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帶我去哪兒?”韓驍見對方既不是來送食也不是來勸降的,頓時生出了警惕。
士兵既沒有對韓驍作為階下囚的輕視,也沒有因為對方先前在戰場上的勇猛表現出畏懼,不卑不亢道:“裴姑娘讓我來叫你去吃飯,要是想繼續餓著你也可以不去。”
裴姑娘,韓驍一下子想到了下午那個為他治傷的女子,好像她就是姓裴?
韓驍的警惕驀地便放鬆了些,而且他也確實餓了,於是還是站了起來跟對方走了出去。
不過韓驍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直接帶著他來到了衛琅的主帳,此刻營帳裡的人都在喝酒吃肉,並沒有人特意關注到他。
帶他來的那個士兵也在這會兒才解開捆著他雙手的繩子,然後對他說道:“你的位子就在那裡,要是你不去的話我就接著把你捆上帶回去。”
韓驍果然在營帳內靠近門口的地方發現了仍空著的一張桌案,上麵已經擺滿了沒人動的酒菜,顯然是為某個人刻意留著的。
韓驍還看見了與先前那兩個謀士坐在一排的裴千雪,對方也注意到了他,朝他隔空舉起了酒杯。
韓驍心中的抵觸又少了一些,剛解放的雙手也不想立刻再被捆上,於是還是坐在了席位上。
起先韓驍還十分拘謹,覺得說不定衛琅會對他做什麼,連筷子都沒動一下,可過了一會兒,他發現是真的沒什麼人關注到他不是自己人,反而還有人拿著酒杯找他來喝酒時,韓驍沒忍住還是拿起了桌上倒滿了酒的杯子,與對方碰杯後一飲而儘。
辛辣和酒香同時在喉嚨裡蔓延開來,讓韓驍頓時覺得滿足,真是好酒。
來比喝酒的人見他二話不說一口悶,也是覺得他十分給麵子,感情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誇道:“好酒量。”
韓驍心裡也是痛快,收到這個氛圍感染,也沒有再刻意拘謹,也拿起桌上的酒喝了起來。
以往他能外出打仗的次數屈指可數,哪有過這麼好的喝酒氛圍。
一直在觀察他的燕離似是發現了什麼,與裴千雪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提著自己桌上的一壺酒便走了過去。
“韓將軍,可否賞臉與我也喝一杯。”燕離直接拿著酒壇子與他對碰。
見到是他,韓驍放下了手裡的杯子說道:“所以這又是你們招攬的手段?”
想用一頓好招待就收買他?
燕離見他不配合也不惱,而是自己先灌了一大口,喝完燕離直接用手背一抹嘴,豪放不羈的動作與他的文人身份不太相符,卻莫名合著韓驍的眼緣。
他就不太喜歡那些做作不爽快的文人,酒喝不了幾口,心眼子倒是一個比一個多,燕離這樣心直口快(大誤)又能大口喝酒的文人才讓他欣賞。
除了對方的這張臉,其他地方可比那些家夥爺們兒多了。
燕離一大口酒下肚臉色又是紅了不少,說話時好像也已經帶著些許醉意:“將軍這可就誤會了,明明是將軍才能出眾讓主公欣賞,才特意請將軍一同入席。”
這次燕離把酒壇伸過來的時候,韓驍沒再拒絕,也直接拿起酒壇與他碰了一下,隨即仰頭暢飲。
“將軍好酒量!”燕離佯作不經意地提道,“好在這酒今晚不限壇數,將軍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一聽這樣的好酒還有很多,韓驍果然眼睛一亮,更不客氣地大口喝了起來。
燕離跟著他一起喝,隻是沒喝多少便像是醉了一般,漫無目的地說了起來,想到什麼便說什麼:“聽聞將軍之前在孫府隻是一個護衛?那可跟我真是太像了,我以前也不過就是一介寒門,投奔哪個主公都是不受重視的存在,因為他們有出身更好的謀士,哪看得上我一個小小的寒門士子。”
韓驍見他說起了自己的過去,竟有種遭遇相似的認同感,點點頭道:“確實如此,出身不好就是被誰都瞧不起,不過你後來呢,到了衛琅這來就收到重用了?”
燕離又喝了一口,然後感歎似的說道:“我兜兜轉轉了許久才投靠到了主公門下,本來也已經做好了不受重用的準備,哪知道主公並不介意我的出身直接重用了我,讓我也有了發揮的機會,不然今天你見到的也就不是我了。”
韓驍好奇問道:“他衛家不也是世家豪族,怎麼會不看重門第?”
