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完結章(五)(1 / 2)

攝政王還沒駕崩 柚子貓 15257 字 2個月前

完結章(五)

北疆漫無邊際的曠野上終於迎來了又一輪新生的太陽。

幾乎沒有溫度的初陽染亮了視野儘頭的一片亮色,又在兩軍的悄然無聲中自顧自的爬升,刺目極了的掛上了天空。

兵戈陣前,兩軍同失主帥,相對再無言。

呼嘯而來的烈風將諸鶴的衣擺高高卷起,隨著風聲一並飄遠的還有隨軍言官的高聲宣誦:“寅時三刻,帝崩——”

諸鶴向前的腳步停了片刻,轉過身向那名言官看了過去,終歸什麼都沒說出口。

那言官便又繼續道:“遵帝臨終之命,請遺詔——”

晏榕父皇駕崩的時候諸鶴到底未曾親身經曆,直到今天,他才看清大曆明黃色的詔紙究竟是何模樣。

原來晏榕真的立有遺詔。

被徹底封口的詔書由來喜親自托送到言官手邊,那言官躬身接了,又極其恭敬的走到諸鶴麵前,一板一眼的行了跪禮:“攝政王,請問是要現在宣讀……先帝遺詔嗎?”

帝與先帝。

似乎也才幾個時辰的距離。

諸鶴恍然間短暫的愣怔了一下,隨即才回過神來:“不用了……等回燕都再說吧。”

言官卻十分堅持:“稟攝政王,按照大曆律法,皇帝駕崩,理當立即宣讀遺詔,以防其中生變。”

諸鶴有些沉默的盯著那名言官看了許久,突然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難不成你是在指責本王會暗中修改遺詔?怎麼,本王難道要篡位登基麼?”

隨軍的言官曆經三朝,大抵早已習慣了這種言辭,神態格外鎮定,連語氣都未變分毫:“攝政王您多慮,微臣並無此意。”

諸鶴不再反駁。

他將視線從那言官身上收了回來,轉頭看了眼城牆儘頭初亮的天光,突然便覺出一種難以擺脫的厭倦與沉悶。

站在身側的言官將火漆封口的詔紙謹慎的撕開。

透過紙背,諸鶴看到了晏榕剛勁流暢的行書。

那言官揚聲念:“……沙場征戰,勝負難定。若孤死於戰場之上,則諸鶴代孤攝政,尊為攝政王。另擢樓蒼為烽火候,輔佐攝政王,共理朝綱,不得有違。”

這真的是無趣極了。

這個世界也同樣無趣。

在一片

聽上去無比哀寂的悲聲中,言官將遺詔雙手呈給諸鶴。

可就連當攝政王也是無趣的。

當攝政王,就要每日站在上朝,看那些千篇一律的老舊麵孔,聽他們念念叨叨,說的全是人間百態炎涼,還要動不動就被罵獨斷專橫,肆意張狂。

哪有當鶴來的爽快。

諸鶴不去伸手接聖旨。

言官在一旁等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開口勸慰:“王爺……先帝走的突然,想必這已經是他為您做出的最周全打算。您還是……”

諸鶴奇怪的打斷了他:“可是晏榕都已經死了,我怎麼知道他是不是為我做的打算。”

言官一愣。

諸鶴又道:“說不定他覺得這是最後的打算,但我不這麼覺得呢?”

言官:“……”

這位死而複生無人知曉原因的攝政王一如既往的難纏且跋扈,是非黑白到他口中全數顛倒過來,絲毫沒有半分晏榕的溫和。

言官被諸鶴頂得啞口無言,一時間連按照律法規定的路數都無法進行,隻得在原地僵立半晌,正要重新開口,卻見一名守城的宣尉急匆匆向這邊跑了過來。

一直跑到諸鶴身旁,宣尉才細致的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小心翼翼的行禮,道:“攝政王,這有一封您的書信。”

諸鶴偏過頭:“本王的?”

“是說要給您的。北狄方才退兵三十裡,屬下正隨其餘人一齊在城牆外巡邏,突然一名男子將屬下攔住,又把這張紙信給了屬下,讓屬下轉交給攝政王。”

那宣尉躬身應道,“屬下不敢慢待此時,立馬便送了過來。”

諸鶴下意識望了一眼晏榕的方向,這才突然想起皇帝的龍體自然不可曝露於外,就在剛才已經由來喜親自遮上了明黃色綢布。

也隔絕了諸鶴的視線。

諸鶴的目光飛快的從綢布上移了開來,他站在原地停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將宣尉手中的信封拆了漆印,抖散開來。

內容很短,隻十二字——

“承君一命,今還於君,惟願君安。”

信上的字跡有種陌生的熟悉,筆鋒仿佛是在哪裡曾經見過,卻又究竟說不出究竟是在何處所見。

站在一旁的言官見諸鶴寧可去接一封來曆不明的書信,也不接價值千金的遺詔

,著實忍不住低聲道:“攝政王,這聖旨……”

諸鶴沒搭理言官,沉沉的看著那張紙條上的字想了一會兒,開口問那名來報信的宣尉:“那人是怎樣的長相?”

“回……回攝政王,那時天光還未亮,屬下也看得不甚清晰。”

宣尉呆了一下,趕忙道,“但那人著一件北狄軍士袍,五官輪廓很深,看上去不像是大曆人……倒有幾分像是月奴那邊人士。”

諸鶴垂下眼,良久後輕輕笑了一下,這才側過身對那名言官道:“你看,這世上還有替本王暗殺敵軍將領的好人,他晏榕憑什麼……就覺得一切都是為本王好?”

