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告白(1 / 2)

時淵跟陸聽寒上了車。

已經是宵禁時間了,但陸聽寒有特權,黑車駛向靜悄悄的街道。半小時後,車子停在一座廢棄的中型能源塔前。

能源塔大約是普通居民樓的兩倍高,外表殘破,大量的鋼板、線路、太陽能板的殘骸裸露在外——它被殘暴地破壞過,靠堅固的架構屹立不倒,傷痕累累。

陸聽寒撩開能源塔前的封條,和時淵說:“進來吧。彆擔心,這裡不會有坍塌的風險,它隻是徹底壞了。”

電梯用不了,時淵跟著陸聽寒走上樓梯。樓梯是平時工人檢修用的,窄小且牢靠,保持了完整。

很快,他們到了塔頂。

塔頂是巨大的天台,一大片全是報廢的太陽能板,頗為壯觀。

陸聽寒邊走邊說:“這裡是被‘熱颶風’摧毀的。”

時淵:“是那個特殊感染生物?”

“對。”陸聽寒說,“38年前它襲擊了風陽城,城內人口僅剩四分之一,北城區也徹底被毀了。”

當時,那狂蛇一般的感染生物攜著沙塵暴降臨,猩紅信子嘶嘶作響,超高溫與風浪結合,若無防護,再強壯的戰士也會在5分鐘內失去意識。

風陽城是聯盟的能源樞紐,擁有最先進最完善的發電、蓄電能力,末世之後,所有能源設施都經過了重設計,能防備大部分怪物,然而“熱颶風”依舊毀掉了半個城市。

陸聽寒站在天台欄杆處,指向遠方:“那邊就是北城區。”

時淵看去,隻見一條人工河貫穿了城市,河邊是水泵,河上是水車。它分割了城市的南北兩區。

河對岸是一片猙獰廢墟,坍塌的房屋、傾倒的風車、破碎的街道,幾座能源塔隻剩骨架,孤零零地指向天空。

這廢墟是連綿不斷的,是無邊無際的。

有些區域尚且完整,能想象出原本的麵貌,時淵甚至看到了那種叫摩天輪的遊樂設施,而有些區域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那片鋼鐵森林湮滅了,如落葉歸根。

“我小時候經常來這裡。”陸聽寒說,“家裡沒有人,對我來說,這裡的視野和新鮮空氣更有吸引力。”

時淵問:“你也會站在這裡嗎?站在現在的地方?”

“會。”陸聽寒回答,“我喜歡從這個角度看城市。每個早上所有太陽能板都朝向東方,它們反射的光芒很亮,彙聚起像又一片日出。正午它們就太刺眼了,沒有人會看它們。再等到黃昏它們就停止工作了,隻剩下風車。”

時淵也看到了風車。

風陽城位於高地的風口處,常年呼呼作響的風帶動風車,不停轉動,能源奔湧在每一處角落。

大片大片的風車分布在南城區的寬闊地。白天,太陽能板的反光與風車的純白交相輝映,待天邊鋪了橙霞,太陽能板黯淡了,唯有成百上千的風車剪影,在黃昏中兀自轉動。

“帶你來這裡也沒特彆的意義。”陸聽寒說,“隻是突然想讓你看看,我以前看過的景象。”

“我喜歡這裡,能看到很多東西。難怪你會喜歡呀。”時淵說,尾巴尖愉悅地擺動,“你總能帶我看到很多東西!”

陸聽寒:“你能喜歡就好。”

風車還在轉,河流還在淌。小時候的陸聽寒站在這裡眺望遠方,他覺得城外實在太遠了,那些怪物和深淵,那些呼嘯的風聲和巨大的落日,還有那些生離死彆,但是,他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麵對的。

無數個深夜,他向遠方伸手。

尚且稚嫩的手掌掠過城市燈火,掠過風車與能源塔,輕而易舉就遮蔽了整片荒原,稍稍一握拳,整個世界儘在手中。於是豪情壯誌在心間燃燒,他的世界很小,他要守住它。

為它生,為它戰,為它死。

當時的陸聽寒從未想過,有一日,會有人與他並肩遠眺。

時淵踮著腳往遠處望,想要看清北城區,淺淺的光從能源塔下照來,讓他的麵龐柔和又朦朧。

他在看遠方,陸聽寒在看他。

陸聽寒微微垂眸:“蘇老師總說,我想做一件事情就一定會去做,這麼多年來都是這樣的:親情缺位,純粹的友情也沒有太多,但我並不覺得這是問題。有一點我沒騙你,童年的經曆對我沒有影響,我確確實實不在乎那兩人,他們對我來說,隻是生理上的父母親。我一直認為,我不需要太多的、與他人的維係。”

他依舊是看著時淵,道:“可是你出現了。”

“最開始我覺得你眼熟,我們肯定見過麵。何況你還帶著謝千明的狼牙吊墜,當時我就想,真的挺巧的,對我有恩的老上司消失在荒原,而有這麼一個人,恰好帶著他的東西回來了,而且還讓我覺得那麼……懷念。”

時淵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一直以為陸聽寒帶他回家,是因為他口才好,花言巧語說服了陸聽寒。

陸聽寒在他耳邊低聲說:“少了這兩個理由,或許我就不會帶你走了,至少不會那麼輕易。我本想讓你暫住幾天,等你找到工作了,就方便搬出去了。但是後麵不知道怎麼,那句話一直沒說出口。”

他似乎是笑了:“我給自己想了借口,比如你搬出去之後尾巴會打結,還得回來找我,比如劇院離我家挺近的,你坐公交方便,又比如說你時薪隻有6塊錢,自己住的話就隻能每天吃罐頭了。”

時淵說:“啊!這些不是借口啊,我覺得特彆合理,尤其是尾巴那一條!”

