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理評測(2 / 2)

陸聽寒:“沒有。”

他的回答確鑿而迅速,傅從白意外道:“我很好奇,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他還有一連串的問題,包括詢問“同居者”的姓名、性彆和職業等等,按照規定,隻要不涉及軍事機密,陸聽寒是有義務回答他的。

陸聽寒卻放下咖啡杯。

杯子與木桌碰撞,很輕的一聲,黑咖啡有著濃鬱的香。他說:“傅教授,我們今天就到這裡吧。”

語氣彬彬有禮。

傅從白一愣。這是陸聽寒頭一回不配合,而且是在他沒想到的話題上。

一句“你應該回答”卡在他的嘴邊,在他與陸聽寒對視時,他咽下了這句話。

——陸聽寒依然是很放鬆的姿態。

整場評估中他很平和,是低姿態的。但在這最後一個問題上,他又變回了往日的他。

他可以相當配合,接受審度,可他一旦提出反對就是毋容置疑的。

說著商量的口吻,實則是命令,沒給傅從白抗議的權力。

評估結束,陸聽寒走了。

評估員們花了4個小時整理材料、交換意見,最後得出結論:陸聽寒的精神穩定,沒有異常。

眾人散去,傅從白的學生陳橦開車,送傅從白回家。

陳橦第一次參與評估,問傅從白:“老師,陸上將不算是違規嗎?”

“是違規。”傅從白擦著老花鏡,“但這個問題無關緊要,不回答也不打緊。它被記錄在報告裡,如果之後我們有疑心病慮,可以再追問。”

陳橦悻悻道:“可是規矩就是規矩……”

傅從白沉默了片刻,說:“小陳,這句話我隻在私下底跟你講:我從不覺得他會通不過評估。”

“上將確實意誌堅定。”陳橦說,“我也不認為他會出問題……”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傅從白說,“他即使真的有問題,我們也是看不出來的。”

陳橦一愣:“您的意思是,他知道我們的評估標準,避開了負麵回答?可測謊儀沒有響,他的微表情都是正常的。”

“你讓他說一百句謊,那測謊儀都不會響的,對他沒用,擺著好看而已。”傅從白揉揉眉骨,“他無權知道評估標準,但,他也沒必要知道,因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感染者啊——他能讀懂它們的思維,對它們的症狀一清二楚。這樣一個人,想要把自己偽裝得正常,簡直不要太簡單。”

陳橦聽得一愣一愣的:“那我們還搞啥評估呢,沒意義呀。”

“也不能這樣講。”傅從白說,“我們要儘到自己的職責,也要寄希望於他的意誌。而且他談起那位‘同居者’的時候……”他斟酌了一下措辭,“怎麼會是護犢子一樣的反應呢?”

陸聽寒是主動提起自己有個同居者的。

再怎麼說,上將——尤其是戰時的上將,那可稱得上權尊勢重,手眼通天。要是他真想藏著那人,評估師們就不可能知道。

陸聽寒的主動,讓傅從白以為他是願意談起這事情的。

事實證明傅從白錯了。

主動提及,是陸聽寒出於配合和儘責,告知評估師有這麼一回事。

今日的閉口不談,是把私心拋在台麵上了,明確表達了:這件事情,你們彆管。

說到底,所謂的心理評測很矛盾。

聯盟忌憚陸聽寒,又不得不給他權力。而陸聽寒向來強硬,把所有權力牢牢抓在了手中。

傅從白苦笑著搖頭:“也就有蘇上將製衡著他,但蘇上將年事已高……”

他聲音太小,陳橦沒聽到,接著說:“老師,這就是您不懂了,我們一般把這種情況叫‘金屋藏嬌’,那不是護犢子,那像是護老婆。”

“不管他藏的是什麼,他能與另外一個人產生密切聯係,就是好的。”傅從白把眼鏡戴回去,看向車窗外,“和彆人有聯係了、在這個世界上有留戀了,就會穩定下來。”

傅從白見過太多被精神感染的人,他深知,到理智即將崩塌之時,能救人的絕不是大仁大義,而是依戀。

有了依戀,就有無形的線將人們牽連。

黑暗降臨的那一刻猶如溺水,分不清現實虛幻,天地混沌且茫茫然,而他們摸索著繩線,奮力向上,直到再握住那一雙手。

“不論那人是誰,我希望他是個好人。”傅從白說,“建立良性的親密關係,對陸上將有利無害。”他笑了兩聲,“我是真的好奇,想看看那是個怎麼樣的人。”

陳橦琢磨了一下:“以上將的性格,感覺他會喜歡沉靜又聰明的那種吧。”

傅從白深以為然:“是的,知書達理、才高八鬥的那種——指不定他們最大的愛好是一起研究軍事。”

……

事實證明,陸聽寒回家後沒有和他人想象中“沉靜聰穎且知書達理的老婆”研究軍事,公議聯盟大事。

他在看一捧爛花。

時淵嚴肅說:“你看,它們都枯萎了。”

他把今天枯萎的花挑出來,舉到了陸聽寒的麵前。

蔫了吧唧的雛菊、玫瑰,連帶著時淵的尾巴一起在陸聽寒眼前晃啊晃。

陸聽寒說:“明天再給你帶新花回來。”

“不是新花的問題,”時淵說,“是你送我的花枯了……”

一片玫瑰花瓣應聲而落。

時淵:QAQ

陸聽寒不動聲色,說:“時淵,你看你身後是什麼?”

