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躁動(1 / 2)

回到劇院大廳時淵才注意到,暗處站了許多的守衛,還有白衣的戰地醫生。

陸聽寒大概是深夜回家,發現時淵不在,帶著下屬們來了劇院。

“瓶口有巴比妥酸鹽類安眠藥的殘留。”檢驗人員戴著手套,拿了酒瓶,“中樞神經抑製劑和酒精一起服用是很危險的,你們要慶幸他用的是新版,與酒精的反應小,劑量也小,潛在的中毒作用非常低。”

秦落落坐在沙發上,彎下腰,將臉埋在掌心中。她啞聲說:“他為什麼要這麼乾……是欠債了嗎,還是因為他的母親?”

沒人能回答她這個問題。

其他人陸陸續續醒了,都是不可置信。

程遊文呆愣了一會,一腳踹翻了桌子:“我草他媽的……!!”

碟子摔落,汁水飛濺在大理石地板上,爆米花散落一地。程遊文站都站不穩,跌跌撞撞還要去踢椅子,被沃爾夫岡拉住了。

“算了,”沃爾夫岡低聲說,“Errarehuma。”

這是一句來自他家鄉的諺語,意為“犯錯是人類的天性”。如果仔細看去,他堅硬的麵部線條也有幾分抽動,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程遊文被他拽住,大口喘息著,眼睛發紅。

“發生什麼了?”一道怯生生的女聲傳來。

特蕾西穿著白色睡裙,赤腳踩在樓梯口,被騷動吵醒了。她睡得早,沒一起喝酒,當然沃爾夫岡也不允許她喝——回憶起來,剛剛夏舫格外熱情地勸她去睡覺,還親自把她送上樓,都是早有預謀的。

“發生什麼事情了?”她又問,“你們看起來怪怪的。”

周圍的軍官、醫生,還有眾人的神情,顯然讓她不安,她緊絞著雙手。

“沒事。”沃爾夫岡費勁地站起來,走到她麵前,“上樓繼續睡吧,等明天、明天再和你說。”他喃喃,“會好起來的。”

環顧四周,滿地狼藉,最後一場道彆連體麵都稱不上了。生活到底不是舞台劇,謝幕沒有掌聲,也從不圓滿。

臨走之前,程遊文和秦落落平靜下來了。

程遊文舒展了眉頭,說:“就這樣吧,時淵,再見,早些回家休息。”

秦落落也說:“彆想那麼多啦,有些事情我們也無能為力,彆因為這個不開心。有機會再見吧,說不定還能一起演戲。”她笑著捏了捏時淵的肩膀,眉目同樣舒展了,“還好我英明神武,那天決定招你進來,然後認識了你。”

時淵與他們道彆,就像是之前無數次下班時那樣。

藥效還沒過,他暈乎乎地跟著陸聽寒上車。

車輛無聲地駛過午夜街頭,幾盞路燈暗淡。車上,陸聽寒問:“難過嗎?”

“還好。”時淵實話回答,“但是很意外。”

他想起,他和夏舫無數次走過街頭,張貼海報,想起夏舫神秘兮兮地說,程遊文暗戀秦落落,你注意的話是能看到出來的,想起夏舫請他吃的米布丁,熱騰騰的,帶著甜香;他又想起,夏舫愛過的那人是個騙子,他的母親在風陽城病重,想起聚會的最後,夏舫邊哭邊說對不起,我是真的喜歡你們。

過去的種種,堆疊在一起。

他不太難過,卻困惑地蜷起了尾巴。

“時淵,”陸聽寒說,“每個人立場都是不同的,無法相互理解,也沒有那麼多的感同身受。”

時淵:“噢……”

車子拐彎,他頭暈,身子晃了晃。

陸聽寒說:“不必去糾結。你會遇見很多人,思想家政/治家軍事家藝術家,他們大部分都是過客,有人一心為藝術,就會有人為錢權著迷,每一人所求不同,都要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那種人,隻有立場一致的才能並肩走下去。”

他在寬慰時淵。

可這一瞬,時淵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荒原,想到了那些詭譎的怪物們,死去的戰士,冰冷的手/槍,凝固在水晶中的藍蝴蝶。

他低聲問陸聽寒:“……那你的立場是什麼?你想成為哪種人?”

前路的燈更少了,今晚星月不敢露麵,轎車就這樣駛向黑暗。

車輛有夜視係統,環狀裝置的車把手,獨立供氧係統,油箱裝有特殊的防爆泡沫,這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車,即使放在末世前,也會因其性能而聞名,但那片黑很濃鬱,是連大功率車前燈都無法撕破的幕布,轎車漂泊其中,像漆黑海麵上的一艘孤船。

陸聽寒沒回答。

很久之後他說:“我可以是任何人。人類的立場就是我的立場。”

時淵想開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是個他一直知道的答案。

從見到陸聽寒的第一麵、就知道的答案。

人類的麻醉藥對時淵很有用。在身體機能上他從不特殊,血檢查不出他是怪物,他會被亂石劃傷,也會被藥物影響。

或許是變成人類之後,有了他們的感情,也就有了他們的軟肋。

可那有怎麼樣呢?

