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觀星(2 / 2)

家屬往往滿臉疲態,掛著黑眼圈吃著罐頭,在座位上眯一會兒,又急匆匆趕回醫院。

也有意外發生過。

有一天,兩台五層樓高的機器在運送器材。

它們邁著六足,緩慢走在街上,卻突然頓住了——

兩條腿在空中沒落下,關節和齒輪已然卡死。它們定在原地。

人們紛紛仰頭張望。

“啊,”時淵在分配處的新朋友郭耀這麼說,“估計又是機械老化了。”

時淵:“機械老化?”

“嗯,”郭耀給顧客打了兩碗飯,“這些機器都很舊了,你想想看末世70多年了,重工業核心鐵城也淪陷17年了,這種高端的機器,很難生產出來了,隻能用舊的唄。要我猜,這倆機器至少用了四五十年了,你看看它們的劃痕。”

時淵看去。

機械腿上果然有一道道劃痕,還有修補過的痕跡,那一片金屬的顏色明顯不同。

“機器能湊合著用,那些飛行器、直升機、導彈、防空炮之類的就不好辦咯。打仗都是有戰損的。”郭耀繼續說,“再說,沒了風陽城之後能源很緊張,現在除了主乾道,其他街道晚上都不開燈了。說不定哪一天,‘咻!’我們就斷電了。”

事實證明,郭耀就是個烏鴉嘴。

當天晚上,主城的前哨站爆發了一場小規模戰鬥。所有資源優先軍隊,再加上……可能電路出了毛病,可能電壓不穩,隻聽見“啪”地一聲,街上的燈都黑了。

時淵還沒下班,給人摸黑打飯。

郭耀卻愣住了,下意識回頭:“醫院會不會……”

——醫院大樓幾乎全黑了。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一旦斷電,對依賴醫療機器的病人是致命的。

幸好,一分鐘之後,醫院頂樓又亮起了燈光。

備用電源起了作用,雖然隻能顧及重症病人那層樓,至少,不會讓他們就這麼死去。

郭耀鬆了一口氣。

頂樓的光也能照到樓下,他們就借著這麼微弱的一層燈光,繼續給顧客打飯。

15分鐘後城市響起了警告聲,所有人一哄而散,躲回了室內場所,關好門窗。

時淵是不怕這些的。

他沒躲起來,摸黑走夜路回家。

第一軍區依舊亮著燈,守衛查了他的身份證,讓他進去了。

家裡也有電,時淵隻開了床頭燈,聽著遠方的爆炸聲,感受著大地的震顫。他做了一會數獨遊戲,填了最後一個數字,研究老半天,反複檢查,覺得自己好像做出來了。

那本數獨都是高難度的,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時淵想他肯定要拿給陸聽寒炫耀,然後要誇誇,要摸頭。

他給陸聽寒發信息:【我做出數獨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沒有回複。

陸聽寒忙於指揮。

他放下數獨本,發了一會兒呆,關了床頭燈。

在黑暗中躺著,大地顫抖就更加明顯了。他看著床頭的那一串彩燈,每一次爆炸,那些小燈泡都會輕輕擺動——這東西越看越催眠。

半分鐘後,時淵腦袋一歪,睡著了。

陸聽寒是後天晚上回來的。

他一到家,時淵就飛撲了過來,那本數獨差點砸到他臉上。

“陸聽寒!”時淵的尾巴擺動著,“我做出你的數獨了!”

陸聽寒挑眉,坐到沙發上檢查了一遍,還真是全對了。

他摸了摸時淵的頭,說:“必須有獎勵。”

時淵的尾巴尖更加歡快了:“你能不能給我幾個電池?”

陸聽寒回憶起被七彩燈光與兒歌支配的睡前時光,下一首歌還叫小馬駒找媽媽,他果斷拒絕了:“這個不可以。”

“好吧。”時淵有點遺憾,“那我也不知道了。”

陸聽寒想了想,說:“不過我有個驚喜給你。”

“是什麼!”

陸聽寒:“先保密,後天你就知道了。”他笑了,“現在,先給我講一講你在分配處的故事,還有你是怎麼做出數獨的吧。”

時淵盼星星盼月亮,喜新厭舊,徹底把彩燈拋在腦後。

期間,陸聽寒又指揮了一場小戰鬥。

時淵和他一起去了前線。等到戰況告一段落,時淵問:“那個驚喜還來得及嗎?”

