臂,捏著香囊球另一端的絲絛,想要重新係回對方已經鬆散的腰帶上。
“你、你……”
看對方那架勢,靳言慌了,也顧不上被扯散的衣襟,被逼得一步步往後退,隻退到門邊,背抵上門框,被迫停下來。
林澹想要捉住對方腰帶,可眼前晃動得厲害,目光落在腰帶上,手卻不知為何伸到了對方腰側。
指尖觸到一片冰涼滑膩,林澹怔住。
啪!
對麵長袖一揮,一道靈力打過來,林澹身體一個踉蹌,眼前天旋地轉,下一秒,人就被掃到了牆上去。
“無恥!”
耳邊傳來一聲憤怒的喝斥,緊接著,那白色身影長袖一甩,從門口轉身離開了。
“尊、咪、月前輩……”
林澹懵懵地扶著牆壁站起身,甩了甩腦袋,抬腳跟出去。
眼見著那白色身影快步走進隔壁廂房,林澹腳步踉蹌地追上去,想要解釋,然而——
砰!
木門被用力撞上,險些打到林澹的鼻梁。
林澹慌忙仰著頭朝後退了半步,懵懵地看著麵前緊鎖的房門,抬手想要敲門,手舉了舉,又放下了,最終隻站在門外,垂著頭,小聲解釋:
“我、我不是故意的……”
門的另一側,靳言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火,被門外那笨蛋翻來覆去的同一句話吵得心煩,索性抬手,落下一道禁製,隔絕了門外的聲音。
林澹並沒有意識到對方已經單方麵屏蔽了他,站在門外,絮絮叨叨解釋了一大通,後來夜風一吹,酒勁上來了,腦袋昏沉,站不住,便索性坐在門檻上,腦袋靠著門檻,像個看門獸似的,守在門口。
他講了許久,口乾舌燥,見裡麵一點動靜都沒有,擔心對方是睡下了,又閉了嘴。
一條腿微曲著放在門檻上,右手手臂隨意地擱在膝頭,手掌隨意地攏起來,指腹相互摩挲著,腦袋裡不受控製地回憶起剛才那冰涼滑膩的觸感。
還有……他溫熱的指腹倏然觸碰上去時,對方下意識繃緊腰身,身側凸顯出來的薄薄一層肌肉的質感……
莫名地,林澹回想起以前剛撿到咪咪的時候,他每次伸手去撈貓,寬大的手掌抄起對方柔軟的肚皮,貓咪便會突然之間渾身變得僵硬……
剛才那年輕修士纖瘦的肚腹,和以前白貓柔軟的肚皮……原本毫無關聯的兩個部位,這時莫名地,在林澹腦海中重合了。
林澹感到很稀奇,唇角不自覺地翹起來。
咪咪,怎麼會是掌門尊上呢……
想著想著,林澹翹起來的唇角,又重新繃直了。
咪咪,是掌門尊上的話……
那他之前肆無忌憚地擼貓,做的那些事,這時回想起來……
他攬住貓咪肚皮,把對方抱在懷裡,他箍住對方細瘦的小身體,埋在對方柔軟的脖頸處絨毛裡猛吸,他抱住對方同寢同食,他忘情的時候,還會不管不顧地親吻貓咪臉頰,耳朵……
還有……
那晚在張遠的院子裡,他洗完澡回來,看到自己的貓咪翻著小肚皮仰麵躺在床上睡熟了,沒忍住,抬手往對方身|下摸過去,掌心抱住的那冰冰涼、軟乎乎、圓溜溜的觸感……
這些事,他一個鏟屎官,對著貓主子發癡發癲做一做,也就罷了,可是現在,知道那貓主子不是貓主子,而換做了掌門尊上……
林澹把過去的回憶中,他的白貓的形象,全部換成那位永遠戴著白玉麵具,一身白衣,身影清瘦,步履生風的高冷修士的模樣,再代入一遍……
“啊——!”
林澹一個激靈,坐起來,原本被夜風熏蒸起來的那股酒氣,嚇得半點都沒有剩下。
他……他原來對掌門做過這麼多,這麼過分的事?!
第093章 第93章
前一晚, 就在林澹從雲海樓回到桃花塢之後不久,在桃花塢旁邊,一個身材壯碩的修士,扛著長刀, 走到一汪幽深的小水池邊上, 抬起手, 將腰間雕刻著於菟神的那塊令牌扣進池水上方懸浮的玉玨中。
以那玉玨為圓心,一張隔絕聲光的結界逐漸被展開了,原本不過浴池大小的小水潭,朝外擴散開來, 變成浪濤滾滾的汪洋,那汪洋正中央,有一塊黑漆漆的礁石, 礁石正上方, 浮現出這館舍的名字——
[滄海觀]。
關滄海腳下用力一踏, 飛身躍入滄海觀的結界中,不偏不倚,落在那中央的礁石上。
長刀橫於膝上,盤腿坐下,他開始打坐調息, 試圖把之前在駐劍台上受損的內力, 儘快修複好。
這館舍是按照關滄海當年領悟刀意時的修煉地——寒玉門邊界處的西海岸的模樣, 仿造的,所以他坐在那礁石之上時, 仿佛回到了自家地界, 按說應該很快就能入定的。
可是這次出乎關滄海意料,他竟然遲遲沒辦法靜下心來。
胸口處的內傷讓他每一次呼吸, 都牽扯得肋骨和肺部生疼。
雖然掌門在過來的路上已經幫他簡單療傷,又把自己帶的最上品的丹藥給他吃了,可是掌門畢竟是至陰至寒的道體,對方的靈氣,對關滄海這樣陽屬性的鍛體修士,修複作用不大。
他可能還是需要一些塗抹外敷的靈藥,輔以靈力推入體內,才能儘快恢複。
掌門進入內圈之後,就和關滄海分頭行動了——寒玉門掌門,自然不會跟他們住同一片館舍。
關滄海自己平時五大三粗的,根本不會想到隨身專門帶傷藥,這時候前胸後背疼得厲害了,才想到需要尋藥。
他仰起頭,伸長了脖子,往隔壁看過去,沒過多久,就看到邊上那一塊假山石上的玉玨被打開了。
名叫[遠山黛]的館舍浮現在眼前。
關滄海笑起來,立即提起長刀,飛身衝去隔壁館舍,正要敲門,發現對方的結界根本沒關,就那麼大敞著,也不知在等誰。
關滄海背著刀走進去,穿過嶙峋的石林,最後在一座建造得十分氣派的石屋門前停下腳步,喊了聲:
“破山!”
