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雪見(1 / 2)

《殉道者》口碑很好,即使是在這個時代,也狠狠地出名了一把。

有了名氣就有了觀眾,秦落落每天清點著錢,笑得合不攏嘴;程遊文沾沾自喜,鼓吹劇本有多麼優秀;沃爾夫岡保持了沉默,和壯陽神油續了三個月的廣告,趁著勢頭又把一個演出廳租出去了,小賺一筆;夏舫還是過著打雜、演戲、順帶去酒吧泡男人的生活,他還是抱怨錢少,但月底一筆豐厚的獎金堵住了他的嘴。

最熱鬨的一場演出,觀眾足有百人,黑壓壓的一片,壓迫感十足。

在台上時淵正常發揮,但是一下台,他的尾巴就因為後怕打了個死結。

人類對他來說還是太可怕了。

時淵本來以為得回家才能讓陸聽寒解開,剛順著人群出了劇院,就聽見有人叫他:“時淵。”

他回頭,陸聽寒就在身後,服帖的白襯衣配黑西裝褲。他單手插兜,袖口隨意挽起,明明是站在人潮中,英俊而挺拔到讓人移不開眼。

時淵眼睛一亮:“我還以為你沒時間!”

這是陸聽寒第一次看完整的演出,之前他都沒空來。

“提早忙完了,來的時候你剛好上台。”陸聽寒說。

時淵:“你有一直看著我嗎!”

“嗯。”陸聽寒說,“演得很好。”他摸了摸時淵的腦袋,上車之後,幫他解開了尾巴。

“你真厲害呀。”時淵第無數次稱讚他的人類。

陸聽寒似乎是輕笑了一聲。

觀眾在不遠的街上三兩成群,邊走邊談論劇情,意猶未儘。路燈亮起來了,車窗外光影錯落,明明滅滅地落在兩人的身上。這又是很好的一天,陸聽寒難得清閒,時淵的尾巴也不打結了,他們正回家,講起今晚要吃什麼,和所有人一樣平凡又普通。

冬天的第一天,特蕾西又生了一場大病,在拾穗第一醫院住院。沃爾夫岡在照顧她,劇團成員有空也會去看她。

時淵是在周五下班後,和秦落落一起去的醫院。

秦落落拿著一小把花,用紙包起來,準備送給特蕾西。

時淵對花一竅不通,看到那粉色、白色和奶油黃色混在一起,生氣勃勃,覺得很好看。他問:“這是什麼花?”

“滿天星和風信子,花語分彆是‘關懷、思念’和‘幸福美滿’。”秦落落說,“花本來就貴得要死,這些花的花期也不是冬天,花了我好多錢——你看,就這麼一枝滿天星都要6塊,還是優惠價。”

時淵看著那小小一枝花,說:“真的好貴啊。”

“那可不,而且經常是有價無市,有錢人都想著買來送小情人呢。還好我和賣花的老板熟,還能買到幾支。”秦落落又講,“說起這個,等再過一個月,就是‘雪見’開花的時候了。”

時淵聽說過雪見。

那種華麗的白花隻在冬天盛放,越是極寒、雪下得越大,它越是暗香撲鼻,開得轟轟烈烈。聯盟將它定為盟花,意為發揚它不畏艱險的精神。

長久以來,雪見都是最受歡迎的花種,沒有例外。

秦落落和時淵上了公交,她一手拿花一手扶住欄杆,說:“我買了幾朵雪見養在劇院,等它們開了,我就拿給特蕾西,她可喜歡雪見了。”

到了醫院,兩人穿過滿是消毒水味的走廊,去到五樓。病房門一推開,特蕾西就猛地抬頭,歡呼道:“你們來了!”

病房裡住著五名病人,略顯擁擠,有人在大聲咳嗽。秦落落把花放到床頭櫃時,特蕾西一直看著花,貓耳朵都豎起來了,很興奮。

她的左眼正常,右眼卻變成動物般的豎瞳,眼底微微發灰,看起來分外詭異。時淵感受到了一種很淡的波動,它混亂又躁動,語言無法形容——那是來自感染的氣息,那是與他同源的畸變。

感染後遺症惡化了。

病痛蠶食著她。

實際上,房裡的所有病人都是因為後遺症住院的,有些皮膚生毛,有些脖頸腫大,有些長出了豔麗的鱗片。就像是以前的“輻射病”,隻不過要嚴重得多,他們的基因發生了改變,外形、乃至於喜好都變得不同。

而這一切是不可逆的。

哪怕最好的軍用抑製劑,也隻是“抑製”而已,不可能治愈。

特蕾西的床頭放著一團毛線球——那是貓科動物的最愛,她也很喜歡。除此之外,還有幾本故事書、水果和藥片,都籠罩在淡淡花香中。

沃爾夫岡去走廊上透氣,秦落落坐在床邊,陪特蕾西看故事書。時淵坐了一會口渴了,出去接水時,看到沃爾夫岡站在走廊儘頭,麵對著狹窄的窗。沃爾夫岡勤於鍛煉,平日上下樓搬十幾桶水都不帶喘氣的,身軀偉岸而健壯,像一座小山。

時淵端著水走過去:“沃爾夫岡先生,你在看什麼?”

