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試探(三合一)(1 / 2)

為庶 冉玨兒 16097 字 3個月前

夜已深, 東臨書院各苑回歸安靜。禮苑知禮堂卻燈火通明,間或還傳出爭論聲。

知禮堂內,包括山長劉琮在內一共五六個身著儒生長袍的男子正在議事, 主位上坐著一個青衣鶴發的老人,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

“秦王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確, 為避其鋒芒,私以為重開禮苑之事得再商議, ”坐在劉琮下首的一個身著紫色長袍的青年人開口,秦王既然連先帝和今上旨意都搬出來了,最後還直接接走了裴宴, 肯定不是單純的恐嚇他們。

“再商議?這事兒提出有幾年了, 今年好不容易讓那幫老頑固點了頭,要是半途而廢, 可能在我們有生之年都看不到禮苑重啟了。”紫袍夫子身後的那人脾氣顯然不大好。

“那諸葛兄說該怎麼辦, 不顧秦王繼續做我們想做之事?這長安城可大的很,我們東臨書院伸出一隻手遮不住半邊天。如果這事兒捅出去,單單一個抗旨不尊,就能讓我百年東臨毀於一旦。”紫袍青年語氣淡淡的, 說出的話卻一針見血。

“我琢磨著秦王剛開始並沒想理會這事兒, 就是後來牽扯到了裴宴才想拿捏此事出口氣。”一個蓄著胡子的中年人小聲嘟噥。

“長安城誰不知道裴宴不能惹, 不然秦王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就是招惹他本人都彆動他兒子,這是裴賀之親口所言。當初我們決定實施計劃的時候, 專門討論過此事, 大家都認為不能拿裴宴當突破口,生怕不小心適得其反。劉山長當時可答應得好好的,那為何還會形成當下這個局麵, 您是不是該和我們解釋一下。”姓諸葛的男子口下一點都不留情,直接說到了劉琮臉上。

“我也想聽聽山長的說辭。雖然情感上我理解山長的做法,但公是公,私歸私,要是無傷大雅,你公報私仇倒也沒什麼,但現在您讓大家的辛苦全都白費了,就不能簡單的一句‘失誤’就把我等打發了。”紫袍青年跟著說道。

劉琮被懟的啞口無言,無從辯駁,隻憋得滿臉通紅。

“好了,”上首鶴發老人敲了兩下茶幾,作為提醒,“我尋各位來是想商量事情該如何解決,而不是看你們在這互相推諉的。”

幾個男子互相看看,都閉了嘴。

“劉山長這次確實欠考慮,但不管有何緣由都不能否認他為了成事付出良多。現在事情已成定局,我們當務之急要商量出對策,看事情有沒有挽回的可能。可能就去挽回,不可能也不能走成死棋,不然我們滿盤皆輸。”鶴發老人接著說道,說到最後他皺了皺眉,言語中還夾雜了些許的不耐煩。

“要說挽回——”紫袍青年拉長聲音,引得眾人都看向他,才接著說話,“秦王此人雖睚眥必報,但在某些問題上卻大度的不像話。這麼些年處事隻有一個準則那就是隻要不動拱辰巷,他怎麼樣都沒差。既然劉山長的做法衝撞了裴宴,才引得秦王不喜,不然就請山長就親去拱辰巷陪個罪。”

他的話尚未說完,劉琮就按捺不住了,“身為東臨山長,我豈能和學生賠不是,這是棄東臨書院百年名聲於不顧。且你能確定我去了就有用,秦王狂妄其子沒規矩,可都不是按常理出牌之人。”

“這我當然不能確定,但什麼都沒做就擱置了計劃,山長難道就甘心?在場的幾位心中能服氣?走一趟興許還有機會把這件事揭過去,但凡有可能,都得試一試不是。”青年嘴角含笑,“至於東臨書院的名聲。山長就是大張旗鼓去拱辰巷把人請回來,外麵都不會有不好的傳言。整個長安城誰不知道小爺裴宴的德行,外麵就是說道也隻會議論他,和我東臨有什麼乾係。”

劉琮聽著這話心中一陣膽寒,更讓人心寒的是其他人都是一臉讚同,就是上座的那人也不例外。

劉琮握了握拳頭,想開口拒絕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因為不甘他臉漲得通紅。

好不容易有個能說服大家的計劃,大家自然不會看他退縮,“劉山長,你意下如何?”“山長,私以為你可以一試。”“山長,……”

周圍的聲音鑽進耳朵裡,劉琮隻覺得刺耳又滑稽。

坐在上首的鶴發老人沒說話,就算下麵已經亂起來,他依然沒有摻和,老神在在地端起茶杯飲了口茶,靜等著出現結果。

劉琮心漸漸的涼了,正要開口,就聽見外麵傳來對話聲。

眾人一起噤聲,知禮堂內落針可聞。

說話的正是嚴夫子和荀夫子。

嚴夫子掌管東臨教律,每晚東臨書院敲響休息鐘聲後他都會圍著書院走一圈,十多年來都沒間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大的攪事兒精不在,近來院內學生老實很多,嚴夫子已經許多不曾發現違背書院規定的學生了。

