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女王(1 / 2)

艾麗西亞被迫和鼴鼠人生活了三年。

她從未有過這麼苦的生活,沒有下人沒有錦衣玉食,他們就像一群陰暗的驅蟲,活在地下,靠城市的儲備糧和稀奇古怪的蘑菇、樹根度日。

其他鼴鼠人酷愛吃怪物肉。

威廉夫婦想儘辦法,做了誘捕小怪物的陷阱,把生肉剝下來,丟給他們。艾麗西亞從不敢看那一幕——她光是從旁邊路過,聽到他們搶食骨肉,就惡心得想吐。

她也從未接觸過威廉夫婦這樣的人。

夫婦兩人沒文化,字都認不得幾個,這輩子沒出過遠門。在鼴鼠人中,類似的比比皆是。

公主從小貪玩,沒認真學過什麼,但她知道的可比這些人多多了。她提起話題,比如軍事和駐兵,比如馬術和插花,其餘人一無所知,聽得一愣一愣的;她拿著步/槍,生澀講解它的構造,也贏來了一片讚許;她經常提起爾頓,說起那邊的奇聞趣事,說那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城市。

鼴鼠人很崇拜她。

艾麗西亞輕輕鬆鬆地獲得了尊重與喜愛,好似舊日重現。在內心她卻是瞧不起這些人的。她想,她總有一天會離開。

她問過那對夫婦,為什麼能照料昏迷的她7個月。

那時還沒有“鼴鼠人”這個概念,她被感染得像怪物,沒人覺得她還能活下去。

妻子喬伊支支吾吾,不說話。

後來威廉說,他們以前有過一個女兒,她很早病逝了,很喜歡穿白裙子。

艾麗西亞想到,那天她乘上列車,睡裙就是白色的。

她試圖聯係軍隊。

所有人都告訴她,軍隊會獵殺鼴鼠人,國王就是個暴君。

她不信,隻要軍隊能驗明她的身份,肯定會把她帶回王都。父親還在等著她呢。

偌大的帝國已不剩多少城市了。他們被孤立在此地,偶爾有怪物接近,就靠著挖洞掘地逃開。

第三年,有一支軍方的車隊來了。

公主遠遠就看到了車隊的煙塵,她從“巢穴”鑽出,站在黃昏裡拚命朝他們揮手。

“我在這裡!!”她喊道,“我在這裡——快過來!”

“你瘋了嗎?!”威廉在身後猛地把她摁趴下,低喝道,“那是軍隊!你會把我們害死的!”

“我知道!我找的就是他們!”艾麗西亞掙紮,“你放開我!他們會帶我回家的!!”

威廉老了,被她一肘子打在腹部,疼到直不起腰。公主掙脫了他,繼續振臂高呼:“快過來!我在這裡!!”

她剛想要向車隊奔去,就聽見“嗖!”的一聲,耳邊一熱。

子彈擦著她腦袋飛過去了。

公主渾身僵住。威廉又撲上來把她摁住,在她耳邊喊:“躲起來!”

又是幾枚尖嘯的子彈,艾麗西亞僵硬地被威廉拽回了“巢穴”裡。

——她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軍隊已不再是她忠實的盾牌了。

現在的她是獵物。

軍隊為收複亞烈城而來,公主暴露了鼴鼠人的存在。後來,越來越多的軍隊過來,把鼴鼠人視作怪物。

深淵正在躁動,外頭有怪物,城中有軍隊,他們無處可逃。靠軍隊回歸王都的美夢破滅了,她親眼看到,被射殺的鼴鼠人倒在血泊中。

昨天還圍著她聽故事,會“狄溫!”“狄溫!”這樣叫她的朋友們,就這樣死在了帝國的槍口下。即便如此也沒有人怪她暴露了“巢穴”。他們都覺得,她隻是還相信著帝國,本意不壞。

怎麼回事?艾麗西亞想,為什麼要殺死這些人呢?

明明他們都是人類啊。

腦袋渾渾噩噩的,她想,難道父親真的做錯了嗎?

威廉也死在了槍口下。公主握住他的手,第一次體驗到為什麼他們把國王叫做“暴君”。

在這段美夢破滅、充滿了自責和悔恨的時光中,是鼴鼠人們陪著她,撐著她度過的。

軍隊最後也沒收複亞烈。

他們走後,鼴鼠人又在“巢穴”裡過了一兩年,吃完了最後的儲備糧,準備遷移去下一座廢棄城市。

艾麗西亞熟識城市的布局。

她帶領鼴鼠人,平安抵達一座又一座城市,找到了儲備糧和槍械。她告訴他們城市的方位,告訴他們軍方會把糧食放在哪裡,還教他們怎麼用槍,怎麼辨認戰爭機器人的型號。

現實總是催人成長的。

她變得什麼苦都能吃,不論是在泥巴裡摸爬滾打,還是頂著沙塵暴跋涉,亦或者在暴雨中尋找倉庫……她敢給鼴鼠人生肉了,也敢剝下怪物血淋淋的皮毛,為了求生,她做到了以前不敢想的事情。

鼴鼠人越發崇拜她、信賴她。

在他們看來,狄溫無所不能。

在不知不覺之間艾麗西亞成了他們的領導者,以她的聰慧引導他們,一次次避開危險。

他們多年接觸不到外界的信息,也不知戰況如何,隻見到了一座座淪陷的城市。帶了私心,公主領著鼴鼠人朝著爾頓的方向過去。

前路漫漫。

越見到殘酷,她越痛恨過去的自己。

傲慢、天真且虛榮。

近十年過去,威廉的妻子喬伊也老得快死了。

她躺在床上拉住公主的手,低聲說:“我有——咳咳,我有一個秘密。”

“你說。”艾麗西亞湊到她的耳邊。

這些年,喬伊將她視若己出,給她找來碎花編花環,把她住的地方鋪滿羽毛和稻草,柔軟暖和,還掛上撿來的漂亮裝飾物。艾麗西亞從未體驗過母愛,在這個愚昧醜惡的女人身上,卻感受到了溫暖。

白發蒼蒼的老人講:“……我知道你是公主。”她哽咽了,“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的項鏈上有皇室的標誌。”

“……”艾麗西亞睜大了眼睛,“那怎麼……?!”

“我偷走了你的項鏈。”一行淚水從老人的眼中流出,“你昏迷時有軍隊來問過,我說你隻是個侍女,已經醒了,不知道去了哪裡。”在黑暗中,她的淚像是渾濁的,“為什麼呢?可能是那天你穿的白裙子,太像我的女兒了。”

“艾麗西亞,我的艾麗西亞。”她說,“你肯定很恨我吧。”

她閉上了眼睛。

艾麗西亞握著喬伊的手,呆坐了一整晚。

愛她嗎?

她本該早早回到父親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