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理評測(1 / 2)

2240年11月27日,上午10點。

拾穗城新月報社。

“小楊啊,《殉道者》的點評寫好了嗎?”劉鴻正問。

隔著桌上成山的筆記和書籍,年輕男人猛地抬頭:“還差結語,馬上就能發給您!”

劉鴻正滿意點頭,拿起白瓷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紅茶。隔了20分鐘小楊把點評發了過來,他掃讀一遍:

【近十年來,野玫瑰劇團作為城中唯一的劇團,一直給我們帶來驚喜,其代表作《麥田之中》、《城南花》以及《等待奧克蘭》廣為流傳,口碑極佳。而這次他們又給觀眾帶來了新的驚喜,舞台劇《殉道者》自公演以來好評如潮,它的故事開始於一場謀殺案……】

【……筆者認為,《殉道者》中救世神的設定頗讓人驚訝,祂既是雷奧的心魔,同時祂本身也有著惡魔般的外形,在舞台燈光下,出塵的白衣配上詭異的額角與鱗片,一時分不出那究竟是救世神還是怪物,然而正是這種衝突,讓全劇有了戲劇性的升華,讓人不禁思考:那真的是救世神嗎?如果祂本是怪物,那祂真的能拯救世界麼?還是說,這一切隻不過是雷奧的幻想,救世神不曾存在?】

【……這裡不得不提,劇團的選角非常大膽,挑了一位新人演員來飾演救世主……團長沃爾夫岡?貝格發揮穩定,青年演員秦落落也貢獻了傑出的演出,而《殉道者》的創造者,知名編劇程遊文接受了本社的采訪……】

配圖是幾張劇照。

劉鴻正看完了,把需要修改的地方打上批注,又發了回去:“小楊,改一下這些地方。”他頓了一下,“寫得不錯。”

小楊眼睛一亮:“好的,謝謝劉總編,我馬上就改!”

“你也抄送一份給老石。”劉鴻正說,“讓他看一下。”

小楊應了一聲。

劉鴻正往不遠處瞥了一眼,空座位上掛著名牌【石易】。

“這家夥去哪了……”劉鴻正喃喃,“要是被我捉到偷懶,看我不扣你獎金。”

午飯過後,劉鴻正拿起按摩捶,敲打著酸疼的腰部。

一上午不見人影的石易終於出現了。他是個三四十歲的男人,容貌平平無奇,個頭不高不矮,沒有半點個人特色,丟進人群就找不到了。

如果硬要說他有什麼特彆之處……

大概是他的坐姿和站姿。

他站得比鬆樹還直,跟竹竿一樣懟在那裡,坐也是教科書級彆的標準。這是屬於軍人的習慣。

石易是退伍軍人,他當了14年的深淵監視者。

算了算,石易在報社已工作5年了。

最開始的那一年,劉鴻正對他的態度很複雜,一方麵他非常敬佩監視者,而另一方麵,他又有點顧忌石易。

深淵的汙染無處不在,不論是生理上的還是精神上的。普通人接近深淵,幾小時之內就會出現不同程度的精神不適,比如失眠、幻聽和恐慌焦慮等等,時間久了,還會衍生出精神疾病。

研究者普遍認為,深淵輻射出了未知頻率的生物電磁波,無法被儀器探測,卻能與生物的腦波形成共振,改變了它們原本的波長和產生規律。

就像是惡魔的低語,闖入腦海,於無形間扭曲了神智。

沒近距離接觸過深淵的人,精神崩潰了也不會被感染。

但對於監視者來說,一旦精神崩潰,哪怕沒受過傷,也會被感染。

能成為監視者的人,本身就心神堅定。他們長期居住在深淵旁,服用穩定精神的藥物,進行巡邏和觀測。他們是聯盟的第一道防線,一旦觀測到感染數值的異常,就會拉響警報。

他們是吹哨人,他們是鳴笛者,卻也因此埋下了隱患。

監視者結束任期後不得再參軍,退居各行各業的都有,錄用政策也會向他們傾斜。

相應的,他們要定期做嚴格的精神評估,保證心理健康。

這幾年來石易很讓人省心,工作勤奮認真,不挑事不惹事,按時交稿子、主動寫報告、從不亂丟垃圾還扶老奶奶過馬路,堪稱模範員工。

於是,劉鴻正不再顧忌石易,有時候還會在心裡嘀咕,想石易脾氣是真的好。

——誰說深淵監視者不穩定的?

這麼多年下來,監視者的犯罪記錄其實隻有個例。石易比惰性氣體還穩定,彆人打他一拳,他都不帶還手的。

以此推斷,或許人們也不必太擔心那位手握重權的陸上將。

“老石,你上午去哪了?”劉鴻正開口問。

石易抬頭:“我臨時……有點事情,我等會就去補假條。”

“行,好好乾。”劉鴻正點頭,沒再計較,“小楊把劇團的評語發給你了,你趕快看看。”

石易沒吭聲,猶豫了一會之後問:“上午您有沒有聽到歌聲?”

“什麼歌聲?”

“合唱,應該是個樂團。”

“沒聽到,”劉鴻正繼續捶腰,“咱們這裡什麼時候有合唱團了。”

第二天上午,石易又沒來。

下午他出現了,劉鴻正端著茶杯皺著眉:“老石,你這兩天是怎麼回事啊?馬上要發布專欄訪談了,大家夥都在忙呢。我也不是不給你請假,對不對?就是你得提前說的呀。”

石易訥訥道:“劉總編,實在不好意思。來這兒的路上我又聽到了合唱,我順著歌聲找過去,找到了燈塔。”

“燈塔?”劉鴻正一愣,“哪裡來的燈塔?”

