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驚馬(1 / 2)

為庶 冉玨兒 18443 字 3個月前

“那硯台是您書房的裂紋。”

“你說什麼?” 程昂緊皺著眉頭。

他可記得裂紋一直好好的待在他書房的博物架上, 從未拿出來。他的書房在秋水閣算是禁入區域,如果無人引領從這很少能走到那邊,就是無意間闖過去也有專人勸退, 不會讓閒雜人等靠近。

“那個……嗯……”小廝吞吞吐吐,一臉難為。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才能讓掌櫃的不那麼傷心。

程昂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推開小廝往外走,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他目標很明確, 一路跑到書房,外麵確有人把守,書房的門卻是錯開的。

程昂心裡咯噔一聲, 這就是要上前, 被攔住了。

被攔住了……

裴宴抬起頭,這才發現眼前的侍衛有些臉生, 不是他安排在這的, 甚至都不是秋水閣中人。心啊,已經落到了最穀底。

“勞煩程掌櫃在此稍等,屬下這就去通傳。”侍衛恭敬的說道。

行吧,起碼還認識他, 程昂後退一步整了整衣裳。

很快侍衛就出來了。“文清先生讓您進去說話。”侍衛說道, 又小聲提醒, “主子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 現在正在補眠,程掌櫃進去需小聲點。”

程昂誇張的後退一步, 他現在不想進去了, 事什麼時候不能說,不急在這一時的。不過很顯然他沒得選擇,現在進去得惹一身麻煩, 不進去也是一身麻煩,進退兩難。比起後者,還是乖乖選擇前者好了。

程昂輕步走進書房,小心推開門,抬眼就看到了兩個人。一個則半躺在羅漢塌上閉目養神,雙手交疊,拇指的扳指尤其明顯。另一個正坐在書桌前看書,嘴角帶著笑,仿佛看到了感興趣的。程昂側身繞過羅漢榻,縱然其實他離羅漢堂很遠,再加上兩個他都沾不到邊,總之程昂走到了書桌前——

很好,博物架果然空了一格。程昂壓低聲音:“文清先生,今兒你做這事兒可不地道。”

“昂昂指什麼事兒?”謝毓嘴角掛著笑,頭都沒抬。

上來就被噎住了,程昂決定忽略這個稱呼,誰年少輕狂的時候沒交過幾個損友。“知道你向著大外甥,可也不能這麼整啊。您知道我當初為了得到裂紋費了多少功夫?你竟然隨手給了個孩子。”程昂有些破聲,顯然是真氣著了。

也不怪他生氣。秋水閣物件多了去了,價高的不是沒有,他既然鬆口讓裴宴幾個隨便去挑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裴宴上個下人去挑他不都沒說什麼。但裂紋的意義不一樣,他還指望年後賞寶節上第一次展示,讓那些老頑固驚歎一番呢。

“程掌櫃不要著急。我是在幫你破財消災,不拿出點誠意怎麼能讓拱辰巷消氣,你莫不是不知道我姐夫最是護犢子,知道你誆騙他這些時候,不抱負才怪。”謝毓放下手裡的易經,靠在太師椅背上,笑。

程昂拉過一邊的凳子也坐下,看那架勢就是要好好和謝毓掰扯掰扯。

難道他還不夠有誠意?都同意讓裴宴進藏寶庫隨拿了,裡麵的東西什麼價值,滿長安城就沒有不知道的。不過這坐下後,又發現著實沒什麼可說的。這些道理難道謝毓不知道嗎?他明明就知道;要是事情重演一遍,他還會不會這樣做?他會。所以程昂不知道自己現在這般火急火燎的有什麼意義?

謝毓等了半天沒等到程昂說話,他抬眼看去,隻見對方呆呆愣愣地陷入了沉思。“程掌櫃不要這麼小家子氣,秋水閣那麼大盤生意難道還因為一個硯台關門不成?”謝毓溫聲勸道。

被勸的人好不容易平靜下去的心又躁起來,不過人這話還沒說完。

“再說了,歸根究底這件事情錯在咱們秋水閣,再往前說就是程掌櫃治下不嚴,縱其做出此惡劣事,看都把小孩逼成什麼樣了。他這是一直拿我家魚兒當傻瓜看呢?”前麵謝毓語氣還算正常,充滿了語重心長,後麵就完全的是咬牙切齒了。

話都說到這兒了,程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歸根究底是眼前這位爺心裡不痛快。不過換位思考,攤在誰身上恐怕都不會痛快。在這一瞬間,他竟奇異的理解了對方。