“進來。”
淩碣石的聲音從屋裡響起。
關滄海走進去,一眼就看到正盤腿坐在石床上的淩碣石。
淩碣石臉上沒什麼表情,手邊的石桌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排傷藥,不是彆的,正是關滄海想找的外敷的靈藥。
關滄海嘿嘿笑了兩聲,湊近過去,也不客氣,抬手拿了一瓶,剛想說借我用用,就見淩碣石抬手指了指自己旁邊的空位,
“坐吧,我替你療傷。”
關滄海笑容變得更深了。
要說誰的靈力最適合幫他療傷,那當然是和他並肩作戰了幾十年的右護法了。
他撲通一聲在淩碣石身邊坐下了,盤起雙腿。
“把衣服脫了。”
淩碣石仍舊沒什麼表情地說一句。
“哦。”
關滄海聽話地抬手,一道靈力把自己上衣扒得乾乾淨淨,露出虯結如小山般壯碩的胸膛。
“轉過去。”
淩碣石又吩咐了一句。
關滄海轉過身,把被對著對方,感覺到清清涼涼的傷藥塗抹在自己背上,忍不住扭回頭,“破山,我說……”
“彆說話。”
淩碣石打斷他。
到這時,關滄海忍不住了,上半身轉過來,皺著眉頭看自己的同僚,
“你乾嘛呢?模仿咱們掌門?彆說,你這樣子,頂著一張冰塊臉,不說話,跟咱們掌門還真有個七八分相像,都一樣氣人。”
“我氣人?”淩碣石冷哼一聲,“也不看看是誰在駐劍台上做那不顧後果的蠢事,氣得人牙癢。”
到這時,關滄海明白過來,抑揚頓挫地“哦”一聲,“你為這事生氣呢?”
淩碣石沒說話,往關滄海背上注入靈力的力道突然加重,仿佛小刀刮過對方傷口,疼得關滄海“嘶”一聲,倒抽一口涼氣。
“不是,這事你覺得應該怨我?”關滄海拍了拍自己腳邊的刀,“他們要收走咲天,你覺得我能咽下這口氣?”
說著,不待淩碣石回答,關滄海踢了踢對方身旁放著的玄鐵刀,“你自己不也違抗那三教盟的規定,把破山刀帶進來了?”
“我沒有,”淩碣石說,“托您的福,大鬨了那麼一場,之後我再過去,駐劍台那一眾修士怕再生事端,沒有為難我。”
“哦,”關滄海用力點頭,“合著有我打頭陣,做這個冤大頭,便宜你了,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呢?”
“我賣什麼乖?生什麼氣?”淩碣石冷哼,“你自己莽撞衝動,非要和他們硬碰硬,關我何事?你就是死在那駐劍台上了,我也隻會拍手叫好,道一聲,你就是自己蠢死的,怨不得誰。”
關滄海算是看明白了,淩碣石這是知道他被那誅仙地煞陣重傷,憋了一肚子氣,就等著他過來了,發泄在他身上呢。
但這事後來回想起來,確實是自己衝動了,最後還要掌門出麵擺平。
淩碣石罵他,倒也沒有罵錯。
“怎麼了?不說話了?心虛了?”
淩碣石見對麵陷入沉默,忍不住又激了兩句。
關滄海這時卻歎口氣,“那幫三教盟的成員,欺人太甚,教我怎麼咽得下那口氣?
“我當時真沒想那麼多,隻覺得如果我真的就那麼低頭了,把刀交出去了,那往後,掌門過來,要怎麼辦?
“我得要做那第一個打破規矩的人,為掌門破開那個口子,唯有這樣,掌門才有立場,保住自己的雌雄雙劍。
“我們身為他的左右護法,為他開路,護他向前,本就是我們的職責,不是嗎?”
聽完關滄海的話,淩碣石久久都沒有言語,最後歎息說:
“咲天,你太天真了。”
“是啊,我又蠢又衝動,根本沒想到,那樣大鬨一場,非但沒有幫到掌門,反倒讓掌門為了護住我,主動交出了恩賜和解脫。”
關滄海說著,恨得牙關緊咬,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床上。
淩碣石見狀,搖頭,“這事怪不得你,哪怕不是救你,掌門那一雙劍,也肯定會交出去的。
“他要進三清洞,要和他們坐下來談判,那一對劍,他就不可能帶在身邊。”
聽到淩碣石的話,關滄海的臉色變得很沉。
那雌雄兩座駐劍台,像兩座通天塔似的,一東一西,矗立在三教盟邊界。
駐劍台離三清洞,足有一萬八千裡遠,這麼遠的距離,就是修為再高的修士,也斷然不可能召喚得回自己的本命劍了。
三教盟這樣做,和捆縛住掌門的雙手,有什麼區彆?
“老虎自己拔了尖牙利爪,把自己送進三清洞去,到底是在為自己爭取一個和兔子們坐下來談判的機會,還是,把自己當獵物,送進坑裡去了?”
關滄海滿臉擔憂地問。
這問題,淩碣石答不上來,他搖頭,“這事,恐怕隻有進到三清洞,等到三教大會正式開啟的那一天,才知道了。”
從遠山黛出來,回到自己的滄海觀,盤腿坐在水中礁石上,打坐調息一夜,關滄海的內傷便調理得七七八八了。
他笑著想,淩碣石這人,嘴巴不饒人,手上療傷的功夫倒是了得。
雖說他的狀態完全恢複還要再等幾天,但是現在胸腹上的內傷外傷都不疼了。
關滄海又變得生龍活虎,他是個坐不住的性子,眼見著天邊泛起魚肚青,想起來隔壁就是桃花塢,他提了刀,二話不說,飛身衝去旁邊小院子。
古茗離開之前,特地將桃花塢的結界的通行令牌交給了關滄海,囑咐他幫忙守護林小犬的安全。
關滄海這時帶著令牌,一路暢行無阻地飛身來到桃花塢院子裡,扯著嗓門喊:
“壯……小犬!小犬,你在不在?
“古茗有事先走了,往後這兩天,你滄海大哥我帶著你出去耍耍?”
關滄海一路喊著,先往東廂房去,發現門開著,人不在,又去西廂房,發現也是空的,正納悶呢,就聽到不遠處地上傳來一聲悶悶的:
“滄海兄,我在這。”
關滄海循聲走過去,就看到林小犬從隔壁廂房門前的地上撐著手站起來,揉著腦袋,一副沒太睡醒的樣子,朝他走過來。
“我說,小犬,你這放著好好的臥房裡的床鋪不睡,偏要睡外邊地板上做什麼?”
林澹看一眼身後仍舊緊閉的房門,沒好意思提自己惹掌門不高興的事,轉回頭,嘿嘿笑說:“昨天晚上喝多了,一不小心就在這睡過去了……”
這話倒也不假,他昨晚守在這門邊上,腦袋裡想到自己跟咪咪做過的那些事,嚇得酒都醒了,一直到天快亮了才沉沉睡過去。
一聽到喝酒,關滄海兩眼放光,很快在樹下的石桌上看到擺滿的各種酒水,走過去,隨手拿起一杯,
“你一個人喝酒,也不叫我過來?”
又指了指旁邊小院子,“我就在隔壁滄海觀,你要喝酒,隨時喊我啊,我保證隨叫隨到!”
林澹笑著走上前去,說:“這是昨晚剩下的酒,滄海兄,你稍等片刻,我去小茶室裡再拿兩個食盒出來?”
“昂。”
關滄海也不客氣,大馬金刀地往石凳上一座,等著林澹拿酒出來——他是知道這桃花塢裡的桃花酒好喝的,等著嘗一嘗。
誰知道林澹沒有拿酒,反倒抱了一盒盛滿早餐的食盒出來。
關滄海早已經辟穀了,對吃的沒太大興趣,反倒是眼巴巴地問:“沒酒?”
