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往往滿臉疲態,掛著黑眼圈吃著罐頭,在座位上眯一會兒,又急匆匆趕回醫院。
也有意外發生過。
有一天,兩台五層樓高的機器在運送器材。
它們邁著六足,緩慢走在街上,卻突然頓住了——
兩條腿在空中沒落下,關節和齒輪已然卡死。它們定在原地。
人們紛紛仰頭張望。
“啊,”時淵在分配處的新朋友郭耀這麼說,“估計又是機械老化了。”
時淵:“機械老化?”
“嗯,”郭耀給顧客打了兩碗飯,“這些機器都很舊了,你想想看末世70多年了,重工業核心鐵城也淪陷17年了,這種高端的機器,很難生產出來了,隻能用舊的唄。要我猜,這倆機器至少用了四五十年了,你看看它們的劃痕。”
時淵看去。
機械腿上果然有一道道劃痕,還有修補過的痕跡,那一片金屬的顏色明顯不同。
“機器能湊合著用,那些飛行器、直升機、導彈、防空炮之類的就不好辦咯。打仗都是有戰損的。”郭耀繼續說,“再說,沒了風陽城之後能源很緊張,現在除了主乾道,其他街道晚上都不開燈了。說不定哪一天,‘咻!’我們就斷電了。”
事實證明,郭耀就是個烏鴉嘴。
當天晚上,主城的前哨站爆發了一場小規模戰鬥。所有資源優先軍隊,再加上……可能電路出了毛病,可能電壓不穩,隻聽見“啪”地一聲,街上的燈都黑了。
時淵還沒下班,給人摸黑打飯。
郭耀卻愣住了,下意識回頭:“醫院會不會……”
——醫院大樓幾乎全黑了。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一旦斷電,對依賴醫療機器的病人是致命的。
幸好,一分鐘之後,醫院頂樓又亮起了燈光。
備用電源起了作用,雖然隻能顧及重症病人那層樓,至少,不會讓他們就這麼死去。
郭耀鬆了一口氣。
頂樓的光也能照到樓下,他們就借著這麼微弱的一層燈光,繼續給顧客打飯。
15分鐘後城市響起了警告聲,所有人一哄而散,躲回了室內場所,關好門窗。
時淵是不怕這些的。
他沒躲起來,摸黑走夜路回家。
第一軍區依舊亮著燈,守衛查了他的身份證,讓他進去了。
家裡也有電,時淵隻開了床頭燈,聽著遠方的爆炸聲,感受著大地的震顫。他做了一會數獨遊戲,填了最後一個數字,研究老半天,反複檢查,覺得自己好像做出來了。
那本數獨都是高難度的,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時淵想他肯定要拿給陸聽寒炫耀,然後要誇誇,要摸頭。
他給陸聽寒發信息:【我做出數獨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沒有回複。
陸聽寒忙於指揮。
他放下數獨本,發了一會兒呆,關了床頭燈。
在黑暗中躺著,大地顫抖就更加明顯了。他看著床頭的那一串彩燈,每一次爆炸,那些小燈泡都會輕輕擺動——這東西越看越催眠。
半分鐘後,時淵腦袋一歪,睡著了。
陸聽寒是後天晚上回來的。
他一到家,時淵就飛撲了過來,那本數獨差點砸到他臉上。
“陸聽寒!”時淵的尾巴擺動著,“我做出你的數獨了!”
陸聽寒挑眉,坐到沙發上檢查了一遍,還真是全對了。
他摸了摸時淵的頭,說:“必須有獎勵。”
時淵的尾巴尖更加歡快了:“你能不能給我幾個電池?”
陸聽寒回憶起被七彩燈光與兒歌支配的睡前時光,下一首歌還叫小馬駒找媽媽,他果斷拒絕了:“這個不可以。”
“好吧。”時淵有點遺憾,“那我也不知道了。”
陸聽寒想了想,說:“不過我有個驚喜給你。”
“是什麼!”
陸聽寒:“先保密,後天你就知道了。”他笑了,“現在,先給我講一講你在分配處的故事,還有你是怎麼做出數獨的吧。”
時淵盼星星盼月亮,喜新厭舊,徹底把彩燈拋在腦後。
期間,陸聽寒又指揮了一場小戰鬥。
時淵和他一起去了前線。等到戰況告一段落,時淵問:“那個驚喜還來得及嗎?”