“就在附近。”

劉鴻正詫異極了:“燈塔不是建在海邊的嗎,哪有在城裡的!我可從沒聽說過。”

“我也很驚訝,”石易說,“可我確實是看到了……”

他臉上出現了某種奇特的、朦朦朧的茫然,像是神遊天外。

劉鴻正半信半疑。

報社的事務繁忙,他很快把這件事情拋在腦後。

直到這日下班,偶然聽到幾個同事吐槽老石一直魂不守舍,劉鴻正才回過味來了,又去找了石易:“老石啊,這個……”

他略有些尷尬。

“劉總編?”石易停下收拾東西。

劉鴻正擠出個笑:“啊這個,你最近的精神評估報告——”

石易愣了半秒,恍然道:“上周的報告我交給人事了,是沒問題的。後天就是下一次評估,出了報告我立馬交給您。”

劉鴻正不好意思地啟齒:“你明天上午剛好沒什麼工作,要不然……提前去評估一下吧,我找人給你批假。”他乾笑了幾聲,“也是保險起見嘛。”

要是其他人開小差,他大不了怒斥一頓,但石易身份特殊。

石易乾脆地答應了,連聲道歉。

次日是個大霧天,劉鴻正哼著歌走進辦公室。

他向來到得早,整個報社大樓隻有他。他往杯子裡放茶包、倒開水時,身後冷不丁響了一聲。

他嚇得手抖了一下,回頭看清了來人:“老石!你要嚇死我了!”

石易站得筆直,沒答話。

劉鴻正繼續衝茶,念叨道:“真的是,我年紀大了心臟又不好,要是真的被嚇死了怎麼辦,你進來連點腳步聲都沒有……誒,老石,我不是叫你去做精神評估的嗎?怎麼……?”

“我想找到燈塔。”石易說。

“什麼燈塔?”劉鴻正皺眉,“你還是先去評估吧。”

“燈塔有光。”

“哈?你在說什麼?”

石易:“我要帶你去看。”

就在這一瞬間,劉鴻正後背發涼,一種直覺般的驚悚感俘獲了他,他猛地回頭,石易舉起了右手——

那已經不能被稱作“手”了。

血肉和骨骼分解成藤蔓,肆意扭動,每一根尖端都閃著寒芒。石易的身體抽搐,綠油油的血管在皮膚上鼓起,像一片詭異的蛛網。

……

17個小時前。

“陸上將,你看這組圖片的時候,看到了什麼呢?”傅從白笑著說。

他身穿純色襯衣和西裝褲,款式都是偏休閒的,兩鬢微白,因為天生麵善和藹,叫人很容易親近。

麵前的桌上放了一盆綠植,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桌子對麵是一身軍裝的陸聽寒。

陸聽寒看著圖片上雜亂的線條:“蝴蝶,花,帽子和教堂。”

傅從白又推來新的一組圖片:“這個呢?”

“風車和女人。”

“你覺得女人是什麼表情?”

“她沒有表情。”

“那她在看什麼?”

“遠方的山。”

傅從白不再問了。他摘下眼鏡,慢條斯理地擦了擦,重新戴上後喝了一口咖啡:“這裡的咖啡是真的很好喝,醇香濃鬱……你經常喝咖啡嗎?”

“還好,偶然喝一兩杯。”

傅從白依舊是閒聊的口吻:“不過,咖啡我喜歡是喜歡,就是很容易睡不著。哪怕是午後喝的,晚上也有可能失眠。”

陸聽寒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咖啡杯:“你現在也挺享受。”

“這不是忍不住嗎!”傅從白朗笑道,“你最近睡眠質量怎麼樣?喝了這杯不會睡不好吧。”

談話繼續,像兩位朋友單純的閒聊。

然而,這裡不是什麼街角的咖啡廳,或是老友的家中。

封閉的房間裡放著桌子、沙發、成束的鮮花,四周卻是單向玻璃,玻璃後頭站著數十名身穿白色製服的人,胸牌上掛著【心理評估師】。他們手拿紙筆,目不轉睛地看著房間內,隱藏在屋內的全息記錄儀同時把畫麵記錄下來,放大、投影到觀察室,傅從白和陸聽寒的神態,他們所有的微表情和語氣變化,不會被遺漏半分。

深淵監視者需要接受心理評估。

陸聽寒也是如此。

聯盟對他的要求近乎苛刻,針對他的評估高頻而嚴格,最頻繁的時候,他一日做了5次以上的、來自不同團隊的心理評估。

結果永遠是理想的。

無可挑剔。

今日不過是例行的評估。

傅從白和陸聽寒閒聊著,一字一詞都是試探,皆是評估的一部分。

陸聽寒很輕鬆隨意,像根本不知道評估師們的存在,靠了椅背,慢悠悠喝著香濃的咖啡。他的表情一直是很少的,也絕稱不上健談,傾聽時看著對方,灰藍色的眼睛說不清像海還是霧,沒有情緒,卻很認真。

這大概是陸上將唯一身處下位、遭人追問和剖析的時刻了。

他有問必答,相當配合。

40分鐘過去,傅從白又做了幾組測試,把該問的都問了。

他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曾經提過的那個同居者,最近怎麼樣?”

陸聽寒:“他挺好的。”

傅從白:“你和他相處時,感受到的情緒多是正麵的還是負麵的?”

陸聽寒:“正麵。”

傅從白:“從沒有爭吵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