林澹把一碗粥跟幾碟小菜擺到對方麵前,笑問:“滄海兄,今天有什麼任務嗎?”
他心想,對方過來這邊出差,指不定有什麼工作任務要做呢,要是一大早在他這裡喝酒喝醉了,耽誤工作,可不太好——
林澹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上工上地之前,是不沾酒的。
關滄海拿了個巴掌大的包子,一口吞進嘴裡,擺擺手,
“任務就是跟著你,保證你時刻在我眼皮子底下。”
林澹看一眼仍舊緊鎖的廂房門,正在想要不要敲門,給掌門送點早飯進去,聽到關滄海的話,詫異問:“跟著我?跟著我做什麼?”
“你想做什麼?”
關滄海想到什麼,抬起手,勾住林澹脖子,把他拉到自己懷裡來,“怎麼樣,要不要跟著你滄海大哥,出去好好耍一耍?”
“耍……耍什麼?”
關滄海吸溜一口粥,把寶子送進肚子裡,衝著林澹眨眨眼,
“當然是……攢勁的節目!”
話音剛落,就聽吱呀一聲,原本緊鎖的房門打開了。
白衣修士臉色冰冷地走出來。
“噗——!”
關滄海嚇得一口粥噴出來,咳了半天。
第094章 第94章
三教盟地界內圈, 以三清洞所在的擎天柱為圓心,外圍散布著各種根據不同修士的特征而修建的館舍。
靠近擎天柱的中心地帶,則不設住宿的館舍,而是沿著那擎天柱腳下, 建造了一圈酒肆、茶樓、舞池、戲院、武館、拳台……
總之, 這片中心地帶, 是為了給來自五洲四海、不同門派、不同種族背景的修士們,一個休閒娛樂、結識交流的場所,而設立的。
雖說這片中心區域裡,不同的娛樂場所, 風格迥異,但是畢竟是設立在核心圈邊界處的店鋪,受三教盟約束, 他們未必都是清新風雅的格調, 但必定都是秉持名門正派的立場規章的。
所以, 當關滄海領著林澹和月前輩,熟門熟路地摸到一處酒館門前時,看到眼前景象,驚得直愣愣站了許久,沒敢往裡進。
就見麵前的三層小樓, 周圍墜滿七彩的緞帶, 緞帶隨風飄蕩, 帶出濃鬱的脂粉香膏的氣息,夾雜著樓內的鶯歌笑語, 透著說不出的淫|靡。
關滄海抬頭, 瞥向樓上掛著的招牌,上麵明晃晃寫著三個大字——[聽海閣]。
“是這裡沒錯啊……”
他搓了搓後腦勺, 感到完全摸不著頭腦。
林澹跟著他的視線,看向樓上招搖的彩色緞帶,儘量忽略耳邊不斷傳來的嬉笑聲,壓低聲音問:
“滄海兄,這地方……它正經嗎?”
“正經……”關滄海循著記憶找過來的,可看著眼前這畫風突變的樓閣,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記憶出了差錯,“……吧?”
林澹轉頭,意味深長地看向關滄海,總覺得這位大兄弟,好像不是特彆靠譜——
他說的出來耍一點攢勁的節目,林澹一直以為隻是嘴上說說的,沒想到,竟然真的是……
“我們……真的要進去?”
林澹一時有些猶豫,想打退堂鼓,回桃花塢去了。
而始終一言不發地站在林澹身側的靳言,這時抬起頭,目光順著那聽海閣,一路往上,看向閣樓背後的高聳入雲的石牆,眉頭一點點擰起來。
這中心地帶的所有店鋪,都是背靠擎天柱而建,此刻那閣樓背後緊貼的石牆,便是擎天柱的外壁。
而那外壁上,現在密密麻麻,纏滿了爬藤,爬藤上開滿各個季節的花卉,其中以桃花居多——
而這些桃花,有的是鮮嫩的粉白色,有的是不太健康的蠟黃色,有的……是已經接近枯萎的棕褐色,甚至灰黑色。
靳言將神識鋪開,努力想要查探那些爬藤上的花枝的氣息,一探究竟,然而,沒能成功。
那些爬藤和花枝似乎已經和擎天柱的外壁融為一體了,受到擎天柱自帶的極強的防禦結界的保護,以靳言現在這副分|身的能力,沒辦法感知到任何異常。
可是這些桃花,給靳言的感覺,不太好——
靳言的師娘雲壑真人就是半個桃花妖,從小在花團錦簇、桃花遍地的寒玉宮長大,靳言對這種靈力滋養的桃花,很敏感。
現在這擎天柱外壁上的藤蔓花葉,肯定不是正常狀態——
那些桃花,不像擎天柱表麵的裝飾,倒更像它滲出的一顆顆血珠,而那些逐漸泛黃,甚至枯黑的花朵,像是在昭示,這根巨柱的內部,已經潰爛。
靳言的眼睫垂下,落在地麵——
這擎天柱的根部,究竟藏了什麼,讓這屹立數百年之久的巨柱,變成如此模樣?
“咲天尊者!許久不見!許久不見呐!
“上次一彆,已有十數載了吧?
“我可是日日都盼著咲天尊者能再次大駕光臨,我好與你把酒言歡、一醉方休啊!”
三人循聲朝聽海閣門口看過去,就見一個身材豐滿、嗓音粗獷的婦人,穿著一身粉嫩的繡桃花紋的輕薄紗裙,快步走過來,不由分說,抬起粗壯的手臂,就要去攬關滄海的手。
關滄海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背後長刀不斷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眼看就要按耐不住,飛出去將那婦人一刀砍飛,
“……咱倆認識?!”
那婦人手上動作一頓,收回手,露出一副十分受傷的神情來,搖頭歎息,從腰間的儲物法器中,取出一枚玉扳指,
“上次,你來我這酒館,與我在擂台打了十多個回合,最後你敗下陣來,輸了這玉扳指給我,揚言,下次再見,定會靠實力把扳指贏回去,還要打得我滿地找牙,怎麼,十多年過去,我不曾忘記,你卻把自己撂下的狠話全忘乾淨了?”
關滄海看一眼那玉扳指,再抬頭看向那魁梧的婦人,在對方眉眼之間確實看到了七八分當年那人的模樣來,然後嚇得眼珠都要瞪出來,大聲高喝:
“海半山!你、你你你……你怎麼變成女人了?!”
“嘖,什麼女人,”海半山橫眉倒豎,“不過是換了女子的裝束罷了,我還是實打實的男人,掏出來比你都大!”
說罷不給關滄海開口反駁的機會,卡住對方手臂,用力往樓裡拖拽,又吩咐門口的幾個店員,招呼林澹和靳言一起進去。
走進那酒樓,看著裡麵燈紅酒綠的氛圍,關滄海的臉色越來越差,待到看清酒樓正中央的中庭設立的那巨大的舞池,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你把擂台拆了,換了這麼個不著調的舞池?
“不是,為什麼啊?!”
