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我解釋!”
第098章 第98章
林澹那些解釋的話, 自然是沒機會講出口的。
掌門的白貓分|身,他追不上,掌門這年輕白衣修士分|身,他自然也是追不上的。
林澹一路追回桃花塢, 被一道結界擋在了靳言所在的廂房門外。
他站在門外, 絮絮叨叨解釋了許多。
這時關滄海提著刀踩著屋簷落下來, 見狀,笑起來,
“小犬,彆浪費口舌了, 你的月前輩,落下的那道禁製,是隔絕聲光的, 你講再多他也聽不到。”
“……聽不到嗎?”
林澹懵懵地轉頭, 臉上寫滿失落。
這可怎麼辦呢, 他好像又惹掌門尊上生氣了。
關滄海看起來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擺擺手,“小犬,你先回去睡吧,搞不好睡一覺起來, 你那月前輩的氣就消了。”
林澹將信將疑, 可是靳言的修為比他高出太多了, 對方不想見他,他無論如何都見不到的, 守在這門口也沒用。
最終隻能點點頭, 放棄了堵門行為。
將關滄海送走,林澹獨自回到房間,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從乾坤袋裡把那塊白玉香牌拿出來,攥在手裡,鼻息之間聞到那一股有些刺鼻的香料氣息,夾雜著濃鬱的靈氣味道,勾得他肚子裡的饞蟲都變得活躍起來。
“咕嚕、咕嚕。”
肚皮不斷抗議著,身體裡的饕餮道體快要按耐不住,恨不能下一刻就衝出來,將手中的玉牌一口吞了。
林澹慌張地將玉牌塞進乾坤袋裡,閉上眼,按耐住噴薄的食欲——
忍住,這可不能吃,吃了就壞事了,他的計劃就全亂了!
不知不覺睡過去,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林澹便爬起來,跑去隔壁,想要再去找靳言,
“月前輩——”
他剛喊了一聲,看清隔壁廂房的情況,懵了。
就見那廂房外麵的結界被撤去了,房門大敞著,裡麵的床鋪和各種陳設都擺回最開始的模樣,連一絲冬雪的氣息都沒有剩下。
靳言走了,走了挺久了。
林澹心裡空落落的,走到那廂房門前,轉身在門檻上坐下來。
他將靈力探入乾坤袋中,找到那枚粉色的桃花箋,一時有些糾結。
他還有話想要問那妖修,揉碎這桃花箋,就能和對方聯係上。
可是,掌門尊上昨天已經因為這小小一張符生氣了,今天早上更是直接不告而彆,他現在還要趁對方不在的時候,把這符用了,找那妖修,這豈不是坐實了自己是和對方勾搭上了,正在與對方私會?
這要是被掌門發現了,林澹真是有嘴說不清了。
那到底要不要用……
正糾結著,頭頂傳來一陣輕笑。
林澹抬頭,就看到雲螭坐在院牆頭,半邊身體留在雲海樓,半邊身體跨入桃花塢的結界,耷在牆邊的一條腿晃蕩著,笑問他:
“阿壯,怎麼了這是?一大早的,天還沒亮呢,就坐在門口愁眉苦臉的,遇上什麼事了?”
林澹見到對方,愁眉立即舒展開了——
有辦法!
他騰的一下從門檻上跳起來,用自己那不大熟練的禦物之術,勉強爬上牆頭,走到雲螭麵前去,
“雲公子,能不能,幫我個忙?”
“好說。”雲螭笑容變得更深,“大家都是兄弟,要我做什麼?隻要不是殺人放火,其他的,我竭儘所能。”
說完了,又湊到林澹邊上去,
“如果是借錢或者借法器,我肯定給。
“但是,要是讓我幫你去哄哄你那月前輩……我可愛莫能助。”
雲螭就住在隔壁,昨晚上這桃花塢裡兩個“小情侶”鬨矛盾,他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這時候如果林壯壯是要搬他出去做和事佬,他可不做那冤大頭——阿言那個貓脾氣,生起氣來,十頭牛都拉不回的,誰哄都不好使。
林澹笑著搖頭。
他自己惹了靳言不高興,肯定是要自己哄的,怎麼可能找其他人幫忙——也就是現在靳言跑得快,沒給他機會,等下次讓他重新見到了,他肯定死死抓住,不讓對方再跑了。
不過眼下,他有其他事要求雲螭幫忙——
“這兩個……”
林澹說著,取出兩張符籙,遞到雲螭麵前去。
雲螭將腦袋湊過來,看向那兩張符。
那是兩張風格截然相反的符紙——
一張非常精致,用最上等的粉色桃花信箋製成,每一根符文線條都繪製得一絲不苟,上麵還透出淡淡的脂粉香氣,一看就不是林壯壯這樣的糙漢應該有的東西。
這就是昨天晚上惹阿言生氣的罪魁禍首吧?
雲螭一邊腹誹,一邊把視線挪到林壯壯的另外一個手掌心裡。
就見那裡放著一張粗糙到仿佛掛在茅廁裡的手紙似的黃色符籙,符籙皺皺巴巴的,裡麵歪七扭八地用粗線條畫著一個簡單的符文。
這張符籙就很符合林壯壯的性格了,而且一看就是張廢符。
“這是……你自己畫的?”
雲螭指著那張黃色的皺巴巴的符籙。
林澹用力點頭,看那表情,好像自己能畫到這個程度,還挺自豪的。
“額,”雲螭拍了拍他肩膀,都不忍心戳穿他了,“畫成這個樣子的符文,肯定用不了的。”
林澹卻滿不在乎地搖頭,“這符,不是拿來用的。”
這是一道演算符籙,林澹從來沒學過演算一門,就算這符文畫得再精致,他也用不了的。
雲螭不理解,“符文畫出來,不拿來用,還要做什麼?”
林澹這時抬手,指著中間那一片點點線線組成的形狀,
“這裡,這個是什麼意思,能幫我解一下嗎?”
雲螭挑眉,又仔細辨認一遍——
那符文雖然畫得實在抽象,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不過雲螭這個天機閣閣主不是白做的,他看了片刻,很快分辨出來,
“是一段日期。”
“……日期?”
林澹心道,若然,他猜對了。
“你這是……從哪裡得來的符文?”
雲螭看向他。
林澹嘿嘿笑了笑。
這是他之前通過古茗的桃花枝,進入那記憶幻境中,在寒玉宮偏殿蹲了幾天,看著雲壑真人一遍又一遍演算的時候,記下來的正中央的那一塊桃花花瓣組成的圖案。
可是這種事他自然不會告訴雲螭,便隻說:“忘記在哪看到的了,覺得有趣就抄下來了。”
雲螭自然看出來林壯壯在撒謊,這修士說假話的時候,心虛的表情全寫臉上了,但他也沒戳破,誰還沒一兩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這上麵記錄的,是什麼時候,雲公子,能看出來嗎?”
林澹又認真地問了一句。
雲螭點頭,“就是三天後,子時。”
“啊……”
時間有點趕。
“怎麼了?”
雲螭又問。
“沒,沒什麼。”
林澹擺擺手,時間緊迫,他也沒功夫糾結了,將那粉色的桃花箋直接送到雲螭手中,“雲公子,能不能幫我將這符揉碎了,聯係到聽海閣的那位舞姬,然後,幫我帶個話給她?”
雲螭聞言,意味深長地看向林澹,然後笑起來,“沒想到啊,阿壯,你小子,看著老實,背地裡竟做出這樣的事來……”
林澹被說得有些窘迫,“那你還幫我嗎?”
“幫啊,這有什麼難的,舉手之勞,”雲螭說著,勾勾手指,附在林澹耳邊說,“但有一個條件,你得讓我看看你們這私信的內容。”
雲螭這條小龍人,一向如此,看熱鬨不嫌事大,隻要能窺探到彆人的秘密,無論是哪方麵的,他都求之不得。
林澹雖然不太樂意,可到底是求人嘴短,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天光大亮的時候,關滄海扛著大刀,又找到桃花塢的院子裡來,扯著嗓門喊:
“小犬!小犬!走了,你滄海大哥帶你出去耍耍!”
林澹將剛從妖修那裡拿到了一份符紙塞進乾坤袋裡,笑著和關滄海打招呼。
關滄海攬著林澹肩頭,咋咋呼呼往外走,“走了,帶你去耍攢勁的節目!”
“……又去?”
昨天那聽海閣的事,鬨得現在他連靳言的麵都見不上了。
想到這裡,林澹扭頭,看一眼背後空蕩蕩的廂房,“月前輩走了。”
昨天晚上關滄海還信誓旦旦地說睡一覺對方就想開了,結果想沒想開不知道,反正人沒影了。
林澹忽然靈機一動,問關滄海:
“滄海兄,咱們掌門……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你知道嗎?”
關滄海點頭,抬手指了指頭頂那通天巨柱,“在三清洞裡頭的五氣朝元殿,那是給三教盟資曆和背景最深的幾個老人住的地方。”
說著拍了拍林澹肩膀,“你放心,掌門現在忙著應付他自己的事呢,不是故意不來看你。”
想了想,又補一句,“而且,他心情挺不錯的。”
“你見到他了?”
