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費無數人心血建成的哨站沒了,但那群怪物也死了,不然按照它們的勢頭,會勢不可擋地闖入城內。
等警報結束,時淵重回地麵。
他呼吸新鮮空氣,望向夜空。
據說,那裡有名為“人造衛星”的巨大航天器,它環繞星球運行,終日不休,俯瞰眾生百態。
他問那個軍迷男人:“天基武器還能用多少次?”
“不知道。”男人耷拉著眼睛,“可能三四次,可能一兩次吧,軍方沒給出過答案。”
時淵獨自回了家。
陸聽寒依舊沒回來,最後一條短信停留在昨天,寫著:【戰況不定,注意安全】
時淵在床上抱著枕頭,打了幾個滾,還是蔫蔫的。
他已經好多天沒得到凝視了,很孤單,又給陸聽寒發短信:【你要快點回來呀】
隔了很久,陸聽寒回複他:【好】
舞台劇演出再次暫停,時淵又開始在食物分配處工作。
過了幾天,他聽說特蕾西又住院了。
她病得比以往都重,時淵去到醫院,她緊閉著雙眼,臉色慘白,好幾個儀器連在她身上。
時淵坐在床邊,抬頭看,滴管中的藥液一滴滴墜下,從輸液瓶順著軟管流進體內,像是透明的血。特蕾西的呼吸很淺,淺到他覺得隻要輸液停下,她就會死去。
像一隻小貓一樣,安靜地死去。
時淵想起,夏舫手中那朵枯萎的玫瑰。
沃爾夫岡一直陪著特蕾西,胡子拉碴,黑眼圈濃重。戰爭時期人力不夠,請不到護工,他隻能自己守著。
他和時淵說:“醫生說,還要繼續觀察情況,不能放鬆。”
時淵提出幫沃爾夫岡守一晚的夜,讓他回家休息,自己陪在特蕾西身邊。沃爾夫岡同意了。
深夜的醫院並不安靜,同病房的人在咳嗽,大口喘息時像破風箱;被豹子感染過的人不安分,在牆上抓撓自己變長的指甲;隔壁房間有人在爭吵,扯尖了嗓子對罵,臟到對方好似殺父仇人;而更遠處、在走廊的儘頭,傳來哀戚的哭聲。
這讓時淵想起城外。
深林和荒原的夜晚也很熱鬨,蘑菇唱歌,獸群長嚎,蟲群飛過發出蜂鳴,幾十米的大蛇遊過樹梢,帶起窸窸窣窣的葉片聲……它們也有很多種不同的聲音。
儘管不合時宜……
他想念起了那裡,想念起了那些不願與他交朋友的怪物們。
大概是一直沒見到陸聽寒,他太孤單了。
淩晨三點,警報響了。
所有人都醒來了,惶恐不安地等待著。時淵聽到了遠方怪物的聲音,大地震動,牆上灰都被震下來了幾捧。
特蕾西開始夢囈,時淵湊過去聽,沒聽懂,大概是在念叨什麼“沃爾夫岡”和“伊莎貝拉女士”。
他伸手摸了摸她額頭,燒得滾燙。
時淵花了些功夫,才找來一位醫生。
醫生滿臉疲態,說:“她還在輸液,隻能期待輸液之後情況能變好。我也沒其他辦法了。”
時淵問:“沒有藥嗎?”
“沒用的。”醫生搖頭,“她這種情況,隻能靠自己熬。”
醫生又被其他病人匆匆叫走了。
警報持續一小時後,沃爾夫岡來了。
交通設施停運,他是硬生生跑過來的,渾身是汗,連睡衣都沒來得及換。
時淵給他倒了一杯水,沃爾夫岡坐在床邊,擺了擺手:“還好你們沒事。”
“怪物還在很遠的地方。”時淵安慰他。
他聽見的。
沃爾夫岡有些驚異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隻是講:“時淵,你要是能睡著就休息吧,我繼續守著。”
他用紙巾擦去特蕾西鬢角的汗水,坐了很久,突然說:“如果真的有救世神就好了。”
警報持續了3小時,在天亮前結束了。
第二天早上特蕾西的燒也退了,沃爾夫岡總算放心了。
此後一切向好。
警報一天比一天少,戰爭規模逐步減小,到了5月,戰況平息下來了。
陸聽寒也要回來了。
可惜他回來的那天,時淵得在分配處工作到7點。
他一邊給人發麵包一邊心猿意馬,想要去找他的人類,直到他聽見有一桌人在聊天:“哎,你知不知道嚴向南犧牲了?”