關滄海就是衝著那比武擂台,才想要來這聽海閣的,如今看著舞池中央揮舞著長袖的舞姬,他臉色變得很差。
海半山壓著三人在舞池邊上最好的看台坐下,聞言,搖頭:
“大人,時代變了!
“現在哪還有修士想要看擂台上那些舞刀弄槍的把戲,美人舞蹈,佳人歌唱,這才是大家喜聞樂見的東西。”
關滄海無法理解,抬眼打量他,“這就是你穿女子裝束的原因?”
“自然不是,”海半山搖頭,“客官們又不瞎,誰想看我這個糙漢穿這一身?”
關滄海點頭,覺得自己聽到了進門以來第一句正常話,又問:“那你穿成這樣乾什麼?”
“前些年,與人比試,輸了,便被迫穿了一次。”
“你這麼多年就穿這一身,沒換過?”
“當然不是!後來再穿,就是我自己樂意了。”
說著,海半山意味深長地感歎:“女裝,隻有一次,和無數次。”
關滄海陷入沉默中——
他覺得這地方變了,味道整個變了,不隻是掌櫃的海半山變了,聽海閣也變了,甚至,整個中心地帶的所有店鋪,都變了。
而這種變化,林澹這個頭一次來到三教盟的修士,自然是感受不到的,他微微眯縫著雙眼,擰著眉頭,盯著旁邊那片裝飾得十分奪人眼球的舞池中央的舞姬,挪不開視線——
他不理解,但是他大受震撼。
他一直以為三教盟是個十分古板,充滿了教條主義的地方,沒想到,這擎天柱腳下的店鋪,竟然是這種畫風的?
而就在林澹直勾勾盯著那舞池中央的舞姬看的時候,他身旁的年輕修士,則始終盯著他的側臉,目光變得越來越冷,臉色變得越來越黑。
眼看著林澹盯住舞姬,看得眼珠都要掉出來,靳言什麼也做不了——他現在的身份,隻是一個和林澹剛認識不久的普通友人罷了,哪怕現在林澹被隔壁桌的某個妖修帶到樓上包廂裡去,他都沒有立場阻攔的,更不要說這笨蛋現在隻是半張著嘴,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傻小子似的看著舞池,沒做任何出格的事。
靳言不可能抬手捂住對方的眼睛讓他彆看,心裡憋悶,隻能給隔壁罪魁禍首傳音入密,
“這便是你說的玩耍的好地方?”
關滄海滿臉無奈地抓了抓發髻,同樣傳音入密,回道:“掌門,我如果說我真的隻是想領壯壯過來喝酒的,你……信嗎?”
這簡直像客官進到窯子裡去卻說自己隻想要喝一杯好茶一樣,毫無說服力。
但是說句真心話,靳言是信的。
他很了解自己這個直腸子的師兄——關滄海此人,雖然沒有道侶,可是他這輩子放在心上的,隻有兩樣——那個讓他操碎了心的徒弟,連翹,還有他片刻不離身的寶貝本命刀,咲天。
至於這些個香豔的舞姬,對於關滄海來說,顯然遠沒有擂台上挑戰的劍修和刀修的吸引力大。
可是相信歸相信,靳言嘴上卻是不肯認的——
他現在正氣憤著,總要有個人來背這口黑鍋。
“哼!喝什麼酒?那舞姬口中送出來的美豔香酒?”
“嘖,真不是!”關滄海急了,一拍身側長刀,就要站起來,“你要不信,我們現在就走!”
林澹聽不到他們傳音入密的對話,可是被關滄海一掌拍在刀口的動靜嚇了一跳,視線從舞池上收回來,看向對方,
“滄海兄,怎麼了?”
視線和林澹那茫然的目光對上,又看一眼此時唇角帶著得逞的淺笑,正要提劍起身的靳言,關滄海腦袋裡靈機一轉,忽然又坐好了,擺擺手,
“沒事,小犬,沒見過這麼攢勁的節目吧?怎樣,這回是不是開了眼了?”
關滄海想明白了,他剛才在桃花塢都誇下海口了,這時候要是怯場,領著林小犬灰溜溜地回去了,那也太沒麵子了。
林澹笑了笑,重新看向舞池,攢勁不攢勁他不好說,不過,“確實,以前從來沒見過……”
靳言這時候一道眼刀刮過去,怒目瞪向關滄海。
關滄海端起一碗酒,全當沒看到對方那仿佛要將他千刀萬剮的目光,傳音入密,
“我說了要領小犬出來耍耍,不能出爾反爾的。
“尊上,早說了這裡不適合您,您非要跟過來的。
“您這一天換一個分|身的,玩兒得也太花了,我可跟不上您的節奏。
“你們小兩口玩角色扮演,調劑情趣,彆拿我當裡麵的一環啊。”
說著,關滄海還壞心眼地湊到靳言邊上去,替他出主意,
“掌門,我記得,你那裡,像這位月前輩這樣,水靈漂亮的分|身,好像還有兩個吧?
“你要是看不慣壯壯盯著那舞姬看,又拉不下來臉開口讓他非禮勿視,那你換個舞姬模樣,去上頭開個包廂,把這臭小子騙上去?”
說著,還拍拍自己腳邊長刀,信誓旦旦地保證:
“你放心,你們上去開包廂,我給你們在門口站崗,保管沒人敢壞了你們的好事。”
這最後一句話,關滄海講到興起,忘了用傳音入密,林澹茫然轉頭,
“什麼包廂?什麼好事?”
關滄海愣了一下,接著將錯就錯,一抬手,將自己的令牌拋去二樓,順勢開了一間空著的包廂,然後抬手指了指,
“小犬,看到最右手邊的那間[海清河晏]了嗎?你去看看,保管能遇上好事。”
第095章 第95章
關滄海說話期間, 始終被旁邊修士那藏著刀鋒的目光狠狠瞪著。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他現在已經被千刀萬剮,死了不知道多少輪了。
不過關滄海現在之所以這麼跳,因為他很清楚, 他們家掌門不可能在這種地方釋放出威壓和無儘靈力的——
這裡可不是寒玉宮偏殿, 要是在偏殿, 關滄海現在已經被彈飛到殿門上,變成冰雕了。
可是現在這是在三教盟內圈的核心地段,是在聽海閣這樣背靠擎天柱的店鋪裡,他們家掌門就算再生氣, 也不可能現在發作,否則傷及無辜,又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煩事來。
所以關滄海說完之後, 長刀往背後一掄, 站起身, 托著林小犬就往樓上包廂走。
林澹還沒回過神呢,就被關滄海從桌邊拖走了,他腳步趔趄地被拽著往樓梯口走,走了兩步想起來,回頭問:
“月前輩, 不一起嗎?”
靳言仍舊身姿筆挺地坐在桌邊, 沒動, 也沒回答,甚至沒有分給林澹一個眼神。
……怎麼了這是?
……生氣了?
……為什麼生氣?
