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奇妙一晚(1 / 2)

雪見花紛紛揚揚,漫天微光,淹沒了孩子小小的身影。

陸聽寒估摸著自己走了四五分鐘,他聽見的那道聲音、感受到的那個存在,還離他很遠很遠。

不能再走下去了。他想,得回去車隊那裡,找其他戰士過來幫忙,一定要把那個人帶回家啊。

他猛然回頭——

花海爛漫,竟是看不見折返的路了。

他拿出通訊器,顯示沒有信號。

車隊的信號覆蓋範圍很大,一個孩子走四五分鐘,肯定走不出去範圍。按照車隊準備狀況,至少要大半小時他們才能重新出發。

難道出了什麼意外?還是說……他不知不覺走了那麼遠?

陸聽寒不知道自己已在千百公裡外,他往回走,從快步走到小跑再到奔跑,不知濺起了多少花瓣,衣衫都沾滿了淡香。他明明記得來時的方位,卻怎麼都見不到車隊了。

他氣喘籲籲地停下。

除了雪見還是雪見,這漂亮的花兒第一次叫人如此絕望。

下雨了。

雨勢越來越大,打濕衣衫,迅速帶走了熱量。這雨水分外冷,他隻穿了一件單衣,很快瑟瑟發抖起來。

他拿出通訊器,想再次嘗試,可濃鬱的陰影落在他身上。他抬頭——

在無數雙複眼中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隻巨大的蝴蝶,半透明的翅膀同樣有著流光,仿佛在發光的少女紗裙。它沉睡在花海中,被他這個不速之客驚醒了,如今渴望一場盛宴。

血肉的盛宴。

快跑!

孩子轉身奔逃。人在生死攸關時爆發出的潛力是無窮的,他從未跑得那麼快過,比風還要快,而那蝴蝶如影隨形。

他就要被追上了。

年幼的身軀還是太脆弱了,腿腳麻了,心跳重得好像錘子,一下下敲擊胸腔。

他沒注意到,蝴蝶的觸角碰到他的衣角了,又乍然收回。它停留在遠處,再也不敢追逐。而陸聽寒還在向前跑,跑進漫天遍野的花海中,直到他——

直到他一腳踏空。

白花遮蔽了視線,他沒看到腳下已是萬丈深淵。他踏空後反應很快,回身抓住了好幾朵雪見,一陣植物根莖的撕扯聲,鮮花斷裂了,他帶著一大束白花向下墜落。

濃鬱的黑霧包裹住了他,視線黑暗,仿佛一場永恒的死亡。

剛開始還有失重感和風聲,很快它們都消失了,湮滅無蹤。

他想,他就要死了。

然而他沒有。

黑霧逐漸化為實質,托住了他,讓他的墜落變得輕柔。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地落在了地上。

環顧四周,大地是灰黑色的,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他竟是來到了深淵之底。

而奇異的是……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這裡。他抵達了他的目的地。

四下漆黑,唯一光源是他手中的雪見,溫柔的一團微光,陸聽寒抱花往前走了幾步,頭頂的黑霧居高臨下看著他,似乎在觀察他。

觀察他的神情、動作和模樣。

十多分鐘後,黑霧猛烈流淌。陸聽寒借著微光,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是個頭生惡魔角,眼尾有黑鱗的少年,容貌精致,眼眸烏黑似深淵。

誰也想不到,深淵會變成人類模樣。

那時的陸聽寒也想不到。他隻訝異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也掉下來了嗎?”

少年不說話,眼神中帶著好奇和謹慎,還有一點點的膽怯。

陸聽寒上前幾步,說:“太好了,你知道怎麼上去嗎?隻要上去,我們就可以找到車隊離開這裡了。”

他靠得近,少年不自覺退後幾步。

“你彆走啊,”陸聽寒說,“我是來找你的。”

他伸手,想要拉住時淵,沒想到時淵猛地後退,身形消失在了黑暗中。

於是,孩子隻能抱著花找人,用稚嫩的嗓音呼喚:“喂——喂——你在哪裡?”

“快出來吧!我們一起回去啊。”

“我是來找你的!我知道你一個人待在這裡很久了!”

不論怎麼喊,少年不再現身。

陸聽寒口乾舌燥,方才逃跑時的疲憊感又湧上來了。他走了很久,終於支撐不住,坐在了地上。

他很冷,而且犯困。

這不是好兆頭,一旦在這裡閉上眼睛,或許就是永眠。他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準備起身,一條又粗又長的黑尾巴就在視線邊緣閃過。

他抬頭,少年蹲在了他的麵前,歪著腦袋看他。

目光依舊是探究性的,是好奇的。

孩子勉強說:“不要害怕我,我們一起回去吧,去到地麵上。”

少年:“……”

“你……聽得懂我說話嗎?我叫陸聽寒,你呢?”

少年依舊沉默,不為所動。在他的眼神中,沒有半點聽明白了的意思。

於是陸聽寒明白,少年不懂語言——至少不懂聯盟語。

對於一個孩子來講,沒了語言,實在太難示好。陸聽寒想了想,把手中的雪見花分出去幾朵:“送你。”

微光落在少年的眼眸中,他微微睜大了眼。

“你見過花嗎?”陸聽寒繼續說,哪怕知道少年聽不懂,“這是聯盟盟花,代表希望,所有人都喜歡它。”他又把花往前遞了遞。

這回,少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修長的手指先是碰到花葉,然後是花莖,再之後是柔軟的白花瓣。他從陸聽寒手中接過雪見,抱在懷中。

他從沒見過這種東西,睜大了眼睛打量,分外新奇。

花香淡淡的,溫柔又美好,那柔軟的觸感還在指間。

少年:“……”

他眉開眼笑。

見到這笑容,陸聽寒也神情一鬆,說:“你喜歡花,對不對?”