時淵扭頭,陸聽寒順勢把那捧花一抽,從他手上拿了過來,乾脆地扔進垃圾桶。時淵回頭隻看到了破銅和爛鐵,手上還空了,疑惑說:“後頭什麼也沒有呀……嗯?”

陸聽寒猛揉他的腦袋。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相當高效,時淵立馬忘記花的事情了,發出快樂的呼嚕呼嚕聲。

就這樣被糊弄過去了。

已經晚上九點了,時淵一直等著陸聽寒,還沒吃晚飯。

爛鐵做了炒飯,兩人麵對麵坐在桌邊。

時淵問:“你今天回來得好晚啊。”

“去做心理評估了。”陸聽寒說,“以後彆等我吃飯。”

時淵又問:“心理評估是什麼?”

陸聽寒向他解釋了。

“原來是這樣。”時淵不大高興。

陸聽寒夾了一筷子青菜,轉移了話題:“今天有什麼有趣的事情?”

“有啊,”時淵立刻精神起來了,說,“特蕾西出院了!”

——秦落落買了好幾枝雪見,養在劇院裡天天換水,寶貝得不得了,想等開花之後送給特蕾西。

沒想到,花還要幾天才能開,特蕾西已經出院了。

為了慶祝,今天中午,沃爾夫岡自掏腰包請了整個劇團吃飯。

“我們去了一家叫‘紅螃蟹’的餐廳。”時淵說,“裡頭的手撕包菜很好吃,程先生特彆喜歡——哦對,他是被山羊之類的怪物感染過,所以是素食主義者,天天吃草。”

“是那個‘程遊文’?”陸聽寒問。

“對,劇團的編劇。昨天還有報社的人采訪他了。”

“沒采訪你?”

時淵:“本來想采訪我的,但是我跑得比他們快。”

陸聽寒笑了。

吃完飯後,陸聽寒畫著速寫,時淵窩在他身邊抱著尾巴,看他畫。

陸聽寒給他看以前的速寫本。

時淵一頁頁翻過去,看到了山川河流,日升月落,眾生百態,最後視線停留在第一張速寫:一輪圓月懸於夜空,柏樹林無邊無際,鱗片狀的針尖被月華鍍上了一層光,孤單的觀測塔,和幽邃的深淵。

時淵看著這速寫幾秒鐘,悶聲不響地一埋頭,埋在了陸聽寒的肩膀上。

陸聽寒扭頭,看到了速寫和時淵微紅的耳朵。

陸聽寒:?

今天也不能理解時淵的腦回路,他得到了一隻害羞的時淵。

第二天,陸聽寒要出門的時候,時淵醒了。

時針剛剛指到六點,天色未亮,時淵打開臥室門,陸聽寒已經站在門口了。

“你又要去前哨站了嗎?”時淵問。

“不是,我要去主城。”陸聽寒把軍裝外套披上,“要兩三天才會回來。”

“出什麼事情了?”

“開會,重新布置防線。”

陸聽寒開門,時淵黏在了他的身後,說:“我送你到大門口吧。”

清晨氣溫低,光是呼吸都有白氣飄起。時淵套著陸聽寒的純黑大衣——這大衣是被他的角劃破的那一件,時淵把它占為己有,穿起來分外暖和。

他跟著陸聽寒走到前院門口。

今天的霧氣特彆大,整座城市被白霧籠罩,路燈、窗戶、樓宇通通被淹沒,隔開幾米就看不清人影了,就連路邊的樹都隱沒進了蒼白中。那種白色侵略性太強,是蒼涼的,是刺骨的,叫人想起死人的嘴唇,若在其中獨身前行,會覺得步入了另一個世界,無處逃脫。

霧裡像是藏著怪物。

任何人都不會想走進這霧中的。

時淵說:“我再陪你往前走一走吧。”

陸聽寒:“不用。”

時淵想,或許陸聽寒已見過無數個這樣的霧天了,所以不會害怕。他抱住他的腰:“那你要快點回來。”

“好。”陸聽寒摸了摸他的腦袋,隔著白手套,手下感受不到發絲的微涼,但還是一如既往地細膩柔順。他又說:“等雪見開了,我就回來了。”

時淵彎起眼睛笑。

他目送陸聽寒離開。

陸聽寒走向霧氣深處,大步流星,沒有回頭。

時淵回去補了個覺,到了該去劇院的時間。

公交車晃晃悠悠向前,霧氣還沒散去,車開得特彆慢,人們也特彆沉默。

由於道路維修,公交車改變了線路,時淵提前了一個站下車。附近沒有人,他在大霧的街頭向前走,隱約看到了巨大的招牌:【新月報社】。

新月報社前天來劇團采訪,說要出一期《殉道者》的專欄,把程遊文給高興壞了。

報社的門口有一個人影。

時淵走近了,才發現人影的詭異……它跌跌撞撞向時淵走了幾步,時淵看清了他的麵龐,那是一張中年男人的臉。

男人的背後滿是藤蔓,正肆意揮舞,幾條藤蔓的尖端是紅色的,血順著淌下。

時淵有些意外:“你好呀。”他想了想,補充道,“你不該出現在這裡,這裡是人類的城市,你是不是迷路了?”

男人目不轉睛地看著時淵,渾濁眼睛是翠綠色的,裡頭花紋不斷變化。

他的聲音沙啞極了,像是幾隻野獸在同時嘶吼,說:“啊……原來您在這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