林澹這時候根本意識不到現在這聽海閣的擦邊氛圍和曖昧舞曲有什麼問題的, 他是第一次來三教盟, 還以為之前是他刻板印象了,這裡的核心地段, 風氣一直就是這麼開放的——畢竟過來之前,關滄海親口告訴他,要帶他來看看攢勁的節目。
林澹思忖著,想要抬腳走回去,問問靳言怎麼臉色這麼差,可腳下的法陣忽而金光一閃,緊跟著他眼前天旋地轉,下一刻,人已經落在了二樓包廂裡。
這包廂比樓下舞池邊上的位子舒服很多,旁邊一整麵牆都是鑿開的,顧客在牆邊,可以不被打擾,又毫無顧忌地儘情欣賞舞池上的“風景”。
林澹快步走去那開放的牆邊,垂頭往下看去,視線很快鎖定在仍舊端坐在舞池邊上的那孤零零的身影上,
“不叫月前輩一起上來嗎?”
關滄海走過來,笑說:“你那月前輩臉皮薄,需要一個人靜一靜,獨自做點思想準備,等他做好準備了,自然就會上來了。”
林澹狐疑地轉過頭,擰著眉看關滄海,心想你和現在這個月前輩形象的掌門尊上,不是頭一次見嗎,怎麼說得好像很了解對方的樣子?
該不會,左護法也看出來月前輩就是掌門尊上了?
正想著,關滄海這時拍拍林澹肩膀,
“你儘管在這裡等著,我跟你保證,不出一盞茶時間,他肯定上來找你。”
林澹將信將疑,但還是決定在牆邊坐下了——左護法專門開了包廂,領他上來,他也不好直接駁了人家的麵子,反正也就隻要一盞茶時間,待會時間到了,掌門尊上如果還是沒有起身上來的打算,林澹那時候再下去找他好了。
這樣合計著,林澹便不再多說什麼,隻盯著靳言的側臉看。
關滄海大馬金刀地在他身邊坐下來,手指一抬,送了一碗酒到林澹麵前去,自己直接拿著酒壺,喝了一口,發出滿足的喟歎。
這時,舞池上忽而傳來“哢噠”“哢噠”的清脆聲音,像同時有一群響尾蛇同時搖動尾巴時發出的響動似的。
隨著那聲音的響起,舞池周邊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和喝彩聲,甚至有人開始吹起口哨。
林澹被那動靜吸引,也跟著往那舞池上看去,就見一群舞姬環繞著正中央一個領舞的年輕女子,同時快速扭動著腰肢,她們腰間掛著的玉石配飾在腰肢抖動的過程中,不斷相互碰撞著,發出剛才那類似響尾蛇的清脆聲音。
而舞池正中央領舞的舞姬,這時將自己的外衫脫了,丟去看台上,她身上隻剩下十分清涼的一套抹胸和短裙,露出一段十分纖細的腰肢,腰帶上墜了一整圈的白色玉石配飾,那玉石掛墜在她動作間有規律地擺動著,發出類似某種昆蟲交|尾時發出的響聲。
這響聲仿佛帶出一股詭異的魅惑氣息,從舞台正中央往周圍擴散出去,讓舞池周圍的看客各個臉上都泛起潮紅,開始出現不正常的亢奮狀態。
在這樣火熱的氛圍中,獨自端坐在桌邊的那白色的清冷身影,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二樓包廂的牆邊,正捏著酒壺的關滄海,這時將樓下的情形看在眼裡,臉上笑容收斂了幾分,喉嚨裡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妖修的媚術,亦正亦邪的擦邊功法,竟然出現在三教盟內圈的店鋪裡。
三教盟這幾年,真是墮落了。
繼續這樣發展下去,不需要外界做什麼,他們自己從內部就要潰爛了,恐怕很快,就要連自己一向在修界努力維持的那所謂“秉持正義,為蒼生之道途而不懈努力”的形象,都維持不住了。
想到這裡,關滄海搖搖頭,暗暗慶幸,幸虧他帶著林壯壯跑得快,現在在這二樓,離得遠,又有包廂裡專門布置的結界保護著,沒有被那些個妖修舞姬給魅惑住。
雖說現在這妖修使的不過都是些最低等級的魅惑術法,不過是為了增加氛圍感,無傷大雅,對修士的身體也不會造成什麼傷害,可是壯壯的修為太低了,剛才如果繼續待在那舞池邊上,指不定要被那一群妖修勾成什麼樣,這要是果真中了媚術,關滄海回去鐵定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他雖然經常動不動就惹掌門生氣,時不時就會被誤傷,可是他還沒有膽大到敢公然挑釁掌門的底線,否則他這條小命可能真就保不住了。
正想著,包廂房門外,傳來一道陌生而強大的氣息。
關滄海的眉眼頃刻冷下來,放下酒壺,提刀往門外走,丟下一句: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小犬,你待在此地,不要走動。”
林澹應了一聲,仍舊直勾勾盯著舞池中央的舞姬那一截晃動的腰肢,眼睛眨也不眨,看得十分入神。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響起來,
“喜歡嗎?”
“誰?”
林澹嚇了一跳,收回視線,往四周看了看,房間裡此時空蕩蕩的,隻有他一個人。
那聲音再次響起,離得很近,好像從他腦袋裡發出的似的:
“你盯著那妖姬的腰腹,看了那麼久,怎樣,是不是生出了不可告人的欲望?”
林澹眉頭擰起來,仔細辨認那聲音的來源,終於,在自己腳下的地麵上,看到一團黑霧。
那聲音,就是這黑霧發出的。
林澹退後了一步,像是踩到什麼臟東西似的,有些嫌惡地看著對方,
“你是什麼東西?”
那黑霧笑起來,“我是你心底深處的欲望,凝成的實體。”
“我心底……的欲望?”
“沒錯,正視自己的欲望,不要抗拒我,更不要畏懼我,讓我進到你的識海中去……”
黑霧的聲音帶著極強的蠱惑性,慢慢地朝林澹靠近過來,像一灘黑水,眼看就要蔓延到林澹腳尖上,順著他的腳尖,進入他身體中去,
“隻要讓我進去,我保證,可以滿足你心底的欲望,讓那欲望,即刻被實現……”
林澹的眼睛微微眯縫起來,“……實現我的欲望?”
感覺到林澹態度的鬆動,那黑霧立即趁勢攻入,整個包裹在林澹的腳上,仿佛給他套上了一團黑色的棉靴似的。
那黑霧試著侵入林澹的身體,想要沿著他的筋脈,竄入他的識海中。
它能感覺到目標的心理防禦屏障快要瓦解了,它覺得自己馬上要成功了,立即趁熱打鐵,蠱惑道:
“你喜歡那舞池中央的妖姬吧?你喜歡那妖姬細瘦的腰肢,曼妙的身段吧?你想要將那妖姬據為己有吧?
“放我進去,我幫你將這欲望實現……
“啊——!”
那黑霧的話講到一半,被林澹一腳踢出去,身體像皮球似的被甩到牆角,撞癟了,又落下來。
“咳咳咳咳……”
黑霧被踢得狠了,不斷咳喘著,怒聲喝斥,“你!你!你為何……為何沒有受我蠱惑?!”