“對我來說是借口。”陸聽寒講,“因為我比誰都清楚,這是偏愛。你和我認識的任何人都不同,你從城外來,有太多不懂的東西,卻擁有最純粹的感情。我覺得,很難有人能拒絕你的純粹和熾烈。有你在身邊,能讓人忘記很多煩心事。”

時淵從沒意識到這一點。

他呆了呆:“哇?我有那麼好嗎?”

陸聽寒笑了,捏了捏他的臉:“就是有那麼好。”

“好吧。”時淵高興起來了,“陸聽寒你也特彆特彆好!真的!我在你身邊也能忘記煩心事——雖然本來我也不記得幾件!”

風勢漸大,拂過他們的衣衫時獵獵作響。

陸聽寒笑意更深,說:“這段故事從不是一見鐘情,我連什麼時候心動的都不清楚,可能是在某場演出後,我看到他們向你拋出花束,而你在台上看著台下的我;可能是凱旋的那天,你在小巷子裡走,我悄悄跟在你身後;可能是在墓地外的小路上,光線像是一尾魚落在了你的臉上……”

“我第一次被人等著回家,也是第一次把我的故事講給他人聽。如果在感情上我能再敏銳一些,或許,我早就向你告白了。好在為時不晚,這座塔能讓人坦誠,你也能。”

他說:“時淵,我希望你留在我身邊,以愛人的身份。”

“愛人”。

明明是個很普通的詞彙,這一瞬,時淵像是被什麼擊中了。

無法形容的感覺,亢奮緊張、酥麻心癢,他的尾巴僵在了半空中。他緩慢地眨眼:“可我還沒弄懂什麼是愛情——”

“沒必要弄懂。”陸聽寒說,“這本身就是無法定義的。還記得我們在麥田討論過生命的意義嗎,我認為‘來過’是最重要的。”

時淵:“嗯,我記得呀。”

那天的麥浪金黃,牛羊成群,機器無休無止地運轉。

陸聽寒:“我們沒辦法幫其他人定義‘生命的意義’,同樣,‘愛’也是千人千麵又獨一無二的。你要看到你自己的路。”他揉了揉時淵的腦袋,“我足夠有耐心,能等到你有答案的那一天。”

時淵:“……即使那是很久很久之後?呼嚕呼嚕。”

“嗯,即使是很久之後。”陸聽寒說,“我說讓你見證我們的故事。現在,我貪心了,我想要成為你的故事。”

風聲倏地大了起來,今晚有大風,呼嘯著刮過整個風陽城。陸聽寒攬過茫然又喜悅的時淵,指向遠方的北城區:“但是在那之前,看看這座城市吧,看看我最喜歡的景象——”

時淵看到,北城區極遠處,尚存的數個風車轉了起來。

它們殘破不堪,缺乏保養,每一寸關節和齒輪都是凝滯的。唯有今晚,唯有今晚的這一陣風能吹得動它們。

風車越轉越快。

於是電流順著未斷裂的線路,奔湧向電線杆、樓宇、能源塔……零星幾戶人家的燈亮了,猶如故人歸家,能源塔殘骸的信號燈微弱閃爍,紅綠相間,就連無人的摩天輪都緩慢轉動,繼續編寫蔚藍的夢。

在這個大風的深夜,死去的舊城區有了流淌的碎光,明滅如一片溫柔且黯淡的海洋。

“我最喜歡這個時候。”陸聽寒說,“讓我感覺,它還在風裡活著。”

時淵久久看向遠方。

和年少時的陸聽寒一樣,他著了迷。

十餘分鐘後,陸聽寒低聲道:“我們回去吧,馬上就越來越冷了。”

他想把時淵整隻拎回車上,時淵卻突然一低頭,緊緊抱住了他。

時淵說:“陸聽寒,我真的很喜歡你帶我看的東西!所有都喜歡!一直都喜歡!”他抬頭看陸聽寒,尾巴尖蜷縮了起來,有點緊張又有點勇敢,“我不想再等了。可能我還不懂‘愛’究竟是什麼,但是,不論遇到什麼事情,你每次都會讓我特彆開心。這次肯定也是一樣的。”

陸聽寒微微訝異,時淵卻更用力地抱緊他:“那些東西可以慢慢學,我想和你在一起,現在就想,馬上就想,立刻就想!我……嗯?”

陸聽寒把他抱了起來。

他說:“好。”

時淵勾住他的脖子:“就從現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