關滄海聳聳肩,“沒有。”掌門嫌他缺心眼又沉不住氣,不讓他去五氣朝元殿那種敏感的地方,“但是破山去了,他說掌門看起來心情不錯。”
林澹點點頭,這才放下心來——
既然掌門的本體沒有因為昨天晚上的事生氣,那分|身應該也消氣了,不然也太精神分裂了……
看起來,是他想多了,或許昨天聽海閣舞姬那事,掌門尊上根本沒往心裡去,隻是確實有正事要忙,才急著出門的
三清洞,五氣朝元殿。
靳言坐在寫著[孤月]二字的專屬套房裡,正在和淩碣石交談。
在他們中間,此時正懸浮著一張金色的蓮花法陣。
“便是此陣?”
淩碣石問了一句。
“嗯,”靳言點頭,“除了聽海閣,核心地段其他幾間商鋪,應該都有此陣藏匿,全部找出來,將背後的那張大陣描畫出來,解出其究竟是何作用。”
想到他在聽海閣背後,看到的那些牆壁之上枯萎了半數的桃花,靳言的眉眼不自覺沉下來。
淩碣石還有一肚子問題,但他不是多嘴的人,最終隻恭敬行禮,“屬下,這就去查。”
另一側,關滄海領著林澹去到一間叫淋漓館的地方。
看著那館子的裝潢和氛圍,兩人都怔住。
“啊?”
“啊!”
關滄海撓了撓後腦勺,“不對啊,以前淋漓館不是一家武館嗎?進去一趟,大汗淋漓,渾身舒暢地出來。怎麼現在……變成洗浴中心了?!”
“太好了……”
林澹看著那鋪麵,喃喃接了一句。
“嗯?”
關滄海挑眉看向林澹。
“咳咳,”林澹很快改口,“我們,進去嗎?”
“去!走!”
管他武館還是洗浴館,能讓人渾身酣暢淋漓就行,都一樣!
進去接待廳,看著懸浮在空中的一塊又一塊浴池的名牌,關滄海手指一點,扯了最上頭的那塊,
“就這個[至尊寶]了。”
將那厚重的一塊牌子攥在手裡,關滄海翹起一邊嘴角,看向林澹,眼神裡寫著:看到你滄海大哥的品位沒,跟著學吧。
林澹將那些名牌全部看一遍,最後看向站在一側的店小二。
“客官,有什麼問題?”
那跑堂的小二立即迎上前來。
林澹猶豫片刻,問:“你們這裡,有冰火兩重天麼?”
關滄海:?
店小二先是微微一怔,接著立即笑起來,“有的有的,這是我們的隱藏浴池,客官裡麵請。”
看著林澹遠去的背影,關滄海瞬間覺得自己手中的牌子變得黯淡無光。
“這小子,看著老實,沒想到竟然是個玩擦邊行業的老油條?”
“老油條”林澹,這時候跟著那店小二穿過一條潮濕又幽深的甬道,然後拘謹地站在一處水池邊上,緊張到雙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好了。
“客官,請上榻。”
一個長相妖豔的年輕男修士,這時緩步走出來。
林澹愣了一下,從對方的五官來判斷,一眼看出來這男修和之前那聽海閣的舞姬一樣,也是妖修。
那他就沒找錯人。
林澹大著膽子,上前一步,“我不是來洗澡的……”
他說著,從乾坤袋裡把那白玉香牌取出來,送到對方麵前。
那妖修怔了怔,進而笑起來,“客官,需要什麼?”
關滄海在外麵[至尊寶]浴池裡泡了半日,哪怕是修過鍛體術的強健體魄,都快撐不住了,皮都泡皺了。
最後實在忍不住,從那池子裡跳起來,嘩啦啦帶出一地的熱水來。
繞開周圍環繞的按摩師,關滄海快步往外走,正想去找林澹,就看到林澹剛好從那甬道裡緩步走出來,看到他,咧嘴笑起來,
“滄海兄!”
關滄海眉頭皺得很緊,身體往一側歪,越過林澹肩膀,朝裡麵看過去,“小犬,你在裡麵乾什麼呢?這麼……持久?”
“沒乾什麼,”林澹嘿嘿笑,“就是……一些體力活。”
“……體力活?!”
關滄海簡直要流下嫉妒的眼淚來,“那你……體力挺好啊!”
“還行吧,以前在工地裡搬磚,練出來的。”
林澹一本正經地回。
關滄海咬著牙,拍拍林澹肩膀,語重心長地教育對方:
“你跟咱們掌門……現在還沒什麼,所以想趁著如今還單身的這個節骨眼,報複性地多玩一玩,大哥我能理解,年輕人嘛,誰還沒個血氣方剛的時候。
“不過嘛,聽大哥一句勸,若是以後你和尊上,能成了,就把心收好了,這些事,離遠一點。
“否則,可彆怪大哥我翻臉不認人。”
林澹擰著眉頭,一臉茫然地看向關滄海。
咲天尊者,這是在說什麼呢?他怎麼聽不懂?什麼血氣方剛的事?
兩人在外頭“快活”了一天,各自回了館舍歇下。
林澹看一眼靳言所在的廂房那仍舊敞開的房門,和空蕩蕩的房間,輕輕歎口氣,回到自己房間去了。
他一個築基境,在外麵忙了一天,身體有些熬不住了,頭挨著枕頭,立即進入夢鄉。
第二天,關滄海照舊扛著大刀來找林澹,還是前兩天的說辭,要帶林澹出去找攢勁的節目耍一耍。
兩人合計了一番,最後去了一家叫[花火堂]的鋪子。
這花火堂,以前是一家打鐵鍛器的鋪子,花火,顧名思義,就是打鐵時漫天飛舞的火花。
關滄海以前來這鋪子裡磨過他的咲天刀,裡麵的師傅手藝非常不錯,他很滿意。
不過這次帶林澹過來,往日的打鐵鋪,完全變了樣。
關滄海這時候已經不會滿臉震驚了——
聽海閣,從打擂台的酒館,變成了歌舞酒坊。
淋漓館,從鍛體的武館,變成了溫泉浴池。
如今這花火堂,從打鐵鋪子,搖身一變,成了香粉花樓,他可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但是讓關滄海意外的是,這次,林小犬這個狗模狗樣的修士,竟然再一次地遊刃有餘地點到了“隱藏菜單”。
看著那修士被樓裡的花魁領去某個隱蔽的房間的背影,關滄海嘖嘖搖頭。
難道是他看走眼了,林小犬這小子,根本就沒有他原先以為的那麼老實,否則這些個擦邊的鋪子裡的規矩,他怎麼這麼懂?
關滄海又在花火堂的外圍遊蕩了一整日,直等到日落了,林澹才慢悠悠地從樓上走下來。
看著對方那眼下的兩條濃濃的黑圓圈,一副被吸乾精|血,掏空身體的萎靡模樣,關滄海不停地搖頭,歎息聲又深又重。
“年輕人,還是要懂得節製,這種地方,下次還是不要再來……”
“小道友,明日,記得再來呀?”
關滄海話說到一半,樓上的花魁上半身從窗口探出來,手中捏著根桃花枝朝著林澹招手。
關滄海剛想再勸,卻聽林澹笑著朝上麵喊:
“哎,記著呢!明天一定再來!”
關滄海:……?
第二天,關滄海沒再扛著大刀來找林澹了。
他以自己要打坐調息為由,龜縮在了隔壁的滄海觀中,隻遠遠地送了自己的咲天刀給林澹,讓林澹無論去到哪裡,都務必將刀帶在身旁。
至於那些個什麼攢勁的節目,他是不敢再帶著林小犬去耍了——當然這兩天耍下來,誰帶誰還說不準呢——這要是讓掌門知道了,他小命可保不住了
林澹扛著一人高的大刀,獨自去了花火堂,再次找到了那樓中的花魁
日落月升,林澹踩著月光,離開花火堂,先往滄海觀走去,準備去把咲天刀還給關滄海。
關滄海迎出來,接下刀,看一眼天邊快要升起來的月亮,沒想到自己不在,林壯壯一個人去,玩得比昨天還晚。
林澹順著關滄海的目光,看一眼月色,也吃了一驚,“已經這麼晚了?”
不知道趕不趕得上……
正想著,一道熟悉的冬雪的氣息被夜風吹過來,拉回了林澹的思緒。
他順著那氣息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就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獨自坐在桃花塢的屋脊上,對月飲酒。
“月前輩……”
林澹說著,抬腳就要往桃花塢走。剛邁出去一步,腳下傳來異樣的“嘎吱”聲響,林澹的腳步頓住。
他垂眼看去,發現桃花塢周遭的地麵,不知何時,已經結滿了冰霜。
不隻是地麵,周圍的空氣也倏然之間變得冷冽,仿佛一夜之間,又夏日進入嚴寒的冬季。
如果不是因為有桃花塢的結界在,林澹懷疑,他現在已經看到漫天飛雪的情景了。
好強的寒氣……
這寒氣,是那屋脊上的身影釋出的。
上一次遇到這麼強的寒氣,還是在寒玉宮,寒燈真君的忌日那一天。
掌門尊上這是怎麼了?
正想得出神,林澹的手臂被關滄海拉住。
“小犬,今天……就不要打擾你的月前輩了。”
關滄海一改往日那沒頭沒腦的大嗓門,聲音變得很沉。
林澹回頭看他,“為什麼?”