剛剛走到禮苑,發現大門沒上鎖,隻以為是掌管禮苑的荀夫子事忙疏忽,走近卻發現裡麵有亮光。這可不得了,難不成禮苑還有如此好學的學生,竟然在秉燭夜讀?不過規矩就是規矩,用功也不是這麼用的,萬一燈燭出了意外可是他的責任,嚴夫子一把推開禮苑大門,想看看究竟是誰。

正值深夜,周圍隻有風呼呼吹過的聲音,蕭瑟寂寥,嚴夫子感覺心裡毛毛的,正想開口喊兩嗓子,就看到旁邊黑暗處走出來一個人影。

嚴夫子嚇了一跳,差點驚呼出聲,看清楚是荀夫子,才鬆了一口氣,“這麼晚了荀夫子怎麼還沒回去?我還以為是哪個學生搗亂呢。”

“今日事多,夜裡睡不著起來走走,手中正好有禮苑的鑰匙就開門進來了,想著練兩張字就回去,沒成想倒叫嚴夫子傷神了。”

“這樣,我看見這裡亮著光,才推門走進來。”嚴夫子前走一步,想著要不進去歇歇再繼續巡邏。

荀夫子不動聲色的擋了擋,笑著說道:“嚴夫子放心,燈燭我會熄滅。天寒地凍,嚴夫子早些回去休息吧,一會兒沒事我替你四處看看。”

嚴夫子一喜,這是好事啊,大冬天的誰想在外麵閒逛,“好,好,那麻煩荀夫子了。”說著轉身就走。

荀夫子一路把嚴夫子送到禮苑門口,看著嚴夫子走去寢舍方向,才轉身回去知禮堂。“嚴夫子例行巡查,我已經把人打發走了。”

知禮堂這才開始說話。不過剛剛被驚了一下,現在都提不起興致了。

“就照剛剛說的,勞劉山長去拱辰巷走一遭,事成最好,不成就照著之前備用方案進行,各位認為可否?”鶴發老人站起身,總結道。

除了劉琮,都沒意見。

“劉山長,你以為呢?”老人又問了一遍。

“我……沒意見。”劉琮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說出這一句話。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各自散去吧,雖然剛剛沒被發現,誰知道之後會不會被人看到。雖然可以尋一千種借口解釋,但總不如誰都不知道來的安全。”

“是。”“先生說得有理。”寒暄之後眾人各自散去,知禮堂隻剩下劉琮和荀夫子。

“山長?”荀夫子喚道。

“我們也回去吧。”劉琮歎了一口氣。

荀夫子點點頭。

再說回嚴夫子,他本來沒有多想,因為能早點休息,他回程腳步十分輕鬆,但是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兒,剛剛荀夫子說他睡不著就尋了個地方練字,話裡話外知禮堂就他一個人。那他看到的知禮堂內的人影晃動是誰?要是當時知禮堂內有人,荀夫子為何隱瞞,難道是紅袖添香?

嚴夫子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沒想到荀夫子那麼老成的一個人,竟然還有這等愛好,而且還耍到書院中了,成何體統?嚴夫子一邊罵一邊又有些好奇,回去看一眼還是繼續回寢舍,這是一個好問題。

三息後,嚴夫子果斷轉身往回走,正巧禮苑大門從裡麵被打開,他想都沒想就躲在了一旁的牆後麵,然後伸著脖子偷瞄瞄的往外瞧。才子佳人沒看到,倒是看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人,嚴夫子眼神暗了暗,白天他還和秦王據理力爭,道是東臨書院絕對沒有重開禮苑的可能。當時他還覺得秦王小題大做,現在嚴夫子隻覺得自己臉有些疼。

嚴夫子心怦怦隻跳,他不敢動,一直到走在最後的劉琮和荀夫子離開一刻鐘後才繞了遠路往寢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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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葛洪全程是被阿頌提溜過來慈安宮的,腳不沾地的那種。也不知道這麼個秀氣的小姑娘怎麼這麼大勁兒。

“葛禦醫,您快過來給皇祖母診診脈。”葛洪才喘了口氣,又被裴宴拉到了太後跟前。

葛禦醫很無奈:“就來,就來。”

裴宴乖巧的趴在太後床榻旁,等著葛禦醫出診斷結果。

從剛剛裴宴和秦王把吳太後扶到寢殿,吳太後就一直沒有說話,隻躺在床上閉目養神,顯然是真氣著了。這是必然,不然也不至於急火攻心,氣血供上不足還差點昏厥過去。

樂安長公主養在太後膝下幾年,這在定康帝眾多子女中是獨一份的待遇。都說生恩不如養恩重,這句話放在這裡或許不適用,但是太後付出的感情是深重的,端看先前吳太後提起樂安長公主時候的親昵,就知道她是真關心這個孫女。