林澹垂頭看一眼自己的腳,確定那裡沒有臟東西了,但還是抬手拍了拍褲腳,滿臉嫌棄。
他抬起頭,看向被他踢到角落裡去的那一團黑霧,
“我為什麼會受你蠱惑?
“你剛才說的那些,根本就不是我心底深處的欲望啊……”
黑霧難以置信地開口:
“你!你盯著那妖姬的腰腹看了那麼久。難道不是中了妖姬的媚術,想將那妖姬據為己有?!
“那你一直盯著對方,究竟在想什麼?!”
林澹覺得這黑霧不太聰明的樣子,不介意把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告訴對方,讓對方死個明白,
“我在想,她腰上戴的那一圈玉石掛墜……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第096章 第96章
“你、你說什麼……咳咳咳……怎麼可能有人在那妖姬的媚術之下, 不去覬覦肉|體,卻、卻想吃掉對方腰間的配飾?!”
那黑霧雖然不是人類,可他既然能利用人類的欲望侵入其識海中,便是自詡對人性的弱點十分了解的。
像眼前這年輕修士這樣的情況,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這人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林澹這時候已經沒什麼心思跟一團不太聰明的黑霧討論他的欲望問題了。
林澹能清晰地感覺到這黑霧的氣息——對方的修為, 比他這個築基境還低。
一團低階的魔物, 為什麼會出現在三教盟的核心地段?
林澹沒功夫細想這個問題——
他雖然沒去過魔域,但在這個世界生活的這段時間,也聽說過,魔物大多陰狠狡猾, 繼續和對方聊下去,對方很可能會再找機會,像剛才那樣試圖侵入他的體內。
這種“寄生蟲”, 就應該儘快動手清理乾淨, 不要和他廢話。
所以林澹二話不說, 從乾坤袋裡取出之前囤的一塊焱壤,貼在掌心,拿靈力捂化了。
一團橘紅的火焰立即從他掌心竄出來。
“小火球之術!”
林澹沉聲喊了一句,掌心朝外一翻,就要將那火球轟出去。
“彆、彆殺我、我可以幫你……啊!”
林澹的小火球沒能送出去, 就見那黑霧所在的地麵上, 忽而閃現出一片金光。
金光描畫出一朵朵桃花的形狀, 迅速組成一張法陣。
從法陣之內,伸出許多金色的桃花枝, 將那黑霧死死纏繞, 收緊,最後繳成齏粉, 徹底湮滅在空中。
待到將那黑霧徹底扼殺,金色的桃花法陣又重新隱入腳下的木頭地板中,什麼痕跡也沒有留下。
林澹擰著眉,快速靠近過去,蹲下來,抬手虛虛地摸了摸那塊地板——
那裡已經完全恢複如初了,什麼氣息也沒有留下。
砰!
正想的出神,倏地一下,林澹的後腦勺被一團軟軟的東西砸中了,緊接著,背後的舞池方向,傳來歡呼聲。
林澹茫然轉回頭,就看到剛才砸中他的那東西滾落在他腳邊的地板上。
是一隻粉色的繡球。
林澹將那繡球撿起來,走到旁邊敞開的“落地窗”邊上,正想要問是不是誰掉了東西進來,就看到舞池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看著他。
“中了!”
“這位道友!豔福不淺!中了頭彩!”
“還不快抱得美人歸!”
林澹一臉懵地抬眼,朝那舞池中央看過去。
就見原本領舞的舞姬,這時將一支弓箭收回去,腳尖輕盈一點,直接飛身落到林澹的床邊來。
突然離得這麼近,林澹可以清楚地聞到對方身上厚重的脂粉香氣,清晰地看到對方那張白皙的臉上塗滿的豔紅的胭脂。
他心頭一凜,大氣不敢出一下,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和對方拉開距離。
那舞姬見狀,掩嘴輕笑,動作間,輕盈的紗袖又帶起一陣香風,直往林澹鼻腔裡灌。
那股濃重的香氣,充滿了人工香精的味道,像林澹穿越以前逛的那些商場裡,那種看起來很高端的服裝店櫃台裡會飄出來的氣味——
濃濃的滿是金錢的味道,是林澹聞到了就會敬而遠之的香氣。
林澹憋氣憋得臉有點紅,心想下次要去那寒玉門告書石裡找個可以短時間內不需要用口鼻呼吸的功法學一下,以後遇到這種情況也好應對。
對麵的舞姬自然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不著邊際的事,見林澹退後幾步,那舞姬便又往前靠近兩步。
林澹又慌張地往後退了好幾步,將手臂朝外伸出去,把那繡滿桃花花瓣的繡球往對方麵前送了送,
“那個,你的東西,掉在我這了,還你。”
那舞姬沒有收那繡球,但也沒有繼續朝林澹靠近了,隻是淺笑說:
“客官,我的桃花既選中了你,你若願意,我便在此為你獨舞一晚,客官想看什麼舞曲?”
“不、不用了,這麼難得的機會,留給樓下的其他道友吧,我不需要。”
林澹又晃了晃手中粉色繡球,像在催促對方將繡球拿回去。
那舞姬卻絲毫沒有要伸手接回繡球的姿勢,隻是微微歪著頭,眼中浮現幾分困惑:
“……不需要?”
“不需要,”林澹篤定地回,“我對這些,完全不感興趣。”
那舞姬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重新笑起來,
“客官,莫非是不喜歡女子?無妨,我也可以變換成男子形象,客官偏好何種男子?陽剛之氣重些的,還是陰柔之氣重些的?”
那舞姬說著,抬手就要脫去外衫,像是要現場給林澹表演一個“女裝大佬現形記”。
林澹這時也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了——他尋思著按照這舞姬的說法,或許他們妖修在性彆這方麵也沒有卡得那麼死——他慌張地快步走上前去,抬手將對方半褪的衣衫穿好。
當然林澹再慌亂,也不敢直接碰到對方的——除了他的貓,他從沒有跟誰有過很親密的肌膚接觸——他此時不過是虛虛地抬著手臂,然後調動靈力,用禦物之術,將對方的衣衫拉上去。
做這些的時候,林澹視線越過那舞姬的肩頭,往窗外的舞池邊上看過去,下意識在尋找那個熟悉的清瘦身影。
然而,沒找到。
靳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他原本坐著的位子,此時空空蕩蕩。
林澹一時怔住。
……去哪了?
早在林澹被關滄海領到這二樓的包廂之後不久,靳言便起身離開了。
觀滄海所謂的一盞茶時間,還是高估了靳言。
根本連一炷香時間不到,靳言就坐不住了,他飛身來到那樓梯口的傳送法陣上,正要追去包廂,忽而被頭頂的一道氣息吸引了注意。
對方修為不低,刻意隱藏氣息時,靳言此時的分|身形態,竟然未能在第一時間感知到對方的存在。
直到此刻離得近了,對方刻意將氣息釋放出一絲來,靳言這才察覺。
他眉心輕擰,指尖釋出的靈力轉了個彎,傳送法陣啟動,不再往林澹所在的包廂去,轉而落在了那包廂對麵的房門外。
剛落地,正要推門進去,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靳言回頭,就見關滄海不知何時立在兩個房門中間的走廊上,一手舉過肩頭,緊緊握住背後長刀刀柄,雙眼警覺地看向靳言正麵向的那間房門。
靳言朝他輕輕搖頭,下頜輕點林澹所在的房門。
關滄海立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點點頭,退回到林澹的房門前,仿佛化身成了一座門神。
靳言轉回身,抬手,正要敲門,房門吱呀一聲,朝裡打開了。
一名看起來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椅上,朝靳言輕笑,
“孤月真君,好久不見。”
靳言淡淡回一句:“合德真人。”
這是玉清派現任掌教,三清洞常駐副盟主。
合德真人一手輕輕撫摸著乖順地趴伏在他腳邊的一隻通體雪白的麒麟獸,另一隻手指尖輕點,送了一杯茶水到對麵桌邊,
“孤月真君,可否賞臉?”