關滄海輕歎一聲,“七天之後,是他師娘的忌日,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獨自坐在月下,喝一壺桃花酒,思念一個人。”
林澹微微一怔。
七天之後,是雲壑真人的忌日?
原來離得這麼近……
“可是……為什麼是今天,為什麼是這個時候?懷念一個人,難道不應該在忌日當天更合適嗎?”
林澹忍不住問。
關滄海搖頭,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是忌日的七天之前,隻是這麼多年的實踐告訴他……
“反正今天,不要靠近他,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這是關滄海的肺腑之言,雲壑真人剛走的那前幾年,關滄海還不懂這些,總是會在這個時候頭鐵去找掌門,然後被那極寒之氣傷到躺在床上好幾天都緩不過來。
再後來關滄海就明白了,每年有三個時間點,是不能靠近掌門的——寒燈真君的忌日,雲壑真人的忌日,還有,就是今天,雲壑真人忌日七天之前。
這種時候,掌門需要一個人待著,誰也不能去打擾,這是寒玉宮上下所有修士的共識——每年這三個時間,大家都會十分默契地選擇與掌門尊上保持距離。
見林澹還是忍不住不斷地往那屋脊上瞟,關滄海拍拍他脊背,
“聽我一句勸,彆去招惹他,你這個小身板,受不住的。”
林澹淡淡應了聲:“我知道了。”
和關滄海彆過,林澹緩步走進桃花塢,站在院子裡,仰頭看了一陣那月下的身影,然後調動靈力,踉踉蹌蹌地把自己送到了屋脊之上。
啪!
落在屋簷上的時候,腳下沒站穩,踩落了一片琉璃瓦,摔在地麵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動靜實在太大,很難被忽視。
靳言眉心輕擰,扭頭看過去,就見那笨蛋修士雙手雙腳一起用力,正在很努力地扒拉著瓦片,往他所在的屋脊上爬過來。
那攀爬的模樣實在是有些蠢笨,哪裡有半分修士的飄逸瀟灑,之前學的那禦物飛行,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雖然這麼腹誹著,可是看到那笨蛋又踩落了一片瓦,腳下打滑,險些要摔下去,靳言還是下意識勾了勾手指,送了一道靈力出去,將對方穩穩托住了。
林澹感覺到身體被那帶著寒氣的靈力穩住,知道是對麵出手幫忙,嘿嘿地笑著,
“尊……月前輩。”
他說著,抬腳就往靳言所在的屋脊靠近過去,然而剛邁出去一步,腳下忽然更了一道金色的細線。
那金線帶著極為霸道的靈力,仿佛子彈劃過的軌跡似的,將林澹腳下的瓦片都一分為二了。
林澹收了腳,不敢再往前走了。
靳言並不看他,視線放空看著無邊夜色,隻丟給林澹一個字:
“走。”
林澹沒動。
如果換作他剛穿越過來那會,聽到掌門尊上這樣裹著極強的寒意講出的話,林澹可能會被嚇得轉頭就跑。
可是,他現在不會了。
他曾進入過那片為寒燈真君布置的祭台,親眼看到,靳言在將他罵走之後,眼底那挽留的神色,還有自己送出那朵小紅花時,對方唇邊浮現的笑意。
掌門尊上,就是這樣一個十分驕傲,十分清冷,可又萬分敏感,萬分孤獨的人。
林澹越喜歡他,便越看懂他的虛張聲勢,還有口是心非。
像一隻受傷的小貓咪,渾身發抖,踽踽獨行於漫天飛雪中,快要將自己瘦弱的白色小身軀徹底融進白茫茫的雪地。
分明已經快要撐不住,卻固執地不肯發出任何聲音,不肯讓外界聽到他的脆弱無助。
這時候林澹若是在小貓咪身旁蹲下來,翻開貓咪發抖的小身軀,想要幫貓咪查看一下身上的傷口,小貓必定會“喵嗚”一聲,一爪子撓在林澹手上,然後弓起背,脖頸後頭的毛發都根根炸開,擺出一副凶悍模樣,試圖嚇退林澹。
小貓並不願意林澹去觸碰他的傷口。
可林澹若果真轉頭走了,貓咪便會眼中含著淚光,無聲地注視著林澹的背影,希望他能回頭。
但林澹若是不回頭,小貓也不會放下自尊追上去。
貓咪會重新在雪地裡躺下來,默默舔舐自己身上的傷口,直到凍死,都不會叫出聲。
林澹應當回頭的。
他不怕靳言的威壓,不怕靳言的極寒之氣,也不怕靳言的喝斥怒罵。
他怕靳言將什麼都悶在心底,默默承受,一步步對這個世界失望,不再願意繼續走下去,最終……選擇凍死在那片冰天雪地裡。
所以,林澹必須回頭。
他要帶走貓咪。
“我不會走。”
林澹說著,堅定地往前走去。
靳言眉心擰得更緊,再次出聲警告:“走!”
林澹沒有停下腳步。
欻——!
在離靳言隻有五步之遙的時候,對方終於出手,小臂輕輕一揮,裹挾著極寒之氣的無儘靈力釋出,直直地打向林澹胸口。
林澹的胸口一陣悶痛,呼吸凝滯,喉嚨裡頃刻之間泛起腥甜。
他捂住胸口,單膝跪下去,壓碎了一片琉璃瓦。
靳言看得心頭一緊,慌張地收手,靈力收斂得乾乾淨淨。
他喝了太多桃花酒,現在這副分|身的境界,比本體差了太多,不知不覺,竟是醉得厲害。
那笨蛋不聽他勸阻,一味地朝他湊上來,讓靳言心煩意亂。
酒醉之下,手下失了輕重,竟是誤傷了他。
靳言臉色愈加陰沉,怒聲喝斥:“還不走!”
林澹卻捂著胸口,笑起來。
他搖了搖頭,站起身,緩步走到靳言麵前來,
“我想……陪著你。”
靳言沒理他。
可是周遭的威壓和極寒之氣,消散得乾乾淨淨。
林澹便不管不顧地在靳言身邊的屋脊上坐下來,挨得太近了,兩人的大腿外側都貼在一塊。
靳言眉心重新蹙起,抬起手臂,送了一道靈力出去,裹住林澹身體,將人往另一側推出去一臂遠。
這靈力不帶任何敵意,甚至……帶著療愈的功效。
靈力悄無聲息地沁入林澹肺腑中,帶著絲絲涼意,讓他胸中因為受傷而不斷衝撞著的靈力一點點緩和下來。
林澹翹起唇角,笑著看向靳言。
靳言卻將頭轉向另一側,捏著酒壺,又灌了兩口桃花酒。
對方微仰著脖頸,月色下,肩頸線條被襯得柔和,漂亮。
清秀的喉結上下滾了滾,透明的酒液順著唇角滑落一滴,沿著下巴落入腳下的瓦縫中。
林澹下意識抬起手,想要拿指腹替對方擦拭那掛在唇角的淡淡水痕。
注意到他的動作,靳言的目光斜覷過來,林澹又心虛地收回手,隻是咽了咽喉頭,莫名地,感到有些口乾舌燥。
這樣的夜色下,兩個人並肩坐著,太安靜了,不說點什麼打破這尷尬的沉默,林澹的腦袋裡就開始飛速地想一些不應該出現的黃色廢料。
為了防止自己做出格的事,林澹開始沒話找話:
“尊……月前輩,這幾天,去了哪裡?”
靳言又喝了一口酒,沒理他。
林澹又說:
“你還在為上次那舞姬的事生氣嗎?我們真的什麼也沒有,那玉石香牌,我已經托雲公子幫我還回去了,以後保證再也不會見麵了。”
靳言依舊沒有言語。
林澹想了想,繼續說:
“月前輩,這些天是不是被三教大會的事務纏著,忙的脫不開身?”
這時,靳言終於開口了,卻是一聲冷哼,
“我再忙,也比不得你。”
“啊?”林澹一臉茫然,“我有什麼忙的……”
“怎麼不忙呢?”
靳言冷冷說,“那聽海閣的舞姬滿足不了壯道友的胃口了,還要跑去那淋漓館找他們的頭牌私會,又三番兩次地去花火堂尋那花魁,恨不能將身體掏空給對方。
“果真是年輕力壯,精力旺盛!”
被對方揶揄,林澹懵懵地笑了兩聲,心想,掌門尊上,人不在這桃花塢,對他的動向倒是了如指掌……
“不是,我……”
“——你又想要解釋?”
林澹剛開了個頭,靳言冷聲打斷他,一雙漂亮的眸子瞥過來,帶著股勾人的勁,“不必浪費口舌在我這裡。那些解釋的說辭,留著與那舞姬、頭牌、花魁周旋的時候,說與他們聽吧。”
話音未落,林澹撐著手臂,傾身壓過來。
兩人的距離倏然拉近了,靳言下意識橫起手臂,想要將對方的胸膛推開,“做什麼?”
林澹沒說話,抬手,一把抓住對方手腕。
靳言眉心重新蹙起,用力掙了掙,不敢用靈力,力氣又沒有對麵大,被對麵像鐵鉗似的箍住手腕,掙脫不開。
“放開!”