沃爾夫岡一如既往地寡言,沒接話,衝他笑了一下,搖搖頭。

時淵不知道這搖頭是什麼意思。他也站在窗邊,順著沃爾夫岡的目光往外看。窗子麵對醫院後頭的小巷子,沒有路燈,黑壓壓一片。

什麼都沒有。

時淵沒問沃爾夫岡在看什麼,對於他來說,人類的很多舉動都難以理解,他把沃爾夫岡的眺望也劃在了其中。但他覺得,沃爾夫岡心情挺沉重的。

準確來說,自從特蕾西住院以來,他就更加寡言了。

時淵又去接了一杯熱水,遞給沃爾夫岡,然後和他並肩站著。

沃爾夫岡喝了幾口水,過了很久之後,說:“……我是在風陽城的孤兒院見到她的。”

風陽城是另外一座城市了,在很遠的地方,前不久陸聽寒還去了那裡,時淵隻是聽說過名字。

漫漫長夜,最適合傾訴。沃爾夫岡第一次談起自己的故事,接著說:“當時,我跟著伊莎貝拉去風陽城演出,又在那邊住了小半年。有一天我們碰巧去孤兒院,看到了特蕾西。”

時淵問:“你領養了她?”

“對,其他孩子害怕她的外貌,不跟她一起玩。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坐在窗邊讀童話書。她念出了每一句台詞,模仿不同人物的語氣,把自己逗笑了。”沃爾夫岡說,“院長說她經常這樣玩,能把整本書的劇情演出來。”

“噢——”時淵突然懂了,“就像是舞台劇那樣?”

“對就像舞台劇。我和伊莎貝拉都看出來了,她是個有天賦的好演員。”沃爾夫岡依舊望著漆黑的窗外。

他的目光似乎穿過了時間,穿過了城牆,去往六年前的風陽城。

彼時是個大晴天,孤兒院內滿是陽光,秋千的鏈條在風中哐當作響。特蕾西穿著孩子們統一的純白衣服,獨自坐在窗邊,豎著貓耳朵,大聲讀著書中的台詞。

她說:“我要打敗你!我要成為蓋世英雄!”

她轉而又壓低嗓音:“不,我——偉大的鬆鼠魔法師,會把你和你的馬都變成烏龜!”

她手舞足蹈,麻花辮垂在身前,蝴蝶結發圈隨著動作撲扇翅膀。一旁的院長解釋說,她和父母是在城外出事的,怪物襲擊了他們的車隊,父母當場身亡,特蕾西抱著她養的小橘貓跑了很遠很遠。

等她發現橘貓的後腿骨露出來了,已經晚了。

那隻溫順的小動物被怪物咬了一口,在她的懷中慢慢死去、變異。

它睜著渾濁的眼,咬碎了特蕾西的右肩胛。

聯盟軍隊及時趕來,救下特蕾西,給她注射了抑製劑。她的感染被抑製住了,留下了異變後的貓耳朵和尾巴,後背、腿上雜亂的長毛,還有一身的病痛。

伊莎貝拉·加西亞心善,聽了這個故事幾乎落淚。可是她身體不好,加上劇團繁忙,實在沒精力多照顧一個孩子。她抹著眼淚說:“特蕾西會是個好演員的,我們都知道。”

出人意料的是,一直沉默的沃爾夫岡領養了她。

後來伊莎貝拉專心在風陽城養病,把加西亞大劇院給了沃爾夫岡,給了野玫瑰劇團,沃爾夫岡和特蕾西就一直待在拾穗城了,直到今天。

時淵聽沃爾夫岡講完了整個故事。

除了在舞台上,他是第一次聽到沃爾夫岡說那麼多話。

時淵問:“她的病能治好嗎?”

“有希望,”沃爾夫岡說,“我和醫生談過,他說半年後可以安排手術。”

“手術要錢嗎?”時淵又問。

“嗯,要很多錢,我有辦法解決的——你彆和特蕾西講這件事情,我還沒告訴她。”沃爾夫岡喝了一口熱水,生著老繭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杯壁,“不單是錢的問題,手術也有風險……不管怎麼樣,伊莎貝拉女士都會保佑她的。”

哪裡都需要錢,特蕾西要錢,伊莎貝拉現在也要錢,兩人都是為了治病。

時淵回到病房時,秦落落剛好讀完了一個故事。

時淵坐在床邊,也給特蕾西念了《烏鴉騎士》的故事,聽得她咯咯直笑。

臨走之前,他又看向床頭的花。他是第一次見到那麼漂亮的花,和荒原那些千奇百怪的感染花完全不同,它們隻是很單純地盛放,不帶任何雜質地明豔著。

或許是他多看了這幾眼,特蕾西說:“時淵,你要不要拿幾朵花回家呀?”

時淵說:“這是送給你的呀。”

“沒關係,你喜歡的話就拿走吧,給我留兩枝就好。”特蕾西說,“我們是朋友嘛。”

秦落落也說:“她都這麼講了,你想拿就拿吧。”

一共五朵風信子,時淵拿走了兩朵,還有一小紮滿天星。

人類很看重這些,他覺得陸聽寒也會喜歡花的。

下了公交後,他走過一個小廣場。

他又看到了抗議者。

男男女女高舉著牌子,寫著:【懇請聯盟革職陸聽寒上將】

【反對安樂死方案,反對監視者掌權!】

【我們絕不該妥協】

【他能像怪物一樣思考!我們真的能相信他嗎?】

時淵站定腳步,多看了他們一會。

鳥群襲擊後,城中一直有關於感染高峰期的流言,很多人相信在20年的低穀期後,高峰期即將重現。而過了兩個月,再沒有大規模的感染生物潮,各個深淵的畸變數值也趨於穩定,這個流言就慢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