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師生(1 / 2)

半小時之前。

屏幕上,大量紅點正在接近哨站。3號深淵的感染群來勢洶洶,它們的特征是“白骨化”,放眼望去,荒原上是無數扭曲前行的骨架,千奇百怪有大有小,蟲型骨骼穿行於泥塵,五六高高的犬類白骨成群奔襲。槍支炮彈把它們打碎了,而碎骨又重聚在一起,顫抖著構建出新的怪物。

“上校……我們可能撐不住了。”副官說道,“彈藥快沒了,更多地下的感染生物在接近,空中支援對它們幾乎沒有壓製力,它們已跨過了雷區。”

蘇良看著遠方的怪物潮。

槍口噴吐火舌,飛行器投下炸/彈,擋不住前進的怪物。他冷靜地下達命令,將第三和第四小隊調往第一線,替換掉早已疲憊的第一小隊戰士,同時跟進點防禦與空襲的配合。

等新的防線調整好了,蘇良說:“沒必要申請支援,要救我們,死掉的人隻會更多。傳我的命令下去:堅守防線,死戰到底,若有逃兵就由我親手解決。”

副官問:“需要請示蘇上將嗎?”

“不需要。”蘇良說,“這是我的命令。”

死令傳達下去了。

沒有逃兵沒有臨陣畏縮者,隻有更猛烈的槍火聲。

一刻鐘過後,副官再次報告:“蘇上校,上將與您聯係。”

蘇良接通了通訊,在全息影像中向蘇恩齊敬禮:“上將,您有什麼指令?”

蘇恩齊的嗓音壓抑著怒火:“戰況如此,你為什麼不申請支援?”

“我做出了自己的判斷,支援是得不償失的。我已下達了死令,讓兄弟們血戰到底。”蘇良說,“無人有反對意見。”

“你有得到我的首肯嗎?!”

蘇良回答:“沒有。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蘇恩齊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你死了還能承擔什麼?我命令你們立刻做好撤離準備,我會向前哨站派遣支援部隊。”

蘇良說:“恕難從命。”

“你敢違令?”蘇恩齊渾濁的眼中怒火沸騰,“蘇良上校你的軍紀軍規何在?!聯盟隻需要服從命令的士兵,你將榮辱置於何地!你……”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蘇良把上校肩章扯了下來,當著他的麵丟在地上,說:“我已違背軍人的天職,配不上這個肩章。我現在不過是個守著哨站的普通人,恰好懂一點戰略,會一些刀槍,還有幾個願意同生共死的兄弟。”

蘇恩齊的手氣得發抖:“好好好,很好,翅膀硬了啊。臭小子你給我等著,我讓你見識什麼是真正的軍法。”

他正要切斷通訊,派遣支援,就聽見蘇良喊了一句:“爸。”

蘇恩齊有30年沒聽到這稱呼了,頓時停住。

蘇良看著他說:“爸,這些年我一直在想個問題,您到底是怎麼看我的?”

蘇恩齊:“這種時候你說什麼狗屁廢話。”

蘇良笑了笑:“與您關係近的晚輩就隻有三個,我、蔣華池和陸聽寒。”

“蔣華池是您的舊友之子,每次惹了事都是您來給他擦屁股,卻舍不得說一句重話,大概是因為他長得七八分像蔣若。我至今記得,蔣華池小時候拿煙頭去燙鐘少尉的愛犬,燙了六個疤,您知道以後就看著他歎氣,也沒說什麼,親自上門給鐘少尉道了歉,這事情才就此揭過。他本質是個壞胚,靠了您的溺愛,小時候偷雞摸狗,長大後殺人越貨。我每每想起他,都會覺得,故人不可追,所以他是您最無法割舍的軟肋。”

不等蘇恩齊開口,蘇良又說:“至於陸聽寒,您破例收了他做學生,因為他去當深淵監視者而勃然大怒,等他回來時,卻又力排眾議、提攜著他往上爬,直到與您並肩而戰。我很羨慕陸聽寒,羨慕他的天賦,羨慕您對他的賞識和偏愛。您因為監視者一事而猜疑他,可我知道,他依舊是您無可取代的戰友,是您……畢生的驕傲。”

蘇恩齊:“……你到底要說什麼?”