靳言有些惱了。
林澹卻又抬起另一隻手,很快地往靳言掌心裡塞了塊硬硬的東西,然後迅速鬆開手,從靳言身前退開了。
靳言怔住,收回手,攤開掌心,發現那裡躺著一塊瑩潤的白色玉牌。
那玉牌應當被林澹揣在身上挺久了,並不是冰冰涼涼的,而是帶著林澹身上的餘溫。
靳言垂著眼,怔怔地摩挲那玉石的邊緣——
那不是普通的玉牌,而是一塊白玉香牌。香牌的正中央,鑲嵌著一朵粉色的桃花,散發出絲絲縷縷清淡的香氣。
靳言曾經有過一塊和這香牌很像的玉牌。
那是雲壑真人在彌留之際,交給他的最後的禮物。
靳言原本始終將那桃花玉牌戴在身邊的,直到四百年前,他在趕回寒玉宮祭奠雲壑真人的路上,遇到三教盟的埋伏。
那桃花玉牌,便在那場亂戰中,被打碎了。
之後,靳言便再不曾佩戴任何玉飾。
如今他掌心的這一枚玉牌,雖然遠沒有他師娘給他的那一塊那麼精致,桃花鑲嵌進去的線條歪歪扭扭的。
可是,這玉牌,與他原先隨身佩戴的那一塊,卻極為相似。
桃花妖族才特有的玉石鑲嵌技術,竟然被這笨蛋修士尋到了?
而且,他師娘給他的那桃花玉牌,已經碎裂了四百年了,按說,根本沒有人再記得那花瓣鑲嵌的形狀才對……
“你……你為何……”
靳言的心中,一時之間湧現千萬個問題,卻不知應當從何問起。
林澹見他那樣仔細地盯著那桃花的紋路看,一時有些心虛,怕他因為這玉牌做工太粗糙,所以不願意收,便小心翼翼地解釋:
“這是我自己做的。
“我這人手笨,學不來那麼細致的鑲嵌技術,學了三天,也就做出來這麼個水平。
“你……收下吧?”
靳言沒說話。
林澹心裡開始打鼓,之前除了那小紅花和甜甜根,他還沒送過其他像樣的禮物給靳言。
算起來,這是他送出去的第一份正式的禮物。
其實他送出手的那一刻,便有些忐忑了。
靳言這麼精致的一個人,平時穿的衣裳都是一絲不苟的,戴的配飾都是最上等的,他做的這玉牌,做工這麼粗糙,真的被對方戴在身上了,反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他私心裡,其實還是希望靳言可以收下這玉牌,而且願意帶在身邊的。
所以林澹又絮絮叨叨地解釋:
“前兩天,你剛住到桃花塢的那個晚上,我喝多了,咬壞了你腰間戴著的那香囊球。
“我那時候不是有意的,你把這玉石香牌戴著,往後,就拿這個做熏香吧?
“這香氣不重,是桃花天然的香味,平平淡淡的,和你之前戴在身上的那香囊球的味道,挺像的……”
“——林壯壯。”
靳言這時開口,打斷了對方那囉哩囉嗦的解釋。
“嗯?”
林澹不說話了,隻看著對方。
靳言轉回頭,昏暗的夜色,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盛著萬千情緒。
他輕聲問:
“為什麼……要送我這個?
“因為關滄海告訴你,七天之後,是我師娘的忌日?”
他身邊的人,知道他師娘的忌日將近了,都會選擇回避,讓靳言一個人獨處,讓他靜靜地思念雲壑真人。
唯有這個笨蛋,硬要湊上來,講一些瑣碎的無關緊要的話,吵吵鬨鬨地,讓他不得安寧。
這樣尤嫌不夠,還要送他這桃花玉牌?
“哪有人在彆人師娘忌日將近的時候,送人禮物的?”
靳言被氣笑了,“你究竟有沒有常識?你要用這種方式,讓我慶祝我師娘的離開嗎?”
林澹呼吸一滯,慌張地搖頭,
“不是的,我想送你東西,和你師娘的忌日無關,和你師娘,和你師父,都沒有關係。
“我想送你這玉牌,隻是因為你。”
“因為……我?”
靳言的眼睫微微顫動,像是猜到林澹接下來想要說什麼,卻又不敢相信。
夜風吹拂過來,將頭頂幾片黑雲吹散。
原本藏在雲層之下,若隱若現的一輪圓月,這時浮現出來。
林澹仰起頭,看一眼懸在夜空的月。
“月上中天……子時,到了。”
林澹翹起唇角,笑起來。
靳言擰著眉,看向他,“你……”
林澹這時收回視線,認真地望進靳言的雙眼中,說:
“生辰快樂!”
靳言怔住,回望著林澹那一雙漆黑的眼瞳,久久無言。
第099章 第99章
靳言一時之間, 不知該作何回應了。
他從未慶祝過自己的生辰。
不,或許很小的時候,他的生父生母曾經為他慶賀過?
但那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實在太久遠, 靳言早已經忘卻。
而在寒玉宮的這幾百年來, 因為師父和師娘的忌日, 因為自己的特殊身份,因為那則極凶之兆的預言,靳言的生辰,沒有人記得, 沒有人提起,更沒有人祝賀。
靳言自己也並不覺得這生辰有任何值得慶賀的地方。
然而對麵這個頭腦簡單的修士,卻很認真地講出口。
他親手做了白玉香牌, 送到他麵前, 隻為祝他生辰快樂。
靳言的心裡是有異動的, 原本被厚重的寒氣包裹住的那一顆心,仿佛被掌心那塊帶著對方溫熱氣息的玉牌,捂得融化了一些。
可是他麵上卻是不顯的。
心中萬千情緒翻湧,可是沉默許久,再開口時, 靳言卻發現那些話語一句也講不出口, 最終隻問:
“你……如何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寒玉宮那些和靳言最親最近的修士們, 也都以為靳言在每年的這一天悵然神傷,隻是因為他師父的忌日剛過, 師娘的忌日又將近, 卻不會有人想到,這一天, 其實是靳言的生辰。
林澹聞言,揉了揉後腦勺的碎發,笑起來。
是他前兩天剛找雲螭“破譯”出來的。
之前在那記憶幻境裡,看到靳言的師娘為了替靳言算出那一線轉機,無數次將某個圖紋放入桃花花瓣組成的卦爻中去,那時候,林澹就隱約猜到,這很可能是靳言的生辰八字什麼的了。
所以他那時候留了個心眼,專門把那圖紋記錄下來,準備尋個機會,找個懂行的修士問一問。
其實之前坐那木鳶法器飛來三教盟的路上,林澹和古茗提過一嘴,那時候古茗告訴他,自己雖然是木係靈力,又是桃花妖,可他從未接觸過卜算一門,所以並不認識那桃花星象中的圖紋。
再後來,就是三天前,雲螭又找來桃花塢的時候,林澹又問了他,這才拿到了答案——
這點點線線的圖紋,果然是個日期,那就肯定是掌門尊上的生辰了。
其實前幾天,在剛踏入聽海閣,一眼看到那舞池中央的妖修的腰間佩戴的白玉香牌的時候,林澹就在心裡暗暗下了決定,要問問對方,那玉牌哪裡可以買到——
那玉牌看起來和幻境裡靳言隨身戴的那一塊太像了,林澹知道年輕的靳言很喜歡那玉牌,但似乎在那場玉寂峰的圍攻之後,那玉牌就沒了。
所以林澹在心裡合計著,想要找到一塊差不多的,送給靳言,做生日禮物。
隻是他沒想到,從雲螭那裡“破譯”出來的生日,就在三天後。
時間太趕了,林澹這三天跟著關滄海到處跑,生怕來不及。
不過幸好趕上了,不早不晚,就在今晚子時之前。
但這些事林澹自然不可能告訴靳言——
這裡麵有太多解釋不清的秘密了,他怎麼會知道過去的那些事,怎麼會看到年輕的靳言隨身攜帶的玉牌,又怎麼能記錄下來雲壑真人拿來演算的那個時間的?
所以思來想去,林澹含含糊糊地說:
“是……雲公子告訴我的。”
這話也不算全錯,本來就是雲螭幫他“破譯”的,隻是是林澹自己主動把那符文送出去的。
說完之後,林澹有些心虛地看向身邊人。
他並不擅長撒謊,生怕對方下一刻便將他的謊言戳穿了,繼續追問下去。
好在靳言此時應當是醉了,並不像平時那樣咄咄逼人,他微微垂著眼睫,想了一陣,沒有再多說什麼,似乎接受了林澹的說法。
林澹長舒一口氣,就聽到靳言又問:
“為何會送這個?你從何處學來的這桃花鑲嵌術?”
額……
林澹猶豫著,正要開口,就聽靳言忽而意識到什麼,繼續問:
“之前那聽海閣的舞姬、淋漓館的頭牌、花火堂的花魁……你去尋他們,就是學製這白玉香牌的?”
