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尾聲(1 / 2)

謝菲爾德七十歲的時候, 安娜毫無征兆地宣布了息影。

所有人都明白她這麼做的意圖——謝菲爾德雖然看上去沒有太大的變化,但七十歲的年齡,已經稱得上長壽了, 要知道全世界有太多人活不到七十歲。

安娜的影迷怨聲盈路,強烈反對她為了愛情放棄自己的事業。

安娜卻擺擺手, 對著鏡頭甜甜一笑:“我沒有放棄自己的事業, 我隻是休息一段時間, 以後還會回來的。”但人人都知道,在她的老情人離世之前,她是不會出現在銀幕上了。

謝菲爾德知道這件事以後, 眉頭微皺,用上了命令式的口吻:“安娜, 我的身體很好,不用你操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安娜卻像沒有聽見他的命令一樣,提起裙擺, 跳芭蕾舞似的踮起腳尖, 旋轉到他的身邊。她是一朵下墜的花兒, 飄落到他的腿上:“我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呀。我想做的事情, 就是陪你。”

三年過去, 她愈發具有成熟女人的風韻,手腳纖長,臉龐的輪廓純淨而美麗, 失去了小女孩的圓潤和稚氣,嘴唇也越來越飽滿,如同兩片塗了紅色果醬的玫瑰花瓣。

她身上的少女氣息, 並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隕落, 反而像糖漬的紫羅蘭一樣, 變得比從前更加甜美動人。

與之對比強烈的是,謝菲爾德的變化——儘管他已經竭力保證良好的作息和飲食習慣,卻仍然無法違抗自然的規律。最顯著的變化就是,他不可避免地失去了瘦削緊實的腰身,擁有了小肚腩——不大,但的確有了。

安娜發現以後,就總是把手擱在他的肚子上,快樂地問道,他們的孩子還有多久出生。

謝菲爾德有時會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兩下;有時會遞給她一個冷眼,然後繼續看書;當然,更多時候,是把她那隻不安分的小手,放在那條蒼老卻依然壯實的罪惡之蛇上,直到它亢奮得讓她明白它的主人並不具備懷孕的能力。

他們像蜜月時期一樣,開始了漫長的旅途。謝菲爾德帶她看遍了歐洲的教堂,從萊茵河看到波羅的海,再前往阿爾卑斯山附近。他給她戴上歐洲女性最青睞的那種邊簷似波浪的寬簷帽,告訴她巴洛克和洛可可的區彆,羅馬式和哥特式的特點。他買了一個便攜式的相機,拍下她在彩繪穹頂、長滿粉紅色植物的河畔、藍天白雲下翩翩起舞的照片。

照片是彩色的,卻沒能留住她十分之一的美麗。最叫人遺憾的是,它們隻能留在同樣色彩鮮豔的人間。

他們在全世界的海濱城市留宿,在那些熱鬨或冷清的白色沙灘上,沐浴著熾烈的陽光。他的小情人解開比基尼的帶子,懶洋洋地趴在毯子上,一動不動,直到線條優美的後背被曬得滾燙。幾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孩玩沙灘球時,總是裝作不經意地回過頭,瞥向她脊椎溝上顯眼的美人痣。

他們並不是一直都待在夏天裡,有時也會去北歐賞雪(對於安娜來說,是玩雪)。滑雪場的遊客認出了安娜,驚喜地問她是不是《不朽的愛情》的女主角。安娜戴上紅色的毛線帽和毛線手套,朝他嫣然一笑:“是呀!”不等對方殷勤地套近乎,她轉過頭,攤開手掌指向謝菲爾德,“那是我的愛人,我們一起的!你有什麼問他吧!”

她總是這樣熱情洋溢地介紹他,不管對方聽完後,是否會露出諷刺漫畫裡誇張的驚異表情。

這是一片沒有白晝的國度,而她是這片土地上,他唯一能伸手碰到的閃亮的星星。

他們也像其他夫婦一樣吵架,大多是因為吃醋。安娜不滿他跟一個膚色微黑、大腿強壯、臀部豐滿的妙齡女郎說了會兒話;他則不想看見她對身邊的每一個人——無論男女老少——都露出燦若春花的笑容。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對她的控製欲與占有欲越來越強,用安娜的話說,“簡直就是野蠻的奴隸主”。

他們有時候會在一個地方長住。野蠻的奴隸主為了討他的小情人歡心,會在她心儀的地方買下一幢幽美的彆墅。他讓她在深紅色、墨綠色或金黃色的織物地毯上躺倒,親吻她因永夜而變得白皙的小臉蛋;她則在一間又一間潔淨的書房裡,激起他肮臟的熱欲。他們親近的頻率絲毫沒有因為歲月而衰減。六月份,安娜過生日的時候,笑嘻嘻地對著蛋糕許願說,希望她的老情人能一直這樣強健。他冷哼了一聲。

他七十一歲的時候,安娜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他沒有一點預兆地離世了。

醒來後,她嗚咽著爬進他的懷裡,一遍遍地親吻他的眉毛、鼻梁、臉頰和嘴唇……她打開床頭的小燈,淚眼朦朧地打量著他,發現他的確老了,眼袋跟幾年前相比下垂了不少,下顎角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清晰,幸好他的鼻梁很高,撐住了整張臉冷峻的線條。其實,不管他老了,還是醜了,她都不在意,她隻要他活著,活著,活著!

他被她熾熱的淚水燙醒了,撐起身,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他的小妻子哭得麵色漲紅,兩眼紅腫,肩膀不停聳動。她流著熱淚,吻上他的嘴唇,小貓似的嗚嗚說道:“我想要你永遠活著。”

他明白過來,回吻了她,說:“我會永遠活著。”

毫無疑問,這是一句謊話。於是,她也毫無疑問地哭得更加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