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曲奇餅與花(2 / 2)

【以下播報蘇恩齊上將的講話:“在至關重要的時期,我懇請諸位保持冷靜,保持信心。我已經曆過數場這樣的戰鬥,我非常清楚、肯定地知道,‘號角’並不可怕,這場戰鬥我們能贏,我們會贏。你們是我見過最堅韌且堅強的人,危難時刻要團結起來……”】

【12月1日傍晚,陸聽寒上將親臨主城前線,指揮戰鬥】

【12月2日,陸聽寒上將進一步解析‘號角’的行為模式,防禦戰術獲得突破性進展……】

【12月4日,第四波大型感染生物被擊退,聯盟軍隊堅守陣線,開始著手下一步的防禦計劃】

【12月4日晚8時,陸聽寒上將頒布新的防禦準則,以第三前哨站為中心,全麵建成新的防線,準備迎戰2號深淵感染群】

一直以來,陸聽寒和蘇恩齊都是平分秋色,各有所長,功績不分上下。而在這場戰爭中,人們很快注意到,陸聽寒占據了絕對的主導地位。

或許是蘇恩齊真的老了,讓渡了更多的權力與信任;

或許是陸聽寒已成長到能獨攬大權,不需任何人指揮和輔佐,他的決定就是最優解。

又或許二者都有。

時淵每天都認真聽廣播,好明白陸聽寒在做什麼。

他不懂槍械和軍事,也不懂聯盟內部的勢力鬥爭。他隻知道,陸聽寒帶著聯盟軍,正在結結實實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不論前方是燦爛的明天,亦或者世界的儘頭。

來自地麵的震顫一直都有,最嚴重的幾次,幾乎是山崩地裂一般。

頭暈、耳鳴、眼花。

巨大的轟鳴聲夾雜著哭聲,屋裡的燈都在抖,好像末日。

時淵抱著枕頭,坐在床上,看到了一張張不安又惶恐的臉。他們簡直和那時的秦落落一模一樣。

時淵不理解他們的恐懼,隻能儘可能地安慰,在有人哭的時候給他們遞紙巾,搜腸刮肚,說些從劇團裡聽到的笑話——他從來不知道那些笑話的笑點在哪,但他知道,人類聽到了它們都會開心起來,所以他就記下來了。

人們是被他逗笑了,時淵反而糾結起來。

戰況緊急,怪物是他的同類,但他也不想這些人類死掉。他想要那不可能的和平,身處夾縫之中,同時聽著怪物的尖嘯和人們的啜泣,不知所措。

又一個深夜,老奶奶坐在他的床邊、說著安慰他的話語時,時淵說:“我不屬於這裡。”

老奶奶驚訝道:“你在說什麼?”

“我不屬於這裡。”時淵又說,用尾巴盤起了自己。

要不是他承諾過陸聽寒,他根本不會來避難所。

他想回荒原。

他想回陸聽寒的身邊,被他抱在懷中摸摸頭。

“為什麼那麼說?”老奶奶拉住他的手,“時淵,你是個好孩子啊。我從來沒見過你那麼耐心的人,給每個人倒熱水、遞紙巾,講了好笑的事情,還聽我們嘮叨那麼多。你剛剛不還幫小周照顧花了嗎?”

時淵抬頭,剛好看到那對夫妻。年輕夫妻對他笑了——那妻子眼眶總是紅的,卻被時淵的笑話逗笑了好幾回。

而另一個角落的年輕人非常喜歡《殉道者》,第一天就認出了時淵,追著他問劇團的事情,樂此不疲。

其他人也都認識他了。

“你當然屬於這裡。”老奶奶肯定地說,“我們都喜歡你呢。開心一點,等你的指揮官男朋友回來,可不想看到你難過啊。”

她提到過很多次那個“男朋友”,每次都送上最真摯的祝福。

時淵小聲說:“如果,那個指揮官是你最討厭的人呢?”

老奶奶看著他,幾秒之後,明白了一切。

她說:“時淵,那我也會一樣祝福他的。”

傍晚,眾人圍坐在一起。那對夫妻談起了風陽城的故事,他們說,那裡有巨大的太陽能板和風車,能源塔和發電廠怎麼也望不見儘頭,電流順著蛛網般的電網,湧向聯盟的每個角落,於是長夜燃起了明燈。

“哪個城市都很好。”年輕妻子說,“我還是更喜歡拾穗城,來這裡看到了麥田和舞台劇。現在能堅持搞藝術創作的人太少了。”她含笑看向時淵,“你演得真不錯,我之前竟然沒認出你。”

“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另一個人說,“我看過兩場《殉道者》!”他拉著時淵問,“哎,你們的團長是不是很凶啊,看他一副不好惹的樣子,我之前還想找他要簽名來著,硬是沒敢去。”

“沃爾夫岡先生隻是不大愛說話。”時淵說,“他是個很溫柔的人,肯定願意給你簽名。”

