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魏徵不想當諫臣(1 / 2)

一個膽敢舉起反旗的漢子,竟然因看了幾首詩情緒完全崩潰。

李玄霸捧著冰涼的酒碗喝了一口。

酒淡如水,帶著醪糟的酸味。

這讓李玄霸想起離開家鄉的第一頓生日餐。

離開家鄉後,他先在工地上做了一段時間包二餐的日結的活,一邊攢錢一邊找更合適的工作。

工地食堂的阿姨聽說他過生日,給他煮了醪糟荷包蛋,說過生日吃醪糟荷包蛋是她那裡的習俗。

那時他過得很慘,但在智力健全身體健康的前提下,隻要肯乾活,他就不會餓死。

自己居無定所舉目無親背著巨債,可以算是社會底層了。《菜人哀》這首詩,卻連自己看了都會心生震撼。

李玄霸又喝了一口濁酒,抿了抿嘴中的酸苦味。

真難喝。

當王薄發泄情緒時,李玄霸一直安靜地等著。

王薄終於平靜下來時,李玄霸讓陳鐵牛把酒壇子遞給了王薄。

王薄舉著酒壇子,咕嚕咕嚕將酒液一飲而儘。

他用袖子抹了抹臉,問道:“這是二郎君寫的詩嗎?”

李玄霸搖頭:“不是我,也不是這個世上的任何人。”

王薄了然,他譏笑道:“詩人的名字都是假的?也是,如果誰敢寫這種詩,肯定會被狗皇帝滅滿門。”

李玄霸道:“你知道就好。”

王薄略微驚訝。他沒想到李玄霸居然會如此乾脆地承認。

李二郎君不是最受狗皇帝寵愛的後輩嗎?

王薄低頭看著手中的詩冊,不敢再讀下去。

他將詩冊放懷裡揣好,問道:“二郎君為何要我宣揚這些詩?”

魏徵借著黑暗白了王薄一眼。

一邊詢問,一邊把詩冊往懷裡揣,你也太虛偽了。

他真的很好奇,二郎君給王薄的詩冊上寫了什麼。

李玄霸平和道:“詩你看過了。有許多士人哀民生多艱,這些詩若留在文人壓箱底的詩冊裡,不過是無意義的感慨。頂多讓後世人讀到這些詩後,為遭受苦難的先人掉幾滴同情的眼淚,感恩他們美好的生活。”

夜風襲來,李玄霸咳了幾聲。

站崗的烏鏑趕緊衝進李玄霸懷裡,比陳鐵牛遞暖爐的速度還快。

李玄霸將手放在烏鏑暖烘烘的翅膀下,繼續道:“在你手中就不一樣了。他們的悲憐,會成為你們手中銳利的刀。”

王薄將手貼在詩冊上:“二郎君為何要幫我?你是想天下早些大亂,好逐鹿天下嗎?”

李玄霸輕笑一聲,道:“現在的天下還不夠亂嗎?”

王薄對李玄霸道:“對達官貴人而言,不亂。”

“那就是已經天下大亂了。”李玄霸讓陳鐵牛把早已經準備好的箱子抬上來,“你們因活不下去而揭竿而起,但揭竿而起之後卻成為比官兵更殘忍的盜賊。自己淋了雨,卻去撕了彆人的蓑衣。這樣

的揭竿而起,我看不下去。我來教你,什麼才是真正的揭竿而起。”

魏徵驚恐道:“郎君,你……”

李玄霸打斷道:“魏玄成,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的時間有限,隻教你這一晚。知世郎,若你想聽就留下,不想聽就離開。聽完之後不願意照做也沒關係。”

王薄被李玄霸的反常嚇住了,他問道:“李二郎君就不怕我告密?”

李玄霸失笑:“誰會聽你告密?”

王薄呼吸一滯。

他握緊拳頭:“沒有人會聽我們說話。”

李玄霸道:“是的。所以我不怕你告密。而且,我相信知世郎的品行。你為何要向你口中的狗皇帝和貪官汙吏,告發一個幫助你的好人?”

