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瀝川往事 玄隱 7573 字 4個月前

我以為第二天還可以見到瀝川,他卻沒有出現。我對他了無期待,更無非份之想。在我看來,他的好意來自一種教養,一種為人處事的態度。並非隻對我一人如此。自從見他第一麵起,彬彬有禮就是我對他最主要的印象。不過下一次遇到他,我一定要請他喝咖啡,以示謝意。

漸漸地一個月過去了,晚班的人再也沒有見過瀝川。倒是又有傳聞他曾數度在早餐時間光顧,我從不上早班,對此無從可知。小葉倒是時時上早班,可是運氣不佳,一次也沒碰到。再老的顧客不經常光臨,也會被人遺忘。何況這條街俗稱金融街,俊男靚女並不少見,大款遍地都是。漸漸的,小童的談資轉向一位中年禿頂的男士的保時捷跑車。而門邊的停車場,日漸擁擠,以至於老板終於將兩個殘障車位減少到了一個。且大有取消之勢。小葉為此據理力爭。說殘障車位存在於否,是星巴克管理者胸懷和文化素質的本質體現,也是本咖啡館的特色之處。這麼說,足以證明小葉對老板的商人本質太不了解。還是小童靈機一動,挽救了她。小童說,其實可以把殘障車位與老年車位合並起來。因為這裡還有不少開車光顧的老年人。一個位子,老年人和殘疾人都可以停車,矛盾就解決了。

小葉知道,若是沒有殘障車位,那位叫瀝川的青年肯定不會再來這個咖啡館。他每次來都開車,說明他工作的地方離這裡很遠。他的腿又不方便,絕不會為一杯咖啡不辭辛苦地走過來。更何況北京的星巴克遍地都是。

那天晚上,小葉請小童吃飯。第二天小童對我說,小葉喝了很多酒,一邊喝一邊哭。

小童一邊長歎,一邊替我總結經驗,他說小葉陷入情困不可自拔,暗戀人家半年,如癡如狂,到頭來,竟連人家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我本想告訴小葉那天晚上瀝川送過我。或至少告訴她那個人名字叫王瀝川。但我想了想,沒有開口。我很同情小葉,但小葉不是我的朋友。小葉很少主動和我說話。有一次我收錯了錢,正碰上她心情不好,被她狠狠地責備了一頓,弄得我很狼狽。其實這裡人人皆知,她收錢經常出錯,大家都嚇得不敢讓她摸收銀機。何以我錯一回就那樣不可饒恕。第二天,她知道自己過分了,又來請我喝咖啡。總之,她是個很情緒化的人。而我,母親去世得很早,我很理智,從小就像個男孩子,不容易動感情。

在這一個月中,我迎來了開學以來的三次測驗。儘管我很努力地背單詞,可是我花在學習上的時間比起同寢室的女孩子們來說還是太少了。我的平均分隻有六十五。聽力馬馬虎虎,精讀居然不及格。六十五是我的學生生涯中從未遇到過的分數。我感到羞愧,感到恥辱。有一段時間,我極度低落,甚至不想見到寢室裡的同學。因為她們的分數都比我高,對分數的態度卻是清一色的不在乎。隻有像我這種從“地區高中”考進來的人,才會對分數斤斤計較。

她們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天天上自習,倒是不停地參加舞會,看電影,逛商場。馮靜兒是最輕鬆的一個。她所有的時間都在談戀愛,且經常逃課。而她竟是全係最高分。她說如果保持這個優勢,到了年底她可以同時拿四種獎學金,最高的要數“鴻宇基金”,這種基金發給全校成績最好的十個學生。由於競爭激烈,所有的獎學金都以分數為底線。

我這麼需要錢,卻與獎學金無緣。

我不是個好學生,不過,我是個好女兒。我終於可以寄錢回家了,還替弟弟交了學費。餘下的錢,除了生活費之外,我還買了一個隨身聽,一隻口紅。星巴克的老板要求女員工化妝,我便一直用著林青的口紅。等我要還給她時,她說送給我了。還不好意思的說,其實已經過期了。“化妝品都有使用期,你一定要在使用期之前把它用完。”她還勸我不要買劣質的化妝品,最差也要用玉蘭油。我買了一個她嗤之以鼻的牌子,十塊錢,已經覺得很貴了。不過她說,顏色還行,和我的肌膚倒也搭配。足見我的審美能力不差。我說我跟父親學過一點水彩畫。她看著我笑,不信。我隻好告訴他,我父親是上海人。分到小鎮教書,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城。

“那麼說,你還有親戚在上海?”

