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
“不是抓你那隻。”謝臨雲拍了拍這位幾乎被扔出心理陰影的朋友,“那隻可不能隨便進城。”
臨近年關,百曉生的事大概也比平時更多,無名送了信過去後,他隔了大半天才回過來。
不過他這封回信寫得十分詳細,不僅把馬空群放出來的消息悉數寫了下來,還記錄了嶽陽城內的江湖人對這件事的看法。
末尾附上城中各大地下錢莊對這場邀戰開出的賭博盤口,看得謝臨雲一愣一愣,差點就要忍不住去下注押白天羽贏。
因為眼下的盤口,買白天羽勝的隻有不到兩成。
原因也很簡單,魔教教主這張戰書下了快一個月了,行事張狂的神刀堂主卻遲遲沒有出來放過什麼話,於是很多人就猜他是不是怕了。
“狗屁!我之前根本不知道!”白天羽接過信看完,氣得破口大罵,“再說了,就這麼個破魔教教主,哪值得我特地出來放話,這天底下看我不順眼想弄死我的人多了去了,難道隨便跑出來一個,我都要說幾句嗎,那我豈不是很跌份?”
謝臨雲:“哎你彆氣了,既然都這樣了,咱們不如就謀定而後動。”
白天羽:“?”怎麼個謀定而後動法?
“反正打是肯定要打的,贏我估計你也能贏。”她掰著手指給他算,“那我們也去地下錢莊下注啊,打完了狠賺他一筆,豈不美哉?”
白天羽聞言,盯著她看了許久,也沒說話,愣是把她給看得皺起了眉。
最後她憋不住問道:“你一直看我乾嘛?”
他聲音裡有困惑:“你不像是在乎錢的人。”
謝臨雲聽到這句話,沉默良久才歎氣道:“我是可以不在乎,但洞庭上下幾百口人還要吃飯。”
白天羽覺得更奇怪了:“有你在,還用擔心他們吃不上飯嗎?”
這倒不是他作為酒友對她有什麼超出常理的期待,實在是他自己一路從無名小卒摸爬滾打至今得出的經驗——行走江湖,隻要有了足夠的聲名,其他事總會慢慢好辦起來。
“可我不會永遠都在。”謝臨雲說,“洞庭湖從前是上官金虹的地盤,後來到了我手裡,將來我不在這了,未必就不會到彆人手裡。”
白天羽說你想得好多啊。
“行走江湖本來就有風險,這麼遠的事,這麼多的人,一件一件一個一個安排過去,累都要累死,一點都不痛快。”
這句一點都不痛快叫謝臨雲怔了一瞬。
很久以前她在厲若海的書房裡旁聽他處理邪異門中大小事務時,也曾因為厲若海在一些小事上的過於謹慎這般感慨過。
那時她說的是,師父何必為這些事傷神呢,不過是些需要依附我們才能過日子的小蝦米罷了,這麼小心翼翼,一點都不痛快。
而厲若海抱起她,把她擱到腿上,一字一句認真道:“掌管一個門派,本來就不是一件痛快的事。”
“倘若隻顧自己痛快,那獨自行走江湖就是,何必建了門派,引了旁人來投,最後又不把那些因為信任你才來的人當人呢?”