靳言知道,那舞姬、頭牌、花魁,都是妖修,而且,剛好都是桃花妖一族。
將鮮活的桃花花瓣鑲嵌入白玉腰牌中,製成香牌,是隻有桃花妖一族才會的技藝。
他師娘雲壑真人,便是從自己娘親,那位有著上古神木血脈的桃花妖那裡,傳承來的這門手藝。
被靳言一語點破,林澹也不好再隱瞞了,點頭,供認不諱。
林澹托雲螭幫忙送給那舞姬的信裡,就是求問她哪裡可以買到類似的鑲嵌著桃花花瓣的白玉香牌。
那舞姬回信告訴他,這是桃花妖一族特有的技藝,隻在桃花妖一脈內部流傳,不對外售賣,又告訴林澹,他若是果真想要,可以去找淋漓館和花火堂的那兩個桃花妖,那二人,可以教林澹如何製作那桃花玉牌。
林澹先尋到了那淋漓館,找到那隱藏“貴賓室”裡的頭牌,講明來意。
那位頭牌很客氣,也很熱情,他告訴林澹,那“貴賓室”整個都是用漢白玉打造的,房間裡每一處細微的裝飾,都是他親自操刀雕刻出來的。
林澹連連稱讚,那頭牌心情大好——誰會不喜歡一個耿直的修士真誠的誇讚呢——長袖一揮,現場教了林澹如何打製那塊白玉牌的骨骼。
在那逼仄密閉的“貴賓室”裡待了一整天,林澹終於做出來一塊還算能拿的出手的白玉牌骨骼,在關滄海意味深長的目光中,離開了淋漓館。
而第二天,他們去到花火堂,找到那位傳承了桃花花瓣鑲嵌技藝的妖修時,對方卻遠沒有先前那淋漓館的頭牌那麼好說話了。
打造白玉牌骨骼的技術,雖說妖修傳承的會更上乘,但是人類修士中也不乏擁有類似技藝的匠人,所以算不得什麼機密,將入門的那一套教給林澹,也沒什麼。
可是那桃花花瓣鑲玉技藝,卻是桃花妖一族特有的。
因而那花火堂的花魁,自然是不願意輕易透露給林澹的。
林澹求了挺久,對方都不肯鬆口,最後無奈決定放棄,離開之前,順手釋出一道靈力,把門邊擺著的一朵萎靡的小桃花扶起來。
那花魁見狀,卻是眼前一亮,
“等等!”
林澹那時候一臉茫然地轉回頭,就見那花魁滿臉驚喜地朝林澹衝過來,捉住他手腕,將他往回扯。
那花魁看著弱不禁風的,可修為不低,力氣也不小,扯得林澹一個趔趄,險些朝前栽倒下去。
花魁探了林澹的氣息,接著眼中放光,
“你……你是天級至陽道體?!”
林澹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他其實不太確定這個至陽道體的等級劃分是怎樣的,不過好像有挺多人對他的等級感到驚訝,似乎這個“天級”非比尋常。
那花魁確認了林澹的等級,便一改之前那冷漠傲慢的態度,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拉著林澹往她的花房裡去。
那花房麵積不大,裡頭種的卻全是最珍稀品級最高的那幾類桃花苗。
隻是不知什麼原因,這些桃花苗一半都枯黃了,不少葉片甚至直接發黑,眼看著就要枯死的樣子。
林澹種過地,又在仙山上的陽靈花園待過那麼久,他對這些花花草草,本能地很愛護,看到那麼精貴的小樹苗快要枯死,他心疼得厲害,抬手摸了摸其中一棵樹苗上枯黑的葉片,送了一縷靈力過去,那葉片感知到充沛的陽靈,垂死中,竟是顫動起來。
花魁見狀,簡直要落下淚來,不由分說,衝上前就要給林澹跪下來。
林澹嚇了一跳,慌張地抬手將對方拉起來。
那花魁哭訴道:
“現在這些桃花枝,便是我的命根子。
“我在多年前,受到老祖的派遣,被迫遷來這花火堂,這些桃花枝也被迫跟著我輾轉至此。
“可是這些年,不知什麼緣故,那擎天柱內,還有這核心地段的地底,不斷有魔障之氣湧現,侵蝕我的桃花花苗。
“我向三教盟稟報過多次,三教盟弟子過來查探幾次,都說此地很乾淨,沒有危險,又說如果偶有魔氣外逸,有護教法陣在,魔氣瞬間便會被鎮壓,不必擔心。
“護教法陣的確可以鎮壓魔氣,這花火堂,還有核心地段的鋪子,都被保護得很好,我們這些妖修也不會被那轉瞬即逝的魔氣影響。
“可是我這些桃花花苗卻不同,它們承接周遭靈氣而活,對周圍極細微的汙染也十分敏感,被迫栽種於此地,久而久之,這花苗大半都快枯萎……”
那花魁當時說著說著,涕淚俱下,求林澹,
“小道友,你有這樣厲害的道體,靈根又極為純淨,你的靈力,必定可以幫我盤活這些花苗的。
“還請小道友出手相救。
“事成之後,你想要的那桃花鑲玉之術,我必定毫無保留地交於你。”
其實舉手之勞,哪怕對方不透露給他桃花鑲玉之術,林澹也會幫對方的。
但對方願意教他那套術法,林澹喜出望外,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最終兩人一拍即合,林澹花費兩天時間,幾乎耗乾自己丹田處的靈力,終於幫對方將那花房裡的小苗苗們全部盤活了。
而花魁也信守承諾,給了林澹那桃花鑲玉之術。
“此技藝,並非僅限於玉石骨骼,”那花魁最後告訴林澹,“世間萬物,凡生於土木之中,侵染了足夠充沛的土木之靈氣,均可作為骨骼,用來封存桃花花瓣。
“這些被封存的桃花花瓣,隻要不刻意以外力去打破外骨骼,便可長長久久地保持鮮活,將自己的靈氣一直延續下去。”
聽到花魁這樣說,林澹那時候,腦海中立即浮現出了自己第二次進入那記憶幻境時,困住他行動範圍的那一塊琥珀——
看起來,當年的寒燈真君,也是用了這套桃花鑲玉之術,借由琥珀外殼,把那一片古茗的桃花花瓣保留下來。
林澹那時候握著那塊自己親手做出來的桃花玉牌,陷入沉思。
他其實還有幾個問題想問那花魁,可是看一眼已經黑下來的天色,林澹還是收斂思緒,快步趕回桃花塢來。
可是這些細枝末節的過程,林澹也沒打算告訴靳言。
見靳言一下猜到了答案,林澹赧然笑笑,點頭承認了。
靳言眉心微微蹙起,“桃花鑲玉之術,桃花妖一族向來十分吝惜對外分享,你如何得到的?”
說著,他目光落在林澹眼下的那兩條濃重的烏青上,眉心蹙得更緊了,
“那花魁吸乾了你丹田處的靈力?”
“不是……”林澹總覺得這說法有些怪怪的,小聲辯駁,“也沒有吸乾,還是留了薄薄一層的。”
靳言的臉色依然很沉,“你的至陽靈力,至精至純,豈能浪費在這樣微不足道的術法之上。
“往後……莫要再為了這些玩物,拿自己的靈力做交易。
“今日那花魁為了自己的花枝要你出手,下次,若有妖修想吸食你精|血,你也給?”
林澹:……
他聽得一哽,心想自己就是幫對方種了幾株樹苗,怎麼就扯到吸□□|血這事上去了……
不過這事林澹也沒心情反駁了,他突然覺得,或許這禮物,靳言其實沒有那麼喜歡——
用“微不足道的術法”做出來的一塊“玩物”罷了,掌門尊上可能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吧?
所以收到禮物,第一時間不是開心,卻是一句接著一句的質問,帶著濃重的審訊意味,好像林澹送出去的不是自己的心意,而是他的作案證據似的。
林澹忽而有些低落了,
“尊……月前輩,你是不是不喜歡這玉?你如果不喜歡,就還給我吧,我下次再送你彆的。”
說著,林澹抬手,想去拿那玉牌,手指剛要碰到玉牌的一角,一道帶著寒意的靈力打過來,嚇得林澹慌張地縮回手——他到現在胸口還隱隱作痛呢,可不敢再亂來了。
靳言收回靈力,但手指卻死死將那玉牌攥住,像是生怕林澹再搶似的,難得講出平時無論如何不會講出口的話:
“喜歡,很喜歡。”
他講得很快,輕飄飄的一句,像陣微風似的,很快便散在夜色中了。
可是林澹挨得近,此時又精神緊繃地注意著對方,將那句話清晰地聽在耳中。
林澹愣了一下。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靳言這樣直白地講出喜歡——無論是高高在上的掌門尊上,傲嬌的小貓咪,還是高冷的月前輩,都從未講過這兩個字。
林澹聽得耳廓有點癢,一直癢到心裡去。
他臉有點燙,心跳的也有點快,唇角忍不住翹起來,
“你喜歡就好。”
氣氛一時陷入尷尬,林澹笑著問:
“對了,要吃生日蛋糕嗎?”
他看那茶水間後麵有個小廚房,裡麵有些糕點米麵之類的,應該可以臨時拚湊一個生日蛋糕出來。
靳言一臉茫然地看他,“……生日……蛋糕?”
看那神情,怕是連生日蛋糕是什麼都不知道。
林澹想了想,又問:“長壽麵?吃不吃?”
這次靳言倒是聽懂了,但他垂下眼,輕輕搖頭,“不必。”
他顯然並沒有胃口吃東西,除了喝酒,他現在什麼也不想做。
林澹便沒有勉強,隻坐在原處,繼續陪著對方。
靳言又默默飲了幾口酒,見旁邊修士隻盯著他,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便將酒壺送過去,“喝嗎?”
