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異動(1 / 2)

時淵說:“我不認識你呀。”

男人的工牌上寫著【石易】,那是他的……那是他曾經的名字,他已不再是他。“石易”抽搐著,更多的藤蔓湧了出來,攀上牆麵,絞彎了路燈,又往石板路下方延伸,把地麵撐得崩裂。

一時之間,時淵分不出它到底是人還是怪物。

它介乎二者之間,有人類的語言,卻是怪物的思維——時淵很確定,剛才它那句話是以怪物的身份對他說的。

在荒原時,大部分怪物都是躲著時淵的,從不主動靠近,也絕無語言表達能力。

這種恰好在轉化過程中、恰好半人半怪物的存在,時淵還是第一次見到。

時淵再次說:“我不認識你,你認錯人了。”他催促道,“你趕快出城吧,不然被人類發現了他們會殺掉你的——你也彆傷害人類,他們都是很好的。”

男人定定地看著他,上前幾步,和他麵對麵。

石易的體格本是中等的,感染後,骨骼和肌肉都被強行拉長,關節的連接處充滿了植物纖維。現在他是時淵的兩三倍高,爆發出的藤蔓更是讓它的體型膨脹了幾倍,像一座小山。

而這樣一個怪物,在時淵麵前跪下來,儘可能伏低身子,綠眼睛平視著他:“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沒有地方屬於我。”

時淵看著它。

在霧氣中,他的皮膚更顯得白而細膩了,五官和脖頸都是藝術品的線條。

“……我知道的。”他伸出手,撫去怪物眼下的血流,語氣很輕,“我知道這種感覺的,肯定很孤獨吧。”

藤蔓無休無止,翠綠覆蓋了報社的五六層,開裂地麵的每一寸都擠著根莖,眨眼間這裡變成了微型的叢林。男人依舊跪著,利爪輕握住時淵的手腕,好讓他的手停在麵頰上。

虔誠如親吻國王之手的騎士,狂熱似謁見神明的信徒。

它說:“帶我們征戰吧,毀滅一切,這裡會是我們新的家園。”

時淵說:“這是不對的啊,不能這麼做。”他抽回了手,“對不起我挺笨的,還很膽小,很多事情都做不到,時薪隻有6塊錢,尾巴總是打結……我把彆人的衣服全都弄爛了,花也養到枯萎了,可能一輩子都還不完錢,是個窮光蛋。”

對方明顯被他說懵了,呆了幾秒鐘,嘶啞道:“怎麼會隻有6塊錢呢。”

時淵也很難過:“你看吧。我不能實現你的願望,我隻想和我的人類待在一起。”

男人怔怔地看著他:“但您明明是……”

藤蔓纏繞上它的臉,覆蓋了它的五官。

最後一抹神智消失了,話語變成了嘶吼,它痛苦地甩頭,退後數步,再看向時淵的時候,神情已和其他怪物一模一樣了——畏懼又不安。

它不敢靠近時淵,時淵又說:“你走吧,人類馬上要來——”

“砰!”

槍聲響起,怪物的前額爆出血花。大口徑的手/槍把它爆頭,緊接著又是數道槍聲。藤蔓狂舞,似乎打到了幾個來者,但很快萎靡下去。

它死了。

警笛聲飛速靠近,時淵手上尚存猩紅,那是他為它撫去的血淚。

“晚安哦。”他說。

……

時淵捧著一杯熱茶,坐在病床上,慢慢喝著。

關教授推門進來:“血檢報告出了,你沒被感染,可以走了。”

“謝謝你。”時淵說。

他的上次血檢也是關教授做的。

關教授歎了口氣:“還好你沒出什麼事,不然我們怎麼向上將交代——他在外拚搏,結果家屬在城裡被怪物攻擊了,這是個人都沒法接受。”

時淵說:“我不會出事的。”

“怎麼不會呢?我聽他們說了,那怪物差點就和你貼臉了。”關教授又是歎氣,“至於那位劉主編就沒那麼幸運了,還在ICU躺著呢。”

他向時淵解釋道:“襲擊你的人叫石易,他是27年裡第4個在城裡變異的深淵監視者。因為這件事,其他退役監視者的工作都被叫停了,準備進行評估,和進一步的觀察。”

城市防衛隊其實來得很快。監測中心發現了汙染數值,從石易開始變異到他被擊斃,總共過了6分鐘,隻有劉鴻正受傷了。

時淵從醫療中心離開,去了加西亞大劇院。

路上他接到陸聽寒的電話。

陸聽寒問了他的情況,語氣冷靜沉穩,和平時沒什麼不同——他甚至比時淵更早了解事情經過、更快看到了他的血檢報告。

他最後說:“時淵……”

第一次欲言又止。

時淵:“怎麼啦?”

