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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三甲醫院不分節假日周末還是白天黑夜,永遠人滿為患。
排隊掛號繳費,沈梔輕車熟路,她上輩子來醫院來的比家都勤,消毒水味都快聞出了親切感。
汪也意識清醒,身上沒有明顯傷口和疼到不能忍的地方,沈梔掛了普外急診,拉著他坐在一堆歪七扭八鬼哭狼嚎的帶傷小青年中間,等著叫號。
汪也臉上的傷已經完全腫起來了,但他端坐在醫院走廊裡有點簡陋的長椅上,依然端正筆直,從坐姿和漆黑的頭發上,清楚把自己和周圍五顏六色的社會閒雜人員區分開來。
不是因為她的話,他應該永遠也不會以這個樣子,待在這個地方。
沈梔深深吸氣,讓自己煩躁不安的心靜下來,她站起身,說:“我去給你要個冰袋,你等我”
“沒關係,我不用。”汪也手快拉住她,“你坐下休息會,彆來回跑了,我沒什麼事。”
“沒什麼事還沒什麼事!”沈梔突然拔高聲音回頭,拿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舉到他麵前,“你看看你自己現在什麼樣,這叫沒什麼事?!”
她毫無預兆忽然發火,把汪也兩邊的彩色小青年們嚇了一跳,哀嚎聲都停頓了一下,往左的往左,往右的往右,紛紛離汪也遠了一小截,然後繼續接著嚎,順便眼神稍微斜了那麼一丁點,往兩人這邊暗戳戳地看戲。
汪也往鏡頭裡瞥了一下,迅速彆開眼不想再看,是有點慘不忍睹。他默默摸了摸鼻子,不吭氣了。
“我剛讓你走你為什麼不走,為什麼一定要在哪往他挖好的坑裡跳?”汪也現在這把臉,沈梔多看一眼都覺得難受,他不該是這個樣子,一輩子都不該有這幅樣子,“他愛怎麼說我怎麼說,他現在在我眼裡連個蛋都不是,說什麼都影響不了我,我根本不難過也不在乎。你就因為他那張隻會放屁的嘴跟他打架把自己弄成這樣,你覺得值嗎?”
汪也看著她,右邊眼角腫起來的傷處把眼睛擠成了一條縫,和左邊一小一大,但在他認真的神情下卻一點都不滑稽,他輕聲說:“值啊,你不在乎我在乎,他不能那麼說你,再說我看見他欺負你,你還讓我往哪走?”
沈梔眼眶猛地一酸,彆過臉深深吸氣,控製再控製還是收不住,她抱著膝蓋蹲下,把頭埋了進去,她是真的怕他有個三長兩短她擔不起,可更多的在她料想之外,是她心裡突然有些潛匿在深處原本封閉得嚴絲合縫的東西不受控製地悄悄溢了出來。
活了兩次加在一起,除了娓娓從來沒有誰因為她被彆人說了幾句難聽的話就衝上去和人乾架。感動來的不合時宜,她不知道怎麼回應表達,胸口裡像塞了團讓貓撓亂的毛線球,理不出頭緒,越纏越亂。
汪也伸手覆上她的頭頂,輕輕摸了摸,她頭發細又軟,還有點點的涼,像她這個人一樣,像隻皮毛光滑的小兔子,看上去是驕傲又不太好惹的樣子,其實膽子小又慫巴巴的。
“就這一次好麼,下次不會了,我再也不和他打架了。”
他的手心乾燥又溫暖,摸在她頭上一下一下,讓沈梔想到她媽媽小時候哄她睡覺時的樣子,這麼多年過去了,從她媽媽過世之後,再也沒有誰這麼溫柔地對待過她。眼淚流到膝蓋上浸濕了淺藍的校服褲子,把一小片殷成了深藍色,沈梔突然想,如果她真的十六歲,如果她在一開始就遇見了汪也,如果
“哇塞,你們倆在醫院演偶像劇撒?”
一道粗嘎的公鴨嗓十分煞風景地飄過來。
沈梔擦掉眼淚,抬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去看,一個滿頭閃金色鼻青臉腫脖子上還掛繃帶的大男孩兒正用他僅剩的那隻好手,艱難地拿著手機對著她跟汪也在拍。
沈梔橫眉冷眼地瞪他,隻是眼眶還紅著,威懾力度大打折扣,隻好再加上一句語言震懾,“你乾什麼?你拍誰了!”話說著人就要站起來。
“哎呦呦呦,不得了哦,不拍不拍了!”閃金男孩兒趕快收手機,正好叫到他名字,他嗖一下站起來往診室跑,進門前還扭頭撇了撇嘴,跟汪也說了句:“你女朋友凶死了嘖嘖嘖。”
真是活該讓人揍成這樣。
金毛跑進去了,周圍看偶像劇的見該演的也演完了,都專心致誌地繼續嚎了,成群結隊地嗓門一下比剛才大了不少。但他一句“女朋友”,叫得本來氣氛正好沒感覺怎麼樣的兩個人都有點微妙的不知所措。
沈梔感覺有些東西就要一觸即發。
她吸吸鼻子,趕在變化發生之前立刻和汪也道歉,“對不起不該跟你喊,怪我,我有點控製不住,抱歉,我還是還是去給你拿個冰袋吧。”說完沒給汪也機會攔她,站起來就跑。
金毛出來的時候沈梔還沒回來,他和汪也之間隔了一個號,見沈梔不在,人都快散了架了也不著急做檢查,手裡拿著幾張檢查單不得閒地甩啊甩,嬉皮笑臉地往汪也跟前湊,唯一好著的那隻胳膊特彆不認生地攀上汪也肩膀,語氣十分地過來人,“哥們,是不是因為你那凶不嘍嗖的女朋友和人打架啦?”
汪也微微皺眉,看向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普通正常人見狀應該就把手拿下去了,但金毛顯然不是什麼正常人,仍然侃侃而談,“想開點啊哥們,找個長得漂亮的女朋友,就是特彆遭人惦記,她自己老實點吧,那還行,不老實的話”
沈梔拿著冰袋回來的時候還隔著老遠,一眼就看見汪也身邊那個軟地像根麵條似的閃金發色的人影一條腿弓著半踩在椅子上,她快步走過去,還沒到跟前,就聽見那個相當有辨識度的公鴨嗓在一頓海吹,汪也的教養讓他沒打斷,但從臉上勉強還能辨認出來的神情看,已經不怎麼能掛的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