“行吧。”程昂認命。

“彆放在心上就對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你難道還能追著馬車把東西要回來不成?”謝毓說的直接。

程昂剛鬆下的一口氣又提了上來。他微微偏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東西是眼前這位爺給出去的,要是他死命追回來,到時候不僅得罪了拱辰巷,眼前也得得罪全乎了,他是有多傻才會這樣做。

“謝先生,文清先生,算我求求你了成不成?這麼多年朋友,咱們好好說話。”程昂無奈攤手。他站在這沒幾時,已經被謝毓懟的體無完膚,他這破財又賠人,對方氣兒也該消了。

“你也知道咱們多年朋友啊,怪不得甫一回城就給我安排了這一出好戲。雖然我不指望你顧著他,但我著實沒想到在秋水閣裡魚兒竟然被誆騙至今。”謝毓笑。

謝毓和程昂年少相識,相互引為知己。程昂乃江湖兒女,初始身上的灑脫和韌勁就讓謝毓非常羨慕,那是一個身為世家宗子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精神世界。

很長一段時間,謝毓都在家族仕途和自我追求兩者上搖擺不定。這個問題在很多人看來都不算是問題,因為他們會直接選擇前者。前者關乎的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名譽前途還有整個家族的命運,他們從小接觸的教育就是這樣的,他們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家族能夠更好的發展,綿延往後千百年。

所以,謝毓走科舉入官途,按部就班的生活,成了彆人口中前途無量的年輕人。他曾不止一次的問自己,這是自己想要的嗎?是自己想要的嗎?無人能夠回答。

然後終於在某一個節點,他決定好好為自己活一次,他知道家族不可能答應父親不可能答應,如果非要堅持他還可能得眾叛親離,但他還是選擇離開了,義無反顧的。不可否認的是這裡麵受到了程昂他們很大的影響。

都說何文清自私,這個他承認。不過自小到大,他就任性了這一回,就算其中有千萬條理由都不妨礙這句話仍然成立,但他還是想……所以他回來了。長安城的親人,是何文清絕對的逆鱗,誰都碰不得。

程昂本以為這人護犢子,所以要刁難欺負他大外甥的人。現在才琢磨過來,這裡麵還有他的事,他被針對了。

這個讓他怎麼反駁?不管是他看到的他聽到的還是下屬送上來的密信,都說裴宴過的好啊!在家爹娘寵,出門有護衛跟隨,在長安城肆無忌憚什麼事沒有,就是進了宮和皇子產生矛盾,他都不帶吃虧的,這還不是過的好?

再說,他怎麼就不顧著裴宴了?每次裴宴來秋水閣,他都吩咐管事的按平常售價的八成給他折算價格。儘管他心裡是不願的,畢竟秦王府又不是缺錢的主兒。不過為了表示對主子和謝毓惦念和情誼,他可確確實實每回都囑咐下去了。

突然,程昂想到那箱石頭,有些心虛的抿了抿嘴唇沒把這話說出來。現在他也不確定自己吩咐下去的有沒有得到實施,畢竟,他秋水閣定價最高位的原石也不過八百兩,管事都給賣到一千兩了。

“文清……”程昂喚道。

“剛剛是我的真實想法,我也確實動氣了。不過魚兒自己爭氣把這事兒給解決了,最後也還算解氣。送出去的裂紋就當是為了讓我消氣,彆放在心上了。”謝毓溫聲說道,眼角帶笑。

程昂:“……”人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還能說什麼?甚至他現在嚴重懷疑,對方剛剛來這麼一出,就是為了把自家大外甥完全摘出來。

“咳咳咳,”謝毓開始咳嗽,那股撕心裂肺的勁兒,像是要把膽汁給咳出來。

程昂嚇了一跳,趕緊倒了一杯溫水遞過去,“沒事兒吧?”

謝毓搖了搖頭,“習慣了。”

“又咳了?”身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程昂回身,就看到羅漢榻上躺著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坐起了身,他衝對方俯身行禮。

男子搖搖頭,皺眉看向謝毓。

“沒事兒,壓下去了。”

————

出了秋水閣,裴宴幾人上了馬車準備回府。他們剛剛耽擱了些時間,本來準備好的兩輛馬車不知何故出了點問題,不能載人了。所以臨時決定都坐秦王府的馬車,左右裴宴也沒事。

從秋水閣出發,先送肖章再送安沂,然後再回秦王府。中間會經過長安城最熱鬨的清河大街,那邊是商戶的聚集地,也是各種小攤小販的集合地,各種好吃的好玩兒的應有儘有,且價格便宜,是曾經裴宴最常去的地方。