他能聽見荒原的萬千聲響,每到深夜它們呼嘯而至,他知道,他們是同源的。

時淵的尾巴蜷得更緊了,然而下一秒,陸聽寒伸手壓著他的腦袋,讓他靠在了肩頭。他手上用了點勁兒,是略帶強勢的態度,兩人呼吸交融在一起。

“你呢?”陸聽寒閒聊般問,“如果有機會,你想當什麼樣的人?有特彆喜歡的東西麼?”

“我也不知道。”時淵很糾結了,“我不喜歡錢,我怕孤單,需要彆人的陪伴。”

陸聽寒終於緩和了神情,揉了揉他的腦袋。

時淵繼續糾結:“硬要說職業的話,我覺得哪種都不錯,演員音樂家木雕工,或者播音員,都很有趣。你覺得呢?”

“嗯。”陸聽寒說,“等戰爭結束了,去試試吧。”

“萬一我沒天賦,賺不到錢怎麼辦?”

陸聽寒:“那就隻能把你賣掉了。”

“你不能這樣乾,我不值錢的。”時淵睜大了眼睛抗議,“以後你就沒有尾巴摸了。”

陸聽寒似乎是笑了,隔了一會道:“也是。”他想起什麼,“對了,你是不是要和我說什麼事情?”

時淵沒回答。

他睡著了。

夢中有人撫過他的頭發,一遍又一遍,最後指尖輕蹭過了嘴角。

若即若離,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無意間蹭過嘴唇時,幾乎像是一個吻。

車子停在樓下,陸聽寒叫醒時淵。

時淵迷迷糊糊地上了樓。

陸聽寒說:“直接睡覺吧,你站都站不穩,彆在浴室裡磕著了。”

“好吧。”時淵說,還是去洗了臉,回房間去了。

陸聽寒去了書房。

開了燈,他坐在書桌前,終端上的報告顯示,今晚怪物異常躁動,3號、5號和6號深淵的感染數值飆升,達到了50年以來的新高,它們的監視者已在準備緊急避險。蘇恩齊指揮主城部隊,連夜加強防線,又通知居民隨時準備避難。

這是一個混亂的夜晚,城內城外都是如此。

拾穗城和風陽城的狀況要好很多,陸聽寒和下屬開了視頻會議。

會議結束已是淩晨,感染數值又升了兩個檔次,成千上萬的怪物在狂歡。

他走出書房。

客廳靜悄悄的,一片漆黑。時淵應該早睡了,陸聽寒卻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腳步。

就像是之前他每次都能找到時淵一樣,他衝黑暗喊了一句:“時淵。”

沒有動靜。

陸聽寒:“時淵。”

這回傳來了沙沙聲,鱗片與地毯在摩擦。他聽過很多次——時淵窩在他身邊看書的時候,尾巴垂落地麵,輕輕晃動,就是這種聲音。

果然,時淵在客廳。

陸聽寒下了樓:“你怎麼還沒睡?”

時淵坐起來,扒住沙發邊,語調困倦極了:“嗯?要摸頭……”

喝醉了酒,被人下了藥,困到東倒西歪了還惦記著要摸摸,也隻有時淵乾的出了。

陸聽寒說:“趕緊去睡,彆想其他的。”他嘴上這麼說,還是走過去,摸了摸時淵的腦袋。

但這次,時淵沒發出滿意的呼嚕呼嚕聲。

他側過腦袋,蹭著陸聽寒的手,熱烈地回應著。他的皮膚很熱,像是有什麼在內裡燃燒著,不會熄滅。

眼睛適應黑暗之後,陸聽寒看清了他。

時淵的眼眸比往日更漆黑,右眼尾的黑鱗片蔓延向鬢角,乍一眼看去,眼眸似深淵,皮膚又是極白的,黑白分明到讓人心頭一跳。

這不是病態感,時淵從未讓人覺得病弱,硬要類比,他是那種柔軟又活力充沛的生物,膽小,親人,好養活。

這是一種詭邪的、怪異的美感。

像是戰士們在森林巡邏,被一朵鮮豔的花吸引了,忍不住伸手去摘,結果被拆吃到屍骨無存。臨死前他們都是笑著的,因為他們得到了那朵妖豔的花。

陸聽寒頓了一下:“你怎麼了?還不舒服的話,我給你叫醫生。”

“我沒事,就是外頭太吵了,吵得我頭暈。”時淵晃了晃頭,像是要把聲音從腦海中搖出去,“我、我是想和你講那件事情——說好了,等你回來之後告訴你的。”

他攥緊了衣服口袋。

黑水晶棱角分明,硌得他掌心疼,不知道有沒劃破皮膚。

但,現在是午夜,外頭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聽得清,怎麼可能會吵呢?

陸聽寒看著他說:“時淵,你真的沒事嗎?你看起來……有點不一樣。”他仔仔細細地打量時淵,“你聽到什麼了?外頭沒有聲音。”

“嗯?你聽不到嗎?”時淵說,“很亂的聲音,什麼都有,吵得我根本沒辦法想事情。”

陸聽寒:“……”他捏住時淵的肩膀,認真說,“你現在狀態不對。你聽到了什麼?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