陸聽寒不敢保證。

時淵就有點蔫蔫的。

幸好這場戰鬥很快結束,2號深淵的感染潮敗退了,他們按時回到城裡,沒叫時淵白高興一場。

那是個寧靜的夜晚。

他們坐車,去到了北城區的天文中心。

天文中心早就關閉了,陸聽寒要來權限,他們一路去到了最頂層。

頂層有一扇巨大的、透明到極點的玻璃,細而華麗的窗框是棕金色的,底下有五個開口,分彆放著五台天文望遠鏡,每一台都是頂尖的。

要是鄔正青能看到這一幕,想必會手舞足蹈。

時淵問:“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呢?”

陸聽寒隻是說:“你往西邊看。”

他們站在落地窗前,夜空一覽無餘,群星璀璨。

牆上的時鐘還在運轉,終於無聲無息地指向了“23:19”。

——在這一秒,時淵睜大了眼睛。

隻見一團光亮從天而降,曳著長尾,奔向地麵。

那是一顆流星。

它一接觸到大氣層就開始燃燒,但它能被看見時,離地隻有百公裡了。它以每秒35公裡下墜,猶如一根火柴,以燒蝕為筆,短暫而微弱地擦亮了夜空的幕布。

留下一抹亮色,讓世界看到。

然後消逝。

它徹底消失了。

蒼穹回歸平靜,隻餘漫天繁星。

時淵說:“……真漂亮呀,比我想象的要好看。可惜隻能看到幾秒。”

陸聽寒說:“今晚有一場小型流星雨,我們還能看到幾顆。”

一般來說,流星雨每小時大概有10到15顆流星。

他們繼續等,坐在長椅上靠著彼此,一共看到了8顆流星,8道流光。

時淵說:“原來流星雨是這樣的,我很喜歡!”

陸聽寒低聲笑了:“就知道你一直惦記。”

實際上,時淵隻和他提過一兩次這個話題。

但陸聽寒從來記得時淵說過的每一件事,不論雞毛蒜皮的瑣事,還是一隻小怪物的幼稚提問和奇思妙想。

時淵期待問:“下一次流星雨是什麼時候呢?會不會有更多流星?”

陸聽寒:“誰知道呢,我希望會有。我聽說還有’流星暴‘,每小時的流星在1000顆以上,肯定很壯觀。”

等徹底看不到流星了,陸聽寒又把時淵帶去了觀星台的另外一邊。

另一邊是獨立的空間,構造奇特,沒有窗戶,全密閉的球形穹頂遮住了所有光芒。

一片漆黑。

地板有奇異的紋路,漂亮的暗金曲線彎彎繞繞,圍住了正中心的圓形區域。

陸聽寒拉著時淵去到中間,說:“伸手,兩隻手,我有東西給你。”

時淵:?

他向前伸手。而陸聽寒退開幾步,在牆麵摁下開關。

穹頂的頂端緩緩打開了圓形的區域。

那區域很小,正正好好照在時淵的手上,於是星光傾瀉,落入指間。

時淵:“哇!!”

那是奇妙又柔和的光。

陸聽寒回到他身邊,在他耳邊語氣帶笑:“以前這裡是約會聖地,每個人都要來拍照。也確實好看,我知道你肯定喜歡。”

時淵的尾巴尖歡快搖曳,側頭,親了親陸聽寒:“我真的太喜歡啦!”

——陸聽寒是從不主動和時淵提起戰況的。

他不說那一場場猙獰的戰爭,也不說糧食與能源如何短缺。他不提天基武器所剩無幾,不提醫院和福利中心有多麼艱難,也沒告訴時淵這個晚上城市停電了,一切重歸最原始的黑暗,猶如丟失火種,步入蠻荒。

他似乎也忘了那些被深淵感染了的星球,每一個都代表了無望。

他隻是說,城市那麼暗,會顯得夜空特彆亮。

他說,今天很幸運,是個觀星的好日子,說不定能看到你的來處你的家鄉。

時淵依舊驚喜。

那來自千百光年外的星辰被他盛在掌心。在他們相識的第25年,他抓住了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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