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雪見(2 / 2)

隨著流言的消失,生活回歸穩定,正如過去的20年一般。抗議者的數量、遊行的頻率再次多了起來。

最近幾周,時淵時不時能見到他們。

時淵在劇團見到了人類的熱愛——程遊文他們談起舞台劇時,眼中總帶著笑意和光;而抗議者的臉上是憤恨的,當他們佇立在陰雲之下,身後的聯盟旗幟獵獵作響,手中的抗議標語觸目驚心,他們緊皺眉頭,眼中像有一團無名火在燒,讓時淵想起森林裡的黑鴉群,或者荒原上嶙峋的怪石。於是,時淵明白了,愛和恨一樣熾烈。

有幾個路人站在旁邊看,抗議者的隊伍無聲地前進,占據了長街。

時淵不喜歡看這些,正要離開,突然有個男人對著路人聲嘶力竭地喊:“你們為什麼相信他!他在深淵旁邊待了十年,整整十年!深淵是魔鬼,會改變心智腐蝕靈魂!他總有一天會站在怪物的那一邊!”

路人們見他激動,退後了半步,沒想到男人不依不饒,緊追上去:“你們又不是沒見過監視者失控,他們精神不穩定,你會讓一個潛在的瘋子掌握整座城的生死嗎?!”他揮舞著雙手,“反正我不會,我到死也……啊!!!”

時淵伸出尾巴,絆倒了他。

男人摔了個臉著地,懵了兩秒,再抬頭看見時淵跑遠的身影,破口大罵:“你他媽的發什麼神經!找死啊?!”他把標語牌扔到一旁,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而時淵抱著花在巷子裡跑得飛快。

他第一次乾壞事,心跳得都快蹦出來了,生怕被人追上。好在他很靈活,走街串巷比風還要快,一棟棟樓房掠過他的身邊,男人摔瘸了,根本趕不上他。

等他跑回小區門口時。那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時淵回了家,一進門就帶著花香撲進了陸聽寒的懷裡。

他說:“送你!!”

陸聽寒看著滿懷的花,還有眉開眼笑的時淵,有些驚訝。他問:“這些花是從哪裡來的?”

“秦落落送給特蕾西的,然後特蕾西又送了幾朵給我。”時淵的尾巴尖在空中搖曳,“現在它們是你的了。”

陸聽寒接過花,眼中帶了點笑意:“怎麼那麼開心?”

“因為我拿到了花,而且我還做了件壞事。”時淵說,“但我不會告訴你我做了什麼的!”

“為什麼不能,是什麼壞事?”陸聽寒問。

“不能就是不能,”時淵笑彎了眼,“這是我的秘密。”

這倒是一件稀奇的事情,時淵竟然會乾壞事了,還那麼高興。

陸聽寒說:“那我不問了。我還以為,你能乾的最大壞事就是拿尾巴絆倒彆人。”

“……”時淵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道,“你怎麼知道!”

陸聽寒:“……”

他真的是隨口一說,可時淵已經對他特彆崇拜了,一雙眼眸看著他,烏黑又明亮。

陸聽寒找出了一個空花瓶,在時淵小心翼翼把花放進去、灌水的時候,知道了那件“壞事”的全部過程。

“下次彆這麼乾了,”陸聽寒說,“你沒必要和他們作對,說不定還有危險。”

“他們罵你。”時淵說,“我不高興了。”

陸聽寒摸摸他的腦袋:“沒關係的,喜歡我的人更多。”

接下來的幾天,時淵天天給花換水,客廳裡總有淡淡花香。

可惜的是他從廣場跑得太急,幾枝滿天星被弄折了,沒幾天就死了。而風信子在一周過後,都蔫得差不多了。

時淵第一次看到花開到花謝的全程。

它們太脆弱了。鮮豔的花瓣逐漸低垂,皺巴巴的,顏色也變得枯槁。哪怕他再怎麼換水,再怎麼嗬護,再怎麼瞪大了眼睛盯著看,都沒辦法讓它們重歸靚麗美好。

怎麼才能讓它們保持盛放呢?

