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與業火焚儘鴻蒙,萬物崩塌碎如鏡。
金蝶紛飛,草木乾坤。
一切破碎不堪,眨眼間又恢複如初。
衛芳洲和謝沉的神識在天劫裡隕滅,最後融入在了入坤劍中。
白茶感覺整個身體輕盈如煙,四周場景掠過消散,風聲鶴唳裡萬千生靈也消弭。
莊周夢蝶,大夢浮生。
她們的神識正在從此方幻境裡剝離,虛妄結束之後,不再有衛芳洲,不再有謝沉。
隻有謝九思和她。
她眼眸微動,眼前一身殷紅褪去白衣如雪的青年。
衛芳洲的情緒不再影響她,可在看到真正的謝九思的瞬間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不單單是因為他們從這天劫裡得獲生機,終於可以從這裡離開,更因為得知一切真相。
衛芳洲是愛著謝沉的,她從沒有拋棄他和謝九思去尋什麼大道長生。
在這一次虛妄之中不僅是衛芳洲和謝沉得以圓滿,青年也在無儘的痛苦裡得到了解脫。
扭曲的空間裡,謝九思是唯一的真實。
白茶直勾勾注視著他,輕聲說道。
“師兄,我們安然無恙地出來了。”
謝九思喉結滾了滾,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隱約有金色閃爍,猛地伸手緊緊抱住白茶。
和之前幻境時候被謝沉神識影響那般低頭埋在了她的頸窩。
在白茶沒有看到的地方,他的眼尾泛上了緋色。
氤氳的水霧裡他終在無儘的混沌裡,得見天光。
“謝謝。”
謝謝你給了我答案,給了我救贖。
在這一片幻境裡你的意識清明,並未被影響的情況下卻也在最後關頭堅定地選擇了我。
……
兩人從莊周夢蝶裡出來的時候已是日暮。
但是並不是他們進入當天的傍晚,而是七日後了。
沈天昭的神識也從中脫離。
“……原來如此。”
因為神魂不全,沈天昭很多記憶都沒歸位,對於衛芳洲和謝沉的事情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如今跟著白茶他們在這幻境裡走了一遭,這才得知了當年的真相。
“先前時候我還一直納悶兒謝沉為何到底是用了什麼靈寶法器拿走了天斬,沒想到竟是我主動給的。還有衛芳洲的飛升劫數,我還以為是她和謝沉靈修後修為一日萬裡,結果是那天道老兒設的一場驗心證道的局。”
他說到這裡沒忍住咒罵了一句,還想要再說點什麼的時候,發現一旁的白茶不知怎麼哭得眼淚汪汪,雙眼通紅。
“你怎麼了?我們這不是好端端出來了嗎,這不是喜事嗎?你乾什麼哭成這副德行?”
“嗚嗚嗚我,我還沒從衛芳洲和謝沉一起殉情的故事裡走出來,我,我好難過,我的鳳凰,嗚嗚不是,我的謝師叔,衛師娘嗚嗚嗚嗚,天道不公,媽的!天道不公!”
一開始時候白茶還隻是沉浸在悲痛中咬著嘴唇,小聲啜泣,可越說到後麵她越生氣越傷感,哇的一聲拍著桌子嚎啕大哭了起來。
對於白茶這般共情沈天昭並不意外。
畢竟少女進入的時候就是用的衛芳洲的身份,受衛芳洲神識的影響,她自然是感同身受,無法自拔。
他其實也挺感慨的,衛芳洲和他是同門,一代劍修大能隕落實在讓人唏噓。
隻是和白茶剛經曆過感受得更強烈不同,這件事對他來說雖然如今才算“沉冤得雪”,可是終歸過去了快千年,他除了有些悵然之外沒太大的感覺。
“好了,哭一會兒差不多了也彆太傷心了。彆被情緒左右影響了道心。”
不是沈天昭冷血,而是事實便是如此。
白茶是白茶,衛芳洲是衛芳洲。
衛芳洲的劍意已然融在了入坤裡,換而言之也就是說前者等同於劍之靈,如果白茶被她的往事和情緒左右,輕則被劍意反噬,重則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白茶還是衛芳洲,迷失真我。
“嗚,我,我儘量不去想。”
她抬起手胡亂擦拭了下眼淚,鼻尖也紅。
“師尊,那,那我這算和入坤磨合成功了嗎?”