少年抱著花不說話,看著他,這回眼中雀躍著高興。

陸聽寒就突然覺得,少年很想很想被他摸摸頭。

——這感覺來得突兀來得莫名其妙,可他就是知道了。他伸出還稚嫩的手,很輕很輕地,摸了摸少年的黑發。

這回,少年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陸聽寒又摸了摸。

少年:“……!!”

他的尾巴尖開始歡快搖曳。

於是陸聽寒把他柔軟的黑發揉亂了,而少年的尾巴搖曳如彩旗,看著他,眼睛亮亮的,滿心歡喜。

“現在不怕我了吧?”陸聽寒試探性問,“你有辦法回到地麵嗎?地——麵——”

他指了指上頭。

少年順著他的手指,往上看。

“我們必須回去,”陸聽寒還在說,“看看哪裡有石頭,或者可以爬的地方。你已經在這裡待了很久了,對不對?我會陪著你的,我們一起去城市,然後……嗯?”

話還沒說完,他就飄了起來。

少年在他麵前化作霧氣,托著他向上。

一路向上。

直到重新看到灰暗的天空,紛亂的雨水,盛放的雪見花海。

小陸聽寒驚訝地睜大了眼。

少年站在他的麵前,站在已空蕩蕩的深淵旁邊,還抱著他送的花。

“你……是人類嗎?”陸聽寒問。

他拿不準少年究竟是什麼,不像純粹的人類,但他也從未聽過怪物能化作人形、擁有理智。見到了這超越凡人的力量,他卻不怎麼害怕。

少年的尾巴困惑地蜷了蜷。

他孤身站在雨中,額發濕漉漉的,依舊形單影隻。在他身上,那亙古的孤單感仍未消失。

這一刻,孩子下定了決心。

他拉過少年的手,說:“不管怎麼樣,和我一起走吧。找到其他人了再說。你要是怕他們就逃跑吧,如果你喜歡他們,你可以和我一起留下。我、我好像知道你的想法,你隻是想要人陪著,對不對?”

他略微強硬地拉著少年,朝記憶中的歸路走去。

說是強硬,孩子的力氣沒多少,少年輕而易舉就能掙脫。

但他沒有。

他默默跟著陸聽寒,偶然打量四周,大部分時候定定地看著這個小小的人類。

體力消耗太多,哪怕知道周圍不安全,孩子走了一會,又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了。

這時候雨停了,他坐在花海中,而少年盤起尾巴坐在他的身邊。

“……你看。”陸聽寒拿出了通訊器,調出一張圖片,“這個是花園,裡頭種著玫瑰、月季、鬱金香,還有這種藍色的花,我不知道叫什麼,平時是蔡叔在照料——哦,蔡叔是後勤員。”

少年看著圖片上的花。

陸聽寒覺得肺部有一陣火在燒,帶著灼痛感。

他咳嗽幾聲,又換到下一張照片:“這個是城市街道,在我家門前拍的,是不是挺熱鬨的?那裡到處都是人,還有賣吃的喝的,賣風箏的,賣衣服的。”

少年彎了彎尾巴,有些困惑。

陸聽寒又給他看了許多照片。

他不喜歡拍照,大部分照片都是親朋好友發來的,他順手存下,也就二三十張。

不過對於少年來說,已足夠新奇了。他抱著尾巴,窩在陸聽寒的身邊,看到壯闊的落日,綺麗的天空,高低錯落的樹林,巍峨綿延的城牆。

哪怕語言不通,陸聽寒也一一跟他講解了。

他知道,少年很喜歡這些。

世間萬物,哪裡是區區幾張照片能囊括的?可他存下了最喜歡的幾張,給少年看他最喜歡的景象,希望能撫平那孤單感。他講述的時候,眼中帶光。

照片看完了。

“我們、我們得繼續走了,還沒找到車隊呢。我說好了要帶你回去。”小陸聽寒想站起來,腳下一軟,險些跌倒。

少年扶住了他。

接下來的大半天,他們都在花海中走。

將陸聽寒送來此處的白花不再躁動了,也不能再帶走他,他們隻能徒步向前。他的身子也越來越冷,四肢也開始無力,一摸臉上和耳後,燙得嚇人。

不知是淋了雨,還是吸入了大量感染後花粉、或者那蝴蝶的磷粉,饑寒交迫下,他發燒了。

眼前浮起黑影,他的步伐越來越慢,時不時停下來休息。不管如何他都緊緊拉著少年的手,不會鬆開。

他斷斷續續地講故事。

他告訴少年,城市有多熱鬨,他們可以一起去看看。

好在,一路上他們沒再遇見怪物。

——實際上早有怪物覬覦上了他們,隻不過被少年嚇跑了。

少年將他的情況收在眼中。

在小陸聽寒又一次坐下來喘息時,臉色青白,少年蹲在他麵前,伸手,撫過他略微汗濕的頭發。

“讓我休息一下。”孩子咳嗽著,打了幾個寒顫,“我們繼續走。”

少年依舊看著他,目不轉睛。

他的指尖湧出黑霧,絲絲縷縷,掠過陸聽寒的臉頰。如果車隊在附近,那麼感染檢測儀會不斷尖叫,歇斯底裡地警告。

這一刻,陸聽寒與他對視,明白了他的意思。

【讓我感染你吧】少年這樣說道,【這樣你不會死,我們能永遠在一起】

“……不行啊。”陸聽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