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真真醒了, 隻不過不是自然蘇醒的,而是被手上一下下的敲打給捶醒的。
“叫你帶上我!叫你帶上我!嗚嗚嗚好不容易逃出來,還以為能去彆的地方走一走逛一逛,沒想到第一個地方居然是魘境!”
白真真輕輕按了下不住發牢騷的龍的腦袋,把它托起,放到肩膀上。
龍很生氣,瞪了白真真一眼又捶了她一下:“說!你為什麼要帶上我!”
“唔, 這個……”白真真撓了撓下巴, “因為是尊上讓我去找你的啊。總不能就把你這麼放了吧。”
龍:“尊上尊上尊上,又是尊上!你能不能有點自己的主意!尊上讓你乾什麼你就乾什麼嗎?”
白真真認真想了想:是的吧。
龍:“難道也是他讓你進來的?”
白真真搖頭。
她試想了一下,如果魔尊還清醒、還能動, 他一定會像在石門前一樣把她按回去。但……誰讓他不能動呢。
他就是再怎麼生氣, 再怎麼想罵她,也隻能等到兩人見了麵、從這裡安全出去之後再說了。
白真真站起身,開始尋找魔尊的蹤跡。
這一片魘境和她那一片有些相似,卻又有不同。相似的是,四周都是漆黑一片,而不同的是,這裡的黑似乎更為濃重, 氣氛也更為壓抑。白真真明顯感覺到自己呼吸有些不順暢, 連身體也變得沉重起來。
“看看, 我說什麼來著。”看到白真真額角上浮出一點汗珠,龍主動伸出小爪子替她擦了擦,隻是語氣不怎麼友善, 透著一丟丟的嫌棄。白真真卻不怎麼在意。
“謝謝。”她說。
龍哼了一聲,將頭扭到一邊:“彆以為我是在幫你,我這麼做,不過是因為我們現在是被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而已。”
白真真嗯了一聲:“我知道,但還是謝謝你。”
這幾千年來,龍被關在戊辰禁地內,給前來冰屋的一個又一個的司徒氏喂血,卻幾乎從沒有人主動跟它說過謝謝。
它的心情有些微妙,甩了甩尾巴砸了砸嘴,朝著一個方向伸出小爪子:“到那邊去看看吧。”
“好。”
白真真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裡走了多久。這裡看似無邊無際,完全沒有儘頭,她走得又累又渴,卻一點線索也沒找到。
“糟了啊……”她開始有些著急。
因為處於被壓製的狀態,她沒法使用術法,也沒法打開隨身空間。如果一直這麼耗下去,她恐怕不是被魘撕碎的,而是被活活渴死的。
“好奇怪。我記得當時我在魘境裡的時候,魘就在我身邊不停地在說話,怎麼這裡一點動靜也沒有?”白真真低下頭喃喃道。
龍站在她的肩頭,一臉沉思狀:“雖然不是很確定,但是說不定,你那位魔尊已經不在這層魘境裡了。”
白真真:“不在了?你的意思是……尊上已經逃出去了?”
龍:“當然不是。如果他真的成功逃脫,整片魘境都應該消失掉才對。”
龍無視掉白真真臉上露出的惆悵,繼續說道:“依我看,多半是他心中的痛苦太多,力量又太過強大,所以魘才能借助他的力量創造出一層又一層的魘境。唉,也不知道這是哪一層魘境,而你那個‘尊上’又在哪一層。”
龍不由得擔心起來,萬一這個魔尊心裡有九十九種令他感到害怕、痛苦的東西,那他們豈不是要爬九十九層魘境?想想都頭大。
白真真卻在給自己打氣:“沒關係,總能找到的。”
她微微一笑,剛向前邁出一步,腳下卻踏空了,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向下墜去。
龍反應很快,它立刻抓住白真真,撲扇起兩隻小翅膀向上飛。
“你看那裡!有光!”白真真驚喜地指著下方。他們現在處於新一層魘境的高處,所以能夠看到遠處一點兩點微弱的光。
龍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拽著白真真,帶著她一點一點慢慢降落。這層魘境的壓製效力不僅對白真真有效,對它也一樣有影響。
眼看著距離地麵的高度差不多了,白真真聽見龍的呼吸聲越來越重,連忙說了句“好了,放我下來吧”,龍這才鬆開了爪子。
她安全落地,雙手托住龍,將它放回自己的肩頭,又輕撫了兩下它的脊背,像是在順毛,雖然並沒有毛。
“你好好歇一會兒吧。”
龍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它確實是太累了,便點點頭,趴在白真真的肩膀上閉目養神。
從高空看來,他們距離那點光亮並不算太遠,但真正走起來,還是花了不少時間。
白真真感覺自己不像是在走平地,而是在攀登珠穆朗瑪峰,身上的負擔越來越大,出的汗也越來越密。但她沒有停下來,也沒有把龍叫下來讓它自己走。她擦了擦汗珠,深呼吸一口氣平穩呼吸,繼續朝前走去。
又走了一會兒,白真真終於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人聲。她加快步伐,發現自己從高處看到的那一點光亮並不隻是一小塊光圈,而是一座殿堂。
殿堂宏偉高大,肅穆靜立。十幾位修士出現在殿堂內,或坐或站,按照身份地位的不同而略有差彆。
他們每個人的目光、神色都有所不同,栩栩如生,恍若真人。
白真真:厲害了,不愧是尊上,連被魘困住的幻境都這麼高級。這視覺效果,簡直碾壓現實世界的VR技術,宛如親臨現場,浸入式的觀感體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介入,場景又向外延展了一些,許多細小的物件也更加細致,一切都顯得那麼真實。
突然,有人高聲叫道:“江裴?笑死人了。憑什麼是他?”