王薄深吸一口氣,跪下道:“請二郎君教我!”

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一個比當民賊更大的機會來了!

此刻王薄胸口悄然生出了野心。

李玄霸沒有讓王薄起身。他讓魏徵幫忙把篝火燒亮了些,拿起箱子裡的書籍一一講解起來。

“雖然你們是為了活命而不得不走造反這條路,但要長久地走下去,你們得思考未來。”

“整合一個隊伍,需要思想和利益雙管齊下。”

“曾經黃巾起義為何能迅速席卷大漢?”

李玄霸從曆史中各種農民起義說起。這些農民起義大多失敗了,但根據掀起風波大小,也可以得到許多經驗。

他又提起百姓的基本訴求,以及這些訴求和為了壯大隊伍的實際利益的衝突。

不服役、不納糧,人人有田耕。百姓的夢想就這麼樸素。

但這樸素的夢想,在這個時代卻不可能實現。

王薄眼睛一會兒明亮,一會兒黯淡,好像是跟著篝火閃爍。

李玄霸將闖王和太平天國的事跡改到先秦,將這些失敗的事例剖析給王薄聽。

夜色更涼了。

李玄霸又咳了幾聲。陳鐵牛抱來被子給李玄霸裹了一圈,把烏鏑也裹了進去,又在被子裡塞了好幾個小暖爐。

李玄霸簡略講完他想教授的內容時,雞鳴已經響起。

王薄跪坐在地上的雙腿已經沒了知覺。

他悲哀道:“就算按照二郎君教授的去做,我也不可能成功嗎?”

李玄霸淡漠道:“嗯,不可能成功。”

王薄痛苦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李玄霸道:“對個人而言,沒有。一個出身卑微的人可以成為王侯將相,王侯將相的後人也可能淪為平民甚至奴仆。但就整個階層而言,是的。你可以加入他們,但不可能帶著你手下的人都加入他們。你識得多少字?你手下的人識得多少字?就算你們的勢力再怎麼擴大,管理百姓的權力仍舊會交到士族手中。”

王薄哭著問道:“那我現在所做的有何意義?”

李玄霸道:“有。把天下大亂之勢波及那些冷眼旁觀的士族,讓他們看到百姓被逼

急了會燃起多大的火。你們不會成功,但可以令他們畏懼。在下一個王朝來臨時,百姓的日子就會好過許多。”

李玄霸有些困了。他捏了一下手背,壓下自己的困意。

“古賢人有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隻讀聖賢書,這句話進不了他們的心中。隻有讓他們真切地體會到你們的力量,他們才會知道這句話的真意。”李玄霸道,“你問我目的,這就是我的目的了。”

王薄抬起頭,看向李玄霸的眼神帶著絕望的空洞感。

他原本心中有野心。但聽完李玄霸所有教授內容後,他的野心卻變成了濃厚的絕望。

李玄霸讓陳鐵牛把裹著他的被子解開。

活動了一下手腳後,他把王薄扶起來。

“如果你繼續當民賊,等大隋覆滅後,你可能會有被其他勢力覆滅的一日。”李玄霸道,“如果你按照我的教導做,你可能會提前讓大隋覆滅,可能有更高的聲望,可能會青史留名。但你的處境會很危險,幾乎所有勢力都會想殺你。”

王薄低頭道:“李二郎君將來也會想殺我?”

李玄霸道:“我和二哥還太年少。你不一定等得到我和二哥掌權的那一日。”

王薄抬起頭,看著李玄霸的雙眼。

他年紀比李玄霸大很多歲,但李玄霸生活比他富裕多了。雖然李玄霸比李世民矮半個腦袋,但比起普通人身姿挺拔太多,所以現在的李玄霸已經和王薄差不多高。

王薄想,若不是李二郎君的麵容過於稚氣,李二郎君已經頗具雄主之相。

不,李二郎君這樣的作為,不像是雄主,倒像是雄主身後的謀士,是他曾經聽過的話本故事中那些神奇的賢臣名相。

雄主身邊,必有聖賢相助。

誰是雄主,誰又是聖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