無辜的言官被問得一臉茫然。

而諸鶴終於在這份死寂中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穿過人群,一步步走下城牆:“也罷,本王必定是瘋了才會同他這般計較。”

烈烈的風聲刮進諸鶴作響的耳膜,帶來一寸又一寸淩遲般的細微疼痛。

諸鶴輕輕閉了閉眼,輕聲道:“去備車,我們回燕都。”

*

季節輪替,秋收冬藏。

在諸鶴帶著晏榕到達燕都之前,新帝駕崩的消息早已傳遍了大曆的每一寸土地,而這份令百姓心碎的消息又很快在民間被快速的討論殆儘,甚至再比不得農戶間的收成來得令人關注。

再接著,攝政王返政的訊息刮入千家萬家,百姓們還沒有為晏榕悲傷完畢,就再次被諸鶴的陰影所籠罩,一時之間舉國頹喪。

車馬入燕都當天,樓蒼親自前來迎接。

身披銀甲的男人眉目俊朗,隻唯獨右邊眉頭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傷痕。

他坐於高頭馬上,純白戰馬揚啼疾跑,身後一隊訓練有素的騎兵穩穩相隨。

戰馬近前。

樓蒼下馬,徑自走向千軍正中的烏金馬車,單膝跪地:“臣樓蒼恭迎攝政王回朝,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隻柔軟而單薄的手鬆散的掀開了馬車懸窗的珠簾,露出半張略顯蒼白的臉。

那張臉生得極美近妖,露出的一側桃花眼角恰有一滴淚痣,活生生平添幾分豔色。

而諸鶴隻打量了跪在麵前的人半眼,便鬆手掩上了珠簾:“樓將軍,許久不見,你有白發了。”

一道烏金木門隔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過了許久,樓蒼的聲音才緩緩傳了進來:“臣知曉。”

他頓了頓,輕聲道,“攝政王……卻還是初時模樣。”

“本王?”

諸鶴低低笑了一下,並未開口駁斥,隻是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晏榕的遺詔你想必已經知曉,本王千裡迢迢自北疆趕回,除了要處理他的喪葬之事,還另外有一件事。”

透過烏金馬車懸窗的珠簾,依舊隱隱約約可見車內人線條極好的側臉。

可是車內的那個人以往從不會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

樓蒼的心向下沉了幾分:“不知攝政王還有何事吩咐?”

“不是什麼大事,不要跪著,起來吧。”

諸鶴扶了把來喜的手,從馬車內走了下來。

雖然已入初冬,但燕都的氣候到底不似北疆,哪怕已至十月,枝頭仍有依稀未落的樹葉搖搖欲墜。

諸鶴伸出手拉了拉身上披著的黑色大氅,狼毛的大領襯得他一張臉越發素淨。

樓蒼應命起身,下意識伸手想過來攙扶諸鶴,卻又在手指即將觸碰的前一秒猶豫片刻。

隻是片刻,諸鶴便已經擦著他的身旁走了過去。

正是一日之計的時刻,燕都還沒有徹底熱鬨起來。

諸鶴的視線遙遙向城內望去,站在這個位置,恰巧可以看到視線儘頭的皇宮金頂和琉璃寶閣。

那些困了他數年的東西……以後終於再也無法苛責於他。

諸鶴輕輕仰了仰頭,轉過身,平和的對樓蒼開口:“宮中的言官可隨你一並來了?”

樓蒼有些不解,但還是依照諸鶴的意思點了一人上前。

諸鶴麵上的興致寡淡無比,他長長的呼出一口逼仄的空氣,對那名言官抬了抬下頜:“本王說,你來記。”

言官茫然的點了點頭。

諸鶴道:“大曆輝德初年,帝崩,詔諸鶴為攝政王。”

言官一一記錄,正欲提醒這些乃先帝遺詔之命,無人膽敢篡改。

便聽諸鶴接著又道:“然諸鶴自覺無能無德,不堪如此大任。因輝宗晏榕尚無子嗣,故由樓蒼暫代攝政王之位……”

樓蒼陡然一怔:“諸鶴!”

可諸鶴卻連頭也沒回,隻低頭有些無聊的擺弄了幾下自己的手指,重又補充道,“再命沈慕之為丞相。待晏氏旁

支子女長大之後,由樓蒼與沈慕之二人共同定奪下一任皇帝之選。”

言官將諸鶴的每一個字全數記了下來。

在諸鶴說完之後,全場便早已一片寂然。

有史至今,且不提無皇帝在位時攝政王權利究竟可以多大,禪讓攝政王之位……更是聞所未聞。

幾乎無人敢將此話當真。

隻有諸鶴的神色自然如常。

他一字一句的說完,甚至還看了言官一眼:“都記好了?”

言官驚得臉色煞白,好半晌才顫顫巍巍的跪了下來:“稟……稟攝政王,微臣,微臣記好了。”

“彆慌,晏榕喪禮之後,本王就不是攝政王了。”

諸鶴散漫的嘖了一聲,提起腳步準備離開。

然而還沒走出兩步,便聽身後一陣腳步聲起。

身披銀甲的將軍步伐到底比尋常人更穩更快,隻片刻便追上了諸鶴:“為何……為何要如此?!”

諸鶴回頭看向樓蒼。

男人眉眼英氣,身形高挑,寬肩窄腰,依舊是戰無不勝的將軍,也是諸鶴很欣賞的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