白真真一驚,快步走了進去。這時,一位身著月白色祥雲道袍的年輕修士說道:“阿暉,夠了。”
站在他身邊、穿著同樣道袍,隻不過衣服上的花紋稍稍簡略些,頭冠也不怎麼繁複的短發修士說道:“舅舅,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年輕修士沒有回答他,而是看向高座上一群德高望重的修士。他對著當中的一位作了一揖,態度恭敬而誠懇:“宗主,比賽結果既出,便沒有更改的道理,如今整個修道界都知道江裴才是‘朝天會’的魁首,倘若……”
短發修士聽他這麼一說,立刻便急了,不惜打斷他說道:“誰說的,江裴他憑什麼拿第一?這數百年來,哪一次的‘朝天會’不是咱們司徒氏包攬前三。舅舅,你可不能因為他是你的徒弟就偏袒他!”
年輕修士搖了搖頭,並沒有大聲斥責他,隻是稍稍加重了語氣:“你既知道江裴是我的徒弟,就應該知道他也算是司徒氏門人。由他奪得魁首,有何不妥?”
短發修士道:“當然不妥,就憑他不姓司徒!”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坐在高位上的一位長者連忙出聲阻止:“好了好了,依我看,阿暉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江裴畢竟是外姓門人,若是由他奪得第二、第三的名次,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這第一……畢竟關乎咱們司徒一脈的顏麵。”
短發修士聽了,喜上眉梢,當下拜了一大拜:“還是四叔公明事理。”
不等那位年輕的修士再說什麼,居於高位最中、同時也是最高處的宗主開口了:“真兒,你且聽我說。我知道你對江裴寄予厚望,他也的確是這一次‘朝天會’的佼佼者。不過眼下非議實多,江裴這個名次未必就能服眾。依著我們的意思,不妨再比一場。倘若他真的有奪魁的實力,自然也不怕多比一回,你覺得呢?”
等等!司徒?阿暉?真兒?
白真真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不就是司徒暉與司徒真!?他們倆居然是舅甥關係??魔尊居然是司徒真的徒弟???這是什麼新世界的大門???
司徒真握緊了拳頭。他心裡清楚,曆屆朝天會,贏就是贏,輸就是輸,何須管什麼非議。如今強行要加賽一場,已是極大的不公。但他又不能違逆族中各位長輩和宗主的意思,思慮過後,還是點了點頭。
宗主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很好,那就去把江裴叫來吧,我來跟他說。”
門口,早已有好事的年輕小輩將江裴叫了過來。他低著頭,走過漫漫長階,彆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容貌,然而白真真卻一眼就認出了他——魔尊。
他看著比現在更文氣一些,頭發束在腦後,額前留著細碎劉海,蓋在眉眼上方,遮去了不少少年人的銳氣。隻是薄薄的嘴唇依舊沒什麼顏色,一雙眼睛漆黑成墨,有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孤僻感。
“尊上。”白真真下意識地便喚了他一句。
然而這一切都是魘境內的幻象,少年江裴聽不見她也看不見她,徑直地從她身前走了過去。
“宗主、各位師叔祖、師父。”他對著高座上的眾人一一作了揖,又對著年輕修士恭敬一拜。
司徒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怎麼,見到師兄難道就不用問安了嗎?”
江裴沒動,隻是咬了咬牙,下頷的輪廓因此更明顯了一些。
覺察到高位上的眾人都在盯著他看,他最終還是微微對著司徒暉作了一揖,輕聲道:“師兄。”
宗主這時才不慌不忙地開口:“江裴,今日叫你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不是商量,不是詢問,是告訴。意思是決定已經定了,他隻要乖乖跟著做就好了。
江裴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點點頭道:“我都知道了。”
宗主眉尾向上一挑,語氣有些不自然:“你都知道了?”他不喜歡眼前這個少年的態度。除了開始的那一拜,他甚至都沒正眼看他,一直低著頭。
江裴自然也聽出來了。
在來時的路上,他就聽那些好事的年輕司徒氏說了,他們說他不配當朝天會的第一,說他一定是用了什麼妖法邪術才能獲勝。而這次叫他,一定是族中的長輩們發現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要取消他的名次,將他逐出司徒氏。
他其實早就不想呆在這裡了,事實上,他很清楚,整個司徒氏,除了他的師父司徒真,所有人都將他視為異類。
他對著高座上的宗主躬身一揖,骨子裡的高傲與倔強流露出來:“宗主如果覺得我擔不起朝天會第一的名號,自可拿去。”
白真真看到,那位宗主眼裡閃過了一絲怒意,不過僅僅隻是一瞬,那絲怒意便被他掩飾了過去。
宗主哈哈笑道:“朝天會的名次豈是說拿就拿,那麼兒戲的?”
