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28(2 / 2)

他將兩隻腳送進拖鞋裡,站起身,用濕漉漉的指關節叩了叩桌麵,警告她不準再光腳亂跑。安娜卻一把推開他的手,埋怨他用洗腳水弄臟了桌子。

不得不說,安娜煩起人來,恨不得讓人打她一拳,謝菲爾德卻毫不動氣,拿出手帕擦乾了手指,對她有一種幾近溺愛的縱容。

謝菲爾德沒有說假話,他的確比任何人都珍惜安娜的感情。

——

周末過去,安娜隱隱察覺到,謝菲爾德對她的態度有了一絲細微的轉變。但當她跑過去,問他願不願意當她男朋友時,他又投來一個冷冰冰的目光,命令她去寫作業。她不由煩悶極了,恨不得在他的脖子上咬一個表示標記的牙印。

幸好,音樂劇的排演十分順利,老師和導演都誇她“演戲的好苗子”、“將來一定會在好萊塢大有作為”。她沾沾自喜的同時,又有些出神,想起了讀公立中學的時光。

那天,老師走下講台巡視,她的鄰桌正在悄悄抽煙,嚇了一跳,連忙把卷煙扔在了她的桌上。

安娜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處理那支卷煙,就被老師看見了。她立刻把安娜叫起來,指著她的臉蛋,對所有同學說道:“大家看好了,這種女孩永遠不會有作為。”說完,她充滿厭惡地瞥了安娜一眼,“要不是看你還是個小女孩,真想報警把你送進局子裡!”

話音落下,她的鄰桌起哄道:“安娜的媽媽是應召女郎,她肯定是警局的常客!”

有女孩問道:“應召女郎是什麼?”

“就是高級一點兒的賣笑女郎,”一個身軀肥胖的白人男孩答道,“賣笑女郎知道是什麼嗎?就是街邊那些濃妝豔抹、穿著短裙黑絲襪的女人,我爸爸說,她們身上有很多臟病,接觸她們的人都會渾身潰爛而死。”

教室裡嘩然一片,不少人露出恐懼、厭惡的眼神。白胖子繼續說道:“叫她們應召女郎都算抬舉了,我爸爸說,成年人都叫她們ho——”

“Ho!”

“哈哈哈,ho!”

這個發音簡單又好讀,所有人立刻跟讀起來。女老師站在一旁,臉上掛著冷笑,不聞不問。

頓時,教室裡“ho”聲此起彼伏,形成尖銳、刺耳的音浪,朝安娜撲襲而去。當時,她才十三歲,儘管已經開始發育,也學會了往嘴上塗抹口紅,卻仍是一個小小的女孩。

如果這是私底下的罵架,她大可以用尖利、刻薄的言語回罵過去,但這是在課堂上,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高大的成年人。於是,她隻能像個茫然、呆傻、可憐的雛鳥般,張著嘴,迎接四麵八方的惡意。

從那時起,她就學會了睚眥必報。她將那白胖子的相貌特征,牢牢地記在了心裡,但並沒有立刻報仇,因為感覺以她乾瘦的身材,估計連那白胖子的一巴掌都承受不住。她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去鍛煉身體,鬆鼠似的滿街亂竄,不過並不是白白地亂竄,接了幾個送牛奶的長單,賺了2美元。

等跑得足夠快以後,她用賺來的錢,買了一盒廉價的香煙,然後在放學的路上,蹲到了那個白胖子。

兩個月過去,白胖子早已忘了他對安娜實施的暴行,所以也就失去了警惕性。那天,安娜故意把嘴唇塗得紅豔豔、亮晶晶,走到他的後麵,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彎著大眼睛,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白胖子被這個笑容融化了,根本沒注意到安娜的胳膊緩緩繞到了他的身後,悄無聲息地扯開了他的衣領,把十幾支點燃的香煙,丟進了他的衣服裡。

十幾秒鐘過去,白胖子才感受到燒灼的疼痛,發出殺豬般的痛苦嚎叫,而安娜早已經一溜煙跑了。

回到家後,安娜琢磨著,這胖子可能會報複她,正發愁怎麼善後,剛好這時,她的母親布朗女士回來了。

安娜的眼珠烏溜溜一轉,有了辦法。她扯住布朗女士的衣角,把課堂上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訴了她。至於當時為什麼不說,是因為布朗女士又和男人私奔了,安娜在跟她生悶氣,賭氣不想說。

布朗女士聽完女兒的告狀,點燃一支煙,叼在嘴裡,鼻腔和嘴巴同時冒出滾滾白霧:“那你當時抽煙了嗎?”

安娜急了:“我抽個屁,我哪有錢買煙呀!”

布朗女士想想也是。雖然在她的眼裡,被罵“ho”算不得什麼大事,她從早被罵到晚也沒有覺得委屈,但罵她的女兒是“ho”,確實太過了一些。在她的構想裡,安娜是要讀大學的,會帶她離開這條肮臟惡臭的街。

於是,布朗女士一拍大腿,同意第二天護送安娜上學。

安娜想得不錯,第二天,白胖子果然在校門口等著她,準備狠狠教訓她一頓。安娜立刻後退一步,把白胖子的位置指給她的母親。布朗女士叼著煙,煙囪成精似的,踩著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了過去,一巴掌打了個白胖子措手不及。

白胖子捂著臉頰,目瞪口呆看著安娜的母親,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打。

布朗女士和安娜一樣,擁有一頭濃密黑亮的鬈發,眉眼濃豔,肌膚猶如黃褐色的蜂蜜。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拿下香煙,對著白胖子的頭頂,彈下一小撮灰白色的煙灰。

白胖子尖叫了一聲,顫抖地倒退幾步。

布朗女士嗤笑一下,吸了一口煙,緩緩噴出來,說:“回去告訴你爸爸,老娘是他乾不起的ho。都是貧民區的渣滓,瞧不起誰呢。”

那是安娜的記憶裡,少數幾次讓她覺得溫情的畫麵。現在,她終於走出了那條腐朽、罪惡的街區,進入了私立中學,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裡讀書,一轉頭就能看見藍盈盈的天空、翠綠色的草坪,遮陽樹在灼目的陽光下發出簌簌的潮汐聲。

她有了屬於自己的愛好,遇見了包容她、疼愛她的情人,儘管那個情人還沒有同意成為她的情人。她的手頭寬裕了,不會再像寄生蟲一樣汲取那個女人的養分,不會再拖累她,成為她甩不開、丟不掉的包袱。

她的前途一片光明,以後說不定還能當演員賺錢,贍養那個女人,給予她渴盼了半輩子的安穩和榮光。

她想知道,那個女人究竟有沒有得到真正的愛情,有沒有過上幸福的生活,想起她的時候,心裡是否有一絲愧疚……

安娜很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想極了,想得心裡發癢,想得胸腔疼痛。

可能這就是一些被父母漠視的人的通性,他們終其一生,都在爭取父母的認可。

哪怕他們的父母是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