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演出與花(1 / 2)

時淵又開始演戲了。

生活重回正軌,觀眾比過去少太多,他們不得不壓縮場次,從每周的三四場,變成一兩場。

“過段時間就好起來了。”秦落落是這樣說的,“每次大警告後客流量都是這樣,我估計再過個一個月,就能恢複成之前一樣。”

總之,時淵兢兢業業地上台演出,沒事的時候就整理後台、給劇院門口換廣告。

他扮演林莫,被殺死了好多次;他扮演柏樹妖,又被殺死了好多次;他扮演救世神……這回沒被殺死,倒是拯救了世界。

每到故事結尾,沃爾夫岡扮演的雷奧跪在他麵前,動容道:“你真的、你真的能拯救世界,讓我成為真正的英雄嗎?”

這時候時淵就向他伸出手——他的樣貌詭邪,神情溫柔,金色的、朦朧的天光如霧氣般彌漫,美不勝收。

雷奧死在了神座前,世界上的怪物消失了,從此贏來新的紀元。

每當舞台劇落幕,時淵和其他人肩並肩向觀眾鞠躬,總會有雷鳴般的掌聲。

他還是怕人,還是緊張,但到底是適應了表演。

一切似乎和以前一樣。觀眾的笑聲和掌聲從未消失,可是走出劇院、走上街頭,某種不化的東西似乎凝聚在半空,是灰暗陰沉的。

“真的有救世主麼?”時淵問秦落落。

“救世主?”秦落落正在後台化妝,小心翼翼地塗睫毛膏。塗完,她對著鏡子左右打量,漫不經心地繼續說:“怎麼可能?如果真的有這種東西,祂就該在70年前出現。”

她抿了抿嘴唇,確保口紅完美無瑕,最後一次檢查了妝容,起身,拖著長裙搖曳地走向舞台。

燈光明亮,掌聲雷動。

她露出漂亮的笑。

有一次演出完,時淵和程遊文一起去存錢。

給伊莎貝拉的存錢箱挺滿的了,鈔票堆了一大疊,厚厚實實。時淵存了20塊,程遊文存了50。

等程遊文鎖好保險櫃,時淵問:“伊莎貝拉女士的病怎麼樣了?”

“也就那樣,不好不壞的。”程遊文回答,“沃爾夫岡經常和她聯係,她現在病情穩定,錢也還夠用,我們這錢是留著她以後手術用的——大手術都很花錢的。”

時淵想了想:“特蕾西也要做手術,對吧?”

程遊文頓了一下:“對、對啊,沒錯。”

時淵問:“特蕾西的錢夠花嗎?”

“她的手術沒那麼貴,”程遊文解釋,“加上沃爾夫岡有存款,沒問題的。”他的手指沾了錢幣的油汙,在衣服上來回擦著,“我們之前也想給特蕾西存錢,但她不樂意了,不讓我們這麼乾。”

他繼續在衣角搓著手指:“她堅決不同意嘛,我們也沒辦法,她一直是個很懂事聽話的孩子,不想給人添麻煩,還說等她長大了,肯定會把這筆錢還給沃爾夫岡……後來,伊莎貝拉也要做手術了,我們才弄了個存錢箱。”

時淵還記得伊莎貝拉的故事。她是沃爾夫岡的老師,把自己名下的加西亞大劇院轉給了沃爾夫岡,才有了野玫瑰劇團的今天。

特蕾西很喜歡伊莎貝拉。

她不想程遊文他們給自己墊付手術費,但是給伊莎貝拉存錢時,她比誰都積極。時淵不止一次看到她存下買零食的錢,幾塊幾塊地放進存錢箱。

時淵問:“等她們兩個做完手術,都能恢複健康了吧?”

“手術成功的話,至少會比現在好多了。”程遊文肯定道,“手術也有風險,但我們要有信心嘛。”

他們下樓梯回一樓。

夕陽穿過玻璃傾斜地落在台階上,是橙紅色的。程遊文拄著拐杖、拖著右腿,一步步挪著下樓梯,很是艱難。

時淵伸手想攙扶他,被程遊文一手推開了,說:“我還沒廢物到這個地步。”

於是時淵慢慢陪著他走。

還沒下多少級台階,時淵問:“你和秦落落怎麼樣了?”

“咳咳!”程遊文猝不及防地咳了兩聲,“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還以為你們會在一起。”時淵說,“在避難所的時候你一直安慰她,她才好多了。”

“那是朋友間的關心。”程遊文講,“她又不會因為這個喜歡我,我也沒指望。”

時淵問:“你沒告訴她,你喜歡她嗎?”

“沒有。”

“為什麼不說呢?”

程遊文說:“唉有些東西你不明白的。時機,一切都需要時機,我也不知道拿什麼打比方,唔,你和陸聽寒怎麼認識的,你也不可能上來就表白吧?”