“沒什麼,平安就好。”陸聽寒說,“等我回來。”

時淵繼續坐晃悠悠的公交,而主城的城牆之上,站崗的精銳部隊眺望遠方,目之所及處,霧氣濃鬱,似有巨大的怪物身影。

陸聽寒掛斷了通話。在他的身邊,巨大的狙擊炮台瞄準遠方,高頻蜂鳴器呈矩陣排列,一隊隊異變者立在寒霧中,外貌詭異,身形偉岸,戰術目鏡遮去了他們大半張臉,隻露出堅毅的、鋼鐵線條一般的嘴唇和下顎。

這是一場主動出擊的獵殺。

副官向他報告了已觀測的怪物種類,3號和5號深淵的感染群。

“……我知道了,”陸聽寒垂眸,慢條斯理地戴上手套,“讓我們開始吧。”

炮台轉動,飛行器呼嘯而過,雄鷹一般割裂天空。

與此同時,時淵去到了劇院,劇團裡的人都知道了他的遭遇,紛紛安撫他說,沒事就好。沃爾夫岡還打算給他批三天的帶薪假,讓他平複心情,好好休息。

時淵說:“我真的沒事。”

秦落落狐疑道:“真沒事?不後怕?”

“對呀,”時淵很肯定,“你看我的尾巴都沒有打結。”

這確實是個有力的證據。

眾人半信半疑,讓他去收拾後台了。

時淵忙活了一陣,給伊莎貝拉攢了20塊錢,放進二樓保險箱。下樓時,他偶然見到秦落落養的山茶花開了,睜大了眼睛在花瓶前看,尾巴尖歡快地搖動。

夏舫大為震撼,和秦落落說:“不愧是上將看中的人,還是與眾不同的。他就真跟個沒事人一樣!太牛逼了!!”

“可能這就是神經大條吧。”秦落落嘟囔,“真希望他在台上也能那麼大條。”

晚上回家,時淵給花換了水。

打開廣播電台,主持人興奮地說著遠方的捷報:【今日,聯盟的主動出擊大獲成功,6號深淵的感染群被殲滅。在陸聽寒上將的指揮下,聯盟軍從主城出發,掃清了西南前哨站的潛在威脅,繼續向2號深淵的感染群前進……】

時淵趴在床上,支著腦袋聽。

主持人說了很多他聽不懂的詞,什麼“鉗形攻勢”,什麼“裝甲矛頭戰術”和“縱深防禦”,總之,他聽明白了,他們在誇陸聽寒厲害,看破了怪物的一切行為,戰術無可挑剔。

既然是在誇他的人類,即使聽不懂,時淵還是把兩小時的電台解讀給聽完了。

他又換了個台,聽到主持人說:【今日,拾穗城新月路發生了一起傷人事件,受害人劉某正受到感染生物的襲擊,目前尚未脫離生命危險。據悉,嫌疑人石某是新月報社的編輯,從26號開始出現反常行為,在今晨8時許,從精神上被深淵汙染,發生變異……】

【本台了解到,石某曾是深淵監視者。這是近30年來,第4例退役監視者被感染的事例,目前多家城內機構反映,已收到暫停退役監視者的工作的通知。】

【本台提醒各位聽眾,非常時期要保持身心健康,共渡難關。同時,本台呼籲各位,要擯棄對監視者的歧視,這是一份偉大的工作,被精神感染終究隻是個例……】

時淵聽了一會,有些不安。

還沒等他想明白為什麼不安,電話響了,是陸聽寒打來的。

陸聽寒出門在外總是特彆忙,連回複短信都要很久,彆提一天打兩個電話。

還是視頻通話。

接受通話後,屏幕上出現了裹著被子、軟乎乎的一團時淵。

而陸聽寒不知道在哪,身穿軍裝,坐在明亮的光下。戰鬥持續了一天,而他不見疲態,眼中有尚未平息的波瀾——它不易察覺,但幾乎稱得上是好戰的光。

按照蘇恩齊的說法,陸聽寒是為戰爭而生的,不論天賦還是性格。

一位愈戰愈勇、不知疲憊、作風強硬的指揮官,對敵人來講是噩夢,對怪物來講是天敵。

當陸聽寒看到時淵,那情緒收斂了。

他問:“今天過得怎麼樣?”

時淵打開話匣子,和平時一樣嘮叨了劇團的事情,說自己收拾後台,找出了好多東西,比如說秦落落找了兩個月的頭花。他還強調:“我給伊莎貝拉女士捐了20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