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的梁王狼狽地吞下仙丹,勉強壓下了瘋狂的心悸。
梁王將其當成餘怒未消的後遺症,念及太子,怒意又起,直接下旨,將秦皇後也禁足在了鳳棲宮中,非召不得出。
“傳旭兒進宮!他身為朕的皇子,太子能擔起的重任,他也能擔!”
皇城中的風起雲湧尚未波及到夏朝生身上,他端坐在馬車裡,想著渾身是血的夏玉,總覺得哪裡出了問題。
難道,他做出了與前世不一樣的選擇之後,穆如期就瞧不上夏玉了?
不應該啊……
“王妃。”馬車忽然沒由來一停,紅五緊張的聲音從車簾外傳來,“鎮國侯……侯爺在城門前。”
“我爹?”夏朝生瞬間將夏玉拋在腦後,整顆心懸起來,“沒看錯嗎?”
紅五:“錯不了,一看……就是侯爺。”
夏朝生無聲地歎了口氣:“罷了,停車,我去同爹好好說一說。”
紅五依言勒緊韁繩,扶著他下馬車。
這日,沒有落雪,風卻比平日更冷冽。
夏朝生緊繃著臉,攥著熱滾滾的手爐,忐忑地走到城門前。
鎮國侯夏榮山坐於馬背之上,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睨著他。
夏朝生心虛地喚了聲:“爹。”
夏榮山用一聲重重的冷哼回答他。
“爹,我要同王爺去嘉興關……”
“去嘉興關?”夏榮山手裡的馬鞭狠狠抽向地麵,卷起一片雪浪,也帶起一串悶響,“真是翅膀硬了,就你這個身子骨,還敢去嘉興關?”
“爹……”
“跟為父回家。”夏榮山翻身下馬,指著停在身後的馬車,“你娘在家裡等你。”
夏朝生鼻子一酸,想到裴夫人,眼眶微紅,卻堅定地搖頭:“爹,我要去。”
夏榮山聞言,臉色黑如鍋底,怒吼著讓眾人退下:“你以為為父不舍得對你動家法嗎?”
“小侯爺!”
“王妃!”
夏花秋蟬,以及紅五等人,皆驚呼出聲,卻阻止不了夏榮山。
夏朝生白著臉,被他爹拽到馬車後,抱著手爐,將大半張臉埋進毛茸茸的領口。
他有不得不走的苦衷。
上京風雲變幻,鎮國侯府至於風口浪尖,隻要他在梁王的眼皮子底下,就會成為要挾侯府的把柄。
隻有遠離上京,跟在九叔身旁,才能淡出梁王的視線,再為未來做打算。
夏朝生的心思百轉千回,想要開口解釋的時候,肩頭忽而一沉。
雪白的披風搭在了他的肩頭。
“爹?”夏朝生呆呆地抬起頭。
夏榮山暴躁地替他將兜帽戴上,沒好氣地摸著披風肩頭的雪白鶴羽:“你的心思,我和你娘能不知道?……既然你選擇了王府,爹娘也選擇王府!”
“我……”
“你真以為爹是來攔你的?”夏榮山戳著他的腦門,痛心疾首,“爹還沒那麼蠢!……若將你硬留在上京,不日,陛下定會下旨,讓你去太學,到時候遇到太子殿下,又是一堆爛事!”
“爹就是被你娘趕來,給你送東西而已。”
夏榮山梗著脖子,不肯說自己也想送一送兒子,把裴夫人備好的乾糧衣物一應塞到他的懷裡:“你身上的披風,也是你娘親手做的。”
夏朝生再也忍不住,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
夏榮山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安慰:“哎呦,不是不讓你去……怎麼病了一場,還會掉眼淚了?”
以前的夏朝生,可是受再重的傷,寧願流血,也不肯哭的。
“爹,我會照顧好自己。”夏朝生的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他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小聲喃喃,“還有一事……爹,陛下身體欠佳,你要做好準備。”
夏朝生下定決心,抬起頭,眼尾多了一抹水潤的紅:“爹,日後不論誰登基,於侯府而言,都無益處。”
夏榮山神色一凜:“爹知道,你無需擔心……爹還是那句話,有爹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夏朝生老老實實地點頭,須臾,輕輕道了聲:“爹,我錯了。”
“錯什麼?”夏榮山推搡著他回王府的馬車,“你才多大?要不是陛下下旨,你以為我和你娘舍得你嫁人?”