馬車上幾個人湊在一塊看他們在秋水閣挑選的物件。肖章剛剛已經顯擺完了,半人高的箱子裝著一顆精致的發財樹,說是發財樹當然不是活樹,秋水閣到底是古玩店。發財樹是由幾千片指甲蓋兒大小的蜜蠟黏合在樹枝上,底下的花盆樹樁和樹乾枝杈都是有金線纏繞而成,配上花瓣,整棵樹看起來非常精致又華貴。

“看上去富貴吧,我早就想把它抱回家了,祖母和母親肯定十分喜歡。”肖章笑嗬嗬的說道。

裴宴和安沂對視一眼,都無奈的笑笑。隻看樹有半人高就知道肯定價值不菲,不過要說罕見那也不是,總體而言也不出多高的價格,畢竟那些個蜜蠟都是剩下的邊角料,算是廢棄物再利用。

不過已經很能拿得出手了,離近看都頗像樣子,離遠看恐怕更是壯觀。抱回家,哄哄老人家完全沒有問題,況且寓意也不錯。

因為太占地方,東西被托付給了秋水閣,讓他們直接送到寧遠伯府。

裴宴扯過賀廿旁邊的絨布袋,“十三選了一個硯台,不愧是我弟弟,從小讀書就用功。”

肖章和安沂都笑,雖然不是嘲笑,但那種意味不明足以讓人沉思。

裴宴不在意這個,他們誰不知道誰啊,繼續笑嗬嗬拆布袋。

“哥哥的。”賀廿拍了拍裴宴的胳膊。

“啊?”裴宴沒明白他的意思。

“哥哥讓我給哥哥選的禮物。”賀廿解釋道。

裴宴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小十三還記著他之前說的話呢,“行啊!回去以後就把硯台擺在哥哥書房的書桌上,誰想用誰用”

賀廿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其餘幾個到底年長,一下子就聽出了裴宴話裡的深意。就裴宴書房裡的書桌,現在整天到晚可是賀廿在用。

“阿裴,你,”肖章嘴快。“嗯?”裴宴眼帶警告的看過去。

“沒事兒。”肖章立刻閉上了嘴。

裴宴打開絨布袋,裡麵確實放著一塊硯台。表麵光滑內裡卻滿是裂紋,一眼看上去還以為是損壞的,嚇得裴宴差點給塞回去,感受到手感才送了一口氣。

不得不說硯台非常漂亮,尤其是那冰藍色的裂紋,乍看逼真再品各有特色。這一看就不是凡物,裴宴對這行所知一般般,無法正確判斷出它的價值,不過這外觀就決定它的價值。

硯台上有雕刻,是三棵竹。三棵竹?裴宴突然想起了什麼?

“硯台是你在何處拿的?”裴宴問賀廿。

賀廿不明白裴宴說的什麼意思,他就隨手拿的。賀廿對秋水閣的布局擺設一點兒都不知,讓他說出在哪拿的,可太為難他了。而且雖然小孩看上去不像是個小孩,性子沉穩的不像話,不過他到底才七歲,讓他正確描述出第一次去的地方的方位,有點不容易。

裴宴也明白過來這一點。“算了,就當我們撿著便宜了。”裴宴一把摟過賀廿,“你可真是哥的小福星。”

裴宴沒有多想,畢竟按照程昂那摳門的個性,雖說讓他們全場隨意拿,可也有底線,也安排了人跟著他們,什麼能碰什麼不能碰都會提醒。

所以,裴宴並不認為賀廿去了不該去的地方,隻以為現在還沒有人注意硯台,更不了解它的價值而把它隨意擺放在秋水閣的某一處了,最後讓小十三撿了個便宜。

這也是在未知事情全貌的時候,最合理的解釋。

裴宴把硯台裝回去,怕受到衝擊還專門給包上厚褥子,把它塞到了馬車上的暗格裡。

肖章纏著安沂要看他選了什麼,裴宴也偏頭看過去。“是要送給家中女眷的。”安沂淡笑著說道,其餘卻不願意多談。

裴宴也不追問,送給女眷的不外乎就是首飾頭麵,他對這些不感興趣,尤其安沂明顯不想提。裴宴抬頭看向紅昭,“你選的那把短劍可有稀奇處?”