燕離便跟他介紹起了衛琅的情況:“衛家雖是出過兩朝閣老的世家豪族,可到了主公這一代一共有三個兒子,主公上麵的兩個哥哥都是讀書的好手,偏偏到了主公畫風就變了,不好讀書就愛舞刀弄劍,於是是家族裡唯一一個武將。”
“主公天性叛逆,又是從最底層的士兵爬上來的,自然能體會底層的艱辛,也並不在意門第出身。”
韓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同時他也忍不住想,如果他一開始就是衛琅手下的士兵,會不會也能早早被發現然後得到重用。
“來,繼續喝。”燕離點到為止,沒有再刻意提出讓韓驍投誠一事,讓他生出警戒心。
見他滿麵通紅無法掩飾,韓驍嘲笑道:“你酒量不行啊,彆待會就醉倒在這裡。”
“誰說我醉了。”就像醉鬼從不承認自己喝醉一樣,燕離舉起酒壇就要繼續喝。
“痛快!”韓驍對他更為欣賞,又開了新的一壇仰頭暢飲。
隻是沉迷在美酒之中的韓驍哪注意得到燕離酒壇裡的清液不少是順著壇口流在了地上,而不是真正進了他的嘴裡,隻是燕離表現出來的動作很猛,讓人覺得這些好似隻是他由於動作太猛而撒出來的一部分罷了,哪會想到這其實是他故意為之。
差不多了的時候,裴千雪便出現在了兩人旁邊,對韓驍說道:“抱歉打擾了你們的興致,不過他顯然已經喝醉了,再喝隻會傷身,所以這人我就先帶走了。”
接著她也不管韓驍會不會同意,直接對守在門口的士兵說道:“拜托你們將燕先生送回去休息。”
士兵十分樂意為她做事,在美人麵前表現自己,連忙應下:“是,裴姑娘”
燕離似醉非醉的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嘴上又說了幾句“還要喝”,可被扶走的動作卻是絲毫不掙紮,很快就被士兵們帶走了。
韓驍看著裴千雪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正想用喝酒來掩飾自己的尷尬,手指觸碰到酒壇的瞬間又忽然覺得那樣喝太粗魯,便又改成了將酒倒進還不如巴掌大的杯子裡,然後拿起杯子一飲而儘。
“多謝你請我過來。”他彆扭地道謝。
“我隻是個出麵傳話的罷了,是主公看重你。”裴千雪也是點到為止,然後將掛在臂彎的一件衣服遞給了他。
“這是……”
裴千雪看著他滿是破洞的上衣挑眉:“賠你的衣服,拿去,晚上彆凍死了。”
現在已經是秋天,白天和晚上的溫差還是比較大。
韓驍看到衣服便頓時又想起了下午上藥的時候,本來喝酒還沒怎麼上臉,這下反而驀地又漲紅了臉。
他沒有拒絕這件衣服,接過來又是一句道謝。
隨後他便看著裴千雪又轉身離開,而且沒有再回到席位上,不知怎的心中忽然升起一陣失落。
裴千雪先一步離席來到了燕離的營帳,平時沒打起來的時候他們都是住在太守府,不過一旦像今天要打起來了,一般提前一天晚上他們就會來營地住下,以防隨時有意外發生。
在門口時她停下腳步喊道:“合之,我能進來嗎?”
“進。”
裴千雪走了進去,隻見剛才還眼神迷離的男人這會兒比誰還精神的模樣,端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著她,像極了一隻優雅坐立的貓,連身後的尾巴都乖乖地搭在了前麵的兩隻山竹上。
裴千雪克製著想摸上他那一頭鬆散披著的黑色長發的衝動,忍不禁笑道:“合之還是有些醉了。”
不然怎麼會把想要求誇獎的表情直白地寫在臉上。
她說他醉了,燕離也不反駁,甚至還歪了歪腦袋乖巧得不可思議,與平常精明的模樣截然不同。
裴千雪從袖口裡拿出了一個白色瓷瓶,從裡麵倒出一顆褐色藥丸,然後遞給了燕離道:“這顆藥可以解酒,你吃了就去好好睡一覺,不然明天早上醒來頭疼。”
燕離卻是直接用唇去接那顆藥的,薄唇觸碰到女子柔軟的指腹的那一瞬間,燕離隻覺得自己的耳朵和臉頰更是燙的厲害,好在此刻有酒的作用掩飾,看不出他內心到底有多羞澀和緊張。
吃下那顆藥後他又恢複到剛才端坐著的模樣,隻是低斂下了那雙狐狸眼,又時不時偷偷抬一下眼皮悄悄看她。
狡猾的公狐狸,裴千雪哪看不出他是借醉裝傻,但也不點破,而是禮尚往來地摸上了他柔軟的發頂,然後故意揉搓了一下弄亂了他綢緞似的頭發。
燕離性情不羈,不像其他文人士子那樣會好好用發冠束起頭發,而是整天大大咧咧地披散在腦後,搭配著那張俊俏的臉蛋更是招蜂引蝶,走在祈州城的大街上總是能吸引姑娘們的目光。
裴千雪又何嘗不是其中一隻被吸引的蝴蝶?
滿意地摸到了這隻公狐狸主動展示給她的柔軟漂亮的皮毛後,她揚了揚唇角,叮囑道:“去睡吧,接下來我來處理。”
“要注意安全。”燕離這個時候也不忘提醒。
“好。”
等裴千雪離開後,燕離躺在床上反而遲遲睡意,心臟更是砰砰跳得飛快。
接著他也摸上了自己的發頂,觸碰到裴千雪剛剛摸過的地方時越是忍不住上揚的唇角。
而裴千雪離開燕離的營帳後,又去了專門關押間/諜叛徒的地方。
門口的士兵看到她立馬行了一禮:“裴姑娘可是要進去?”
