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場離去(2 / 2)

時淵想了一會,得出結論:“原來你是地頭蛇。”

陸聽寒:“……換個詞。”

時淵搜腸刮肚:“土皇帝?”

陸聽寒說:“時淵,你真是吐不出象牙。”

時淵想了兩秒鐘:“你說我是狗!”

這反應倒比想象中的快,陸聽寒挑眉:“還是上將最好聽。喊一句讓我聽聽。”

時淵不計前嫌,從善如流,喊他:“陸上將——”

他第一次這麼叫陸聽寒,咬字認真。

時淵說話的腔調從不強硬,惡狠狠的反派台詞都像撒嬌,和他本人一樣是柔軟的。現在更是如此。鋼鐵冷硬,天地肅殺,他的話語像開在寒風中的一小朵花。

陸聽寒:“再喊一句。”

時淵:“陸上將。”

陸聽寒:“多來幾句。”

時淵:“陸上將陸上將陸上將陸上將。”

陸聽寒:“再來。”

時淵:“……”

時淵:“土皇帝,地頭蛇,陸聽寒,大惡棍。”

這回陸聽寒真笑了,攬過時淵的肩膀,大步向前走。

時淵還披著他的大衣,是很蓬鬆的一團,三步才能跟上陸聽寒的兩步,耳朵被風吹得微紅。

陸聽寒湊在他耳邊說:“時淵,我都告訴你那麼多事情了。你為什麼不能告訴我,我珍藏的軍用地圖上怎麼有一灘口水印?”

時淵:“……”

陸聽寒:“為什麼不告訴我?嗯?”

時淵:“陸上將——”

沒能萌混過關,他額頭上“啪”地挨了一記,委屈地伸手去摸。

冷青天光之下,陸聽寒的五官深邃而英俊,好似雕刻而出。運輸船發出鳴笛聲,催促剩下的人登船,他低頭看向時淵,若有所思,最後隻是說:“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時淵又在食物分配處工作了一周。

每天上下班,他都能看見人們在收拾東西。

他們在樓上樓下奔波,扯高了嗓子喊著、催促著,男人滿頭是汗,女人背著孩子,懷中抱滿了行囊。

背井離鄉大概是世間最苦的事物之一,街頭全是廢棄的家具,很多東西帶不走,隻能大片地連帶回憶一起丟掉。

有一次,時淵還在一張爛沙發上找到了一張全家福。

照片上一家四口笑得很歡,手邊花瓶中放著鮮花。照片背麵的落款是30年前。

時淵直覺這種東西不該被丟掉。

可能是某人不小心,才漏在了這裡。

時淵拿著全家福,在落日餘暉下站了很久,等到太陽下山了,依舊沒人過來認領。他隻好把全家福放回沙發上,拿了塊小石頭壓著,以免它被風吹走。

臨走時他一步三回頭,直到在街角拐彎,看不到它了。

運輸船往返一趟最少需要三天以上。

城中的人,到底還是在慢慢減少。

分配處旁邊的工地沒人了:重建一座廢城,顯然是無意義的,反正最後都是廢墟。

來吃飯的人也越來越少,有一次,一隊衛兵來到了分配處,衝一個正在打飯的中年男人說:“邱傑先生,你的移民編號是A06,為什麼沒在一周之前辦理預登船手續?”

中年男人異常激動,揮舞手中的筷子:“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這裡!給我滾,你們他媽的給我滾!!”

這種人時淵見過好幾次。

聯盟那邊的態度是,能勸就儘量勸人登船,好好科普好好說話,許多冥頑分子也願意妥協。若是真遇上釘子戶,也就任由他們去了,不分散太多的精力。所謂生死有命,末世中,每一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邱傑這態度,明顯是釘子戶中的釘子戶。

衛兵又好聲解釋了幾句,沒想到邱傑越發激動,竟然操起李大娘切菜的刀!

刀光一閃,旁邊的衛兵剛要撲上來,就看見一條尾巴從天而降。

“砰!”

“啊!”

“咚!”

