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奧娜:“……能,當然能,我感覺好痛苦哦。”
——她表麵上這麼說,實際上已經偷偷把那把一直藏在身邊的小刀從袖口推了出來,單手把刀刃推了出來,正在一點一點地磨繩子呢。
所以說過分相信神秘主義真的是要不得的。如果格林女士沒有那麼篤信神秘學的力量,以為單純靠這種特製的繩子就能捆住菲奧娜的話,那麼她至少應該會搜一下菲奧娜的身,把她隨身帶著的那把刀拿走。
可是她就是被“忒彌斯”這個名號糊住了眼也糊住了智商,在疏忽之下竟然把最關鍵的脫困利器留給了菲奧娜,過分迷信,害人不淺。
菲奧娜估摸著繩子已經割到一半了,再加把勁就差不多了,結果屋漏偏逢連夜雨,隨著時間的推移,格林女士也變得更焦躁了起來,一直在原地打轉,念叨著“為什麼還不來”,眼看著就要起身過來,把她給拎出去轉移陣地了,菲奧娜靈機一動,柔聲問道:
“你要把我的信息賣給誰呢?”
“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噓。”菲奧娜用很輕很輕的氣音發出了個不管在哪個國家、在什麼地區,都象征著“噤音”的動靜。她的唇邊尚且噙著一抹淺淡的笑意,可是說出來的話卻那麼讓人心驚:
“彆說了,其實我已經全都知道啦,女士。”
菲奧娜頂著格林女士驚恐無助的眼神,將那個她一直不願意麵對的真相說出了口:“是不是連你自己都在害怕,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要麵對的是什麼人?”
她這話一出,立時滿室寂靜。在這種安靜到了有點駭人的氣氛之下,她們竟然都能聽得到在這個潮濕的地下室裡水珠跌落的聲音。
其實菲奧娜的腦子真的不像達米安說的那樣“不好使”。達米安說的“不好使”,那是以他自己的天才水平來對比的,至少和正常人相比,菲奧娜的智商已經足夠用了,就好比現在,她輕輕鬆鬆就把所有的線索拚在了一起:
“我前腳救了你的女兒,那個真正的幕後主使者後腳就能繞過說好了保護我的人找到我,還來向你買我的信息……女士,其實你心裡也是清楚的吧?”
格林女士尖叫道:“你閉嘴——”
“這個在跟你買我信息的人,其實正是綁架你女兒的罪魁禍首。”菲奧娜用力掙了掙,發現繩子基本上已經要快磨斷了,她的手上和嘴上同時發力,試圖一擊必中:
“就算你不能做好事,也不能和他一起共沉淪啊?我都有點搞不懂你究竟是在自救,還是在尋死了。想想看吧女士,一個能夠無聲無息綁架了這麼多少年少女、並讓他們生死未知、連警方都破不了案的人,會是個好東西嗎?你的女兒是怎麼活下來的,要我提醒你嗎?”
“並不是因為他突發善心,而是我橫插一腳!如果我沒有出手相助,你信不信你現在帶回家的隻有一團空氣?他這麼危險、這麼難測,你竟然還跟他做生意,試圖從他那裡得到金錢幫助自己?!”
“——你這跟與虎謀皮有什麼區彆!”
她的聲音一向溫軟清甜,好聽的很,還帶著點少女特有的愛嬌,是那種完全符合大眾審美的聲音,但是此刻,她的聲音裡帶上了那種唯有之前在某些特定時刻說俄語的時候才會有的厚重感和冰冷感,振聾發聵、一語中的,且擲地有聲:
“而且你一直在說‘她就和我們不一樣了’,是想通過改善她的生活環境來改變她的命運吧?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是個外地人,我本來就和你們不一樣,請不要擅自把我也歸進你口中的‘我們’中去,這樣我會很困擾的。”
菲奧娜看著已經如遭雷擊、搖搖欲墜了的格林女士,看著這個可憐可悲、又可笑可歎的女人,突然都有些不忍心把最後一段話說出來了:
“當你視背叛如常事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會有人在一開始就看穿了這件事情接下來所有的走向和發展,卻依然會對你伸出援手呢?”
格林女士麵色已經完全慘白得像個鬼了,她囁嚅著雙唇,連說話的聲音都比之前要小了不止一點半點,本來就不甚充足的底氣眼下變得更虛了:
“你是外地人……你們外地人,過得肯定要比哥譚的我們要好……”
“請不要這麼抬舉我。”菲奧娜輕輕地笑了笑:“我的出身也不好。我來自離這裡很遙遠的地方,那裡充斥著廝殺和勾心鬥角,武力至上,專/製的高壓強權統治與死亡一起如黑雲般覆壓在我們的頭上,日日如此,年複一年。”
“我在那種環境裡……都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不自誇,可是我問心無愧,我比你要好。”菲奧娜終於馬上就要割斷所有的繩子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穩住受到了莫大打擊的格林女士,接下來一切都可以從長慢慢計議的:
“環境從來不能決定人。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這是我最後一次勸你。”
格林女士似乎終於被她說動了。不知道是被她的話語說動了、還是被她說話的時候一直帶著的那股莫名的精神力量給安撫,或者說洗腦了,總而言之,她改變了拿刀的姿勢,正要走過來給菲奧娜挑斷繩索鬆綁的時候,好死不死她腳下一滑,那把雪亮的尖刀竟然脫手而出,向著菲奧娜的前額直直飛去!
