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宗門(1 / 2)

越衡抬眸, 對上徐清鈺洞悉的眸子。

他低下頭,猶豫了片刻,一時沒答。

徐清鈺安靜地等著, 沒有催促。

靜默了片刻,越衡低低地開口,“我不明白, 我母親為何明知那侍妾有問題,卻什麼都不提醒。她和我父親相伴百年,為何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我母親不是凶手,可是我父親的死, 她冷眼旁觀, 她也是劊子手。”

“她怎麼能那麼狠心, 怎麼能那麼狠心呢?”越衡說著, 又喉中堵物, 哽咽無聲。

徐清鈺聽了, 沒站在越衡這邊,跟著他一道控訴他母親,隻問,“你認為,夫妻是什麼呢?”

越衡沉默,他還沒成親,也沒有過心上人,對妻子這個概念,沒有過更深的理解。

年少時, 他認為妻子就是為他傳宗接代,打理後宅的女子,不需要實力強勁,也不需要資質多麼出眾,隻要柔順聽話就好;後來去了玄坤宗,聽多了連燁的感情論,他覺得以後要娶個自己喜歡的女修回家。

進玄坤宗前他想過,自己成親後要和家裡爺們一樣,丫鬟軟語,紅袖添香,天下美人在懷;進了玄坤宗認識連燁,又想自己以後就娶一個妻子,不納嬌妾美妾,這樣連燁就不會鄙視他了。

他想了這麼多,但對未來妻子,他其實並沒有個明確概念,連日常相處幻想也沒有過。

此時聽徐清鈺這麼一問,他不知如何回答。

不過想起他母親,越衡怒道,“總不會是我母親那樣,盼著丈夫去死。”

“我問的是夫妻,不是妻子。”徐清鈺開口,“人與人都是相互的,夫與妻也是一樣。‘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夫妻可以比世界上所有人都親密,也可以比世界上所有人都疏離,是親密還是疏離,取決於夫妻之間的感情。”

“你現在心情並不平靜,我不與你說,你先坐著,想明白什麼是夫妻後,再來與我說話。”徐清鈺開口。

越衡猛地抬頭,“你要去哪?”

他神色有些倉皇與無措,又透露出幾許脆弱,顯然徐清鈺的到來,讓他有了依靠,也有了麵對現實的勇氣,若是徐清鈺此時一走,他從徐清鈺身上汲取的勇氣,就會如那戳破的氣球一般,頓時泄得無影無蹤。

“我就坐在這,能去哪?”徐清鈺道,“不過我師父也來了,我讓我師父過來,沒問題吧?”

聽到徐清鈺不會走,越衡吐出一口氣,點頭。

他想了片刻,問,“小師姐來了嗎?”

“來了。”徐清鈺開口。

越衡正襟危坐,整飭下自己,又散去周身酒氣,道,“請太宗和小師姐過來吧。”

徐清鈺瞧了他兩眼,仰頭喊道,“師父。”

初元在空中現出身形,晃眼間落到徐清鈺身側。

“太宗好。”越衡起身,行了一禮。

初元微微頷首,道,“你的事我聽說了,對此我深表歉意。風顏我會讓他向你道歉,之後罰他去思過崖百年。”

思過崖是一處專門用於修士自省的懸崖,與宗門其餘峰頭相隔開。

思過崖設有陣法,裡邊毫無靈氣,修士一旦進入裡邊,既不能修煉又不能做旁事,隻能靜坐思己過。

思過崖對麵有禦法峰弟子鎮守,沒有手令,誰也不能進去看望,更不能送東西進去。

所以,凡送入思過崖的,要麼是心性有問題,要麼是犯了大錯,卻又不至於死刑或者廢除修為趕出宗門的修士。

聽到風顏會入思過崖百年,越衡怨恨又消了一層。

他能瞧出,風顏本意並非是放走風容,而是想抓了風容回玄坤宗,讓雅風宗主親手清理門戶,可是那又怎樣,風顏插一手導致的後果,便是風容被西大陸的蠻族救走。

所以,他對風顏怨念很深,一為風顏折他顏麵,二為他間接放走風容。

現在太宗親自保證,風顏會得到他該得的懲罰,越衡對風顏的怨恨消了。

不過到底不太待見,不想提風顏。

他視線掃了掃,問,“小師姐呢?怎麼沒瞧見小師姐。”