林澹搖頭。
他倒是想陪壽星喝一杯,可是能把堂堂靳掌門醉倒的酒,他恐怕沾一滴就直接不省人事了。
靳言沒再說什麼,收回酒壺,繼續默默喝著。
林澹看一眼靳言腳邊散落的七八個空酒壺,想到之前關滄海說的話,又重新看向身邊人那一雙漂亮的眼。
那雙眼,剛才在說出喜歡林澹送的禮物的時候,是帶著光亮的,但很快又重新黯淡下來。
“前輩,有什麼心事?”
林澹問,“能告訴我嗎?”
他的聲音很輕,溫柔到仿佛一片羽毛,輕輕落在靳言心上。
這些藏在心底的事,靳言從來都不願與人言說,可今晚,或許是醉了,或許是那桃花玉牌敲碎了他心頭的壁壘,又或許,單純隻是因為問這問題的人,是林壯壯……
總之,沉默片刻,靳言開了口,
“我有一個朋友……
“他還算有些修煉天賦,年幼時便去了一個不錯的宗門,拜了世間最好的師父師娘,修道的頭幾年,諸事順遂。
“可是,一則預言,將他原本的生活,徹底打破。
“在那預言中,他是不祥之兆,不容於這片大陸。
“他自然是不服的,年輕的他,有過不甘,有過抗爭,有過奔走,有過報複……
“可是,百年之後又百年,如今,時光流逝,衝刷掉他年輕時的所有棱角。
“回首看去,他發現,自己這一生,或許其實,不過是一場錯誤。”
靳言聲音很輕,講完這些,他垂下眼,纖長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緒。
那則預言裡說他是極凶之兆,天煞孤星,會顛覆整個北鬥大陸,葬送萬萬修士的道途。
三教盟因此要將他清除,不惜出動大批精銳,試圖將他扼殺。
他那時候,自然是不服,也不認的。
可是……
他如今已經五百歲了,回望自己這漫長的道途,滿目瘡痍。
不知哪一年開始,他突然開始懷疑自己的信念,忽而有些相信三教盟信奉的那些法則——
他,應該在年輕時,便被抹殺的。
靳言此生,真心愛過的,唯有兩人——師父寒燈真君,師娘雲壑真人。
這二人,最終都因他而死。
無論是否出於靳言的本意,可結局,便是如此。
靳言忍不住會想,三教盟動手還是遲了。
如果那則預言第一次出現時,三教盟便出手,直接殺死少年靳言,便不會有後來的這麼多是與非。
雲壑真人不會死,寒燈真君不會死,那麼多修士也不會被牽扯進來……
那他究竟在抗爭什麼?
這世上最讓他牽掛的兩個人,都因他而死,他卻好好地活著。
這豈不是正正應驗了那則預言?
更為諷刺的是,他的生辰,便落在師父師娘的忌日之間,簡直像是在明晃晃地昭示——便是你的存在,害死了他們。
這便是靳言每年生辰那天,會反複在心底想的——
他的出生,便是個錯誤,他根本不應該存在在這片大陸。
這樣的念頭,反複縈繞在他心頭,直到三年前,那個笨蛋出現。
那傻頭傻腦的修士,不知不覺走進靳言心裡,成了這片大陸上,第三個讓他牽掛的人。
靳言的心頭,原本熄滅的欲|火,重新燃起來。
他又生出了邪念來,想要重新為自己這錯誤的一生去抗爭了。
隻是這抗爭可能帶來的後果,讓他不免有些猶豫,而就在這時候,那笨蛋向他訴說了自己的情意。
那樣炙熱的一句喜歡,直白地捧到他麵前來,讓靳言想要接下,又因為滾燙而不敢伸手。
他最終還是決定帶那笨蛋來三清洞了。
他想為他們的感情,也為自己這錯誤的一生,最終再博一次。
然而,前兩日,他在那擎天柱下窺探到的情景,又讓他卻步。
他交給淩碣石去查探的那金光桃花陣,淩碣石很快尋到了一處陣眼,不是彆處,正是林壯壯待了兩天的那花火堂。
林壯壯在樓上被“吸乾”至陽靈力的時候,靳言便在樓下探查那陣眼的情況。
他本不指望通過這一個陣眼便能摸清楚這張大陣背後的真相,可是,那法陣上的桃花紋理,他太熟悉了,輕鬆便通過靈力,穿透那陣眼,看到了那張大陣背後的一角——
那是一段手臂。
枯瘦如柴的手臂,被蒼老到滿是溝壑的鬆弛皮膚包裹著,那皮膚呈現出類似嚴重灼傷之後的棕黑色,遍布著斑駁的血痂,周圍被黑色的魔障之氣籠罩著。
透過那魔氣,隱約可以看到那皮膚上呈現出一塊一塊怪異的凸起和凹陷,像某種藤編的涼席。
將神識進一步鋪開,仔細分辨,靳言意識到,那凹凸的紋路,是被無數密密麻麻的絲線捆縛住之後,皮肉被勒出的痕跡。
透過那陣眼,靳言隱約窺到的,這一段懸在空中的手臂,正被無數根傀儡絲,死死地束縛住。
靳言的心頭一緊,
“為何……”
他聽到遠處傳來十分虛弱的聲音,落入他識海中:
“能力所至,職責所在……”
“你……”
靳言那時候還想追問什麼,可那陣眼已然在他掌心消散,眼前的畫麵也隨之消失得乾乾淨淨。
淩碣石之後沒再尋到新的陣眼,可是以靳言的機警,僅僅隻是窺探到那一角,他已經在心中隱約有了一個猜測。
一個極不好的猜測。
一個足以讓他再次退卻的猜測。
“此事,不必再查,也不必再報。”
那時候,靳言向淩碣石下達了新的命令。
他看到自己的右護法臉上閃過的錯愕,又看到對方什麼也沒說,最終隻躬身行禮,應了聲是,轉身退下了。
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靳言知道,以淩碣石那謹慎小心的性格,靳言既然沒有把話講死,他就一定還會繼續查下去。
靳言不介意他繼續查下去,也絲毫不懷疑以他的能力,很快就能挖出那張法陣背後的真相。
隻是,靳言已經不關心那個真相了。
僅僅隻是現在這一個猜測,已經讓靳言忽而又動搖了——如果這次抗爭,最終的結果,與四百年前那場玉寂峰的圍攻,殊途同歸,那他究竟還是否應該堅持。
他的堅持,會讓壯壯,走上寒燈真君的那個結局嗎?
或許,三教盟是對的。
他真的應該放手。
他不應該存在這樣的邪念,試圖去結下任何帶有盟友性質的契約,因為這些契約,這些他和其他人的羈絆,最終隻會變成勒死那人的繩索。
他這樣的人,不該有師父,不該有弟子,不該有兄弟,更不該有……道侶。
“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林澹的聲音,在耳旁輕輕響起,拉回了靳言的紛亂的思緒。
他驀地從自己的情緒中抽離出來,看向林澹的雙眸中,帶上幾分茫然。
林澹將對方眼底的迷離看在眼裡,唇角微微翹起來一些——分明已經醉了,看起來有些呆呆的了,可是心底裡的哀傷,還是能從眼裡滿溢出來。
靳言,這幾百年來,帶著那麼重的心事,活得真的好辛苦。
“你知道嗎?”
林澹學著靳言的口吻,說:
“我也有一個朋友……
“他有一點笨。
“嗯……或許,不止一點吧,很笨,不開竅。
“他好像一條狗,被生活套上狗鏈,不停地往前跑。
“他倒是沒心沒肺,活得挺快活,總覺得這樣的狗生,挺美好。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個人,嘗到了心動的滋味。
“那一瞬間,狗子原本隻有黑白灰的世界,突然有了色彩。
“狗子突然意識到,原來之前那種套著狗繩往前跑的生活,是那麼蒼白,那麼單調,那麼無趣。
“狗子不想繼續做一條隻能看到黑白灰的狗了,他想捉住這個多彩的世界,所以他追逐著那個人,一路追,一直追到了這裡……”
說完這些,林澹轉過頭,看向身旁人,發現靳言也正回望著他,月色灑在靳言那雙漂亮的盛著水光的眸子裡,為他的眼瞳鋪上一層碎銀。
林澹輕輕抬起手,想要碰一碰對方的眼角,又生怕打散了那眼中閃著碎芒的銀白月光,最終手指在空中停留片刻,又收回來。
他翹起唇角,傻兮兮地笑起來,之後視線放空地看向遠空,
“所以啊,不要說你自己的出生是個錯誤。
“你的存在,怎麼可能隻是個錯誤呢?
“你是那隻狗子,眼中唯一的色彩啊。
“他那麼辛苦,追逐了你一路,你卻要在這個時候,告訴他,他追逐的不過是一場夢幻泡影嗎?”
說到這裡,林澹無奈地笑了笑,然後收回視線,重新認真地望進對方那雙深邃的眼中,
“你知道,狗子已經嘗到心動的滋味,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他回不去了,你如果這時候把他追逐的色彩收回,他往後,還怎麼生活下去?”