菲奧娜現在還被捆在椅子上,避無可避,手和腳還被綁在背後動彈不得,明明、明明差一點點就可以完全掙脫開了,可是她腕力不夠,掙脫不得,眼看就要血濺當場了——
就在這生死關頭,她的腦海裡竟然一片空白,無人可想,隻能回想起年幼的時候,在刺客聯盟裡度過的每一個寂寥的清晨與黯淡的黃昏。
而正在此時,一枚黑色的蝙蝠鏢打著旋兒從天窗飛了進來,正好把那把刀打得脫離了它原本的軌跡,跌落在了一旁的地上,黑色的身影猛地從天而降,三下五除二就將毫無反抗之力的女人控製住了。
援軍終於姍姍來遲。
格林女士已經無法對前來救援的人做出任何反應了,那可是能讓哥譚罪犯聞風喪膽的蝙蝠俠!她直接就嚇得當場厥了過去。而且說句公道話,可能厥過去對她來說會更輕鬆一點。菲奧娜作為在場唯二清醒的人之一,就這麼怔怔地看著來人的身影,突然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那晚她從自家橘貓身上搜出來的信上寫著的那句話的分量:
那是一個許諾了安全的、長久而牢不可破的契約。
事情似乎終於得以告一段落了,但是藏在她身後想獲取“忒彌斯”情報的究竟是誰,之前在哥譚遊樂場失蹤的人究竟都去了哪裡,接下來這個神秘的罪犯是否還會犯罪……一個個的謎團層出不窮,拔出蘿卜帶出泥,依然像長了翅膀的陰影一樣盤旋在哥譚警方和蝙蝠俠的頭上。
然而在解決這些問題之前,他們不如先解決一下眼前的問題,畢竟人是要活在當下的嘛。就好比此刻,在遙遠的黑暗正義聯盟的基地裡,紮塔娜對菲奧娜的身世探究終於有了新的進展。
“——我想起來了!”紮塔娜一拍桌子差點沒原地跳起來,把周圍的黑暗聯盟的諸位都嚇了一大跳,這種不顧風度儀態的事情是紮塔娜向來很少做的,不過此刻她也顧不得了,菲奧娜帶給她的那種熟悉感終於在此刻和她之前僅有一麵之緣的某位挪威女巫對上了號:
“我就說我看著她眼熟,我說我怎麼沒法把她和她母親對上號!她長得和她媽媽一點不像,更像她的俄羅斯的父親多一點啊!”
康斯坦丁特彆捧場地問道:“那是誰?”
紮塔娜大聲宣布道:“這麼多年來少有的德校出身、又擅長占卜的女巫,和俄羅斯少見的男性通靈者兼巫師結婚了的、前去反抗第一代黑魔王的先驅者之一,菲德麗絲!”
現場頓時彌漫開一陣尷尬的沉默。康斯坦丁想了半天,委婉地表達了下自己的意見:“這人誰啊?沒聽說過……在第一代黑魔王統治歐洲魔法界的時候,死的人也太多了吧。”
“是的。”紮塔娜讚同了他的說法:“畢竟戰爭是台絞肉機,死在裡麵的人實在太多了,除去特彆有名的人之外,幾乎沒人能在史書上占據一個專門屬於自己的位置。”
“幸好我見過菲德麗絲。”
德姆斯特朗向來重視實戰,一戰期間又人才凋敝,因此早早就關閉了占卜課這種對天資和靈力都要求很高、幾乎都稱得上是“劍走偏鋒”了的課程。當他們關閉這門課程的時候,紮塔娜曾經去幫過把手處理那些占卜用具,好讓它們不至於流入麻瓜界,否則在造成恐慌的同時還會有暴露巫師界的風險。
而也正是那趟德姆斯特朗之行,讓她見到了最後一堂占卜課上唯一的學生,菲德麗絲。
菲奧娜長得跟菲德麗絲一點也不像,她棕發灰眼的外貌完全隨了俄羅斯出身的父親的特征。紮塔娜努力地試圖回憶起菲德麗絲的容貌,發現當年也隻不過是一麵之緣的女巫,在曆經了時光的衝洗之後,已經完全在她腦子裡模糊掉了,沒有任何清晰的印象,隻記得那年在漫天風雪之下,那個女巫、那個占卜課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學生,站在完全被冰雪覆蓋了的城堡之下,對著深一腳淺一腳跋涉而來的她伸出手,笑道:
“我猜你的名字是紮塔娜。”
人的記憶就是這麼一種神奇的東西。或許在多年之後,你會忘記那些和你同舟共濟過的夥伴的容貌,會忘記那些已經遠去了的、作古了的人們,會忘掉你度過的每一個寒暑與春秋,但是總會有那麼些能夠勾起你記憶中最關鍵的“感覺”的東西存在。比如清晨從廚房傳來的早飯香氣,比如寒夜裡的一杯熱茶與不滅的燈光,比如春天讓你過敏的迎春花,夏天吃到的奇葩辣椒味的冰糕,秋天裡麵藏著毛毛蟲的落葉與冬天百年難得一遇的、有著西伯利亞寒流加成的超級大超級冷凍得企鵝都不想出窩的雪……
