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宮中,在青州城時風度翩翩的世家郎君跪在冰冷的地麵上,褚三郎聽到“武衛軍”三個字,渾身便是一僵。
武衛軍難道不厲害嗎?當然厲害,作為天子的私軍,他們能擁有的權勢讓很多朝臣們都畏懼不已。
餘窈的大舅母無法反駁餘窈的話,褚三郎此時此刻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他無功無名,陛下破例想要提拔他授予他一個官職,他不能不識好歹。
“陛下厚恩,聞先必不負眾望。”褚三郎想到臨行前,自己父親眼中化不開的憂慮,即便滿心抗拒,可還是接下了這個“賞賜”。
到武衛軍中任左尉,從六品的官職,足以讓不明所然的人豔羨。
“算算年紀,朕該叫你一句表兄,”屏風之後傳來天子很是熱情的聲音,“朕初登帝位,身邊很需要自家人幫忙,表兄從青州城趕到京城,恰好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朕朝中無人可用啊!”
“僅一個六品的小官,表兄何必和朕客氣。你若是不出差錯,一兩年的時間,朕還想把武衛軍郎將的位置給你。”蕭焱的語氣真誠,可事實上他看都沒看跪在底下的青年一眼,手指在百無聊賴地摸著手腕的紅色香珠把玩。
建章宮裡不止褚三郎,真正的武衛軍郎將黎叢也在,他向來沉默寡言,此時聽到陛下說要把自己的位置騰給自家表兄,臉上也沒什麼反應。
彆問,問就是已經習慣了,反正陛下把他拿來做筏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褚三郎卻是苦笑一聲,道了一聲“不敢”,這話他若真的應下,當是直接得罪了人。
“好了,表兄你快起身吧,朕要去康樂宮一趟,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外祖母,外祖母知道了定然很是開心。”蕭焱才不在乎褚三郎心中想什麼,他露出一個愉悅的笑容,似是在為不久後能看的樂子高興。
褚三郎起身恭聲告辭,結果人還沒退出去就被蕭焱又叫住了。
他抬頭,屏風後站起來的高大人影充滿了懾人的壓迫感。
“上一次表兄進宮時機不好,趕上朕頭疾發作的時候,唉,朕從小在宮中就沒養好身體落下一個頭疾的毛病,一發作起來六親不認隻想殺個人……表兄千萬不要怪罪朕,表妹現在身體怎麼樣,要不要朕派個太醫過去,或者她住到宮裡方便養好身體?”
屏風後的天子罕見地開了金口道歉,又提到補償褚家五娘子讓她住到宮裡修養身體。
明明是好事,可褚三郎聽著卻寒毛直立,五娘的喉嚨紅腫發青,到今日還不能正常地發聲,叫她住到宮裡萬一再出現……
“多謝陛下惦記,五娘恢複的很好,無需再請太醫了。”褚三郎低下頭,委婉拒絕。
“那真是可惜了。”蕭焱覺得有些遺憾,麵無表情地回道。
這一刻,他的回答讓褚三郎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去到青州褚家要觀賞褚家祠堂的武衛軍郎將。
褚三郎動了動嘴唇,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問出口,他想現在這樣就
很好,因為那一層脆弱的窗戶紙被捅破了之後,他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
褚三郎退出了建章宮,外頭明晃晃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一步步往宮外走,感覺到了無儘的涼意。
“朕給你送了一個得力乾將,記住,務必物儘其用!”人走了,蕭焱的目光也變得冷沉,他從屏風後走出來,開口吩咐。
“臣明白。”
蕭焱睨了他一眼,讓人把屏風撤去,又笑著問,“你說,他到底有沒有把朕認出來呢?”