樂安長公主的那些話或許隻是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根本沒有經心,畢竟三個兒女都沒跟在身邊自己的秘密還可能收不住,焦心氣急實屬正常。但是這話聽在吳太後耳中,可就是無比刺耳,想必當時她老人家心裡都在滴血。

裴宴體會過被至親之人誤會從而遭謾罵,明明心裡有千萬般委屈,張口卻發現無處發泄,明明告訴自己對方隻是情急之下口不擇言,未經肺腑,但傷口一旦出現就算愈合了也會留下傷疤。

裴宴是比較倒黴的那波人,因為他一次次告訴自己對方有苦衷,卻發現類似的事情依然會發生,到最後才恍然醒悟一直以來他都是在自欺欺人。裴宴對樂安長公主沒有好印象,現在卻期望她剛剛所言真的隻是無心之過,他實在不想看到眼前這個老人再因此傷神。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是每次都會“護”他,無條件向著他,縱容他的祖母在他心裡獨一無上。

頂著裴小爺灼灼的眼神,葛禦醫好容易才穩住心神,淨了手給太後把脈。

“葛卿家,我無事,就是覺得累。”吳太後歎了口氣,沒心思配合。

“太後可彆這樣說,上下都擔心您呢,老臣給您把個脈,知道您無事,就都放心了。”葛洪含笑,說著“您再看看裴小爺,一直盯著老臣呢,要是今兒不把了脈,恐怕臣都出不去慈安宮。”

吳太後聽到葛洪提起寶貝孫子,忙掀開眼皮,果然看到她家魚兒趴在床沿上擔憂的看著她,見她睜眼,笑著喚了聲“皇祖母。”

方才那些個哀怨的心思瞬間被扔到了腦後,吳太後伸出手腕,“葛卿家快給哀家瞧瞧,我肯定沒事兒吧。”

葛洪在心裡撇了撇嘴,您都這麼說了,當然是沒事兒。這樣想著,葛洪給聽了脈,然後看向正等著聽結果的裴宴,“太後娘娘肝火有些旺,微臣給開幾服清熱的藥劑祛祛火氣就好了。”

裴宴鬆了一口氣,“那勞煩葛禦醫了,紅昭您跟禦醫去拿藥方。”

“是。”

“去吧,去吧。”吳太後把人轟了出去。

葛禦醫笑嗬嗬地出了寢殿,走了不遠遇到了定康帝和秦王。

“臣參見皇上,”葛洪行禮。

定康帝擺了擺手,“太後身體如何?”

“太後娘娘年事已高,情緒大起大伏容易傷神傷身。且太後胸悶是頑疾,平常好好將養看不出什麼,情緒持續起伏極易誘發病根,皇上和王爺平常還是勸著些,實在勸不了,就少讓娘娘接觸那些人事。”葛洪實話實說。

“朕會注意。”定康帝點頭。

“我知道了。”秦王也稱是。

葛洪叮囑一番,就帶著紅昭下去寫藥方。

定康帝和秦王則一同進了吳太後寢殿。

“魚兒一直在裡麵守著母後?”定康帝問道。

“嗯,陪著母後說話呢。”秦王回答。

“現在宵禁已開,你們爺兒倆今晚就歇在慈安宮,讓魚兒多陪陪母後,明兒下午再回府吧。”

“再看吧。”秦王淡淡表示。

定康帝眼神一閃,沒有繼續說下去。

兩人矮身穿過門簾進了抬頭寢殿,抬頭就看到祖孫天倫的畫麵,兄弟兩人對視,眼裡都是笑意。

裴宴坐在矮墩子上,左手端著青瓷碗,右手拿著湯匙,正伺候太後喝水。這事兒簡單,裴宴磕磕絆絆的倒是沒讓誰灑出來,這已經很不容易了,畢竟裴宴平常隻有人被伺候的份兒,他哪伺候過彆人。

這畫麵不僅看起來忒有趣,最重要的是做小輩的這份心意讓人動容。明明坐著很生疏的事情,但平日跳脫如斯的裴宴卻沒露出一點不耐煩,微抿的嘴顯示出他的認真,隻看表情還以為他在做什麼大事。

吳太後享受著親孫子的照顧,抬頭就看見兩個兒子已經進來了。

“樂安回去了?”吳太後直接問道。這屋裡都是她最親近的人了,要是連在寢殿裡說話都要收著,人生未免也太苦了。再說她是真心發問,她兒子的性子她清楚,那是頂孝順的。兒子想著她,她也不忍心兒子為難,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女兒,要在兩者中做抉擇可太難了。

“兒子讓她回公主府了,這次是她太放肆,要是一直想不通她就一輩子彆想進宮。”定康帝坐到床榻旁,冷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