邱傑被一尾巴直接敲暈了,咚地一聲倒在地上。衛兵看著時淵,目瞪口呆。

經過這一出,衛兵隊長薛英豪尤其欣賞時淵,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

他當天就和時淵說:“你看,反正分配處也沒什麼人了,那位李大娘忙得過來,你不如加入我們一起巡邏。”

時淵說:“可是,我什麼都不會啊。”

“你不用。”薛英豪諄諄善誘,“你是演《殉道者》的那個人對不,很多人認識你,對你有好感。你的形象好嘛,要是能幫我們勸說彆人,那就再好不過了。”

時淵無所謂,反正在哪工作都一樣。

他把這件事告訴了陸聽寒,陸聽寒卻沒立刻同意,說:“有些極端分子會比較危險。”

時淵講:“薛隊長說極端分子是極少數,他們不會讓我接觸的。”

陸聽寒不置可否,最後道:“你自己做決定吧。我說過,這是屬於你的故事。”

時淵答應了薛英豪。

之後的幾周,他跟著衛兵隊到處巡邏,勸說一戶又一戶的人家。薛英豪一時興起的決定,意外地很有用,時淵的外貌實在太討喜,大部分人看到他都不自覺放緩了語氣。

時淵生澀地勸說他們,離開這座城市、開啟新的生活,衛兵隊補充專業的說辭,他們就這樣勸走了不少人。

時淵見到了孱弱的孩子,隻能牽著母親的手趕路,他見到了固執的老頭,不肯離開幾十年的家,他見到了疑神疑鬼的兄妹倆,他們懷疑聯盟就是一場騙局……什麼人都有,都有自己不離開的理由。

如陸聽寒所說,也有極端的情況發生,時淵又遇見了兩個情緒激動的釘子戶。

兩位釘子戶拿的武器不同,態度也不同:一個是螺絲刀,一個是錘子,一個氣到脖子紅,一個嗚嗚哇哇亂叫。

相同的是,他們都沒想到尾巴可以是武器。

“砰!”

“啊!”

“咚!”

“砰!”

“啊!”

“咚!”

釘子戶通通倒下。

薛英豪大為讚歎,和時淵說:“你能不能往我腦袋上來一下?我想看看到底有多疼。”

時淵:?

時淵從沒聽過這麼奇怪的請求,問:“你確定嗎?”

“當然,我可是很強壯的。”薛英豪比了比手臂肌肉,“你放心敲,絕對沒問題。”

人類實在太奇怪了,時淵把尾巴掄圓了,砰地一聲敲在薛英豪頭上。

“砰!!”

薛英豪一聲不吭,甚至沒“啊!”出來,直接倒地了。

時淵:?

時淵:??!

“隊長!!”旁邊的衛兵全都撲過來,“隊長你醒醒啊!你醒醒嗚嗚嗚嗚!”

最後薛英豪被人攙扶著去了醫院,診斷為輕微腦震蕩。他也因為這個逆天的請求吃了個小處分。

據說他在醫院醒來,說的第一句話是:“真他媽的疼啊!”

於是整個衛兵隊都知道時淵了。

就這樣,拾穗城的人在一天天減少。

陸聽寒為這天準備了幾年,一切都被安排好了,又特意挑了戰況良好的時間,轉移的效率非常高。運輸船一次次往返於三座城市之間,帶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運輸過程中,他們也被感染生物多次襲擊,好在聯盟的陸空軍配合良好,終歸是有驚無險。

房屋、街巷慢慢都空了下來,公交車幾乎沒有了,就算偶爾來一輛,車上也隻有三四個人。

陸聽寒也和時淵提了,讓他去彆的城市。

“還是等等吧。”時淵說,“我還想多留幾天。”

本來,他抽簽到的運輸船票是一個月前的,早就該走了。但他和陸聽寒講了一聲,陸聽寒就給他取消了船票。

陸聽寒說:“儘快,想走了就和我講一聲。”

又過了三天,到了晚上,時淵幾乎看不到亮著燈的房屋了。

人去樓空,宛如死城。

陸聽寒和他講,讓他最遲明天離開,時淵答應了。

在這個滿月的夜晚,時淵獨自去了城中的塔樓,登高遠眺。

往城市東邊看倒還有一小片燈光。

撤離是按區域來安排的,東區是最後一塊撤離的,他們會乘著後天的運輸船離開。時淵在那裡看到了大劇院,它在夜色中模糊成了蒼白的一點。

時淵坐在窗邊,支著腦袋看城市,看著看著就腦袋一垂,睡著了。

他是被騷動吵醒的。

血脈開始僨張,他聽到了無數……植物的聲音。

怪物來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盛大都要嘈雜,喧囂到可怖。時淵猛地站起身,往城外看去,隻見黑暗中綻放出大片豔麗的色澤,品紅、栗紫、鏽綠、鬆花色……色彩滾滾而來,覆蓋了荒原,如山崩海嘯似狂風流雲。

它們從城市東麵而來。

時淵低頭,看到東區的加西亞大劇院,亮著明黃色的燈。

還有人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