這一天,陸聽寒還沒回來,時淵站在花瓶前思考這個問題。這畢竟是他送給陸聽寒的禮物,他想要它們漂亮久一點。

他伸手摸上軟綿綿的、正在死去的花瓣,有個想法突然冒了出來。

——要是我感染它們,它們說不定就能活下去了。

就像城外的感染植物一樣,它們有些灰暗陰沉,滿是巨口和尖刺,而有些鮮豔極了,花香濃鬱到任何人都會駐足。畸變不斷改變它們的基因,延緩了它們的衰老,它們大部分能盛放很久,至少比風信子和滿天星要久。

“你們想被我感染嗎?”時淵小聲問,“我從沒感染過彆人,但是,這是唯一能讓你們活下去的辦法了。”

花朵當然不會回答他。

時淵也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人類不希望自己被感染,花草植物應該也不希望。

他略微遺憾。

陸聽寒回來時,時淵還待在花瓶前頭看。

他走到時淵身後,時淵說:“它們要枯萎了。”

“風信子就開幾天,滿天星會好很多。”陸聽寒說,“很快雪見花就要開了,到時候多養幾朵。”

時淵:“噢——”還是不大高興的樣子。

陸聽寒不動聲色,伸手猛揉時淵的腦袋。

時淵:“呼嚕呼嚕呼嚕。”他立馬興高采烈起來了。

第二天,陸聽寒準備離開司令部時,問了副官一句:“最近有花嗎?”

“花?”副官愣了一下,“您是說什麼品種呢?”

“都可以,好看就行。”陸聽寒說,“哄小朋友開心的。”

陸上將既然開了口,那就沒有弄不來的東西。次日他帶著滿滿一捧花回家了,紅白黃粉,開得熾烈。

時淵:“哇!”

風信子已經被丟了,新花和尚未枯萎的滿天星放在一起。時淵趴在花束前看,又認識了四種花:雛菊、玫瑰和康乃馨,還有一束未開的雪見。

他問:“雛菊的花語是什麼?”

陸聽寒不知道——在他的生命中,沒有任何一個情景需要他知道花語,也從沒有人問他這種問題。他查了一下,告訴時淵:“花語是天真爛漫。”

時淵:“哇。”

時淵又問:“那玫瑰呢?”

陸聽寒回答:“熱戀,熱情,人們經常送玫瑰給愛人。”

時淵:“哇。”

時淵:“康乃馨呢?”

陸聽寒:“真情和母愛,一種適合送給母親的花。”

時淵:“哇。”他又說,“但是你要失望了,我可能沒辦法當你的母親……”

陸聽寒:“……”他終於忍不住說,“時淵,你究竟在想什麼?”

沒有人能弄清楚一隻深淵的腦回路,即使是陸上將也不行。

時淵把花放進花瓶,擺弄了很久還是亂七八糟的,花太多,左翹一朵右歪一朵,根本不聽他使喚。陸聽寒站在他身後,等時淵垂著尾巴放棄了,他默默伸出手,修長的手指一點點把花枝捋順、弄整齊了。

花朵錯落,生機蓬勃。

他們把花瓶放在電視旁,客廳又有了花香。

陸聽寒說:“再過幾天,雪見就要開了。”

時淵在沙發上抱著尾巴:“大家好像都在等雪見,特蕾西和秦落落也在等著。”

“它是聯盟的盟花,花語是‘希望和不屈的愛’。”陸聽寒說,“每次都是全城人在等它的花期,代表我們又挺過了一年。”

“它還有多久開花呢?”

“可能是三天,可能是五天。”陸聽寒回答,“有一句聯盟俗語是‘花開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病痛會好,生意會好,戰況會好……一切平安順遂,如淩霜綻放的雪見,堅強又美麗,充滿了希望。

醫院裡,穿淺藍病號服的病人們吞下苦澀的藥,吊瓶水滴滴答答,房間滿是消毒水的味道,沃爾夫岡把一條濕毛巾搭在特蕾西的前額,將書簽夾在童話書的32頁;遠處鉛灰色的天空下,抗議者高舉標語,要求年輕的上將引咎革職,隊伍長到望不見儘頭,更遠處的城牆上,戰士們持槍巡邏,在他們身後是夕陽墜落的荒原。

在這樣的一天時淵和陸聽寒並肩站在客廳。

拉上窗簾,燈光溫暖,他們頭挨著頭看一束含苞的花。

“以前有很多花嗎?”時淵問,“我是說,在深淵出現之前?”

陸聽寒回答:“對,能看到大片的花海,想要什麼花就有什麼花。”

“很漂亮嗎?”

“很漂亮。”

時淵說:“真想看一看呀。”

“說不定哪天就看到了。”

“真的麼?”

“當然,”陸聽寒指了指花瓶,“不過在這之前,你要記得給它們換水。”

“好的,我會記得的。”時淵期待道,“那我們一起等雪見花開吧。”

陸聽寒:“嗯,等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