白真真:“…………”你在逗我?剛剛你們還不認尊上的第一說要加賽的。
宗主和顏悅色,完全看不出他心存芥蒂:“我們隻是想在往年比試的基礎上,再加賽一場。這樣既能彰顯此次朝天會的盛大與以往不同,又能給你們這些小輩多一次切磋曆練、開闊眼界的機會。”
白真真:“…………”絕了,這宗主的口才與文采,不去當危機公關真是可惜了。
江裴沒說話。他抬起眼看了一眼司徒真,發現對方也正看著自己。
他知道師父是想讓他繼續比賽的,他本不願意參加朝天會,是司徒真勸說他參加,說是在朝天會上嶄露頭角,修真正道便不會再有人輕視他,說不定還能進入戊辰禁地,吸取秘寶增進修為。
可戊辰禁地中的秘寶不是隻對司徒血脈才有效嗎?
當時他問了司徒真,對方隻是含糊其詞,說什麼說不定會有其他方法。
江裴還在凝神沉思,司徒暉已經不耐煩了:“江裴,你該不會是怕了吧。我就知道你心裡有鬼,你進虎嘯丘進學才幾年?怎麼可能贏得了我們那麼多人?”
江裴回過神來,他淡淡瞧了司徒暉一眼,聲音很輕,卻說得很清楚:“師兄難道不知道,修為精進與否,與年歲無關。”
他說得輕飄飄地,反而更觸痛了司徒暉心裡的痛。
“江裴我告訴你,彆那麼囂張。你不過就是僥幸贏了我一場而已,再比試一次的話,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
白真真琢磨著,原來魔尊與司徒暉是積怨已久,少年時便不合了。不過這時候的司徒暉看著挺正常的,臉上沒疤,眼睛也沒被人挖出來。他到底是怎麼變成後來那副鬼樣子的?
白真真還在思索,眼前的幻境突然如風沙一般被吹散了,她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這種看電視正看到關鍵的情節點,感官與情緒全都被調動起來,結果卻被生生掐斷電源的痛苦,誰經曆誰知道。
白真真滿肚子的疑惑,一時無從解答,隻能繼續再往前走。
這一次她沒走多久,很快便有新的幻境出現在她眼前。
這次的幻境是一片叢林,樹木叢生,林蔭密布,枝頭有長長的藤蔓垂下來,一派亞熱帶雨林的感覺。不過,林子裡卻很安靜,不聞蟲鳴鳥噪,詭異得出奇。
“擦啦擦啦——!”白真真突然聽到一陣奇怪的響動,連忙循著聲音追過去。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急,眼前的大片樹葉被撩開,白真真看到一隻碩大的蜈蚣直立起半個身子出現在她眼前。
艸!多足蟲!
白真真嚇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偏偏那蜈蚣還向她所處的位置看了一眼,仿佛感知到了她的存在似的。
“百足蟒。”肩膀上的龍不知什麼時候醒了,盯著那條蜈蚣說道。
“百足……蟒?”白真真無力吐槽。這什麼混搭的名字?!
龍舉起小爪子指給她看:“你沒看到這東西上半身蜈蚣下半身蛇嗎?是變異了的妖獸。”
白真真:“…………”她剛才太害怕了,看到蜈蚣就慌得不行,哪還有心思再管其他。此時冷靜下來,才發現那條蜈蚣確實如龍所說,上半身蜈蚣,下半身是蛇。
牛逼了,玄幻世界還能這麼搞,動物嫁接?!
不等她感慨,一群身著司徒氏月白祥雲道袍的少年修士們衝了過來。
“找到了!我找到它了!”
“圍住它,彆讓它給逃了!”
“當心,彆靠得太近,彆被蛇尾掃到!”
少年們七嘴八舌,臉上卻是躍躍欲試的興奮表情。
“太好了,隻要我們抓住它,江裴那小雜種就拿不了第一了哈哈哈哈!”
白真真突然皺起眉,走到說話的小子後麵,握緊拳頭,朝著他的後腦勺給了他一下。
“哎喲!”少年後腦吃痛,忍不住向後看了一眼,卻什麼都沒看到。
“你在乾嘛?”他的同伴見他分神,立刻出聲提醒,“還不收心立陣,小心讓百足蟒給逃了!”
被打得少年看了一圈,沒找到始作俑者,隻能憤憤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專心應敵。
白真真猜想得沒錯,在魔尊的魘境裡,她因為不是主角,不會被人看見聽見,但她畢竟是實體,是真實存在的,所以還是可以觸碰到其他物體,甚至產生交互,十分高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