徐清鈺望向初元,初元微微點頭,坐到一旁。

徐清鈺趕緊取出糕點和果脯擺放到桌上,又取出茶具,準備泡茶。

越衡瞧著這一幕十分熟悉,不過以前是徐清鈺和小師姐,現在是徐清鈺和太宗,總不該太宗就是小師姐吧?

越衡忽然一個激靈,他之前就有過這般懷疑,莫非他猜對了?

越衡後背起了身白毛汗,若這是真的,他以前對小師姐夠不夠尊敬?有沒有失禮之處?

徐清鈺見越衡麵色變了,才開口道,“你猜得沒錯,我師父就是小師姐。”

越衡腿有點軟。

他和太宗居然距離這般近,以前還哭過笑過鬨過,可恨沒有留過紀念!

無知的那幾年,估計是他人生巔峰!

畢竟得知初元真正身份,便無法再如之前那般放開,他又不是傻大膽。

腿軟之後,就是極致的興奮,他和太宗也有交情,還怕擔不起越家?越衡昂首挺胸,底氣更足了,看這南揚,還有誰敢欺負他越家無人!

越衡遇見的事情多,一件又一件的,許多事完全顛覆他以前的印象,讓還是赤子心性他的被迫成長,卻不想這成長過了頭,變成揠苗助長,蔫了。

現在被徐清鈺注入一股心氣,重新煥發生機,又得知自己在太宗麵前也有半分麵子,蔫掉的苗又重新勃勃生長。

說到底,不是越衡擔不起事,而是他需要這麼個支撐。

他本是個樂天的性子,隻要有點陽光與希望,他就能蓬勃向上。

隻是當時,徐清鈺和連燁聯係不上,母親親人以及舊日長輩顛覆他心底印象變得麵目可憎,一時間所有的負麵情緒放大,不由得鑽了牛角尖。

他看不到希望與未來,覺得這世上什麼都靠不住,頓時感覺活著沒什麼意思,偏偏責任在身,不能任性選擇自我了斷,隻能借酒精麻痹自己。

現在有了支撐,有了底氣,越衡樂觀那一麵又占了上風。

“小師姐!”越衡扭頭,望向初元,驚喜地喊道。

“嗯。”初元應了一句。

“小師姐!”越衡再次興奮地喊。

“嗯。”初元拍拍他的頭,道,“坐下吧,好生想想,以後怎麼做。”

“嗯。”越衡連連點頭,激動地滿臉通紅,他被太宗拍了頭,以後絕對不洗頭。

他慢慢坐回位置,雙手交叉握緊,手肘擱在扶手上,陷入自己沉思中。

越家嫡係男修,隻有他一人,嫡係女修倒是有不少,不是入了各大宗門,就是嫁了人,都不願回來。

他本以為,越府遭此大難,那些姐姐妹妹姑姑故祖會回越家,助他一道重振越家,誰知她們全都拒絕了。

聽聞越家是因蝶女而亡,且被盜走仙器破陣錐,忍不住冷嘲熱諷越家男修自取滅亡,還連累越家成為東大陸罪人,這樣的越家,有什麼重振必要?