“在這片大陸上,你是那笨狗的全世界。
“你否定自己,放棄自己的堅持,那就是殘忍地收回了那笨狗的全世界啊……
“能不能,為了那條笨狗,不要再講這種喪氣話?”
林澹講完這些,便靜靜地看著身旁人。
靳言默默地回望著他,過了許久,夜風吹過,在發燙的眼眶裡帶起漣漪,那裡頭的瀲灩水光,再盛不住,從眼角溢出來。
靳言不想讓那笨蛋看到自己這樣脆弱的模樣,用力眨了眨眼,將頭扭向另一側,隻給對方留下一個泛起紅暈的耳廓。
下一刻,一張帥氣的臉在他眼前放大。
林澹繞到他麵前來,此時跟近距離地盯著他的眼。
靳言的心跳忽而變得很重,他呼吸一滯,垂下眼,目光不自覺有些躲閃。
林澹輕笑,
“怎麼還哭了?”
靳言羞惱起來,擰著眉心,沉聲說:
“本座沒哭!離遠些,莫要挨得這樣近!”
他說著,抬起手,橫在林澹胸前,想要兩人從自己麵前推開。
然而下一刻,手腕便被對方箍住了。
林澹一隻手捉住他手腕,另一隻手臂抬起來,從靳言麵前,橫向伸到他另一側臉頰,指腹很輕地擦過靳言噙著淚水的眼角。
常年勞作而長滿老繭的粗糙指腹,驟然擦過靳言濕潤細膩的皮膚,帶來微癢又有些火辣的觸感,激得他輕輕一顫,下意識偏頭躲開對方的手指。
然而這偏頭的動作,躲開了林澹的手,卻將自己的臉頰送到了林澹麵前。
臉頰冰涼的皮膚,擦過林澹鼻尖,一股清新的冬雪氣息,縈繞在林澹鼻息,讓他呼吸變得深重。
靳言抬眼,發現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對麵修士喉頭滾了滾,目光變得很沉,眼底浮起一股異樣的神色。
靳言想要說什麼,可紅潤的雙唇動了動,將對方眼底壓抑著的火苗徹底點燃。
林澹身體貼過來,微微側開鼻尖,閉上眼,將自己的雙唇送出去。
“你……!”
兩人的唇瓣堪堪擦過,靳言忽然使勁全身力氣,拚死將林澹往外推。
林澹剛才為了能轉過身去,看到靳言的正臉,上半身便一直以一個極為扭曲的姿勢坐著,身體儘可能向靳言傾斜,重心很不穩。
這時候全無防備,忽然被對方全力一推,猛然睜開眼,手臂在空中劃拉兩下,仍舊沒能重新維持住平衡。
“誒、誒……”
他上半身往後仰,就那麼從屋脊上栽倒下去,眼看就要後腦勺著地,仰麵從屋頂跌落下去。
他下意識伸出手臂,虛空中想要捉住什麼,下一刻,手臂被冰涼的手指攥住了。
林澹趁機借力,翻轉手腕,扣住對方手背,用力往懷裡一拉。
靳言被他拉進懷裡,手肘撐在他胸膛上,用力捶打,怒聲喝斥:
“你為何如此放浪!如此不知廉恥!
“是否稍有幾分姿色的年輕修士,你見一個,便要表白一個?
“你與我才相識多久,你便要做出這樣無恥之事!”
聽著靳言那些怒罵的話,林澹懵了。
他這才意識到——
合著尊上大人這沒來由的怒火,是以為林澹把自己當成月前輩了?
林澹無奈地笑起來——
掌門尊上,也太能吃醋了,之前吃自己那白貓分|身的醋,現在又吃自己另一個分|身的醋……
“尊上!你聽我解釋……”
林澹喊了幾聲,對麵沒理會他,林澹急了,兩隻寬大的手掌將對方那小一號的兩個拳頭徹底包在手心,然後沉聲喊:
“阿言!”
靳言手上動作滯住,渾身一僵,抬起眼皮,茫然看向林澹,
“你……”
“我知道是你。”
“你何時……”
“從你幻化出這位月前輩的分|身之後,沒多久就看出來了,”林澹說著,笑起來,“你也沒打算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吧?”
畢竟每次林澹問什麼,對方都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地回他,看起來一點也沒打算藏著掖著。
靳言確實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不管是以白貓分|身的形態,還是現在這副分|身的模樣,但那是因為他覺得以那笨蛋的不大靈光的腦袋,根本不可能識破他的分|身,所以他從未防備過對方。
沒想到,這笨蛋,竟然突然開竅了……
正在愣神,靳言的肩膀忽然被攬住了,接著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對方放倒。
那笨蛋這時候倒是有心,將靳言仰麵放倒在鋪滿琉璃瓦片的房頂上時,甚至還記得調動靈力,用出禦物之術,托住靳言的腰腹,讓他在躺下時身體不至於摔疼。
待到靳言回過神時,林澹已經一手撐在他頭側,身體覆在他身上,跟近距離地盯著他的臉看。
靳言的心跳很快,垂下眼,錯開視線,低聲喝斥:“鬆開本座!”
林澹自動屏蔽了他的命令,他的視線如有實質,沿著靳言的臉頰,一路往上描摹著,最後落在那條貼在額頭上的猩紅色抹額上。
眉心輕蹙,林澹抬起手,想要去摘那抹額。
下一刻,手腕被對麵用力攥住。
“放肆!”
靳言眼底是真的帶上幾分惱怒。
林澹將對方神情看在眼裡,將手退回來,沒有繼續碰那抹額,隻是輕笑著,在對方耳邊說:
“可我腦袋裡,一晚上,都在想更放肆的事……你想知道是什麼嗎?”
靳言的臉頰緋紅,沉著臉,“不想,放開!”
他說著,抬起手,用力在林澹胸膛上推搡。
力氣實在太小,像小貓踩奶似的……
這樣想著,林澹腦海中驀地浮現出咪咪的模樣來。
他微微一怔,忽然意識到,咪咪就是掌門,掌門就是咪咪。
他以前對咪咪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以掌門的修為,他明明完全可以拒絕的,可身為小貓咪的他,那時候,卻每次都逆來順受,在林澹的威逼利誘下,身體一點點軟下去。
真的……是逆來順受嗎?
“尊上……”
林澹輕聲喊,他此時渾身的血液都躁動著,往上下兩個部位湧過去,卻隻能強壓下那股衝動,咽了咽乾澀的喉頭,用有些嘶啞的聲音說:
“我每次抱你,你明明都可以用靈力,輕鬆反製住我的,為什麼,一次也沒有用過?
“是怕自己的靈力和威壓太強,傷到我?
“你……心疼我啊?”
林澹離得太近,說話間,灼熱滾燙的氣息拍打在靳言臉側,讓他臉頰到脖頸處,燒得通紅一片。
他胸口起伏著,努力維持住身為掌門的矜持與驕傲,冷聲說:
“不是,莫要自作多情!”
林澹輕笑,笑聲震得靳言耳廓發癢,想撓,又不敢撓。
下一刻,他泛紅的耳尖被對方手指碰了碰,激得靳言渾身一顫,想要怒聲訓斥什麼,尚未開口,卻被對麵搶先。
“可你臉紅了……”
林澹講著調笑的話,聲音卻有些啞,
“是我自作多情,那你現在就用靈力,儘管將我揮開。
“受多重的內傷,都沒關係,是我自找的。”
靳言眉心蹙起,心頭升起一股羞憤惱怒情緒來。
——對笨蛋,怎能提出這樣的無理要求?
靳言瞋目瞪向對方,抬手想要將對方放在他耳旁的手回來,手背觸到對方掌心,這才發現——
對方的掌心滾燙,手臂正細微地戰栗著。
靳言一時愣住。
這笨蛋,分明也不是遊刃有餘的情場老手。
口中講著那樣撩撥的話,可眼底的情緒,卻暴露了他在感情上的生澀和稚嫩。
視線重新落回麵前那張俊朗的臉上,靳言看到對方眼眶竟變得通紅,眼底滾動的,全是濃重的欲|火……
努力克製著,卻十分坦誠,十分直白的欲|望。
“你……”
靳言剛吐出一個字,接下來的話,便再講不出口。
林澹像是用了最大的耐心,等了幾秒,之後,他的兩隻手臂收攏,將靳言禁錮在身前,然後俯身壓下來,
“你既然不用靈力……
“那,我要親你了。”
第100章 第100章
“你!放——唔!”