“奴婢不懂這些,隻是看它鋒利。”紅昭取出短劍,試著在旁邊的木盒上滑了一下。

裴宴看她滑的輕巧,盒子前後沒什麼變化。正想笑,就看到木盒整齊的變成了兩半。

車上人都驚呆了,裴宴也有些興奮,“拿來我瞧瞧。”肖章和安沂都湊了過來。

“主子可千萬小心手!”紅昭囑咐道。

裴宴點點頭,接過來想拿旁邊的茶幾練練手,這個看著夯實又是實木,應該不那麼容易損壞吧?正準備動手就聽見安沂“啊”了一聲,抬頭就看到安沂的一綹頭發劃過短刀,立刻被被攔腰折斷。

最鋒利也不過如此了,裴宴眼中冒著驚喜。看上去平平無奇,沒想到竟這麼鋒利,比起其他,這個確實很適合紅昭。

“紅昭好眼光,”裴宴對著茶幾躍躍欲試,剛想碰上去。就聽見紅昭默默提醒了一句“主子,這是上好的沉香紅木,當初王爺花了上千兩銀子才淘來的。”

裴宴瞬間收了心思,把短劍放回劍鞘正準備遞給紅昭,馬車突然停下,裴宴身體前傾,雙手撐地,在這一瞬間裴宴是慶幸的,幸虧他已經把短劍放進了劍鞘,不然他的手說不定已經廢了。

“發生了何事?”紅昭第一時間打開車門詢問情況,就看到馬車前麵站著幾個健壯的蒙麵大汗,他們刻意攔住了馬車,而他們正前方玄一已經現身。

紅昭心中一凜,幾乎是一瞬間她跳下馬車並關上了馬車門。秦王府的馬車是特製,尋常的刀箭穿不透,她現在拿不準周圍還有沒有其他的敵人,隻能先儘力保住自家主子安全。

車上幾人都注意到了。尤其裴宴,他一直看向外麵,甚至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還在圍觀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人。

“阿裴?”肖章不敢確定自己剛剛看到了什麼。

裴宴點點頭,壓低聲音:“先不要輕舉妄動,看看他們有什麼意圖。”

他們現在正在清河大街上,這裡熱鬨是真的,魚龍混雜也是真的,什麼人都有。去寧遠伯府,此為必經之道。他們這是剛下大道,就被人大喇喇的攔住了馬車。裴宴皺眉,覺得此事不符合常理,這裡人太多了,難道他們就不怕有人去拱辰巷報信?或者自己的樣貌被看見?

外麵傳來兵刃相接的聲音,縱然裴宴對玄一的身手很有自信,卻還是不得不擔憂。打鬥聲由遠及近,有人向著馬車這邊走來了,攔住他們的是紅昭。裴宴從窗戶縫看過去,紅昭遊刃有餘,蒙麵人應付的比較吃力。

危險臨近的聲音,要傷害他們的人離他們很近,這種從心底裡發出來的恐慌壓抑著馬車內的空氣。裴宴身後把賀廿摟在懷裡,“放心吧,沒事兒。”

賀廿乖巧的點頭。

外麵打鬥聲更響了,有幾次馬車的門都差點被推開,被肖章以力氣鎮壓了。紅昭一邊應付人,一邊空出手把馬車門從外麵用木樁給鎖上了。

突然外麵傳來馬的嘶鳴聲,接著馬車劇烈搖晃,然後開始狂奔,馬車裡的幾個人慣性後仰。

裴宴後麵就是車壁,很快就穩住了身子,不過還是不可避免磕了後腦勺。賀廿在他旁邊,幸虧枕著他的胳膊,算是沒受到什麼衝擊。

肖章本身噸位大,劇烈衝擊之下,他整個人四仰八叉的懟到了後麵的紅木茶幾,接著就是一聲哀嚎。裴宴表示自己完全能理解,肯定硌到了。

最無助的是安沂,他被衝著往馬車後壁上撞。裴宴嚇了一跳,趕緊伸出另一隻手護著他,情急之下直接把他摟進了懷裡。裴宴的第一感覺是安沂的身子軟,完全不像他渾身上下硬邦邦的。第二感覺是這小子竟然熏荷香,平常沒聞見過,但現在他們離得太近了。

裴宴苦中取樂的想著,很快就把這事兒放下了,他們現在可在清河大道上狂奔呢,得趕緊想想如何自救。馬車門被紅昭從外麵鎖上了,他們打不開,就算是能打開,在馬車狂奔的狀態,以他們幾個的能耐也根本控製不住已經失控的烈馬。

外麵吵吵嚷嚷,裴宴把枕頭放在安沂身後,又把賀廿推過去讓他照顧,“你顧好他。”