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在醫院(1 / 2)

所有東西都被毀了,沒有信號槍,沒有信號彈,時淵不知道支援何時會來。

血從陸聽寒的腹部湧出,那是一道猙獰的開放性傷口。其他地方也都是傷,但都不及這傷口可怖。

陸聽寒教過時淵基礎的醫療常識,以備不時之需。可時淵沒想到,他第一次運用就是在陸聽寒的身上。

就像是陸聽寒每次都能找到他,而他第一次找到陸聽寒,竟然是這樣的境地。

……還好他找到他了。

時淵沒有生理鹽水和繃帶,把衣服撕下來,疊成塊狀按壓上去。他的手抖得不行,拚儘全力去摁了,依舊血流不止,猩紅浸染了他的雙手。

為什麼止不住呢?他想。

人類原來能流出那麼多血嗎?

滾燙又灼熱,快要把他的指尖燒傷了呀。每湧出一小股鮮血,都像是帶走了陸聽寒的一點體溫,他的軀體在慢慢變得冰冷。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蛇王的頭顱被“重錘”擊碎,山嶽般的身軀橫臥荒原。此時它的身上滾落碎石,而碎石掉在地上,無風自動,顫抖地聚集在一起,於是無數條新的岩蛇誕生了。

蛇王已死,但它們族群新的生命又借助它的屍體降臨,宛若深海的鯨落,代代不絕。

岩蛇圍繞住時淵和陸聽寒,它們扭動、翻滾、彼此糾纏,彙聚成密密麻麻的蛇海。一條小樓般龐大的岩蛇,在蛇潮的簇擁下,緩緩遊來,豎瞳緊盯著二人。

“……不要過來。”時淵沒有回頭,“我會殺了你的。”

岩蛇發出嘶嘶聲,眼中狂熱無比。小蛇們同樣躁動,湧動得更快了。

這一幕十足詭異。

巨大如山的岩石是怪物的軀體,連綿不絕。成千上萬的蛇形構成海洋,疊了兩三米高,它們太焦躁了,全世界都是石塊與鱗片的摩擦聲,都是它們微亮的瞳孔和猩紅的舌。而巨蛇支起上半身,頸部的骨骼撐開,岩石構築的鱗片有著晶體的弧形生長紋。它擋住了夕輝,向大地投下濃鬱的陰影。

放任何人在這裡,都是死無葬身之地,都是萬劫不複。

可它們偏偏被鎮住了。任憑蛇潮再怎麼湧動,也不敢接近時淵,在地麵留下了圓形的真空地帶。

巨蛇不願離開,身子前傾,似要靠近——

時淵回頭,周身湧出黑霧。這黑霧分明是無聲的,卻有著詭異響動,像是深海的回音,異星的噪聲,亦或者千萬亡者的歎息。

在這個瞬間太陽沉沒,天地無光,這黑暗濃烈到了極點,萬物湮滅於此。

霧氣蔓延之處,蛇群爭先恐後地退避。

他以漆黑眼眸看向巨蛇,說:“……還不滾,你是想死嗎。”

岩蛇作鳥獸散去。

荒原安靜下來,時淵按住傷口,感受陸聽寒的體溫變冷。

血還在流。

“……不要死啊。”他聽見自己說,“如果你死了,我隻能感染你了呀。然後你肯定會很討厭很討厭我。”他愣怔了一會,“你會恨我的。”

陸聽寒沒有反應。

他的胸口微弱起伏著。

時淵說:“陸聽寒,你回答我一句好不好?”

依舊是沉默。天地蒼茫,荒原無聲。

他的人類在一點點、一點點地死去。

時淵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他內心的刺痛感都麻木了,才聽到刺耳的破空聲。

一隊飛行器自城市的方向而來,整齊劃一,方向直指前哨站的遺址。

救援來了。

哪怕知道這情況幾乎不可能有幸存者,救援還是來了,沒放棄一分一毫的希望。

時淵的眼角微微濕潤了。

他低頭,在陸聽寒的掌心很輕很輕地蹭了蹭,發出了小獸般的嗚咽。他和陸聽寒說:“他們來了,你不會死了,對嗎?”

飛行器降落,一隊隊戰士持槍奔出,救援人員帶著小型機器人四下散開。

“報告——2公裡以內暫無岩蛇的活動跡象,立刻進行救援!”

“快快快!搜尋生還者!”

“剛剛我們看到的人呢?在哪裡?!”

“探測到生命跡象——等等等等,就在這裡!有人還活著!快過來快過來!”

“是陸上將!”

一片忙亂中,醫護人員把陸聽寒往飛行器上轉移。有人反應過來了:“我們在飛行器上看到的不是2個人嗎?怎麼隻找到了陸上將?”

“不知道啊,難道被岩蛇帶走了?我們要繼續搜救啊!快點動起來!”

一架飛行器率先離開,帶陸聽寒回城市搶救。

它掠過至暗的天空。

荒原上,少年孤身而立,抬頭目送它的離開。

……

兩天後,風陽城軍區醫院。

時淵站在醫院頂層,醫院的走廊總是純白的,總是充斥消毒水的味道。

醫生早認識他了:“又來探視呀?你沒必要一直留在醫院的,要是有情況會有人通知你。”

“我不想回家,一點都不想回去。”時淵說,“他現在怎麼樣了?”

“還沒恢複意識。”醫生邊走邊說,“生命體征都基本穩定了,這個你可以放心,很快他就會醒來。”

時淵進了ICU。

陸聽寒躺在病床上,身邊是各種儀器。他像是睡著了,麵色平靜,在氧氣麵罩上呼出白霧。

時淵本來一個儀器都不認識,但這兩天他努力在學,認識了呼吸機、床旁監護儀、心電圖機和體外除顫器,還有一眾古古怪怪的藥。

這些冷冰冰的名字讓他不安。

他逼迫自己了解它們。

今天陸聽寒依舊沒恢複意識。

但確實如醫生所說,他的情況穩定了,就連時淵都看得出來他不再那麼虛弱。

時淵在床邊坐了一會兒,默默陪著陸聽寒。

探視時間隻有半小時,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伸手,輕輕把手放在了陸聽寒的掌心上。他不敢用力和陸聽寒十指交握,隻用這種方式感受他的體溫,確定他還活著。

他小聲說:“陸聽寒,我今天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我在醫院三樓摔倒了,角把一個醫生的白袍劃爛了,還要賠錢。”

他說:“我一直待在醫院裡,隻有早上會回家喂鳥喂魚,如果你有什麼不舒服,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他說:“你什麼時候醒來呀?都好久沒人摸我的頭了。”

他沒有得到回應。

探視時間結束了,時淵離開前,又回頭看去——

藥液一點點滴落,順著透明管道融入了靜脈中。床頭儀器兀自描繪著線條,高高低低,起伏不斷。

他的人類還活著,還會陪伴著他。

他沒有重歸那千百年的孤獨。

第四天,陸聽寒醒了。

他的意識還很模糊,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時淵趕來時他恰好又睡著了。

他的臉色不再蒼白如紙,有了些許血色。

時淵坐在病床旁,看著陸聽寒,尾巴尖蜷縮起來,很小聲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