總有東西能讓你記得,而讓紮塔娜得以記住了並不是很有名的菲德麗絲的,便是那一句奇準無比的預言:
“你很快就可以在同伴的幫助下和你的父親團聚了,紮塔娜。”
那時,紮塔娜甚至都沒有告訴菲德麗絲自己的名字,按理來說德姆斯特朗那邊應該隻知道她的化名和真實姓氏,而她長久以來為之奮鬥的目標:找到自己的父親也過於私人,不可能告訴這些特彆排外、交情不深的巫師的。
——而且估計他們也懶得知道,這就準得很嚇人了。
“那問題就來了……”紮塔娜在想起了菲德麗絲這個人之後,不僅沒有感覺到如釋重負的輕鬆,反而更想啃指甲減壓了:
“這夫婦兩人一個是潛力無窮的預言家,一個是大名鼎鼎的俄羅斯通靈者,還都是德姆斯特朗魔法學校畢業的精英,人脈關係這麼廣、對未來預測那麼準的他們為什麼會把自己的女兒托付給中東刺客聯盟的人——等下等下如果你們有人跟B私交甚好的話一定要轉告他我沒有說塔利亞不好的意思——刺客聯盟真的不是個適合養孩子的地方啊,哪怕送到我這裡來都比送到那裡要好。”
真的,不是紮塔娜腹誹,看看達米安·韋恩,再看看塔利亞自己。恕她直言,刺客聯盟本來就是個以暗殺而聞名的組織,怎麼可能養好對善良和溫和都要求極高的通靈師?沒把菲奧娜養歪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乾脆起身離開了黑暗正義聯盟,決定親自前往魔法界一探究竟。畢竟當菲奧娜的身世水落石出之後,她就不再是一個普通的花店老板、刺客聯盟的拖油瓶了,而是曾經在她艱難困苦尋覓父親蹤跡的日子裡,給過她心靈上的幫扶的人的女兒,更是在對抗第一代黑魔王蓋勒特·格林德沃的曠日持久的戰爭裡的英雄遺孤,對於曾經為製止戰爭而做出過貢獻的英雄,於情於理她都要抱有幾分敬意的,而此刻,向身處漩渦中的菲奧娜伸出援手就是她能表達自己敬意和謝意的最佳方式:
“我去查查菲奧娜的身世問題,可能要過很久才能回來,如果有任務的話內線聯係。”
而此刻,蝙蝠俠和菲奧娜也遭遇了一個超級大難題:
菲奧娜的腳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崴掉了。
“八成是在她把我一路拖拽過來的過程中崴掉的。”菲奧娜想了想:“畢竟自從我在這裡醒來之後,關鍵的活動點在手上,基本就沒怎麼動腳。”
“你已經失蹤了二十三個小時,如果你的腳真的是在來的路上崴的,現在怕是早就不能走了。”蝙蝠俠道:“你試試。”
菲奧娜試著把腳放在地上,結果甫一接觸地麵,她就脫口而出一聲低呼:
“……疼。”
菲奧娜的背後瞬間就滲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不得不看向蝙蝠俠,局促地試圖擺出個笑容來,結果來自腳踝的劇痛實在太難以忍受了,使得她的那個笑容當場就變成了相當勉強的慘笑:
“抱歉,不能。”
蝙蝠俠好像歎了口氣,不過從他那個掩去了大半張臉的麵具下完全看不出什麼表情來。他沉默著走過來,高大的身影所帶來的壓迫感相當駭人,再配上一身黑,即使菲奧娜的理智上知道“他是個好人”,情感上也免不了被嚇一跳:“請問……”你要乾什麼?
而下一秒她就發現自己已經完全沒有問這個問題的必要了,因為她被攔腰抱了起來。
蝙蝠俠的公主抱,排麵。
似乎他之前也沒做過這種事情,因此動作上免不了帶有幾分僵硬,就好像手裡抱著的不是個無害又溫柔的少女,而是個能夠分分鐘爆炸的核彈一樣。菲奧娜為了緩解他的緊張情緒,試著開口搭話道:
“……請問此時我是不是該道謝?”
得,不問還好,一問蝙蝠俠整個人就更僵硬了,要是他手上再一個不小心,怕是直接就能給菲奧娜的腰上掐出個手印來。
就這樣,原本應該充斥著追星得以與正主近距離接觸的愉快與感激的一趟回家之路,生生被他搞得活像去阿卡姆受刑。
菲奧娜坐在蝙蝠車裡,看著他線條利落好看、卻又帶著莫名的冷厲和自我嚴謹拘束感覺的下巴,突然就憑著通靈師特有的敏銳感一點而通地發現了問題的本質:
他不願意與彆人接觸,並不是因為不擅長“交際”,而是因為他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正麵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