還不如越家就此消失以謝罪天下。

當時越衡隻覺得,她們一個個冷血沒良心,越府一跨,立馬變臉,簡直黑了心肝。

此時心情平靜下來,卻忍不住回想起她們的詈罵,忍不住抹了把臉。

其實她們說得沒錯,越府對女修並不公平,從小在越府長大,他不覺得這有什麼,理所當然地認為越府女修該為越府服務,畢竟越府養大她們,她們自然該為越府出力,可是她們從小被越府當做貨品估量著長大,好不容易逃離那火坑,又怎麼願意再為越府做貢獻?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他那些血緣親人這般冷漠,還是因為越府先寒了她們的心。

她們願意再見他,顯然對他還有幾分親情眷顧在,隻是他開口戳到她們心窩子,才會惡語相向。

之後找個機會與她們道個歉吧,這次誠懇邀她們回越府當長老,若她們不願,也不強求。

越府是他這個既得利益者的責任,不是她們的。

越府重建後,規章製度可學習玄坤宗,不能再如之前越府那般,擔心權勢旁落旁係或者女修,而嚴格打壓控製。

至於越府其餘世家,隻要透露他與玄坤宗依舊有所乾係,就不敢太過為難,畢竟玄坤宗是星元界數一數二的大宗,不是南揚小小世家可比擬。

越衡不由得慶幸,當年越府霸道,南揚這地方,並無大世家生存,那些大世家都默認各自占個地盤,才不至於此時越府落魄,被人逼上門瓜分資源。

至於現在被那些世家搶走的靈石礦,等他修為高了,那些世家自然會千百倍地還回來。

越衡想清楚了,頓時渾身輕鬆。

原來,一切真沒什麼大不了的。

之前他心底充滿各種無力感,他的親人,他母親,南揚其餘世家,玄坤宗,蠻族……千頭萬緒,他無從下手。

可是現在,越衡卻覺得,一切都那麼簡單,是之前他想得太過困難。

當然,這也是徐清鈺和小師姐的到來,給了他底氣。

“謝謝小師姐,謝謝雅鈺。”越衡抬頭,望向徐清鈺和初元,鼻尖一酸,再次有落淚的衝動。

這些時日,他算是體會到了人情冷暖,可是小師姐和雅鈺,回來的第一時間就來看他,讓他很是感動。

“對不起,雅鈺,我為我之前的態度道歉。”越衡坐直身,正色道,“我之前不該遷怒你,也不該對你冷言冷語。”

“知道錯了就好。”徐清鈺見他這般神態,道,“想通了?”

“想通了,是我之前將事情想得太嚴重,也是我心性太不堪。”越衡苦笑,“是我以往過得太順,遇事太過想當然,心起逃避,懦弱而無擔當。”

越衡身上頹廢一掃而空,眉宇間的軟弱褪-去,眸子堅毅而有神,像是脫去玉衣的玉石,溫潤而耀眼。

他身上還有些虛浮的修為立馬凝實,愈發內斂而內秀。

“恭喜。”徐清鈺道了一句,問,“那你說說,夫妻是什麼?”

越衡臉色一僵,他抗拒去想他母親,所以這個問題,他真沒答案。

他重新癱到椅子上,道,“分享榮光,同擔苦難,總該要的吧?”

徐清鈺沒就這個答案做出什麼點評,問:“你父親與你母親關係如何?是完全平等,還是你母親敬畏你父親,你父親所言,你母親從不會反駁?”

“你母親對父親,是不是一切柔順,以你父親為主?”

徐清鈺隻從掌教那隻言片語,就知道越府不是重男輕女,而是和凡間那些男人一樣,通過掌控女人來確保自己權勢地位。

他們是不會將女人放在同等地位上的,比如他父皇,在皇宮裡擁有絕對權威,他的妻子,隻要是女人,都可以當。

他們養妻子,就像養漂亮又名貴的花,因這花名貴,而有兩分珍惜,但一旦這花不給麵子,就棄之如敝履。

可是女人又不是無自我思想的死物,又怎麼會事事如男人意?男人若是小看女人,遲早會狠狠跌個大跟頭。

越衡沉默,以往他以為,她母親對他父親柔順,是因為愛他父親,他父親在後院一乾女人之中,對他母親多給幾分體麵,也是因為對他母親不同,可是此刻他冷靜地審視他父母相處模式,忽然覺得,這是病態的。

他這些年也見過其餘道侶相處,那些夫妻,嬉笑怒罵,皆從於心,不似他家,他母親壓抑,他父親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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