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正如鐵城是風陽城的一道疤,風陽城對鐵城來說也是不可割舍的家鄉。
而英靈總是要回家的。
這是大多數人堅信的。
專家有不同的看法,他們認為是雷暴雨造成的氣壓和亂流,迫使水母開始移動——它們畢竟是浮遊生物,靠著水流、氣流飄蕩。
但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蝴蝶會追隨林鹿而去,它們又要去向何方。
或許,它們在一起找一片森林。
不管怎樣,最後一批能源核心保下來了。
他們無法回到風陽城,但至少,還有希望。
時淵跟著陸聽寒來到主城。
從空中眺望,主城的街道一望無際,比他見過的任何城市都要龐大。建築結實而美觀,不乏宏偉的作品,公交車與電車齊頭並進,街道上是漫步的大型機器人,邁動金屬六足,正搬運貨物。
時淵聽彆人說過,主城有十幾個風陽城那麼大,是聯盟的心臟。
他還看到,城市上空有錯落的軌道。
他問陸聽寒:“那些是什麼呀?”
陸聽寒解釋:“空中列車,以前是人們的主要交通方式。”
“它什麼時候發車?”時淵繼續張望。
“目前不會了。軌道損壞了不少,再修複也不值得,現在隻留了最基礎的路線供軍隊使用。”陸聽寒說,“包括機器人,以前路上的大型機器人,數量是今天的幾倍。但風陽城不在了,能源短缺,目前隻有個彆機器人還在運作。”
“好吧。”時淵說。
運輸船停在主城北區,幸存者踏上了堅實的大地,彼此擁抱、親吻。
陸聽寒要去吩咐能源核心的事,和時淵講:“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一小時之內回來。”
“好哦。”時淵答應道。
陸聽寒走了,時淵坐在候機樓的座位上,看著戰士們搬運核心。
看著看著他就犯困了,抱著尾巴,頭向下一點一點的。
直到一道目光掠過他的後背。
時淵的警惕性一向很低,哪怕陸聽寒緊貼在他身後走,時不時咳嗽兩聲,他都要過老半天才發現。
可是這道目光實在太明顯了,像刀一樣剜過。
時淵:?
他的瞌睡醒了,回頭看去。
紛亂的人群,歡呼、啜泣、歎息交雜在一起,人來人往,無數張不同的麵孔。有一個背影急匆匆地轉身,消失在人潮中。
時淵覺得那背影有點熟悉,又想不起是誰。
一切發生得太快,幾乎像錯覺。
時淵張望了一會兒,確定那人不在了,繼續抱著尾巴睡覺。
睡著睡著,夢中有人在摸他的腦袋。
時淵滿意地呼嚕呼嚕起來,睜開眼睛一看,陸聽寒站在他麵前。他的目光挺柔和,說:“時淵,我們走吧。”
時淵跟著他回家。
這一次他們的家在第一軍區內。那裡劃了一片小小的區域,供軍官們居住,陸聽寒有一個獨立的僻靜小屋。
屋子有兩層,和拾穗城的家一樣牆壁潔白,寬敞明亮,家具簡單又整潔。
哪裡都好,就是少了生活氣息。
時淵還是最喜歡風陽城的老房子,那裡滿是回憶。
他的大白鳥和猥瑣魚也因為雷暴雨的來臨,最終沒上運輸船——他猜測,即使被感染了,它們也不會變化太多,猥瑣魚肯定在河裡繼續吐泡泡,大白鳥肯定在荒原繼續罵人……或者罵其他怪物。
所幸,在他的執意要求下,陸聽寒打包了一個行李箱的老物件。
到家的前三天,時淵把老物件一一擺放出來,什麼模型什麼書籍什麼速寫本,還有程遊文給他的劇本,鄔正青送的星球模型,關教授給他的口琴和天文望遠鏡。
等東西都放好,這個家總算看起來有點人味了。
大部分時候,陸聽寒對時淵的各種布置沒有意見。哪怕他一進門就會撞到門口的捕夢網——時淵夠不著更高處了;哪怕書櫃還差點倒了,他一個箭步衝過去,一手撐住書櫃一手提走了書櫃下的時淵,並且彈了時淵的腦殼。
陸聽寒唯一提出異議,是在床頭多了一串小彩燈的時候。
時淵翻出了幾枚舊電池放進去,那彩燈在床頭纏著,一開就五彩斑斕,炫彩動感,頗有節日氛圍。更要命的是它還會唱歌,一啟動就開始播放歡快的兒歌。
陸上將在睡前聽了兩天的小鴨子找媽媽之後,終於忍不住了,問:“時淵,你是從哪裡找來這東西的?”