蘇良站得筆直:“他們一個是軟肋,一個是驕傲,隻有我什麼都不是。您很早就讓我參軍去了,我在荒原待了幾個月回家,數次生死一線,您也從不曾多問我幾句。到後來,我們好幾年都沒有一場坦誠的對話,就是兩個陌生人。”

“……”蘇恩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蘇良,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等我……”

蘇良打斷他:“我沒辦法和蔣華池一樣無法無天,引來您的溺愛和關注;我也沒辦法和陸聽寒一樣耀眼,我已是上校,光芒還是被他全部掩蓋了,有太陽的時候誰還會注意月亮呢?我不上不下地平庸著,就在想,我這一生中會不會那麼一刻能讓您正眼相看。”

他笑了下:“現在是時候了。”

“蘇良你是在和我賭氣嗎?就為了這個?”蘇恩齊的語速又快了,“我再說一次,我命令你們立刻做好撤離準備!”

“怎麼可能會是賭氣?”蘇良反問,“我從小到大有任性過嗎?我又不是那兩個人,我隻是您不怎麼起眼的兒子。”

他深吸一口氣,向蘇恩齊敬禮:“希望在這最後一刻,我既是您的軟肋,也是您的驕傲。”

通訊切斷了。

任憑蘇恩齊再怎麼聯係,哨站再沒有回應。他猛地起身,一腳踹翻了桌子!

文件散落一地,傳來“哢嚓”一聲,桌麵的相框摔了個粉碎。在碎玻璃中是三張破裂的笑臉:年輕時的蘇恩齊,抱花的女人和她懷中的嬰孩。

蘇恩齊盯著照片,額前青筋暴起,朝屋外快步走去——

他想,去他媽的軟肋驕傲,我還沒分清月季和玫瑰。

到了指揮室,蘇恩齊厲聲命令:“調動附近所有小隊進行支援!前哨站不能丟,絕對不能丟!”

回答他的隻有一片沉默。任憑他如何催促,無人動作。

再抬眼看去,陸聽寒站在指揮室正中,無聲地看著他。

那個跟在他身後聆聽教誨的少年長大了,獨當一麵,肩擔未來。他早就比他高了,肩膀寬闊腰背筆挺,下達命令時分外果決,不知從何時開始,人們信他勝過一切。

蘇恩齊看著陸聽寒一路走來,看見他眼中燃燒的火。

當陸聽寒站在光中、在軍官們的簇擁下看向他時,蘇恩齊卻驚異地發現,他像是不認識陸聽寒了。

他的學生他的戰友他的驕傲,有著最熟悉也最陌生的麵孔,離他很遠。

“……這是什麼意思?”蘇恩齊緩緩說,“陸上將,您能給我解答一下嗎?”

陸聽寒神色不動:“蘇上將,我接到了醫生通知,您身體抱恙,恐怕需要休息一段時間。”

蘇恩齊一字一頓:“我還沒死呢,指揮權還在我的手上。我們相識一場,不妨敞開天窗說亮話,彆給我打這些官腔。”

陸聽寒頷首道:“也是。那我就直說了,我與柴永寧主.席都認為,您到了該退休的時候。”

副官在蘇恩齊麵前遞上一張紙。

陸聽寒繼續說:“柴永寧主.席已經簽字批準,您隻需要在退伍申請書上簽了字,就能好好養病了。”

蘇恩齊把申請書撕碎了:“反了你了。攔著我下令救前哨站,你什麼意思?居心何在?這簽名屁都不是,彆以為我看不出來那個姓柴的老東西是你的傀儡。”

他的手一揚,碎紙紛紛落下。

陸聽寒:“您真的覺得,我們應該救哨站嗎?”

“不然呢?”蘇恩齊反問,“哨站對城市的意義之大,還用我告訴你嗎?陸上將,隻要這次主城及時派兵、救下哨站,我可以對你這次的行為不予追究。”

陸聽寒又問了一次:“您真的覺得該救哨站嗎?”他看著蘇恩齊,“該如何放棄,不是您親自教我的麼?”

“……什麼意思?”

“我第一次在模擬訓練中戰敗,是因為我不肯舍棄一支隊伍。”陸聽寒淡淡說,“您還記得嗎?”

這是陸聽寒第二次提起這事,上次提起,還是在岩蛇那會兒。

蘇恩齊此前沒想起來,而這次在盛怒之中,腦海裡電光火石般掠過了那段過去——

那時陸聽寒12歲,剛跟著他學指揮。

陸聽寒天賦異稟,前幾次用光腦進行的模擬作戰通通勝利了,跟老道的軍官相比,成績也能算中上遊,頗有自己的閃光點。軍方大為讚歎,直呼他是天才,就連一向苛刻的蘇恩齊都沒法吝嗇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