靳言沒說話,在桌邊坐下了。
合德真人笑說:“孤月真君,今日怎麼有雅興,來聽海閣賞舞聽曲?”
靳言沒回對方的問題,隻用古井無波的語調說:“聽海閣變成如此模樣,合德真人,就不怕落人口實?”
三清洞腳下的核心地段的商鋪,大多都背靠某一個三教盟的大門派。聽海閣,便是玉清派一手扶持起來的鋪子。
合德真人聞言,笑起來,“不過是些怡情的小術法罷了,三教盟並無明文規定不可在此使用媚術,也從未禁製過妖修在此任職,不是嗎?”
靳言沒回答,眉心蹙起,眉眼之間忽而滿是陰翳。
他端起茶碗的手臂一頓,指尖抖動,一縷裹挾著寒氣的靈力眼看就要釋出,送到對麵包廂去。
合德真人察覺到靳言神情上的異樣,這時也將神識鋪開,往對麵林澹所在的那包廂中查探過去。
很快,他鎖定了從地底浮現出那一團黑霧。
合德真人的臉色一白,正想出手,這時,卻見那黑霧已然被地底的桃花法陣碾得粉碎。
重新擺出一副客套的笑容,合德真人這時開口解釋:
“不過是低階的引魂魔罷了,許是哪個不懂事的客人,違規帶到了樓中,這聽海閣周遭的護閣法陣便能輕鬆應對,孤月真君,不必在意。”
靳言聞言,重新將茶碗送到唇邊去,然而尚未品到一口茶水,神識便又查探到那舞姬進入到對麵包廂中,與那笨蛋修士開始糾纏不休。
靳言的眉眼頃刻之間又冷下來,看向身旁的中年修士,
“這舞姬,合德真人又作何解釋?”
這次合德真人臉上卻沒有了剛才那驚慌神色,反而是遊刃有餘地笑著,
“這不過是閣內為了活躍氣氛,設置的一些小曲目罷了。
“這舞姬將繡球拋過去,我看,那便是與孤月真君的那名侍衛有緣,這是好事啊,孤月真君,覺得呢?”
對方刻意將“侍衛”兩個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靳言,你往三清洞送的信函裡,可隻說了對方是你的侍衛——這鋪子裡的舞姬與你門中侍衛糾纏,你身為掌門,有什麼立場來質問我一個店鋪背後的大股東?
靳言牙關緊咬,眼中的神色,又冷了幾分。
可三教大會馬上就要開始,靳言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與對方在這些無謂的虛名上爭執,此刻也隻能將這口氣強行咽下去
而此時包廂中,林澹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和那舞姬的一言一行,都被對門的兩個大佬看得清清楚楚。
他怔怔地看著舞池邊上空出來的位子,一不留神,被麵前舞姬伸手,攥住手臂。
林澹嚇得觸電般將手臂收回來,到這時,神情便有些冷了。
他把那桃花繡球強硬地塞回舞姬手中,沉聲說:
“我說過了,我不需要這些,請自重。我……有道侶了。”
哢。
對麵房間,靳言正舉著茶碗的手腕一抖,茶碗碰撞發出一聲清脆聲響,清冽的茶水潑灑出來幾滴,濺落在他指尖。
合德真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滿臉驚訝地轉頭看向靳言,
“……道侶?”
“……道侶?”
那舞姬同樣是滿臉驚詫,看向林澹。
“對。”
林澹用力點頭,心想反正掌門尊上不在,他便大著膽子,拿下巴指了指舞池邊上的空位,
“他今天跟我一起過來了,剛才還坐在那下頭看舞呢。
“你最好離我遠一點,他脾氣不太好,被他看到了,小心誤傷你。”
第097章 第97章
“噗——!”
站在門外頭的關滄海, 聽到這段對話,沒忍住,笑出聲來。
忽而又覺得這樣笑場顯得很不職業,重新繃直唇角, 做回“冷麵門神”
房間內, 合德真人聽到對麵房間裡林澹最後那句話, 看向靳言,久久不語,隻等著對麵給他一個交代——
他會專門來這聽海閣裡等靳言一行人,原本就是想要來探探靳言與那叫林小犬的侍衛的關係的虛實的。
能被靳言那樣破格帶入三清洞, 甚至讓堂堂孤月真君、百餘年不曾踏入三教盟地界的寒玉門掌門,同意親自出麵,參加三教大會, 這個林小犬, 必定不可能像信函中輕描淡寫的那樣, 隻是個普通的侍衛。
可是有三教盟和靳言的約定擺在那裡,靳言哪怕果真與這低階修士有些什麼,應當也不至於到了結契那一步。
合德真人原本在心中下了定論——
這個叫林小犬的修士,很可能是孤月真君養在宮中的某個親衛,和當年寒燈真君養的那些親衛一樣, 或許有些肉|體上的親昵關係, 但未必能有多走心, 無非隻是因為過於寵愛了,所以想要特意帶來三清洞——
一則, 是想要給這親衛抬一抬身份, 二則,也是想借機下一下三教盟的臉麵。
可是, 沒想到,那林小犬,竟是公然講出自己與孤月已經結為道侶?!
這……這未免太過分了!
合德真人越往深了想,臉色就越差,可偏偏轉頭望過去,卻發現身邊的靳掌門不知何時,臉上的陰霾已然儘數散去了,甚至正悠然自得地喝著茶,勾起的唇角,壓都壓不下去。
合德真人看得直搖頭,冷哼一聲,索性主動開口,問:
“孤月真君,可有什麼要解釋的?”
“嗯?”
靳言轉頭,掀起眼皮,懶懶地看對方一樣,進而輕笑,“壯壯他……一向如此,心直口快,合德真人,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合德真人一時無言。
這……什麼叫心直口快?這算是認了還是沒認?