這種關押重地本來是不允許其他人隨便靠近,而整個軍營裡也隻有衛琅、燕離和裴千雪有權力進入和下達命令。
裴千雪點了點頭,微笑道:“辛苦你們了。”
兩個士兵連忙搖頭:“卑職們的職責所在,談不上辛苦,裴姑娘請進。”說著他們便已經打開了門鎖。
裴千雪進去後,裡麵是個很小的空間,光線昏暗,地上鋪著一層稻草,環境堪稱臟亂差,還有一種不可言說的難聞氣味。
而就在這樣差的條件裡關著一個人,此人手腳全被綁了起來,嘴也被破布堵上,見到裴千雪,本來躺在地上沒動彈一下的人立馬渾身扭動了起來,嘴裡也發出嗚嗚的聲音,似是有話要說。
而他的臉也順勢露了出來,正是之前因為給孫軍傳遞情報被抓住的叛徒。
據他當時交代,他隻是一個守城小卒,因為見了不少跟他一樣的守城兵死在了孫軍手下,所以害怕孫軍打進來後自己也難逃一死,便主動向孫軍傳遞信息試圖投誠。
話是不假,隻不過衛琅容不下這樣的叛徒,如果他是被孫軍俘虜了去,為了活命向孫軍投誠他可以諒解,可是像現在這種情況的絕對無法原諒。
不過他目前還是計劃中的關鍵一環,所以暫時留下了一條命直到現在。
裴千雪拿出他嘴裡塞著的破布,小卒立馬求饒了起來:“裴姑娘饒命,小人家裡還有老母親要照顧,我、我也可以將功補過,隻要裴姑娘饒我一命,小人什麼都可以替裴姑娘做。”
裴千雪諷笑:“有母親要照顧還做出這種事來,你又怎麼知道你母親會不會因為有你這麼個兒子感到丟臉呢。”
小卒臉色微變,心裡也清楚自己的母親有多崇敬愛戴衛琅,若是知道自己做出這種差點害死全城人的事來,肯定不會再願意認他這個兒子。
可、可他隻是想活下來啊。
不過裴千雪很快話鋒一轉:“但是嘛建功補過的機會也不是沒有,如果你連我接下來要交給你的事都辦砸了的話,你就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一聽還有活下來的機會,小卒立馬大喜過望,恨不得給裴千雪跪下來磕頭:“多謝裴姑娘,多謝裴姑娘,要辦什麼事您說,小人保證完成。”
裴千雪挑眉:“認識韓驍嗎?對,就是孫營的那個韓驍,待會我會告訴你他的帳篷在哪兒,你需要……”
將他要做的事情說了一遍後,裴千雪問道:“記清楚了嗎?”
小卒聽完他要做的事便不禁擔心起了自己的安全,可瞥見裴千雪凝視的目光,他不敢猶豫,連忙答應了下來:“小人記住了,小人一定完成任務。”
裴千雪不給他有耍小聰明的機會:“不要想著逃跑,軍營四處都有人巡邏,若是再次被抓到,巡邏兵隻會把你當做奸/細就地解決。”
比起他要做的事,這個顯然更加可怕,小卒不禁打了個寒顫趕緊保證:“不會逃,小人絕對不逃。”
裴千雪讓人解開了捆著他的繩子,隨即一把匕首便丟在了他麵前。
“我和主公等著你的好消息。”裴千雪說完便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宴席也差不多結束了,韓驍在宴席上拒絕了衛琅的親自拉攏之後,再次被束縛住了雙手,然後被帶回了先前的帳篷。
雖然又一次拒絕了投誠,但對方對態度還是讓韓驍比較有好感,並沒有讓他有被輕視羞辱的感覺,而且他怎麼覺得這次捆著他雙手的繩子好像比先前鬆了不少?
繼續捆著他行為韓驍其實也能理解,畢竟他還是敵方將領,基於他的破壞力,不可能輕易就放他自由,如果現在反過來衛琅成了他的俘虜,在對方沒有誠心實意投降之前,他也不會放對方在自己的軍營裡大搖大擺的自由活動。
繼續坐在先前的帳篷裡後,韓驍試著又掙紮了一下背在身後的雙手,發現這次捆著他的繩子果然是鬆動了不少,頓時欣喜不已。
這種程度的繩子他已經是能掙脫開的,不過就是時間問題。
韓驍也不急了,隻要他在天亮之前能解開繩子,然後便試著看看能不能趁著夜色逃出去,正好今天慶功宴的緣故不少衛軍都喝了酒,想必反應不會那麼快。
然而就在他專心試圖掙開手上的繩子時,敏銳的耳力讓他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正在朝這裡,他立馬警覺起來。
等到對方進來後,韓驍發現這又是一個穿著衛軍服飾的生麵孔,直覺不太對便皺眉問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