陸聽寒不敢保證。
時淵就有點蔫蔫的。
幸好這場戰鬥很快結束,2號深淵的感染潮敗退了,他們按時回到城裡,沒叫時淵白高興一場。
那是個寧靜的夜晚。
他們坐車,去到了北城區的天文中心。
天文中心早就關閉了,陸聽寒要來權限,他們一路去到了最頂層。
頂層有一扇巨大的、透明到極點的玻璃,細而華麗的窗框是棕金色的,底下有五個開口,分彆放著五台天文望遠鏡,每一台都是頂尖的。
要是鄔正青能看到這一幕,想必會手舞足蹈。
時淵問:“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呢?”
陸聽寒隻是說:“你往西邊看。”
他們站在落地窗前,夜空一覽無餘,群星璀璨。
牆上的時鐘還在運轉,終於無聲無息地指向了“23:19”。
——在這一秒,時淵睜大了眼睛。
隻見一團光亮從天而降,曳著長尾,奔向地麵。
那是一顆流星。
它一接觸到大氣層就開始燃燒,但它能被看見時,離地隻有百公裡了。它以每秒35公裡下墜,猶如一根火柴,以燒蝕為筆,短暫而微弱地擦亮了夜空的幕布。
留下一抹亮色,讓世界看到。
然後消逝。
它徹底消失了。
蒼穹回歸平靜,隻餘漫天繁星。
時淵說:“……真漂亮呀,比我想象的要好看。可惜隻能看到幾秒。”
陸聽寒說:“今晚有一場小型流星雨,我們還能看到幾顆。”
一般來說,流星雨每小時大概有10到15顆流星。
他們繼續等,坐在長椅上靠著彼此,一共看到了8顆流星,8道流光。
時淵說:“原來流星雨是這樣的,我很喜歡!”
陸聽寒低聲笑了:“就知道你一直惦記。”
實際上,時淵隻和他提過一兩次這個話題。
但陸聽寒從來記得時淵說過的每一件事,不論雞毛蒜皮的瑣事,還是一隻小怪物的幼稚提問和奇思妙想。
時淵期待問:“下一次流星雨是什麼時候呢?會不會有更多流星?”
陸聽寒:“誰知道呢,我希望會有。我聽說還有’流星暴‘,每小時的流星在1000顆以上,肯定很壯觀。”
等徹底看不到流星了,陸聽寒又把時淵帶去了觀星台的另外一邊。
另一邊是獨立的空間,構造奇特,沒有窗戶,全密閉的球形穹頂遮住了所有光芒。
一片漆黑。
地板有奇異的紋路,漂亮的暗金曲線彎彎繞繞,圍住了正中心的圓形區域。
陸聽寒拉著時淵去到中間,說:“伸手,兩隻手,我有東西給你。”
時淵:?
他向前伸手。而陸聽寒退開幾步,在牆麵摁下開關。
穹頂的頂端緩緩打開了圓形的區域。
那區域很小,正正好好照在時淵的手上,於是星光傾瀉,落入指間。
時淵:“哇!!”
那是奇妙又柔和的光。
陸聽寒回到他身邊,在他耳邊語氣帶笑:“以前這裡是約會聖地,每個人都要來拍照。也確實好看,我知道你肯定喜歡。”
時淵的尾巴尖歡快搖曳,側頭,親了親陸聽寒:“我真的太喜歡啦!”
——陸聽寒是從不主動和時淵提起戰況的。
他不說那一場場猙獰的戰爭,也不說糧食與能源如何短缺。他不提天基武器所剩無幾,不提醫院和福利中心有多麼艱難,也沒告訴時淵這個晚上城市停電了,一切重歸最原始的黑暗,猶如丟失火種,步入蠻荒。
他似乎也忘了那些被深淵感染了的星球,每一個都代表了無望。
他隻是說,城市那麼暗,會顯得夜空特彆亮。
他說,今天很幸運,是個觀星的好日子,說不定能看到你的來處你的家鄉。
時淵依舊驚喜。
那來自千百光年外的星辰被他盛在掌心。在他們相識的第25年,他抓住了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