時淵糾正:“陸婷婷。”

程遊文:“……行行行,婷婷就婷婷。”

時淵想了想:“我好像沒有表白過。”

“所以是陸聽……陸婷婷看上你的。”程遊文總結。

“我不知道算不算。”時淵有點糾結。

程遊文打量了幾眼時淵,歎氣道:“算了,估計你就是不明白。”

“可是你如果喜歡一個人,就要告訴他啊。”時淵說。

程遊文站定了腳步。

這一刻他的神情很複雜,有點無奈有點不甘,露出個自嘲的笑:“時淵,你知道我寫過多少劇本嗎?”

時淵搖頭。

“就算正式寫完的吧,一共有12部,劇團演了的有5部。”程遊文說,“《等待奧克蘭》、《麥田之中》、《城南花》和《梅雨》,每一部都有感情線,也都是沃爾夫岡當男主,秦落落當女主,你知道為什麼嗎?”

時淵回答:“因為我們窮,請不起其他人。”

程遊文:“……”

程遊文的表情很精彩,像是猝不及防被秦落落12厘米的細跟高跟鞋踩了一腳,說:“呃,這個也是原因吧。”他甩了甩頭,“媽的我思緒都被你搞亂了,我的意思是,你覺得我為什麼不當男主角?”

時淵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沃爾夫岡當然適合男主角,拋開演技不提,他身形高大,麵部棱角分明,在舞台燈下顯得深邃。他和秦落落常常出現在海報的正中,俊男靚女,看起來很養眼。

反觀夏舫和程遊文,就沒氣場。

夏舫太瘦弱,長相是機靈討巧那一掛的,不大像主角;而程遊文比他還不像,他的臉色常年慘白如鬼,經常咳嗽,腿還殘疾了一條。

程遊文站在原地,看著時淵說:“我喜歡寫感情戲,也很擅長寫,愛情是我劇本裡很關鍵的一環。我寫劇本很多年了,也喜歡秦落落很多年了,如果可以,我當然希望能演一次男主角,能和她在台上演一出愛情戲。”

他又笑了笑:“但是,我不行啊。我這副身體怎麼能演男主呢?你看我寫出過那麼多那麼好的愛情,最終都是彆人的。”

時淵:“秦落落和沃爾夫岡……”

“不,劇本歸劇本,他們是普通朋友。”程遊文講,“還有另外一點,因為感染後遺症,醫生說我活不了多長,最多十幾年吧,手術也救不了。所以我說時機很重要,如果我在被感染前就認識她,那我肯定早就上了。”

時淵頓了一下:“我從來不知道這件事……”

程遊文看著愣怔的時淵,說:“隻有沃爾夫岡和謝中尉知道,現在加上了你。你不用想太多,我覺得現在就挺好,我們還有時間,還能一起演戲。”他捏了捏時淵的肩膀,笑了,“她是女主角,總有一天會有天降王子把她娶走的,我做個小觀眾就好啦。”

寫了那麼多故事,終歸不是主角。

程遊文語氣灑脫,眼中卻滿是遺憾。連時淵這隻小怪物都看出來了。

之後的兩天,時淵陷入了困惑之中。

他覺得人類的感情實在太複雜了。

如果他是程遊文,他還是會告訴秦落落的——他喜歡什麼東西從來都不加掩飾,喜歡花就是喜歡花,喜歡摸頭就是摸頭,喜歡他的人類就是喜歡他的人類,坦坦蕩蕩,一清二楚,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程遊文因為自己的殘疾而退縮,而時淵從不因為自己的……物種而自卑。

這就是區彆!

時淵思來想去,努力理解人類,又覺得程遊文有點道理。

他還問了夏舫,如果他有喜歡的人會不會直說。

夏舫正在清理劇院的花瓶,手拿一朵半枯的玫瑰,驚奇道:“你怎麼討論起感情問題了,和你的陸婷婷鬨矛盾了?”

“不是。”時淵說,“我隻是在思考。”

“這有什麼好思考的。”夏舫說,“有沒有真愛都無所謂,錢才是最重要的。我泡過那麼多男人,從沒有一次動心過。”

時淵問:“為什麼呢?”

夏舫回答:“因為我不相信故事有完美結局。現實不是劇本,也不是,就算有真愛又怎麼樣?我們都會被怪物殺死的。”他指著玫瑰花,“你也養過花。像這朵玫瑰,它會枯萎,所以它的美麗是毫無意義的;我們很快都會死,所以我們的掙紮也是毫無意義的。”

他把玫瑰丟進垃圾桶:“及時行樂才是真的。時淵,我要有你這張臉,整個拾穗城的男人都是我的。”

這是時淵沒見過的東西,他想象了一下:“哇,好多,你們會一起交/配嗎?”

夏舫:“……”

夏舫發出了和呂八方一樣的感慨:“……時淵,你還是有點嚇人的。”

第三天,時淵下班時,在劇院門口見到了一個熟悉的男人。

男人名叫段牧,是時淵在食物分配處認識的人,他們加上了聯係方式。此時,段牧一身休閒西裝,發型是精心做過的,文雅而英俊。

“你好呀。”時淵說,“真巧。”

段牧露出個笑容,彬彬有禮地邀請他去附近的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