“我也不知道。”時淵說,“應該是從老房子帶過來的。”
“能讓它彆唱歌嗎?”
“好像不行,它一開燈一定會唱歌,你不喜歡小鴨子找媽媽麼?”
陸聽寒冷酷道:“不。”
時淵想了想:“那我看看怎麼換歌。”
陸聽寒又聽了兩天的小蝌蚪找媽媽。
次日時淵回家,彩燈不亮了。他檢查了一番,發現電池盒神奇地空了。
不僅如此,家裡所有的老電池都神奇地不見了。
他問陸聽寒:“怎麼電池都沒了?”
陸聽寒靠著床頭看書,頭頂是終於閉嘴了的彩燈。他回答:“我不知道。”
時淵覺得不對勁:“是不是你把電池都拿走了?”
“怎麼可能。”陸聽寒說,“我會偷這種東西?”
時淵越想越狐疑。還沒等他的疑問發酵,陸聽寒開始猛揉他的腦袋。
時淵:“呼嚕呼嚕呼嚕呼嚕。”
他立馬忘記了彩燈和找媽媽的事情。
而關教授那一邊,“深潛”計劃還在繼續。
關教授在風陽城受傷了,好在隻是皮肉傷,打了抑製劑,養了兩三周就恢複了。
他繼續觀察、記錄時淵的感染波長。
但是,時淵的空閒時間越來越多。有時候他在辦公室待著,幾天都沒事情做,一邊打理尾巴一邊白拿高工資。
當之無愧的摸魚大王,林葉然看到必腦溢血。
他問關教授:“最近的研究怎麼樣?”
關教授推了推眼鏡,回答道:“我們還在努力。還是那句話,你的感染模式太複雜了,模擬的難度……真的非常高。之前我們記錄的數據夠了,所以,你暫時沒什麼事兒。”
“好吧。”時淵說。
關教授歎了口氣,拉了張椅子,坐在時淵對麵。
他緩緩道:“時淵,我實話和你說吧。”
時淵:“嗯?”
“現在幾乎能斷言,模擬你的波長是不可能的。”關教授說,“這不是我們能夠理解的東西。人類終其一生都在被時間追逐,生老病死,難逃一劫,深淵或許存在無數年了,宇宙就更漫長,人類文明隻是滄海一粟。這樣的我們……還沒攻克絕症,延長壽命,還沒理解宇宙的真諦、在太空暢遊,就更彆說通曉時間。”
時淵:“啊……”
他歪了歪頭。
關教授繼續講:“之前我也說過,如果我能知道深淵是怎麼在星球之間穿行的,那我死而無憾了。”
時淵沒辦法給他解答。
他完全不知道怎麼來的這裡。
關教授看著他說:“拋開人類的存亡不說,我得承認深淵是奇跡,而你是奇跡中的奇跡。”他笑了一下,“你是個身懷神力的小朋友,住在象牙塔,卻來到了我們的身邊。”
時淵是怪物的神明。
隻要他願意……他所向披靡,摧枯拉朽。
幸運的是,他想善良。
臨走之前,關教授塞給他一包瓜果乾,說:“我特彆喜歡這個牌子,可惜停產了,這是最後一包。”
時淵拿到了新的零食,很高興:“謝謝!”
關教授又說:“你還記得,我有個因為感染後遺症死了的堂姐嗎?”
“嗯。”
“其實她有兒子,小名陽陽,托我照顧過一段時間。後來陽陽在城外犧牲了,他參軍的時候和你差不多大。”
他突然發現,關教授的白頭發又多了,褪去科研者的嚴謹,他看他的眼神很慈祥。
時淵問:“我很像陽陽嗎?”
“不,”關教授笑了,“不,其實一點兒都不像。”
又過了一周,關教授和他商量,讓他一周隻用來研究中心兩次。
白天陸聽寒總是不在家的,時淵閒著也是閒著,又跑去了工作分配中心。結果,他又乾起了老本行——在食物分配處工作。
他一周工作三天,給大家分配壓縮食品和蔬菜湯。
午休時他就找個角落,拿出陸聽寒給他的通訊器,給他的人類發信息、打電話。陸聽寒有空的話,總會回複他的。
分配處附近有一家醫院,經常有巨大的機器人馱著器材、藥物,緩緩走過街道,向分配處投下陰影。
時淵抬頭看它們,拿著湯勺和它們打招呼:“你們好呀。”
機器人沒有禮貌,從來不理他。
時淵深感自己遇到了太多的沒素質和沒禮貌,於是,給它們命名為破銅爛鐵2.0。
常有病人的家屬來分配處。據他們講,食材短缺,醫院食堂隻勉強夠病人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