靳言最後一個“肆”字沒能講出口, 餘下的話被一吻封住。
林澹像是早就猜到他會講什麼,靳言剛張開雙唇,他便已經雙眼含笑,傾身壓下去, 將自己溫熱的雙唇, 緊緊貼上靳言微涼的唇。
“唔……”
那是一個急迫, 熱切,甚至有些蠻橫的吻。
靳言從來都不知道,林壯壯這個老實笨蛋,竟然會有這樣強勢到近乎豪橫的一麵。
“放……絲……你……”
靳言的話語仿佛被扯斷的串珠, 一顆一顆蹦出來,又被對麵以唇舌卷起來,儘數送回他唇齒之中。
他被越來越強的窒息感裹挾, 這種身體不受自己控製, 被迫跟著對方的節奏沉浮的感覺, 靳言很不喜歡。
剛才誤傷林澹的情形還曆曆在目,靳言心有餘悸,根本不敢用靈力,隻能抬起手,用力捶打對方胸口。
下一刻, 手腕被對麵捉住了, 壓在頭頂的琉璃瓦上, 動彈不得。
力量懸殊,靳言瘦弱的身軀, 被對麵寬厚強壯的身體, 像小山一般壓住,死死禁錮。
林澹壓抑太久, 忍耐太久的欲|望,在今晚,似火山噴薄而出。
他說到做到——
如果靳言舍不得傷他,如果靳言不動用靈力反製住他,那他便要做那更加放肆的事了。
靳言身體上的那些細弱的掙紮,落在快要徹底喪失理智的林澹眼中,隻覺得像綿軟的羽毛,撓在他心底。
非但沒能阻止他的行動,反倒在他心中那原本就已經在肆意蔓延的欲|火上,又澆了一桶油。
唇舌抵入,攻城掠地,一點一點剝奪了靳言的呼吸。
以靳言的修為,放在平時,能有修士靠近他三步以內,已經是非比尋常的事。
除了林壯壯,他更是從未與其他修士有過親昵的肌膚接觸。
他何曾經曆過如今這般帶著極強侵略性的親吻?
他以為自己會厭惡,會憤怒,會控製不住,最終釋出靈力,將對方像落葉一般揮落到屋簷下去。
然而靳言沒有。
對麵那滿是至陽靈力的滾燙氣息,被送入他口中時,靳言原本抗拒著、僵硬著的身體,倏然軟下來。
他發現自己並不討厭。
那是他渴望許久的,至純至精的天級至陽靈力。
可僅僅隻是因為這個嗎?
又好像不是……
隻是因為,在他身上放肆的那人,是林壯壯,那個他放在心上的笨蛋。
所以靳言的身體,在這親吻中,一點點軟下來,從一開始的抗拒,逐漸變得順從。
感覺到身|下人的變化,林澹最後一絲克製力,也徹底消散了。
他有些急切的將那一吻加深……
糾纏中,帶著冬雪氣息的至陰靈力散出來。
那靈力彙入林澹體內
丹田處開始衝撞起來,想要得到更多這冰涼的靈力的慰藉。
林澹腦海中,理智已然被原|始|欲|望衝刷得乾乾淨淨。
他一麵用力深吻住身|下人那雙濕潤冰涼柔軟的唇,一麵將手往下,撫過對方衣襟,然後一路朝下,落在對方細瘦的腰肢上,用力揉搓。
仿佛要用蠻力,從那清瘦柔軟的身體中,揉出更多冰冰涼涼的靈力來。
靳言感受到那溫熱粗糙的手掌在自己身上作亂,像砂紙打磨過剛從冷水中撈出的剝了殼的雞蛋。
強烈的刺激,讓他身體如觸電般顫栗,悶哼一聲,原本緊閉的雙眼,驀地睜開了,含著水光的眸子,憤怒地瞪向身前人。
“嗷!”
林澹正沉浸在欲|望中不可自拔,忽然唇上傳來一陣刺痛,他下意識地鬆開對方的雙唇。
血水從下唇滲出來,湧入他口中,舌尖嘗到血腥味,回過神來,看向身下被他禁錮的那人,發現對方眼眶紅著,正擰著眉,怒目瞪向他。
像隻小貓似的,氣鼓鼓的,被逼急了,還會咬人,但沒什麼威懾力。
林澹忍不住,輕聲笑起來。
可笑完了,感覺到一陣夜風吹過來,涼氣灌進衣袍裡,他被激得心頭一顫,恍惚之間,理智被拉了回來。
“我……”
林澹看一眼身下人被他揉開了衣襟,淩亂的模樣,又抬頭,將周遭環顧一圈。
此時暮色四合,到處都被暗夜籠罩著,看不真切,可是……
這畢竟是桃花塢的屋脊之上,算得上半個野外了。
想到之前雲螭穿過雲海樓的結界,坐在院牆頭,一條腿伸進桃花塢院子裡來,朝他打招呼的情形……
還有關滄海扛著咲天刀,大搖大擺打開結界走進來吆喝著的樣子……
他在這種隨時都會有外人出入的地方,對掌門尊上做這種事……
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我,對不起,我……”
林澹慌張地收斂心緒,抬起腿,從靳言腰間退開了,嘴裡吞吞吐吐講著道歉的話。
靳言的眉眼之間仍舊布滿陰霾,怒目瞪著林澹,隻是因為眼尾、臉頰、脖頸到鎖骨都暈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因而看著並不像在寒玉宮時那位掌門那般令人畏懼,反倒多了幾分無辜感,甚至……
讓林澹的心底,莫名滋生出淩|虐|欲,想要不管不顧地將對方衣衫扯碎,看看對方羞憤卻又被迫委身於他身下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意識到自己腦袋裡又開始滋生出那些可怕的惡念了,林澹慌張地甩了甩頭。
靳言這時已經緩緩撐著手臂,坐起身,臉色依舊冷沉,但並沒有抬手去整理自己被扯亂的衣襟。
林澹扭頭,下意識朝雲海樓的方向,雲螭經常坐的那個牆頭看過去,見那裡空無一人,懸著的一顆心稍稍放下一些。
可一顆心落到一半,又重新揪起來。
以雲螭的性格,他如果真的看到,或是感知到這院子裡的畫麵,恐怕很可能會選擇隱藏身形,然後默默躲在邊上吃瓜看戲吧?
想到這裡,林澹氣血上湧,沒來由有些惱怒。
他重新湊到靳言麵前去,抬起手,捉住對方衣襟,用力攏起來,恨不能將那領口封到對方脖頸上麵去,把對方每一處泛著紅暈的皮膚,都遮擋得嚴嚴實實——
除了他,誰也彆想看到。
然而他攏到一半,手便被對麵捉住了。
靳言修長的手指攥住他手腕,定定注視著他的臉,像是想從他神情中,分辨出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是怎麼回事。
林澹有些心虛,找了個蹩腳的借口:
“夜裡寒氣重,彆著涼。”
話講出口,忽而想到對方衣襟被扯開,罪魁禍首就是自己,這種賊喊捉賊的行為,是在有些可惡,又慌忙低聲找補一句:
“我、我不會再做那混賬事了,你彆生氣……”
這時,對麵人開口,聲音不像平時那樣清冷,帶著幾分沙啞,
“我何時說過,因為你做的那混賬事,生氣了?”
林澹猛地抬起頭,茫然看向對方,
“那你……”
林澹舔了舔唇角,想說那你咬我乾什麼。
然而這樣的問題,終究是問不出口,正胡亂想著,就見靳言用力捉住他手腕,接著——
抬起一條腿,欺身壓過來。
林澹懵了,一動不動坐在那裡,看著靳言朝他靠近過來。
待他回過神時,靳言已經扯開衣擺,兩腿分開,騎跨在他腰腹之間,一隻手撐在林澹胸膛上,將對方往後退。
林澹順著他的力道,仰麵躺下去,臉上仍舊有點懵,雙手卻是下意識伸出去,掌心握住對方纖細的腰肢,幫他穩住身形。
就聽到靳言的聲音響起,透著幾分情|欲,又帶著幾分霸道,
“本座,要在上麵。”
林澹做的那些混賬事,雖然一開始,讓從未經曆過情事的靳言感到錯愕和無措,可是靳言不會因為那些有些急切粗暴的行為而生這笨蛋的氣。
這笨蛋和他一樣,不過是初經人事,缺乏經驗,過於生澀罷了。
靳言自然不可能因為這些怪罪於他。
但是……
——想要做上麵那個?
——癡心妄想!
——本座已經在那識海中落了下乘,讓你這笨蛋修士對本座的元神做了那樣為所欲為之事。
——如今這肉|體之事,本座怎麼可能再放你做上麵那個!
——絕無可能!
靳言想著,身體朝林澹壓近了,帶著冬雪清香的氣息,拍打在林澹臉上。
林澹笑起來。
他的兩隻寬大的手掌還緊緊握住對方的腰肢呢,手指在對方腰側輕輕摩挲著。
這麼細的一截腰,他握在手裡,兩隻手的指尖都能碰到一起。
太清瘦了。
這小身板,拋開修為和靈力,看起來實在是弱不禁風。
可就是這麼個小身板,口氣卻不小。
“嗯。”
林澹努力壓住唇角,克製住戲謔的語氣,讓自己看起來嚴肅認真一些,
“好,都依你,讓你在上麵。”
有夢想,誰都了不起嘛。
“你在嘲笑本座?”
靳言將林澹的每一處細微神情看在眼裡,冷聲質問。
“沒有。”
林澹這時候自然是不會承認的。
靳言自然看出來他在撒謊,可這也沒什麼,無知者無畏。
——待那笨蛋見識到本座的技術了,自然就會被本座折服。
“現在就讓你見識見識,本座的厲害!”
靳言說罷,一扯腰間係帶,將衣衫褪下,蒙在了林澹臉上。
“林壯壯,你好好受著!”
林澹眼前被一片雪白的衣衫遮擋得嚴嚴實實,鼻息之間聞到那衣物中殘留的對方貼身的氣息,耳旁聽到對方像隻小貓似的,講著奶凶奶凶的叫囂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