謝臨雲從回憶裡回過神來,笑了一聲道:“不痛快就不痛快吧,總比日後回想起來,覺得對不住彆人要好。”
白天羽嘟囔著這真不像你會說的話,卻沒有再提什麼痛快不痛快的事。
最終謝臨雲還是決定派人去地下錢莊下注押神刀堂主贏。
臨近年關,無名十分憊懶,說是懶得出門,讓小霍去吧。
這句“讓小霍去吧”,謝臨雲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了,忍不住嫌棄了他一句:“你當初想留下霍天青,就是等著把這些需要出去見人的活都扔給他吧。”
無名毫不慚愧地承認了:“是啊,我年紀大了嘛。”
“得了吧,你當我不知道你最近天天都去找阿九,想騙他拜你為師嗎?”謝臨雲說。
“他根骨這麼好,學什麼都快,多學一點,技多不壓身啊。”他總有理由,“何況我覺得這孩子的性格,不大適合學湖主你的槍法。”
最後這句倒是說到了謝臨雲心坎上,燎原槍法的確不適合阿九,它那般迅疾剛猛,非世間心誌至堅者,學了也很難成氣候。
阿九的骨齡已經到了可以開始正式學武的時候,但他的童年陰影需要慢慢醫治慢慢走出來,眼下這個當口,教他一點彆的,更容易塑造他在武道上的信心。
“好吧,那我去跟霍天青說。”謝臨雲不再打擾無名癱在那曬太陽,轉身出去揪了個小丫頭,問霍二總管現在何處。
得了答案後,她立刻奔到桃花林另一側,找到了在那練掌的霍天青。
看他練到關鍵處,她乾脆沒有立刻上前,一直等到他收掌才發出動靜。
霍天青聽到動靜回頭,看見是她,嚇了一跳,都沒有立刻行禮,等她走近才反應過來。
謝臨雲攔了一下,道:“整個洞庭,也隻有你會跟我這麼客氣了,每次見麵都行禮。”
“我既選擇了效忠湖主,便該時刻提醒自己。”他一本正經道。
“……行吧。”他這麼堅持,謝臨雲也不好每次都攔,“那你這幾天空了幫我辦一件事吧,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需要進一趟城。”
霍天青立刻躬身彎腰,道:“但憑湖主吩咐。”
謝臨雲把漠北的魔教教主向白天羽下戰書的事說了,又道:“你取一萬兩銀子,去押神刀堂主勝,等他們打完,起碼能賺個四萬兩。”
對一個合格的總管來說,這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不需要自己判斷,也不需要打起精神和生意場上的老狐狸們打交道。
可霍天青卻沒有立刻應下來。
他停頓著彎腰的動作,良久才直起身,問:“湖主相信白堂主一定會贏?”
謝臨雲:“……”
她其實聽出了這裡麵無法為外人道的意難平味道,所以不可避免地尷尬了一瞬。
好一會兒後,她才緩過來開口道:“當今天下,能勝過他的人本就不多,他若連一個漠北的魔教教主都贏不過,神刀堂也不會有如今的聲勢。”
霍天青的重點又變了:“看來湖主的確十分欣賞白堂主。”
謝臨雲再度:“……”
她覺得是時候把這事說說清楚了。
這麼想著,再出聲的時候,她的語氣也比之前認真了許多。
“之前我在嶺南偶然碰上他,他脾氣還算對我胃口,然後我們結伴在南海喝了幾頓酒,我也見過他的刀法。”她說,“能在這個年紀使出這樣的刀,我對他當然有幾分欣賞。”
霍天青聽到這裡,呼吸已然一窒。
謝臨雲卻話鋒一轉繼續道:“但欣賞歸欣賞,我和他充其量隻是酒友關係而已。”
“我這個人……”她斟酌了一下用詞,“對兒女情長之事沒什麼興趣,同他交朋友沒有彆的原因,想押他勝,也隻是因為這樣能賺一筆錢罷了,你不用多想。”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解釋她對白天羽沒意思,其實也乾脆利落地堵死了霍天青的心思。
畢竟她都說得這麼明白了,她對兒女情長沒有意思。
饒是霍天青從代表珠光寶氣閣抵達洞庭那日起就告訴過自己,這個人不是你可以配得起的,在親耳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是震顫了片刻。
這震顫過於猛烈,導致他一時之間都忘了自己的身份,望著她的眼睛,下意識問道:“湖主不過雙十年華,何以這般想?”
謝臨雲還沒來得及回答這個問題,他又試探著道:“難道是因為作這桃花陣的人嗎?”
他當了半個冬天的洞庭湖二總管,已足夠從一些仆從口中打聽出自己曾好奇過的人事了。
尤其是黃藥師的神容那麼好形容,根本沒有認錯的可能。
謝臨雲:“……”不是,你這越誤會越遠了啊?
“不是。”她毫不猶豫地否認了,“沒你想得這麼複雜,我隻是真的無心兒女情長罷了。”
“這話我從前和無名說過,如今你在洞庭的位置僅次於無名,那我也同你說一聲。”她說,“我不會永遠留在洞庭,興許有一天,我就回我師門去了,在回去之前,我是不可能在兒女情長上花時間的。”
話說到這份上,其實頗有些難堪了。
但謝臨雲也沒有後悔,她覺得憑霍天青的性格,提早說明白是好事。
倘若一直拖著任由他胡思亂想並舍不得放棄,那才是真的要命。
果然,霍天青在聽完她的話後,終於不再問什麼。
他再度彎腰,恭聲道:“湖主的意思,我明白了。”
“下注一事,我會立刻去辦,還請湖主放心。”
此時正是洞庭化雪的時節。
喜著玄色衣衫的青年穿過積雪滿地的桃林,臨走出之際,伸手拂去了肩頭落雪,回頭看了一眼。
然後他大步朝另一個方向行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