話說開後,鎮國侯又變成了絮絮叨叨的老父親。
夏朝生壓抑不住唇角的笑意,一步三回頭地爬上了馬車,而穆如歸也在此時,風塵仆仆地趕了過來。
隔了老遠,穆如歸就看見了侯府的馬車。
他的心提起又提起,最後懸在了嗓子眼,直到確認夏榮山並沒有將夏朝生帶走,紅五又對著自己點頭,才狠狠砸落下來。
穆如歸急不可耐地撩起車簾,與紅著眼睛的夏朝生打了個照麵。
夏朝生慌亂地抹去眼角的淚:“九叔……”
穆如歸落下的心被他沙啞的嗓音碾了個稀巴爛。
他私心應允夏朝生的懇求,帶他離開上京後,竟然沒去想一想,夏朝生要如何向爹娘解釋。
“朝生,你若不想……”
“九叔,沒事的。”夏朝生啞然失笑,用力握住穆如歸的手,“我爹隻是來送些東西而已。”
穆如歸抿唇不語,顯然不信。
隨侍在車外的侍從就更不信了。
王妃明明被侯爺拉到馬車後教訓,眼睛都哭紅了,也不知道說了多少軟話,才被放行。
“你且在這裡等我。”穆如歸眼裡閃過一道狠勁,像是下定了決心,決絕地跳下馬車,快步走到夏榮山身邊。
夏榮山眼皮子哆嗦了一下,即便知道兒子已經認定此人,心裡已經泛起濃濃的不爽。
卻不料,穆如歸二話不說,直接抽出腰間佩劍,割破手腕,以二指蘸著鮮紅的血,塗於唇上,歃血為盟:“此行,必不讓朝生受傷。”
夏榮山被穆如歸的舉動驚住,直到紅五疾步上前,將金瘡藥敷在穆如歸的手腕上,依舊未能回神。
穆如歸擺了擺手,示意紅五退下:“還請侯爺不要為難於朝生。”
“王爺……”夏榮山神情複雜地注視著他唇角滾落的鮮血,“王爺有心,本侯不會再阻攔,隻求王爺顧念生兒身體,切莫強迫於他。”
穆如歸冷峻的神情隨著夏榮山的話,隱隱有分崩離析的架勢,最後耳根也紅了起來:“本王……本王不會。”
夏榮山背著雙手,哼了一聲表示自己聽見了,沒發現穆如歸會錯了意,獨自晃悠到馬車邊,看看自己的馬,又瞧瞧布置得舒舒服服的馬車,最後欣然選擇了後者。
侯府的侍從撩起車簾,悄聲問:“侯爺,回府嗎?”
夏榮山虎目圓瞪:“回什麼侯府?本侯要進宮!”
夏朝生是走了,可他的任務還沒完呢!
若讓梁王知曉,夏朝生心甘情願隨著穆如歸出征,不知要猜忌到何種地步,倒不如他親自去鬨,鬨到梁王聽到夏朝生的名字就頭疼,巴不得他遠離上京才好。
於是沒多久,吃下藥丸準備在後宮歇息的梁王就被鎮國侯的哭嚎,拽回了金鑾殿。
他頭疼地歪在龍椅上,麵有菜色。
而跪在殿下的夏榮山,正老淚縱橫地控訴:“陛下,九王爺實在過分!竟然不顧我兒性命,非要帶他出征……連老臣親自前去,都攔不住啊!”
“陛下,婚是您賜的……我兒性命不報,老臣也不活了啊!”
梁王眼冒金星,恨不能堵住雙耳。
可夏榮山的話,沒說錯。
這樁婚事,的確是梁王欽賜,鬨得越不堪入目,越合他的心意。
梁王痛並快樂地覷著夏榮山,巴不得夏朝生一去不返,病死在嘉興關,這樣,侯府和王府……不用他出手,自能鬥得不可開交。
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聽聞夏朝生被穆如歸強行帶走後,欣喜若狂。
穆如期歪在美人榻上,臉上氤氳著病態的紅暈。
跪在地上的金吾衛低聲道:“九王妃被鎮國侯訓斥之事,城門前,許多人都瞧見了。”
“穆如歸比我想得還要愚蠢。”穆如期眯起眼睛,喃喃自語,“再好的局勢落於他手中,得到的也隻能是最糟糕的結局。”
誰叫夏朝生心裡惦記著的,永遠是他呢?
穆如期得意地閉上了雙眼。
他在折磨夏玉的幾天裡,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不斷地尋找著理由,為前世,也為今生。
很顯然,夏玉就是他找到的“緣由”。
穆如期殘忍地折磨著夏玉,將他那張與夏朝生有幾分相似的臉毀去,尤其是那雙眼睛。
假的永遠是假的。
隻有夏朝生才是他心中所念。
仿佛這樣,就能徹底抵消他曾經犯下的罪孽,也能讓夏朝生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殿下,可要派人去攔?”
“他去也好。”穆如期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底醞釀著可怖的瘋狂,“反正此戰,穆如歸不會輸。”
穆如歸當然不會輸,前世,他還追在後麵撿走了全部的軍功,徹底坐穩了太子之位。
“還有一事……”金吾衛斟酌著開口。
“說。”
“近日坊間有傳聞,說九王妃去玄天觀祈福時,曾得天坤道人批文,天生鳳命。”
“天生鳳命?”穆如期猛地坐起身,神情中卻並未多少驚訝。
前世,不論時間長短,夏朝生的的確確當過他的男後。
天坤道人的批文並無差錯。
“殿下,此言可要告知陛下?”
“不必。”穆如期不耐煩地擺手,“朝生注定是孤的人,天生鳳命又有什麼稀奇?”
“……不過,你還是要去替孤尋一樣東西。”
金吾衛恭敬道:“殿下請講。”
“不是什麼稀罕物。”穆如期陰惻惻地勾起唇角,“朝生被逼去嘉興關,回上京後,定是最思念孤的時刻。孤讓他吃些能更舒服快樂的藥……不足為過吧?”
金吾衛皺了皺眉,並不反駁,雙手抱拳,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