他聽聞褚家的人都很聰明,個個名聲遠揚。
“應是認出來了。”黎叢一板一眼,覺得是什麼就說什麼。
“無趣。”蕭焱越過人,遙遙地看向殿外,也許是日光太耀眼,顯而易見的炎熱,他忽然說了一句話。
“這時候的櫻桃又涼又甜,滋味不錯。黎大郎將應該沒有吃到,可惜。”
黎叢愣了一下,沒有出聲。
櫻桃甜不甜和他有什麼關係?而且他想吃也不是很難的一件事。
顯然,天子不需要他的附和,他招來宮人讓挑些品相好的櫻桃,準備去康樂宮。
自出了他手扼褚家人的事,蕭焱還沒有去過康樂宮,當然,褚老夫人也沒有派人來請。
似乎,有一道無形的裂痕已經出現在這對祖孫之中。
不過,蕭焱聽到小可憐說起他們將來的兒女,他的心裡就多出一分溫情,決定要主動去看望外祖母。
畢竟他也隻剩下這麼一個長輩了,也許提親,還要外祖母出麵呢。
對於蕭焱的到來,褚老夫人的臉上明顯多出一分驚喜,她就像不知道親孫女差點被活活掐死的事,笑著讓外孫趕緊坐下。
“日頭大,陛下過來也該坐車。”
殿中已經不見那個姓安的老嬤嬤,蕭焱嗅不到那股爛臭味心情還是很好的,說道幾l步路而已,他不怕熱。
“朕特彆讓人挑了些櫻桃,用冰鎮著,外祖母嘗嘗味道怎麼樣。”他招手讓宮人將紫紅色的櫻桃呈上來,期待地望著褚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看那碟子櫻桃,飽滿鮮豔,拿過去一顆吃了下去,讚道,“用冰鎮著,是個好主意,陛下送來的外祖母很喜歡。”
不過,褚老夫人這一生見過吃過太多好東西了,一顆櫻桃即便再好也隻是櫻桃,僅僅品嘗了一顆她就放下了。
蕭焱直勾勾地盯著剩下一顆未動的櫻桃,輕輕笑了起來。
很喜歡嗎?是嗎?隻吃了一顆。
***
褚三郎回到褚家的時候衣服已經濕透了,裡裡外外全是汗水。
他房裡的侍女含雪見到嚇了一跳,連忙為他張羅著換衣沐浴。
褚三郎十分疲憊,沐浴過後也提不起精神,不過在令人喚來了五娘和七娘後,他還是勉強維持住心力當場宣布陛下授予了他武衛軍左尉一官職。
“之前陛下賜宴,意思不明也使得我們擔驚受怕,但這次他授予為兄官職,有緩釋之意
,五娘,七娘,你們也可以安心了。自今日起,為兄也不再限製你們在京中走動,稍後,我也會將此事傳書告訴父親。”
堂中,褚心月和褚心雙都鬆了一口氣,兄長被授予官職可以說是峰回路轉了!
隻是……
“三哥,武衛軍一向為朝臣世家忌憚,你還是要小心一些。”褚心月的聲音嘶啞難聽,顯出幾l分擔憂。
她很清楚,三哥也不喜歡甚至更加厭惡武衛軍,船上那個想要殺了三哥的人就是武衛軍郎將,如今偏偏三哥要到武衛軍中,褚心月不太樂觀。
隔著帷帽,褚心月和褚心雙兩人都還沒意識到宮中撞見的天子就是那個挑釁他們的武衛軍郎將。
“三哥可是大才子,又是陛下的表兄,當個武衛軍左尉還不是手到擒來。”褚心雙一向天真驕縱,滿心覺得好日子就要到了,已經開始計劃如何融入京城的貴女圈。
她眼珠一轉看向了姐姐,猶豫著說要不要舉辦一場宴會,就當為兄長慶祝。
“不行,祖母說過的話你們都忘了,這一個月起碼我們都要低調一些。”褚心月還沒出聲,褚三郎就先開口拒絕了,語氣頗為嚴肅。
“不辦就不辦,三哥乾嘛這麼凶。”褚心雙的積極性受到了打擊,又因為從來沒這麼憋屈過,氣的腳一跺跑開了。
“七妹,也是好心。”褚心月撫著受傷的喉嚨,有些焦躁,其實她也無法忍受一直隱於人前的時日。
尤其在她的所有自信被狠狠打碎之後。
“不要再說了,五娘,你傷勢未好,回房好好休息。”褚三郎閉了閉眼睛,他沒有和兩個妹妹說當聽到陛下授職的時候,他的預感很不好。
褚心月的擔憂與之相比,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