那人很高興,連聲說要再去看一場演出。

“什麼時候呢?”時淵問他。

那人想了想:“希望是明天。”

周圍傳來低低的笑聲。

老奶奶又講起了山山,說山山很喜歡吃曲奇餅,她經常會帶幾塊在身上。她偷偷塞了一塊給時淵,說:“這是最後一塊了,我自己做的。”

當晚地動山搖,“號角”的歌聲回蕩於雲霄之上,每次震顫,轟然巨響,總傳來各種杯子盆瓢、重物落地的聲音,乒乒乓乓,倒是聽不見哭聲了。時淵窩在床的角落,拿出曲奇餅,小口吃著。

曲奇餅上有果乾,帶著酸甜,他猜測是那種叫“藍莓”的水果。

對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周平安探頭問:“你在吃什麼?”

“曲奇餅。”時淵回答,“奶奶給我的。”

“她怎麼不給我!”周平安瞪大了眼睛,“是我的戀愛故事不好聽嗎?她怎麼隻偏心你!”他猛地翻身,躥到時淵床上和他並肩坐著,“快給我嘗嘗快給我嘗嘗。”

時淵掰了一半餅乾給他。

“這是什麼水果?”周平安問,“草莓嗎?”

“我覺得是藍莓。”時淵回答,“你看它是藍色的。”

周平安:“我沒見過草莓,草莓不能有藍色麼?”

時淵很為難:“我也沒見過。”他想了想,妥協了,“好吧,這可能是藍莓,也有可能是藍色的草莓。”

“算了管他呢。”周平安笑了,“好吃。”

天搖地動,他們窩在避難所的最角落,小口吃完了半塊曲奇餅乾。

周平安說:“總有一天我要親眼見一見草莓,我是說,一大片一大片種在地裡的那種,隨便我采。我女朋友肯定會高興。”

時淵說:“那如果你見到了,記得告訴我有沒有藍色草莓。”

“那當然!”周平安應允下來,“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的。”他拱了拱時淵的肩膀,擠眉弄眼的,“這世界上還有太多我想弄明白的事了,我不會死的,至少不在今天。”

時淵:“因為藍色草莓?”

周平安說:“對,還有這個好吃的曲奇餅。”他指了床底,“還有那一盆花。我要把它送給我喜歡的人。”

等震顫結束,已是深夜,廣播中說道:【蘇恩齊上將針對目前局勢,再次發表講話:“……我想要重申一遍,聯盟已經曆過太多戰爭,局勢也曾極端不利,‘人類滅亡論’一度盛行,但我們確實走過來了,迎來了這20年的穩定時光。不論任何時候,我們都能自豪地說:我們已竭儘全力,做到了最好……”】

【“我們問心無愧,要奪回自己的家園。”】

又過了兩天,周平安心心念念的雪見開了。

時淵被他的驚呼聲吵醒,周平安喊道:“它開花了!雪見開了!!”

大家都曾盼著雪見。

聯盟盟花人人都喜歡,它的花語“希望和不屈的愛”也深得人心,沒想到警告來得突然,注定要錯過第一批的花期了。

這或許是整個避難所裡唯一的一束花,陰差陽錯才被帶來了,周平安天天盼著它開。

可惜避難所條件有限,雪見該在幾天前就開了,或許是缺少光照,它一直毫無動靜,讓周平安懷疑它再也不會開了。

而現在它綻開雪白的花瓣,層層疊疊,帶著微弱的熒光,白到幾近透明。

稱得上奇跡。

周平安的聲音驚醒了眾人。

很快,大家揉著眼睛圍了過來。

新鮮事可是千載難逢,周平安這一嗓子呦嗬來了不少人,隔壁都有人跑過來了,男女老少擠在一起,裡三圈外三圈水泄不通,圍著那個小花盆。

屋裡早就斷電了,時淵坐在花盆前,看到了他們被花瓣微光照亮的臉。許是光芒太微弱,他們的麵部線條非常柔和,一張張陌生的臉,一張張溫柔的臉,眼睛那麼亮。

“開花了!”他們這麼說,不自覺露出笑容。

接著他們七嘴八舌起來。

“雪見在這種地方都能開啊。”

“是啊這裡連陽光都沒有……真的太神奇了,肯定是個好兆頭。”

“真漂亮,這是你自己種的嗎?怎麼帶進來避難所了?”

周平安解釋說:“我本來準備拿去送人的。”他看向雪見,“我也沒有想到。”

壓縮食品吃了快10天,光是聞到就難受,直飲水裡有股怪味道,這種日子不知道還要多久;今天的警報聲才停下2小時,地麵震顫,床鋪抖得不行。他們聚在這小小的屋子裡,看一場花開。

時淵又看見牆上的刻字。

他床邊的那麵牆上寫著:【一切毫無意義,我們終有一死】

而另一行在最角落、一直被他忽略的刻字,在這個夜晚的微光中悄悄浮了上來,像一尾羞怯的魚。

它說:【世界美好,我們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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