說認了吧……可孤月又讓他不要與那什麼林壯壯修士一般見識。
但若是說沒認……可孤月又像是不願親口否認此事。
合德真人捏了一把冷汗,竟有些後悔自己這次策劃的試探行動了。
而這時,卻聽對麵孤月真君緩緩開口:
“合德真人,這些細枝末節的瑣事,想要問,直接來找我便是,不必拐彎抹角,借由海半山之手,派遣那舞姬去試探林壯壯。
“堂堂三教盟,竟使出如此上不得台麵的手段,說出去,恐怕會讓人恥笑。”
這話說得重了,合德真人臉色頃刻變得漆黑一片,可又不敢貿然出口反駁。
其實合德真人雖然相貌上看著比靳言年長,實際卻不過三百歲。
他因為於菟神懸案而上位,正式執掌玉清派之後,在三教盟才算是站穩腳跟。
而那時候,孤月真君已經與三教盟鬨僵,幾乎從不出現在三清洞中。
因而,合德真人對這位傳說中北鬥大陸修為最高的修士,其實並不熟悉。
他素來聽聞孤月真君脾氣不好,卻沒有料到,對方這樣絲毫不留情麵地當麵斥責他。
可是合德真人雖說已經貴為玉清派掌教,在職級上與孤月真君平起平坐,但若要論資排隊,他是晚輩,孤月是長輩。
長幼有彆,尊卑有序。
孤月以長輩的姿態教訓他,他本就不應該還嘴,偏偏對方還是一語挑破了他此行的用意,占著理,這便讓合德真人更是無可辯駁。
他牙咬碎了也隻能往肚子裡吞,最終隻恭敬地垂下頭,應一聲:
“是,此事是我的疏漏,還望孤月真君,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原以為此事就算揭過去了,可是沒想到,孤月真君這時卻又坐直了些,繼續道:
“此話,我在此說與你聽,還望合德真人,可以將原話,傳達給慈賢道人。”
合德真君聞言,大驚失色。
慈賢道人,可是清虛派掌教,現任盟主!
無論是資曆職級還是輩分上看,慈賢道人都不在孤月真君之下,孤月真君這一番教訓晚輩的話,講給他聽也就罷了,還要讓他帶給盟主?!
將合德真人的神情看在眼裡,靳言這時又耐著性子補充說:
“三教盟外圈,那些原住民,素來品性良善又守規矩,極少鬨事。
“可林壯壯過來的路上,那原住民卻頻繁挑釁,此事,究竟是那原住民的品性變了,還是說,有其他人,在幕後做推手,故意煽動和縱容原住民接近林壯壯,並借機試探?”
這番話,就差把盟主慈賢道人和執教廣成真人的名字,直接點出來了。
合德真人聽得一腦門子的汗,他自然不想做這個傳話筒的,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可是不知為什麼,對上對麵修士那冷若冰霜的麵容,和不容置喙的雙眼,拒絕的話在嘴邊繞了幾圈,最終都沒能講出口。
“我明白了,”合德真人聽到自己恭敬地回說,“這件事,我一定轉達給慈賢道人和廣成真人,孤月真君,儘管放心。”
直到送走了靳言,確認對方的威壓從這屋子裡徹底消散了,合德真人這才鬆一口氣,整個人癱軟在座椅中,一摸前胸後背,發現衣衫不知何時竟是被冷汗浸濕了。
……為什麼?
……為什麼麵對孤月真君,他會如此膽怯,甚至連一句拒絕的話都講不出口?
……是來自渡劫境修士的威壓?
好像,遠遠不止如此……
想到這裡,合德真人不自覺垂下眼,瞥向自己腳邊蜷縮著的那通體雪白的麒麟獸
對麵廂房裡,林澹自然不知道和自己隔著一條走廊的另一間房中的事。
他大言不慚地講出“道侶”二字,就見對麵舞姬直接懵了。
“……道侶?”
這舞姬能被安排前來試探林澹,自然是對這修士的身份提前有所了解的。
可她分明記得,掌櫃的海半山和他講說,這不過是孤月真君養在宮中的一名做著特殊工作的侍衛罷了。
怎麼就突然有了道侶?
一個做那特殊工作的親衛,真的可以另外再與其他修士結為道侶嗎?孤月真君難道不會發難嗎?
見對麵被他的話鎮住了,林澹見好就收,不敢多說了——畢竟是自己扯謊在先,哪來的什麼道侶,他跟掌門尊上現在八字沒一撇呢,他表白對麵都不願意給他回應,連戀人都算不上,更不要說是道侶了。
多說多錯,林澹索性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將那繡球塞進對方手中之後,使了個禦物之術,推著那舞姬往舞池方向去。
那舞姬得的命令,本就是點到即止的試探,如今連對方道侶都試探出來了,自然沒有繼續留在這房中的道理。
被林澹往外推,她也不堅持了,順勢一躍跳上窗台,臨走前,轉回身來,還是將那繡球朝林澹送過去,
“這是我的桃花箋,既已送出,沒有再收回的道理。
“無論如何,桃花箋選了你,便是我與你有緣,道友,將此箋留下吧。”
那舞姬說著,渡入一縷靈力進入那桃花繡球中,原本皮球大的一顆滾圓的球,頃刻間變幻成了一張薄薄的粉色符紙。
舞姬兩指撚著那張符紙,不由分說,塞進林澹衣襟中。
林澹下意識抬手,想把那粉色的符紙從胸前抽出來,可手放到衣襟上,視線落在對麵妖修那一截纖細的腰上,心思一動,又停下來。
那妖修在這聽海閣中做舞姬已經有些年歲了,做她這一行的,慣會察言觀色的,這時候她將林澹看向她腰腹處的那直勾勾的目光看在眼裡,立即明白了對方的心思——
這修士,太坦誠了,什麼都寫在臉上。
“你想要我這白玉香牌?喜歡,送與你便是。”
說著,那妖修修長手指在腰間用力一拽,摘了那白玉香牌下來,一起塞進林澹衣襟裡。
“不、不是……”
林澹回過神來,想要推拒,又想要解釋。
可對麵輕拍了拍他衣襟,不給他拒絕的機會,直接飛身落回舞池中央去,臨走前,給林澹丟下一句,
“道友,以後如果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無論是聽曲賞舞,或是風花雪月,又或是其他……隻管揉碎那桃花箋,我必會赴約。”
林澹從衣襟中把那粉色的符紙和那一塊帶著濃鬱的香精味道的玉牌攥在手中,往前幾步,走到那窗邊去,還想要試著把東西還回去。
可垂眼看著那玉牌中間鑲嵌的一枚桃花花瓣,林澹一時又有些猶豫了。
就在這猶豫中,背後的門被一道靈力撞開了。
尚未來得及轉身,林澹倏忽之間被一股極強的寒氣裹挾住。
他心頭一緊,慌忙轉頭,果然就看到那一身白色勁裝、頭戴猩紅抹額的年輕修士,正立在門口,雙唇緊繃,冷著臉瞪他。
“尊……月前輩?”
“哼。”
靳言的視線從林澹的臉上,緩緩挪到他手中的粉色桃花箋和香氣四溢的玉牌上,
“桃花箋為信,白玉牌為約?
“聽曲賞舞,風花雪月?無論何處,定來赴約?
“好哇!好一出才子佳人,妙偶天成的戲碼。
“林小犬,這短短半個時辰,你便與那頭牌舞姬要到了定情信物?
“真是好本事!”
林澹感受著周遭淩冽的寒意,慌張地抬腳上前。
可他剛走了半步,靳言已然旋身,頃刻間消失在眼前。
林澹追出去,嘴裡講著戀人之間最蒼白無力的話: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