友人:“哪個嚴向南……”
“咱們北哨站的那個啊!嚴上尉!”
“哦哦——”友人反應過來了,“是他啊,怎麼回事?”
“害,好像是四五天前,他帶隊從哨站往城內撤退的時候,被6號深淵的感染群襲擊了。”那人搖頭,“他是我一個遠房親戚的兒子,昨天我才聽說的,真可惜啊。”
他們之後在說什麼,時淵聽不清了。
但是“嚴向南”這個名字,他很熟悉。
時淵和陸聽寒待在一起,沒認識幾個軍部的人,陸聽寒也鮮少提起。
他知道嚴上尉,是因為他是陸聽寒的朋友。
陸聽寒和嚴向南在軍校相識,多年保持聯絡。
嚴向南也是屈指可數來過陸聽寒家裡的人。那時,他和陸聽寒在客廳聊天,講的是舊事老友,時淵怕人,躲在房間裡暗中觀察,聽出來他們關係很好。
等嚴向南走了,時淵還問了陸聽寒:“你們認識多久啦?”
“15年。”陸聽寒回答,“入校第一天就認識了。”
15年,對深淵如彈指一揮。
但對於人類來說,這是足夠漫長的時光。
都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見到老友如見過往種種悲歡喜樂。時淵至今記得,陸聽寒和嚴向南聊天時語氣帶笑。
但是嚴向南死了。
喪鐘為他而鳴。
到了下班時間,時淵飛奔回家。
推開門,陸聽寒就坐在沙發上拿著一台終端看,時淵猛地竄過去,窩在他身邊:“要摸頭!!”
多日未見,時淵花了很長時間,才滿意地平複了孤獨感,尾巴尖歡快搖曳。他給陸聽寒講了他的經曆,事無巨細地嘮叨著。
晚上他占領了陸聽寒的床,裹著被子,看陸聽寒坐在書桌前寫批注。
直到這時,他才想起嚴向南的事。
陸聽寒沒表現出任何異樣,聽他說話時還是認真又耐心,時不時附和兩句;現在他坐在桌前筆翰如流,時淵觀察他的神情,試圖捕捉些什麼,一如既往地失敗了。
指揮官要在任何時候都保持冷靜,不為情緒所擾,陸聽寒更是堅毅而有魄力,屹然不動。
或許,他經曆過多場死彆。
或許,多年前進入軍校時,他已做好了麵對這一天的準備。
這樣一個人不可能情緒失控,藏得滴水不漏,絕不用彆人擔心的。
可是時淵想和他聊一聊這件事。
他說不上原因,卻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就像是陸聽寒教會了他很多東西,他終於也有一點點能幫到陸聽寒的地方。
時淵自知不太會說話,也不懂人類的彎彎繞繞、諸多禮儀,不知怎麼開口。
陸聽寒寫完批注,上床了,就看見時淵裹著被子緊盯著他。
陸聽寒問:“你又開始觀察人了?”
時淵:“不是的。”
陸聽寒又問:“那你在乾什麼,怎麼這樣盯著我?”
時淵回答:“我想跟你講一件事情,但是我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什麼事?”陸聽寒揉了一把時淵的腦袋——這能非常有效地降低時淵的智商,方便套話。
“沒想好怎麼開口呢。”時淵說,“呼嚕呼嚕呼嚕。”
“說給我聽聽。”陸聽寒講,“我幫你想怎麼開口。”
時淵:?
時淵從摸頭的快樂中掙紮出來了,抗議道:“我又不傻。”
——竟然反應過來了。
陸聽寒低笑一聲。
時淵自個兒又糾結了半天,想不出巧妙的話題切入點。
陸聽寒說:“想不出就明天再想,我又不會跑掉。”
時淵放棄了:“算啦,我肯定想不出來的,還是直接講吧。”他看著陸聽寒,眼眸烏黑,“我是想說嚴向南的事情。”
陸聽寒明顯愣了一下。
時淵說:“我知道你們是很好的朋友,你肯定很難過吧。”他非常認真地說,“陸聽寒,如果你難過的話,可以抱著我哭一場——我絕對絕對不會告訴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