“差不多了,至少你現在能自如催動它的劍意了。不過要想完全發揮它的威力還有些距離。”
沈天昭一邊說著一邊揉了揉發酸的脖頸,周身的靈體也在慢慢消散。
白茶也注意到了他的異常。
“師尊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倒不是哪裡不舒服,主要是這幾日我消耗的靈力太大,有些維持不住靈體。要恢複的話也需要一段時日,終歸不算什麼大問題。”
少年嘴上雖這麼說著,臉上神情卻沉鬱。
“隻是我們這兩日還是早些動身回劍宗為好。”
靈山秉承著眾生平等,不拒三千仙門。
這本是好事,可什麼人都能進入其中也意味著魚龍混雜。
之前時候白茶剛入靈山還沒多少人知道,如今七日過去了,她在這兒的消息早就傳遍整個修真界了。
修真界有多少人和沈天昭結仇,就有多少人視白茶為眼中釘。
他的靈體本就維持不了多長時間,現在更是因為催動了莊周夢蝶而不大穩定,隨時都有陷入昏睡的可能。
因此靈山越早離開越好。
“不單單是因為這個,還有一點我之前時候就想告訴你了,隻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沈天昭抱著手臂,俊美的麵容覆了寒意。
“——是關於我為何放棄飛升身隕祭劍的事。”
一旁的謝九思聽到這裡眼睫一動,從思緒裡回過神來。
正在他想著推門出去回避的時候,沈天昭喚住了他。
“嘖,你走什麼?你又不是什麼外人。”
謝九思一愣,顯然沒想到沈天昭會這樣說。儘管後者對他感官不錯,也曾指點過他劍術,可再如何兩人一不是師徒,二也沒什麼契約約束。
彆的事情還好,這種秘密本該不足道於白茶之外的人聽,他竟把自己留下。
實在讓他驚訝。
“沈師叔,我知道你信任我,可這種事我還是……”
“誰信任你啊,我是信任我徒弟。”
青年話剛說到一半就被沈天昭不悅地打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謝九思的錯覺,今日的沈天昭的火氣比往常大上不少。
準確來說是自他們從莊周夢蝶裡出來之後要麼忽視他,隻和白茶說話,要麼一開口就嗆得厲害。
雖不知原由,謝九思也知道這時候再開口隻會更加惱他。
隻是謝九思脾氣好,不代表白茶也好。
她皺了皺眉,抹了把臉不滿地說道。
“師尊你乾什麼呀,師兄為了我幫我和入坤融合險些殞命在天劫。師兄對我有大恩,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看著沈天昭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下來,青年趕緊安撫。
“師妹,我沒事,我……”
“還有你師兄,你什麼都好,就是什麼事情都喜歡憋著。疼也憋著,受委屈了也憋著不說,你不說的話誰知道呀,你不說的話,你知不知道,我,我也會很擔心的啊!”
白茶說著說著又紅了眼睛,在謝九思愕然的神情下彆開臉胡亂擦了擦眼淚。
她吸著鼻子,生硬地扭頭對同樣有些無措的少年說道。
“唔,好了,你可以說說你怎麼死的了。”
“……”
沈天昭噎住了,總有種白茶在罵他的錯覺。
“我的記憶不全,當年飛升渡劫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不大清楚。但是有兩點我可以確定,那神魔大戰並非因我而起,還有——”
“有人曾暗中傷了我。”
作為成功斬天之人,飛升劫數對於沈天昭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威脅,當年的他的確能夠過天門得道成仙。
哪怕他放棄了飛升,救濟於蒼生,也不至於身消道隕,萬劫不複。
是有人趁著他渡世之時重傷於他,這才讓他最後不得已以身祭劍。
而能夠重傷一步神仙境的大能者,整個修真界都屈指可數。
幾乎在沈天昭話音剛落的瞬間,白茶心下立刻浮現出了一個猜測。
“!是終南老祖嗎?”
不怪白茶這麼想,終南老祖和沈天昭不對付的事情無人不知。
“我也是這麼想的,畢竟我一看到那老東西的臉就來氣。”
沈天昭摩挲著下巴,眉宇之間折痕漸深。
“但是我這一輩子得罪的人數不勝數,不單單是終南老兒。昆侖的那個褚明珊曾經借著謝沉身死的事情上過萬劍雲宗找茬,被我一劍給打到了滄海。再加上後來淩霄又把謝九思給拐到劍宗了,她現在也隔三差五的變著法找劍宗的麻煩。”
“還有蓬萊那邊……”
白茶見他說到一半不說了,被吊起了好奇心。
“蓬萊那邊怎麼了?你接著說呀。”
“……沒什麼,記憶缺失,想不起來了。”
騙人,要是真想不起來了怎麼會是這副心虛的表情?
難不成是有什麼難以告人的秘密?
沈天昭避開了少女探究的眼神。
“總之我想說的是我仇人多,現在還不是妄下定論的時候。反正你這段時日,尤其是我不在的時候還是小心行事為好。在神魂沒找全之前切勿打草驚蛇。”
而後想到了什麼話鋒一轉。
“不過沒準也用不著等到神魂齊全。”
白茶不解,“什麼意思?”
“之前你在佛塔的時候不是聽桃源那兩個弟子說了嗎,再過一月就是宗門大比。三千仙門金丹以下的弟子都會參加,本來也輪不到你的,隻是你在劍塚運氣不錯,碰上了玄靈子幫你設陣突破,這才到了凝心境。剛好到參賽資格。”
和其他修者的凝心境不同,一般來說金丹劫數才有雷劫,而白茶卻是結結實實過了天雷劫的凝心第一人。
不單單是在劍修之中算得上數一數二,加上又得了雙劍,到時候哪怕碰上了金丹修者也是碰上一碰的。
所以她雖修為是剛到,實力卻不容小覷。
“那人之所以重傷我無非是想要我身消道隕,不得翻身。他既想我死,自然是不會希望我能重聚神魂複活的。你是我徒弟,他肯定會從你下手,或者用其他法子逼我出來,隻要他動了手留下了什麼蛛絲馬跡,那時候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沈天昭的靈體已經變得透明,他餘光瞥向一旁一直沒有言語的青年。
“還有,你最近也彆回靈獸宗了。”
謝九思還沒反應過來沈天昭這話什麼意思,一道金光閃爍,他的靈體消散成了萬千光點融入在了白茶體內。
白茶眨了眨眼睛,摸了摸心口位置。
感知不到沈天昭的氣息之後,這才抬眸看向若有所思的青年。
“師兄,雖然我不知道師尊為什麼這麼囑咐,不過既然是他說的準沒錯。這段時間你就彆回那個地方了,那個莊周夢蝶要是實在急著要還,你托禦飛流拿回去就成。”
自從在問心境中看到謝九思在靈獸宗受到的那些非人的待遇和折磨,白茶對那個地是再沒有好感。
巴不得謝九思永遠不回去最好。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了下來,夜風清淺,樹葉颯颯,一切靜謐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