“我爺爺還在上海。”

“你和你爺爺親嗎?”

“為了和我媽媽結婚,我爸和他鬨翻了,再也沒有回去過。也不通音信。”

“你爺爺是乾什麼的?”

“不知道。”

考完第三個測驗的那天晚上,我輪休,沒去咖啡店。寢室裡忽然來了一大群男生。我隻認識其中的一個,路捷。原來,路捷的寢室和我們的寢室是“友好寢室”。因我晚上很少在寢室,錯過了友好寢室的諸多活動。聽寧安安的介紹,友好寢室的主要交流項目是男生陪女生看電影,或者女生教男生跳舞。其次便是尋找發展“友誼”的機會。經過幾次友好交流,已有一位數計係的男生——人稱“小高”的——獲得了魏海霞的芳心。當然,追求蕭蕊的人最多,且全不在友好寢室之內。蕭蕊因此有很多方便。比如,我每天都要從食堂旁邊的熱水房提至少兩次開水,以備早晚洗漱之用。 蕭蕊從不提開水。總有人替她打好,提回寢室。此外,她荷包裡總是有巧克力,也是彆人送的。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去了東區的學生舞廳。舞池大約就有一個禮堂那麼大,上麵懸著彩燈,前方有樂隊,有歌手,有時唱抒情小曲,有時是瘋狂搖滾。音樂響起,大家紛紛入池,拉著手,彌猴一般地跳起來。教我跳舞的男生叫修嶽,哲學係三年級。他說他這一行隻有當了博士才有好工作,所以他的目標是博士。如果把跳舞當作一種體育的話,我覺得我還是有天分的。我喜歡遊泳,也喜歡排球,還學過一點太極拳。所以一晚上的功夫,我已經學會了基本的舞步。修嶽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上晚自習,因為他老聽我抱怨考試成績。

“玩就玩,學就學。你不能把這兩件事混在一起,不然,玩也玩不好,學也學不好。”他認真地建議。

修嶽有資格這麼說,是因為他是他們係的學習部長。早有教授看好他,免試入研究生是早晚的事。

“哦。”

“聽說你常常出去打工?錢大至夠用就可以了,不要為了打工而犧牲學業。”他又說。

“哦。”

“我雖不是外語係,我的外語已過了八級,是專業外語的水平。不過我口語不好。尤其發不好卷舌音。”

“真的嗎?”我說。

“是啊。每天早上,我都把一顆鵝卵石放在舌頭下麵練習卷舌。”他一副堅毅之色,“對了,每星期五晚上的英語角,你去嗎?”

“不去。在什麼地方?”

“西區花園。”他色帶驚奇,一個學外語的人怎麼可以不去英語角。

“這個周五晚上你有空嗎?我們可以一起去。練完了英語我們還可以和路捷他們一起看電影。夜場票,可以看通宵。”

“嗯……下星期就是期中考試,我得好好準備,下次吧。”

“彆老想著學習,要勞逸結合。特彆是臨考的時候,要好好放鬆。”

“我得打工。”

“那就下次吧。”他微微一笑,不再堅持。

跳完舞,大家一起奔到街頭錄相廳看錄相,嗑了幾斤瓜子,喝了一箱汽水,一直鬨到半夜一點,友好寢室的活動才算結束。

我一直想著我的成績,心事重重。

從此之後,我每天五點鐘準時起床背單詞。除了打工上課,一切業餘時間我都在學習。

借著深秋夜晚的路燈,我可以看見草上的白露。咖啡館的員工每四個小時有十分鐘的“coffee break(譯:工作休息時間)”。考試的前一天,我便要了一小杯咖啡坐在一個角落裡,隔著窗戶,看颯颯秋風,清掃漫長的街道。夜燈高照,點點幾個行人,悠然地在街口踱步。我慢慢地喝著咖啡,忽然有個人向我走來。

我再次看見了瀝川。

這回他穿的是一套休閒西裝,咖啡色的外套,純黑的高領毛衣,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他的肌膚很白,臉上輪廓鮮明。為了我的呼吸和心跳,我不敢多看他的臉。好像剛剛洗過澡,他渾身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水氣。頭發又濕又硬,可以拉去拍男士發膠的廣告。我忽然想起今早背的一個單詞:“dashing”,我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人都叫他“西裝青年”。穿西裝的人比比皆是。更合適的一個詞當是“時尚男生”。說他是男生,因為比起街上的時髦青年,他又多了一股書卷氣。

“Hi。”他說,“How are you?”

“I am fine. (譯: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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